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身后的房屋里,是千千万万的朔北城百姓,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齐心协力,共同抵御敌人啊!”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低声喊了这么一句:“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
“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
“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
声浪一阵赛过一阵的高,直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身加入其中。
是啊,他们是仙门弟子,学了这么多年法术,不是白学的……为何总习惯于接受他人的庇佑,甘愿龟缩在名为“仙君过卿尘”的保护伞之下?
若懦弱至此,也不必修仙了!
酒疯子还拿着那只酒葫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朝天抬起手掌,绿色的灵力光柱瞬间加入那层屏障之中:
“好酒!”
范迁看了看左霈,又转眼看了看花长舟,接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召出自己的配剑,举起胳膊,将灵力打入头顶的屏障里。
其余八位锦涯宗弟子在他身后列队,一排三人,一排五人。九名锦涯宗弟子呈三角状,整齐抬手,源源不断地为其传输灵力。
“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登仙阁阁主先是揪着头顶黑白双色的长发,而后狠狠地一拂袖,任命地闭了闭眼睛,“赶过来没要到赔偿就罢了,还被困在城里。困在城里也就罢了,还要直面魔族!”
他缓缓摇首,也抬手朝着护城大阵传输灵力。
花长舟自然不用多说,他早就在过卿尘分来那意味不明的一眼之后,迅速出了手。展开的铁扇扇面狂旋不止,飓风夹杂着灵力,骤然升空。
作为仙君的大弟子,衍无宗的大师兄,他当然要尽可能为师尊和宗门分忧。
万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将众人的反应收尽眼底。随后他眉眼低垂,转了转指尖收缩成巴掌大小的鸿念剑,漫不经心地抬手指天,分出了一丝丝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
他其实觉得有点儿好笑。
万苍当年侵入和攻打三大宗,用了如此多魔族暗探,前期没几乎怎么使过暴力,最常用的手段,唯有“挑拨离间”四个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魔族能成功侵占仙门地盘,难道不是因为仙门内部资源分配不合理,众弟子不齐心协力,反而明争暗斗……如此所导致的吗?
还有某些嘴脸丑恶之人。
他们前世拼命追杀本尊,想要炼化本尊的一身好根骨,说不定这些人的亲朋好友,正站在本尊身旁,装作好人呢。
你们仙门中人啊,不是最爱往自家人身上捅刀子吗?怎么一遇到我们魔族,反倒装作和平友爱,互帮互助起来了?
——简直是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万苍清秀的面容被幕篱和面巾遮挡着,只露出一双眼。此刻,这对仿若黑琉璃的瞳孔宛如无底深渊,眸光冰冷至极,两条腿仿佛长在了大地上,一动不动。
凭借他的神魂强度和保命手段,原地入个魔也无伤大雅,换而言之,就算是满城的人都死光了,他亦高枕无忧。
至少是最后一个死的。
过卿尘如今身处朔北城内,还充当着护城大阵的核心……若是他家小白一个想不开,把法阵变成身陨阵灭的类型可怎么办?!
万苍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转向前方那道修长的白衣身影。而过卿尘唇线紧抿,凝视着颗颗坠落的陨石,全神贯注地催动着防护阵法。
对某道灼热的视线,浑然不觉。
万苍思来想去,觉得依照过卿尘的性格,不无这种可能性,他长叹一声,咬牙切齿地抬起了双手,磅礴的灵力从其掌心倾泄而出。
好得很。
本尊身为魔尊,没有冲过去把朔北城大门打开,为魔族摇旗呐喊都不错了……
如今为了护下过卿尘,迫不得已,竟然要跟这群道貌岸然的仙门同仇敌忾,还联手抵御起自家人来了?
他妈的。
——你们仙门中人!
万苍拧紧眉头,暗暗腹诽着,手上动作却一刻不停,神情比起之前严肃了不少。他恨不得就地结丹,一举突破长生境,好出手把该死的陨石给解决掉。
这种圆滚滚的东西就该被本尊踢回去,让人好好练练身法!
万苍咬紧牙关,抬眸望着过卿尘的侧脸,仿佛这么做就能汲取到力量,他的太阳穴忽然“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家小白要护着城里百姓,要护着仙门弟子,皆是那无用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在作祟……
但本尊可不在乎陌生人是死是活!
与其让冒牌货折磨、困死他们,倒不如本尊亲自出手,给他们一个痛快。
只见外物攻击,不见魔族本体,万苍从见到陨石出现的第一眼起,就确定了这是冒牌货的手笔。
他脑海里那根弦再次搭错了位置,登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眼前这些修仙者普遍战力不高,法宝也没什么大用处,更别提还有满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天空中坠落的陨石数以万计,接连不断地攻击着。
若是失去了过卿尘的阵法庇佑,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本尊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可以让过卿尘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的话,本尊不就暴露身份了吗?原本还想凭借祝鸿的身份,在好好师尊身边多待几天呢。
这样不行。
万苍当即否决掉这个计划,他眨巴眨巴双眼,想到过卿尘送的那只纸鹤,想到那人以师尊的身份,为自己打扫了房间,还给自己留了热饭……
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在避免身份暴露的同时,好好保护过卿尘吗?
万苍袖中的鸿念剑发出短促的嗡鸣声,吸引了其注意力,他垂眸时唇边绽开一抹笑容。
魔尊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万苍:豆沙了,就是最好的保护!
过卿尘:。
万苍深深地看了一眼前方的过卿尘。
过卿尘的颈部白皙如玉, 线条流畅,掩在如瀑的银白长发之间。那紧绷的下颌线,以及攥着息冰剑的左手, 无一不昭示着那人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挥出犹如寒冰的剑气, 以此加固法阵。
从过卿尘设下护城大阵的那一刻起, 他就成了大阵运转的核心。眼下,朔北城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待在家里, 惶惶不安地听着家门外的动静,期待着仙门百家的庇护。
身为仙君, 不能出现半分差池。
万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猛然放下了传输灵力的两只手,同时闪身冲出了人群。
鸿念剑从其玄色衣袖中飞出,变回了正常大小, 徐徐升空,如月光般皎洁的霜色剑芒大绽,填补了方才传输灵力的空缺。
在场的所有修仙者皆是神情凝重,咬着牙朝空中传输灵力,没有人注意到如鬼魅一般窜出人群的万苍。
“嗯?”唯有不久前见过这柄剑出鞘的花长舟似有所感,朝着人群回望了一眼。
但他没能觉察出任何异样。
鸿念剑的奇妙之处不仅在于品阶, 还因为它可以随着主人的心念而改变外形, 变幻出近似于实体的虚影。
所以万苍前世戴着半块鎏金面具,提剑着登门杀人时, 没有任何人能认出他手中的一直是同一把剑。
世人只当魔尊万苍天性自负,或者说没有趁手的兵器, 所以每次杀人所用之剑都不相同。
鸿念剑接收到主人的指令, 投射出了万苍的虚影, 剑尖指地, 正源源不断地朝着顶上那层屏障传输着剑气。
当然,本质上用的还是万苍的灵力。
万苍来到了另一家店肆的墙根处,他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略作思索,从里面掏了留颗血光流转的圆珠出来,将之牢牢握在掌心。
这些正是能够杀死魑魅的戏魇珠。
甘守吟原本准备了数量众多的戏魇珠,放在赠予“祝鸿”的空间戒指里,就是为了怕他遭遇魔族,有备无患。
如果想杀死先天魔物魑魅,就必须先将戏魇珠打入那一团团漆黑的身体里,再辅以仙门术法,使他们爆体而亡,
从此再也没有化作魔气重生的可能性。
万苍垂眸望向掌心,缓缓转动其间那几颗血红的戏魇珠,感受着冰凉的触感,他唇边勾勒出一个堪称古怪的笑容。
但那只是戏魇珠的用法之一。
甘师叔,多谢你给了“祝鸿”如此多实用的礼物。
可惜啊,本尊要拿这几颗从魑魅身上提炼出的珠子,操控你们仙门弟子,为我做事!
“戏万物,魇众生……”万苍已经挑选好了目标,轻轻捻起一颗戏魇珠,抬首时低喝声泄出喉间,“去!”
“咻。”
“咻,咻,咻——”
六颗戏魇珠先后弹射出去,化作暗红的流光,一颗接一颗地没入刚才前排说话最大声的几名仙门弟子身体里,当然包括那个趁乱质疑过卿尘的。
他们这几人的修为姑且能够入眼。
这几位仙门弟子仍然维持着前一秒的姿势,朝头顶传输着灵力,但瞳孔里的蕴藏几点光亮骤然消失了。
如同一盏盏被人强行吹熄的灯笼。
戏魇珠不负所望,正常运转,瞬间于他们的体内扎根发芽,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万苍面上骨节分明的五指朝前微张,轻轻律动着,他的指根处仿佛延伸出了无数根透明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那几名仙门弟子。
区区秘法而已,上辈子所学诸多秘术禁咒,本尊可都还没忘。
冒牌货既然能用这玩意儿操控衍无宗洒扫弟子,引诱杀害祝鸿,本尊自然也能够如法炮制,借用仙门弟子干些正事。
什么正事?
——自然是给他家小白当替死鬼啊。
几缕月光洒落,恰好照在万苍那一张俊美的面庞上,他似笑非笑,乌黑的双眸之中,有异样的色彩疯狂闪烁着。
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若是左霈在其身旁,定然能认出这是自家尊主进入极度亢奋的状态,并且要发疯的前兆。
那位明事理的仙门弟子如同陷入梦魇之中,目光直愣愣的,朝着过卿尘的方向转首,率先开了口:“仙君,陨石来势汹汹,专攻护城法阵……而屏障在它们的冲击之下,已经出现了几处薄弱部位。”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过卿尘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明事理的仙门弟子面色不改,在万苍的操控下继续道:“依我所见,为今之计,只有让聚集于此的大家各自分散站位,负责城中四角,加强防护……才能更好地守护朔北城百姓!”
过卿尘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也看得出整个法阵仅凭自己一人维系,迟早会被击破。他听到了这段细致的安排之时,微微蹙眉。
倒不是不信任这些仙门弟子,有这般共同抗敌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但他从未将生死交付在旁人手中过。
方才趁机吹捧过卿尘的仙门弟子僵硬转首,附和道:“是啊仙君,我等虽仰慕您已久,但并非狼心狗肺,只知索取——目前仅仅待在原地,出不了更大的力,还不如去往城中防御薄弱之处!”
过卿尘闻言微怔。
……怎么又跳出来一个帮腔的?
“抱歉仙君,我刚才不该这般恶意揣测您,”趁乱质疑过卿尘的仙门弟子点了点头,脸上挤出生硬的愧疚情绪,“大家同为仙门中人,眼下,我只希望能够帮的上忙。”
前三位发言者的话语声落下之时,人群如同炸开了的油锅,纷纷望向过卿尘。
“这几位道友说的不无道理,仙君,你就放心让我们去吧!”
“就是啊,仙君!”前排未被戏魇珠控制之人,情绪激动地叫嚷道,“我们刚刚发了誓,要‘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的!”
大敌当前,谁都不愿意当缩头乌龟。
“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和这几位小友带队吧。”前方的酒疯子捏着酒葫芦,随意地将嘴一擦,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花长舟和范迁。
他忽然转向登仙阁阁主,“嘿嘿”一笑:“阁主虽然法宝众多,但这个整体实力啊,啧啧啧——你就不必去了。”
登仙阁阁主:“……”
这酒疯子是拐弯抹角地骂他废物呢!
登仙阁阁主眼神一暗,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过是一个撰写天榜名单的,天赋不出众,实力平平无奇,或许是熬夜处理工作的时间久了,眼下竟然连脑子都转不过来,以至于面对酒疯子的嘲讽,没能迅速出言回击。
登仙阁阁主狠狠瞥了眼酒疯子。
他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最多以后出售佳酿的时候,多收那人一些钱。
——这糟老头子富有得很!
花长舟听着修仙者们的发言,读懂了过卿尘长久的沉默,他略一沉吟,试探着启了唇:“师尊,是否需要弟子前往城东处?”
他来之前,无意间看到朔北城的东边堆放了许多成捆的干草,若是等会儿那里的屏障破裂……
只怕是要燃起熊熊大火。
百姓们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以往对上魔族,大部分人逃亡时慌不择路,也许还没被魔族的陨石所砸中,就会葬身于火海。
不管过卿尘是否知晓这一情况,花长舟都要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里,挑出一个具体的位置,再开口询问。
他知道自家师尊的顾虑,更考虑到了自家说一不二,将什么事都揽在肩头的性格……但现场也只有身为过卿尘大徒弟的他,能再劝上一劝。
花长舟手臂微微一颤,他不合时宜地想念起那个张口就是“嘤嘤嘤”,“师尊真厉害”的师弟“祝鸿”。
如果那人在的话,兴许一张嘴撒娇,师尊就会马上心软,变得好说话了吧?
花长舟眼神瞬间一凛,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巴掌,把这般荒唐的念头狠狠地甩出脑海。
想什么呢。
如此大的阵仗,他和师尊都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宗……如今朔北城危机重重,那小白脸灵力低微,还是别来这里找死的好!
过卿尘感受着体内飞快流逝的灵力,无声叹息,他倏忽想到了洛藏客所说的那句“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阖了阖眸:“长舟,还有其他两位,你们都去吧。”
他话语里透露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铁扇当即回旋,花长舟捏着扇子,重重地点头:“是,师尊。”
“城南,交给我。”刚才嘲讽完花长舟起就默不作声的范迁,终于启唇发话,示意身后的八位锦涯宗弟子收了阵势。
他带着人,大步流星地赶往城北。
酒疯子哈哈一笑,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朝着过卿尘一拱手,往西边去了。
“各位,别愣着了,化丹境以下的各自分散,跟着那三位走吧,”那位明事理的修仙者挥动着胳膊,放声道,“其余化丹境以上的,咱们都一块儿去城西吧!”
这话一出,两拨人都没什么异议,他们商量好各自的方位,原本待在登仙阁废墟前的人群,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最中央的位置只剩下了站得笔直的过卿尘,搓着双手的登仙阁阁主,以及跪得快睡着了的左霈。
还有那个纸傀儡。
过卿尘掀起凤眸,瞥了眼纸一,视线落到跪着的左霈身上,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个魔族。
“纸二,纸三,纸四。”过卿尘轻声道。
他的白衣长袖中,接连蹦出了三张小小的剪纸,落地化为和过卿尘相同,但缺少了那点额间红痕的模样。
它们齐刷刷地面朝着过卿尘。
过卿尘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依次将纸二三四调转了个方向:“去助众人。”
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包括制住左霈的纸一在内,四个纸傀儡互相对视,神情凝重地一颔首,忽然撅起嘴,朝东西南北跑开了。
登仙阁阁主待在旁边,看着这幅画面,赶紧抬起袖子掩唇。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难怪仙君平日里不怎么用纸傀儡呢,要么就扣扣搜搜地派一个出来打工,好多个“仙君”面面相觑,表情丰富至极……
这场景当真是异常滑稽!
“仙君,您看我还能帮什么忙呢?”登仙阁阁主收敛了笑脸,轻咳一声。
过卿尘听到了登仙阁阁主的笑声和问题,声线冰冷:“本君一人便可维持大阵运转,你不如去看看废墟里还有什么能用的。”
言外之意是,别在这里站着帮倒忙。
登仙阁阁主:“……”
仙君,你怎么也跟着酒疯子学坏了,本人收回刚刚那个笑还不成吗?
“哎……”登仙阁阁主幽怨地瞥了眼过卿尘,一声长叹,随即听话地跪在乱石堆前开始翻找。
万苍专心致志地操控着六名仙门弟子,挨个发言,随后跟随人流离开了原地。他倏地神色一滞,抬手捂住嘴唇,复又移开,看着指缝斑驳的鲜血,眉峰轻轻上挑。
按理来说,寻常人使用戏魇珠相关的秘法,要分神操控三人已是极限。但是万苍怕煽风点火的不够到位,一次性用了六颗珠子。
然而玩意儿极其消耗神魂力量。
万苍一刻不停地调动着天地灵气,而祝鸿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灵力流转,导致他从刚才开始就眼冒金星。
刚刚吐了口血,反倒清醒了不少。
万苍使了个法诀清除掉血迹,发白的唇瓣翕动:“剑回。”
鸿念剑撤走周遭幻象,自赶往四角的人流队尾处“唰”的一下回到了万苍眼前。
调离了不相干的人,这下本尊总算可以大展身手了……既然已经用戏魇珠控制仙门弟子,那么再使个禁术也无伤大雅。
万苍阖眸聚气,手背蓦然暴出青筋,他咬紧牙关,反手连点侧颈、胸前和丹田三处大穴,每一次出手,身上的灵力波动就随之暴涨一分,五色光芒闪烁,一颗金丹逐渐于其丹田处成形。
这是本尊第二次,应该亦是最后一次用祝鸿的身体结丹……
上次是一时冲动,现在仔细想想,徒手挖金丹是真的有点儿疼,要想再瞒他家小白,必须得换个别的法子。
比如他刚刚用的禁术。
欺瞒了过卿尘两世,万苍忽然感到有点儿心累,他想破罐子破摔了。
——本尊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过卿尘的身边!
万苍伸出手,握住了面前鸿念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猛然睁眼之时,剑身倒映出那抹一闪而过的冷戾色彩,以及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缓缓呼气,仿佛于一瞬间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下一秒,鸿念剑破空旋出,带着锐不可当的剑意杀向过卿尘的方向!
“嗡——”
鸿念剑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声, 如同龙吟般震撼人心。剑刃闪烁着寒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若璀璨的星辰, “铛”的一下, 插在了左霈的跟前。
长剑距离他的双膝半有一步之遥, 不住轻颤,散发着凌厉的剑气。
左霈霎时面白如纸, 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那些仙门弟子应该都散到城中四角了,这是哪个潜藏在暗处的阴险小人, 竟然敢越过三大宗,趁机灭我的口不成?
这个准头,似乎是瞄着那里来的……草,简直比抹了他的脖子还要可怕!
左霈瞄了眼自身下方的某一处, 感到阵阵后怕,他拼命挪动两条弯曲跪地的腿,试图远离鸿念剑,迫使制服自己的纸一朝着后方,退了又退。
纸一歪头,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而罪魁祸首万苍看到这一幕, 在不远处摸了摸鼻端。
本尊好他妈尴尬。
他从不久前起, 就满脑子都是“要护着过卿尘”,自然不可能出手伤了爱人, 亦不想就地诛杀自己的下属。
甚至如今还盘算着如何救人。
杀人灭口很痛快,但那是走投无路之时才用的办法。况且左霈负责魔域西部, 还掌管各地琼香楼的事务, 为人会审时度势, 比较听话, 用起来颇为顺手。
杀掉的话,实在是令人惋惜。
万苍丢出鸿念剑之后,就迅速缩回了房屋后面,这会儿已经闪身至某棵大树底下。他看着面前的棕褐色树干,五指轻轻划过其上的粗糙纹路,随后无奈地掐了掐眉心。
刚刚那一剑他分明用了全力。
原本是冲着实力较弱的登仙阁阁主杀去的,再不济,也能逼退制服左霈的纸一……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使用了禁术,导致体内气血翻涌,万苍整个人恍惚了片刻、以至于那只握剑的右手略微一抖。
魔尊丢剑堪称百发百中,偶有失手,此刻不得不承认,这一回的确没扔准。
唔,差点儿叫左霈断子绝孙了。
而他掷出鸿念剑的动静实在太大,并且表面上仍然是冲着被纸傀儡缉拿的魔族左霈而来,这一声巨响,引得过卿尘和登仙阁阁主二人骤然回首。
鸿念剑忽然散发出莹火般的光辉。
“哎呀,”登仙阁阁主随意拍去衣上灰尘,摸出个单片镜放在眼前,围绕着收敛了光芒的鸿念剑转了一圈,稀奇道,“仙君,我瞧着这把剑很平常啊,所蕴藏的剑意也并不怎么强大……”
登仙阁阁主似乎还嫌自己观察得不够细致,怕漏掉了上好的宝贝,他忽然俯身,用双指夹住了轻薄的鸿念剑。
“——咦,怎么杀气这么重呢?”
过卿尘歪了歪头:“别乱动。”
万苍听到这话,无声扯了扯嘴角。
失手无妨,只要能吸引到这两位的注意力,拖延时间,本尊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鸿念剑飞出去的一刹那,带起一阵无形的波纹,上面的宝石消失不见。此刻在外人眼里,它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寒铁剑,唯余周身散发的、可怖的杀伐气息。
过卿尘眸光转落在鸿念剑上。
他全身心维持着大阵的运转,不宜分神,但探查出这把剑上附着的血腥之气,极端暴戾,汹涌澎湃,简直像在尸山血海之中锻造而成的。
过卿尘不由得微微蹙眉。
此刻,整个朔北城笼罩在法阵中,理应不会对突然出现的凶剑反应如此迟钝。过卿尘阖眸仔细探查,再度睁眼时,凤眸中那抹疑惑色彩一闪而过。
因为他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先闻剑声,后见剑影,剑主不在周围……这情况委实有点诡异。
难道说,出手之人是和他相同的长生境吗?
世间到达长生境的修仙者不少,但并非是随处可见的小花小草,且都在登仙阁天榜名单上……如果那人当真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那他早就该有所感应了。
——究竟是谁出的手?
万苍现在所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过卿尘微扬的半截眉峰,以及那落地后就不曾放松下来的、紧绷成一线的双唇。
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对于现在的万苍而言,最麻烦的就是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还要保护好过卿尘。
他不能跳到那人的面前,大喊一声:“我就是高手,麻烦仙君信任我,将护城大阵交给我吧!”
这简直是普通又自信,堪称自投罗网的傻逼举动。
万苍当然猜得到过卿尘在想什么,但他不能做出回应,调走其余不相干之人,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步,则要等到所有替死鬼归位。
掐算着时辰,似乎差不多了。
万苍单手掐诀,暗中操控着那六名被自己打入戏魇珠的六名仙门弟子,跟随众人陆续抵达朔北城的角落。
他若有所思,轻轻“唔”了一声,指缝缠绕的透明丝线瞬间绷直。
那六名仙门弟子悄然避开其他修仙者,面无表情,精准地站到了万苍为他们分配好的位置上。
“三。”
“二。”
“一!”
万苍唇齿间轻咬着数字,尾音未落,其身形就如同倒飞的炮弹一般,从原地弹射出去。他伸出右手,眨眼间召回了鸿念剑,同时传音给登仙阁阁主,如鬼影般出现在了过卿尘的背后。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深蓝的幕篱和面巾随风飘扬。
“慕沧岚,”万苍精准无误地报出了登仙阁阁主的大名,不假思索道,“你给本尊躺下装死。”
登仙阁阁主慕沧岚如遭雷劈,当即愣在了原地。下一秒,他的唇瓣动了动,仿佛要辩解什么。
身体却无比诚实,先一步朝后仰倒。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名字,还会如此命令自己的人只有那么一位:
——早已死去十年的魔尊万苍。
比起“秘密”,历任登仙阁阁主的名字更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诅咒”,按理来说,他们到死都不会将名字公之于众。
更别提是让残暴的魔尊知晓了。
万苍前世和慕沧岚虽然因各种事宜有所牵扯,私下经常来往,但并不算真正的“朋友”。他偶然间得知了这三个字,并且帮了慕沧岚一个忙,将此把柄好好捏在了手上。而今,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慕沧岚顺从地倒在地上装死,闭眼暗道“对不住了仙君”。
——实在是本人和魔尊有约在先。
凉风拂过,过卿尘感觉后脊处传来阵阵寒意,紧握着息冰剑的左手反向一拧,猛然上抬,架住了从背后突袭的鸿念剑。
两柄长剑顿时交错。
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阵气浪,剑尖的火花四溅,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如同远古的战鼓声,在耳边回荡。
万苍压低了嗓音,哈哈一笑。
——本尊终于用这副病秧子身体,跟过卿尘交上手了!
冰蓝色与霜色的剑芒交织,两个人攻势如潮,动作越来越快,带起了无数道残影。
过卿尘心系护城大阵,出手时有所顾忌,不过几次呼吸,就让面前的万苍占据了上风,锋利的剑刃多次从其喉结和颈侧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