寒长老闻言,却哈哈大笑道:“之前遮遮掩掩,致使我怀疑我炼丹术倒退,给你个惩罚罢了,不是真的不可。”
谢琅:“……”
谢琅骤然松开双拳,缓缓笑出声,眼帘低垂,染上几分湿意。
寒长老正色道:“你是半妖,半妖的经脉比修士的经脉要强悍,因此,一枚凤凰火丹的药效不足以让你彻底重塑好经脉,具体体现便是经脉脆弱,经不起一点灵力。”
方才明白谢琅半妖身份,他便知道问题所在,如今侃侃而谈,不见丝毫滞涩。
“你运气不错,我有一枚炼废的凤凰火丹没有丢,此时服下,正好可以补上缺失的药效。
“不过你此刻身体太虚,难以吸收这枚练废的凤凰火丹,因而得向丹中融入两株凤凰花。凤凰花中性,能够化去刚劲,促进吸收。
“但我现在精力不支,十分疲倦,无力办到融花之事,所以,你得请阿雪帮忙。阿雪身为炼丹师,有我从旁指导,不出意外,能够办到这事。”
谢琅平复心情,应声,但他却没有当即出门请人帮忙。
寒长老疑惑道:“你还有事要说?”
谢琅斟酌言词,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晚辈恳求寒长老不要把晚辈是半妖的事情透露给他人。旁人没有您这般胸襟,倘若知晓此事,怕是容不下晚辈。”
寒长老哼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此事我自然不会透露给他人,否则不止是你,我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破。”
温见雪重新坐到走廊,但他此刻没了看天的心思,一会想谢琅是否会坦白,寒长老是否会帮他;一会想谢琅没有发现自己又想杀他吧。
正值混乱,房门被一段气推开了。
隔着数步距离,谢琅温声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也会说请字。
温见雪望向谢琅,神色不变,暗中打量对方,警惕问道:“什么?”
谢琅对他的反应颇为不悦,一副好像自己随时要杀他的样子,虽然自己确实打算杀他,但自己这段时间可一点没打算动手。
积压在心中的难受又裹上烦躁,沉沉压在心头,令他的戾气上涨,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将联络玉佩递给温见雪,压了压脾气,牵动嘴角,笑道:“我想请你往凤凰火丹里融凤凰花。”
“你再说一遍。”温见雪太过震惊,脱口而出这句话。
谢琅道:“我想请你往凤凰火丹里融凤凰花。”
他说完这句话,解释道:“我的经脉之所以重塑失败是因为药效不够……寒长老还有一枚废凤凰火丹……”
温见雪听明白了,下一刻,一枚炼废的凤凰火丹并两株凤凰花便通过联络玉佩传送了过来。
他看着东西,头皮发麻,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对寒长老道:“前辈,我才练气五层,即便你从旁指导,我也很有可能不能将凤凰花融入凤凰火丹,不若请其他炼丹师……”
寒长老打断他的话,和善道:“你别怕,此事很简单,只要把凤凰花用丹火炼化、剥去杂质、分离出所需之物,慢慢用灵力融入炼废的凤凰火丹即可。”
“可……”
“我瞧了你之前炼制的丹药,挺好,因此融个凤凰花,对你不是什么难题,你可以做到。”
话至此,温见雪再行推脱就显得没有一点勇气了,这是修行者最为忌讳的性格。他思及此,看向谢琅。
谢琅猜出了他看来的深层含义,道:“即便失败了我也不会怪你。”
温见雪:“这可是你说的。”
谢琅平静道:“我说的。”
谢琅平静的时候,像一座稳重的山岳,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
或许是被谢琅的平静感染,温见雪竟定下心来,没有一丝慌乱胆怯。
以防万一,炼丹前,他还是服下一枚自己之前炼制的凝神丹,保证接下来几个时辰都拥有心境平静,思维清晰的状态。
将一种药材融入炼废的丹药中,并不需要多高级的丹炉,也不需要多高级的丹火,炼制初级丹药的入门级丹炉和丹火即可。
温见雪将凤凰花用灵力裹着,置入滚热的丹炉,在寒长老细致的引导下,全神贯注,炼化此物。
它是高级药材,杂质并没有多少,他很快剥去杂质,本以为胜利就在前方,可着手分离所需之物时,他才惊觉道阻且长。
灵药各有属性,凤凰花主属性为火,副属性为土。
他要将火属性物质留下,土属性物质提走,但前者与后者纠缠很紧,类似于人的双灵根,要达到这个目的,谈何容易?
他只能不断往里添加随后寒长老传送来的药剂,控制剂量,在两种属性的物质暂时出现隔阂时,抓紧机会,用灵力插入其中,而后祭出无垢药瓶,以神魂之力,引导土属性物质没入药瓶。
此刻一切都没了声响,眼前只有物质。
他看着这些物质,而这些物质似乎也在看着他,它们彼此纠缠,不分你我。
温见雪有一刻甚至与它感同身受,感觉到分离之痛。
“回神!”寒长老呵了一声。
一瞬间,所有痛楚都褪去了。温见雪满头大汗,他心惊胆寒地看着眼前正在分离的物质。
“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寒长老道:“凤凰花有蛊惑人心之力,对于修士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纵观修士一生,所遇险境数不胜数。但是我没有料到你如此纯良,是我之错,未提前告知。”
即便对方说得委婉,温见雪也明白是自己心性较弱的原因,可这并非他的错误,他前面多年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骤来修仙界,自是难以适应。
然而,他依然感到羞愧。
寒长老安慰道:“以后多得是磨砺心性的机会。”
温见雪的情感被凝神丹限制了,所以他没有出现沮丧,很快回神,答应下来,专注提出土属性物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分离出所需之物。
他服用了一枚回元丹,勉强恢复精气神。
在寒长老压着时间,说可以将所需之物融入凤凰火丹时,把炼废的凤凰火丹置入丹炉,融合土属性物质。
融和这一过程十分考验人的耐心,所需时间比剔除杂质所需时间多几倍。
时间一点点走着,接近下午,温见雪方才完成任务。
废弃的凤凰火丹本是暗红的,但自融入凤凰花后,逐渐褪去暗色调,变得赤红,其中流淌着几缕淡黄色的液体。
温见雪抬手接住凤凰火丹,乳白液体随着动作婉转,宛如几条山脉。炽热未被全部封入丹中,他没敢多看,收起炼丹之物,走向谢琅。
谢琅怕打扰到他,出了门,坐在台阶之上,包扎手上伤口。
由于遭凤凰火丹灼伤的眼睛已经滴入修复药液,所以他此刻是闭着眼睛摸索着包扎伤口。
温见雪来到他的身旁,立刻道:“好了。”
谢琅听力出众,早从他炼丹结束后,长舒一口气的动静之中,察觉好了。他缠好白纱,做好收尾工作,睁开眼睛,药液还有些未吸收,只能随手擦去。
他接过丹,走入房间,干净利落,重塑经脉。
温见雪神经自此全部放松。
练气五层的修为还是太低,融个凤凰花就把体内灵力耗空了。
甫一放松,无穷无尽的疲倦就涌了上来,他呼吸沉重,累得跟打了一场仗一样,顺着墙壁坐下,任凭脸颊上的汗水滚落,砸入衣间。
这枚凤凰火丹比之先前的凤凰火丹,效果打折扣的同时,温和程度递增了几乎三倍。
谢琅轻而易举地吸收了丹药。
烈火灼伤经脉,他的经脉出现数道裂痕,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经脉碎片脱离原来轨道的声音。
大约一柱香后,奇经八脉之中漫出一条泛着淡金光芒的丝,随着时间推移,丝越来越粗,它如利剑,当与原本经脉相同粗细时,将原本破碎经脉尽数吸收,不断变得柔韧……
“哗!”
谢琅身体爆发出一股灼热的气浪,气浪穿透房间,惊动耷拉着眼皮,强撑着不睡的温见雪。
温见雪当即侧头朝房间看去,正在此刻,空气中微薄的灵气轻轻摇晃,朝房内快速涌去!
对方修复经脉了。
书中重要人物的命运从这一刻被改变了。
温见雪直到现在才领悟到修炼的意义,同时他的心底涌起巨大的喜悦,为自己帮助了他人。
他拿出联络玉佩,朝寒长老报喜,道:“前辈,重塑经脉成功了。”
寒长老道:“知道了,都是你的功劳。”
温见雪眼睛发亮:“不,是您的功劳,您好厉害!”
“我当然厉害,我可是你未来师父。”寒长老忍住,没忍住,十分得意道。
温见雪不吝啬赞美,道:“前辈举世无双!”
“这话我爱听,再来两句好听的。”
房间内,灵气涌入后,谢琅贪婪吸入。
不一会,灵气趋近于无。
谢琅睁开眼睛,食指一动,凌厉风刃凭空而起,忽而破开房门。
绚丽多彩的晚霞和着晚风拂入,右耳戴着的锥形银耳坠轻微摇晃,十分明亮,而比其更为明亮的是他的眼睛,乌黑深邃。
温见雪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谢琅,似见一片广阔无垠,生机勃勃的森林。
他被这片森林吸引了,目光不由驻留。
正在此刻,对方蓦然抬眼,朝他看来。
谢琅捻了捻指肚,随后也移开了视线。
寒长老笑道:“急事既已解决,那其它事情便要提上桌了。见雪,我需要问你些事情。”
“您问。”
寒长老道:“方才听你说,你的修为只有练气五层,按照我的推算,你不应该如此,其中可是有什么难处?”
温见雪不好意思道:“并无难处。只是因着一些事情,最近两个月才修炼。”
最近两个月才修炼?
寒长老不动声色地惊叹一声。
最近两个月才修炼,就能练出品质高,质量稳定的丹药。
虽说只是低级丹药、中低级丹药,可这天赋也未免太高。
凭借丰富的见识,他推测出温见雪神魂强大,灵根是最适合炼丹的火木双灵根。
他不由想,这可真是让他捞了个绝世好苗子,不枉他孤寡至今。
寒长老心中暗喜,接着询问:“你今年多大了,成亲没有?”
“十八,成……成亲。”
谢琅已撑地站起,闻言看向温见雪。
寒长老哈哈哈道:“十八了,成亲倒也正常。谢琅呢,我问问谢琅的情况。”
温见雪闻言,他把联络玉佩递给谢琅,道:“寒长老问你情况。”
谢琅接过联络玉佩。
寒长老道:“方才问了见雪,你如今多大了?”
“十七。”
“十七?也成亲了?”
“是。”谢琅道。
寒长老诡异沉默,意识到什么,问道:“你和见雪是道侣?”
谢琅道:“是。”
寒长老:“……”
谢琅微顿,推开房门,走到院子最角落,避开温见雪,道,“寒长老,冒昧问您,您如今可还要收晚辈为徒?适时情况紧急,未能向您说清,晚辈主修剑道,辅修妖道。”
寒长老闻言,一挑眉道:“怎么,过河就要拆桥,不想做我徒弟?”
“非也。”谢琅道,“即便您所修道与晚辈不同,但晚辈一开始答应了,便绝不会反悔。至于修炼上的事情,晚辈会自己想办法,能有如今这个结果,晚辈已非常满足。”
“算你小子识相。我还是要收你为徒,我替你重塑了经脉,有义务看管你,否则你日后酿成大错便是我之过。”
寒长老对妖实在不放心,即便对方只是一只尚未成年,不曾食人的半妖。
无论如何,他想,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他补充道:“但你放心,我既然收你为徒,自不会耽误你的前途。”
“你若拜我为师,我会让宗主,或者大长老教导你,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剑修,想来你会学到不少,只是希望你强大后,刀尖永远不要对着无辜者。”
谢琅发丝被风吹动,他轻声道:“多谢寒长老为我考虑,我记下了。”
“行了,不说这个。”寒长老清了清嗓子,“你是什么灵根?双灵根?三灵根?”
“单系金灵根。”
寒长老皱起眉。
他记得半妖天赋都不怎么好,除非半妖的父母天赋极高。
可假设父母双方天赋都极高,那么注定他们身份也将极高,但为何谢琅会如此落魄,连经脉碎了都没法修复。
他很是好奇对方父母现在都去哪里了,为何对其置之不理,但此事不好问,凭借敏锐直觉,他觉得背后恐怕深藏悲惨。
寒长老强行转移注意力,笑着道:“你和见雪给我当徒弟,是我之幸。”
谢琅道:“寒长老莫要这样说,成为寒长老的徒弟,本是我们之幸。”
寒长老道:“你小子向来会说话。剑宗明年春分招生,你和见雪现在何地?明年春分,我叫负责招生的弟子来接你们。
“你们虽然是我已定好的徒弟,可还是要按宗规走流程。”
谢琅道:“在天地城城外壹万酒楼等负责招生的师兄师姐来接可行?”
“天地城城外壹万酒楼?可。”寒长老说罢,传送来两枚护身令,“我明日要闭关。这两枚护身令,你们一人一枚,它可保你们性命,具体使用办法……”
谢琅耐心听完,收下护身令:“多谢寒长老。”
寒长老絮絮叨叨,把该说的都说了,没有遗漏,才挂断联系。
谢琅拿着联络玉佩和护身令来到温见雪面前。
温见雪打了个哈欠,正想问一个盘绕在他心中有些时候的问题。
寒长老也收你为徒了?你跟寒长老说了你有师父吗?
谢琅抢先一步,道:“你知道我经脉为何尽断吗?”
温见雪:“大家都说你是在秘境内,运气不好,碰上了意外,实力不济,所以……”
谢琅笑道:“意外?什么意外,所谓的意外不过是人为制造。”
温见雪:?
温见雪:“人为制造?”
温见雪记得小说里也是说谢琅运气不好,在秘境内,碰上意外,实力不济,没能逃脱,所以经脉尽断,成了废物,这怎么会是人为制造?
谢琅冷笑一声,道:“掌门得罪了鬼面书生,鬼面书生为报复掌门,在秘境内毁了我的经脉。”
温见雪审视他,以判断对方所言是真是假。
谢琅坐了下来,道:“不曾骗你,鬼面书生毁掉我的经脉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老匹夫,毁了你最得意的弟子,看你如何嚣张。
“我从前不提,只是事已至此,为了尽可能让掌门愧疚,获得最大利益罢了。
“不过这般费尽心机,我也没有得到什么,仅仅是未被赶出门派而已。
前两日,掌门还替黎韩振夺了我的本命剑,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不配用我的本命剑,拿点灵石就想打发我。
“可再不配,那也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凭什么要给旁人?
“你说,这样掌门配做我师父?在我心里他已经不是我师父,所以我说,我没有师父。既然没有师父,寒长老收我为徒,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明日,我会退出苍兰派。”
“退出苍兰派?”
“嗯。”谢琅平静道,“我经脉已被重塑,待在苍兰派不便修炼,迟早会被人发现,届时,掌门定然不会放我离开。
“所以,我必须在他们发现之前,退出苍兰派。作为一个废物,退出门派,断不会有人阻拦。”
原文里,谢琅并未退出苍兰派,他在觉醒血脉传承后,食尽苍兰派众人,并将其制造成仇家报复。
但他现在的命运已被更改,因其顾忌,退出苍兰派也不足为奇,但是——
“退出苍兰派后,我们去哪里住?”
谢琅退出苍兰派,作为他的道侣,自然要一并离开。
“剑宗明年春分招生,寒长老说春分时,派宗内弟子来接我们,地点已约好,天地城城外壹万酒楼。我们在天地城内租个短期便宜的房子即可。”
温见雪点点头:“好,你安排就是,我不太懂。”
谢琅把联络玉佩递给温见雪,又拿出一枚护身令递给他,道:“寒长老将于明日闭关,这是他给的护身令,你我一人一枚。”
护身令是一枚表面光滑,不过巴掌大的雪白白玉。
温见雪收起联络玉佩,把玩片刻护身令,问道:“怎么用?”
温见雪听到此物名字,便知此物是用来护身的,可他不知道怎么用。
谢琅道:“护身令你佩戴在身上即可,遇到攻击时,护身令会自动护身,可护身三次。”
自动的,我喜欢。
这种自动的最适合我了。
温见雪把护身令贴身放好,不冷不淡道:“知道了,多谢。”说完这句话,因为太疲倦,眼皮不由向下耷拉,他揉了揉眼睛,打算去休息一会。
待养好精神,便去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他没什么东西要带走,来这里不过两个多月,除了生活用品和药材,什么都没有买。
轻装简从即可。
谢琅忽然抓住他的衣袖。
温见雪停步,皱起眉头,道:“有事?不是重要的事,等些时候再说。”
谢琅抿直唇线,滞了一会,道:“抱歉。”
这两个字从喉间咕噜出来,格外模糊,即便温见雪用心倾听也未能听清,他不由询问道:“什么?说清楚点。”
谢琅心甘情愿低下头颅,为那日灌酒套话之事道歉,已经耗光所有面子,哪料到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心底陡然升起火气,他烦躁不已地松手,居然尝到几分苦涩,道:“没听清算了。”
“莫名其妙。”
温见雪评价完毕,猛然想起谢琅被第一课凤凰火丹“吊打”后,自己给他用了止血丹,但对方没有付钱!难道说对方刚才那句叽里呱啦,叫人听不清的鬼话是在表达自己赖账了?
温见雪翻脸无情,道:“我不接受。”
谢琅猛然看向他。
温见雪大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谢琅:“……”
谢琅明悟了,额头青筋直跳,道:“你是不是被钱迷了眼?”
即便确定自己对于谢琅非常有利用价值,但见对方发怒,特别是在对方修复经脉后,温见雪还是不由胆寒,他用神识看了一眼乾坤袋中的护身令,这才有了底气。
“你比我更爱钱。”
谢琅:“……”
温见雪瞄他绣着貔貅图腾的白衣,补上未尽之言,“只进不出,迟早有一天被钱砸死。”
谢琅:“……”
“借你吉言。”谢琅凉飕飕道,他摸出几枚中品灵石抛给温见雪,“你身上的疗伤丹药各卖我九枚,算上你之前你给我用得止血丹,这些灵石想来是够了。”
“差不多。”
钱货两讫。
温见雪彻底打赢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心情美妙至极,连被对方之前坑了的压抑都消散不少。
他揉去眼睛泪花,拖着疲惫身体,快步走到软榻前,栽倒在床,闭眼就睡,外衣与鞋袜都忘了脱。
乌金西坠,弥留的光线将天空染出绚丽的色彩。随着时间推移,色彩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寒气逼人,冷风习习。
谢琅炼化所有疗伤丹药,伤势终于愈合,他拿出一把灵石,吸收了其中灵气,补足体内灵力,睁开眼睛,朝房内走去,打算收拾东西。
方才走入房间,他便注意到倒在他榻上的人因为没有脱衣脱鞋,正迷迷瞪瞪地嘀咕难受。
他下意识走至榻前,替对方脱了外衣和鞋袜,又拉起暖被,给人盖好,并将每个角落都压实,以免漏风。
做完这一切,他猛然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他魔怔了么,怎么跟个仆人一样伺候对方?
这个耳聋的家伙应该日日被他折磨才对。
谢琅心道可能是自身疾病的原因,他冷下脸,梅开二度,想拽掉对方的被子。
手指触碰到被面,对方翻了个身,恬静睡颜袒露在他眼前,浓密的睫毛借着月光,于脸部烙下两片阴影。
谢琅毫无征兆地撞入阴影之中,无法脱身,心跳奇快。
虫鸣入境,鼓膜振动。
他如梦初醒,手指微曲,稍纵片刻,缓缓收手,转身做事。
看在对方为自己修复灵脉出了很大力气,暂且放过。
折磨之事,日后再说。
他可不是恩将仇报,纯粹是恩怨分明,一码事归一码事。
至于什么找医修麻烦,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他早抛到脑后了。
谢琅赶在天亮前,收拾好了他的东西,洗了个冷水澡,恢复精力,他走向软榻,嗓音淡淡,道:“姓温的,起来,收拾东西。”
温见雪呼吸平缓,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谢琅坐到软榻边,抬手抓住对方肩膀,用力晃动。
“温见雪。”
温见雪听到他的声音,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到被子里,接着睡觉。
谢琅思考了一下叫醒温见雪和帮忙收拾东西哪个更难后,漠然起身,选择了后者。
他对温见雪不是很了解,不清楚对方要带走什么东西,于是将对方的东西统统包好,贴上标签,塞入对方的储物袋。
做完这一切,天刚刚亮。
谢琅换上一件平平无奇的灰袍,拂平衣服褶皱,封住经脉,造出经脉依然没有修复,毫无灵力的表象,前去两翼阁,寻找掌门。
“掌门,谢师兄求见。”
今日执事的弟子来到两翼阁前,禀告道。
阁内,掌门正在和岳长老下棋,他们每吃掉对方一枚棋,周围正在厮杀的虚影便要少上一个。
“谢琅求见本座有何事?”掌门拧着眉,推动棋盘上一枚黑棋,这盘已进入尾声,而他棋技稍逊于岳长老,快输了。
岳长老闻言,抬起头,朝那弟子看去。
那弟子道:“弟子不知。”
“去问谢琅,如果是什么小事,你应当知道怎么说。”
“掌门现在在处理一些事情,很忙,没空见谢师兄,请谢师兄先回去。”那弟子从善如流道。
掌门挥了挥手。
那弟子径直去找谢琅。
岳长老收回视线,接着下棋。
谢琅的事,现下他不能对掌门多说什么。
继表示对武徐州几人惩罚过轻,暗中命人拾起草药,给谢琅送去后,掌门便大为不悦,不仅告诫他只是一个长老,谢琅不是他的弟子,还给他事务上添了许多麻烦。
谢琅站在距离两翼阁十米开处的地方,遥遥看到那弟子从阁中走出,他迎了上去,道:
“师弟,如何?”
对方走到他面前,站定脚步,还算客气道:“掌门有事忙,见不了师兄。”
“掌门要忙到什么时候?”
“这便不知道了。谢师兄求见掌门可是有急事?”
谢琅目光黯然几分,道:“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我想退出师门而已。”
“退出师门?!”那弟子着实吃了一惊。
谢琅居然要自请退出师门。
“谢师兄为何要退出师门?”
谢琅淡淡一笑,语气释然道:“我如今留在门派有什么用?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留不住,不如离开门派,和道侣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如此也不算白来人间一趟。”
那弟子闻言,脑子一转,当即想到大师兄黎韩振前几日“拿”走了谢琅的本命剑。
对方是因本命剑被抢走,受不了打击,伤心欲绝,意志消沉,从而想要退出苍兰派?
换作是他,自己废物,本命剑又被抢走,也会如此。
那弟子有种兔死狗烹的悲凉,他越看谢琅越可怜,不由安慰道:“谢师兄如今退出师门也好,这里自两年前,就不适合谢师兄了!”
谢琅鸦黑长睫微微下垂,苦涩不言于表:“你说的是。”
“谢师兄稍等,我这就将此事禀告掌门。”
心知此事不是小事,不能随意打发对方,那弟子又折了去。
陡然得知谢琅要退出苍兰派,岳长老和掌门皆抬起头,眼中不加遮掩的惊诧。
掌门没想过谢琅会退出师门,他有愧于谢琅,谢琅要是想在门派内,待到老死也没关系。谢琅已是个废物,能活多久?
一年?十年?几十年?
这么短的时间对于修士,弹指之间罢了。
“他为什么要退出本派?”岳长老问道。
那弟子回答:“谢师兄说,他如今留在门派有什么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留不住,不如离开门派,和道侣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如此也不算白来人间一趟。”
掌门蹙起眉,他听到这话,同那弟子一样,想起了谢琅的本命剑“拿”给黎韩振的事,并得出对方伤心欲绝,意志消沉的结论。
基于此,对方想要退出,掌门沉思几息,道:“本座允他退出苍兰。”
掌门内心深处其实不希望谢琅留在门派内,对方留在门派里,除了给他落面子,没有任何用处。
谢琅如今要退出苍兰,那就退出吧。
这可不是他赶谢琅退出的,这是谢琅自己要退出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旁人对此有异议,也牵扯不到他身上,他依然是端正的掌门。
掌门那点愧疚逐渐消散,他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岳长老,不徐不疾道:“转告谢琅,离开前,不用来见本座了。师徒一场,本座见到他人,怕舍不得,伤感无比。”
那弟子讨好道:“掌门莫要伤感,谢师兄退出师门,想要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是好事啊!”说罢,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被掌门叫住了。
掌门敲了敲玉棋缸,道:“本座忆起,按照苍兰派规定,弟子自请退出师门,应该废除修为,终生不再修炼。即便谢琅是本座徒弟,此刻也不应该有特权,否则坏了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