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男子?”
万苍敏锐地捕捉到了莫晚的自称,感知到这人方才距离自己这么近,而残留下来的脂粉气息,顿时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他眉宇轻拢,极其不爽的啧了声。
万苍原本就很抗拒过卿尘之外的人靠近自己,尤其是身上带着这般浓重香味的,远不如他家小白身上的淡雅莲香好闻。
哦,还是个男扮女装的。
本尊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在下是男子不假,只不过平日里管理酒楼,习惯了用老板娘的形象示人,如此也更方便些,”莫晚轻咳两声,恢复了正常的嗓音,只是还维持着女子的容貌,将话题一转,“魔尊大人,左霈有点事在路上耽搁了,您先坐着吃会儿茶吧。”
他的语气流露出几分恭敬,却又没有透露出寻常人对待魔尊的畏惧意味。
若放在以往,人族、魔族、和妖鬼,哪个见了魔尊不是痛哭流涕,高声喊着“求您放过”,继而屁滚尿流地爬走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万苍现在困在祝鸿的身体里,缺少了高大的身材以及满身暴戾的魔气,以至于威压不强,他仔细回想重生到现在见过的每一个人。
除了左霈之外,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吓得发抖过。
简直是不给魔尊半点儿面子!
这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莫晚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倒也不怕他?
万苍“唔”了一声,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反倒觉得莫晚这种态度十分有趣。
左霈自然是隐藏在琼香楼背后的“老板”,而这男的竟然说自己是“老板娘”。
万苍眸光一动。
他想起了莫晚刚刚所说的那句关键的话,轻轻地抬起眼帘,再度看向这位左霈“好友”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古怪。
或者说,万苍有些好奇。
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左霈难不成背着本尊,悄悄地找了个道侣吗?
还是能在明面上帮忙的那种?!
万苍和过卿尘的名字放在一起,不论是横着看、竖着看,都写满了两个字“宿敌”,以及三个字“死对头”。不管跟谁说他们二人是曾经亲密到同床共枕的关系,都不会有人相信。
本尊好歹堂堂魔尊,和仙君结过道侣,如今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
……怎么有点儿羡慕左霈和这个莫晚了呢。
万苍胡思乱想,脑海里的几根弦就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理都理不清,莫名感到烦躁。
他眸含幽怨地瞥了一眼莫晚。
莫晚仿佛猜到了万苍所想,笑着给人倒茶:“魔尊大人,在下不是你们魔族中人,只是欠了左霈人情。平日里闲的无聊,便答应过来帮忙。”
“之前一时心软,就留了下来,结果现在反而脱不开身了。”
他的本音比刚才的女声自然许多,也低沉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给人以极大的反差之感。
瞧瞧说的这些废话,你自愿留下来帮左霈打理酒楼,和本尊有半分钱的关系吗。
这不明晃晃的显摆吗?
万苍神色冷淡,默不作声地听着莫晚说话,端起那杯热茶饮了一口,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魔尊大人,您……”
“砰——”
远处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莫晚接下来要说的话,紧接着,楼下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传来。
“魔族、魔族当街杀人了,大家快跑啊!”
“快看,那好像是登仙阁爆炸了!”
“瞎说,登仙阁怎么会爆炸呢!?”
“哎哟,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个儿抬头看看啊,这么浓的烟!”
登仙阁不是开在仙门地域吗,难道这十年间扩展到了人族地盘?
万苍将人声收尽耳中,感到狐疑。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建筑物,只看了一眼就转向莫晚,双眸闪动着冷戾的色彩:“……你刚才说,左霈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这人你动不得。”◎
“魔尊大人, 他说接到您的传音以后,出了点儿意外,”莫晚缓步走到窗边, 只扫了一眼, 就转过头来, “决定立刻去杀一个人。”
“非要说的话,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朝着万苍微微一笑。
魔族生性暴虐, 仙魔大战后十年过去,如今在冒牌货的带领下卷土重来, 窜出来杀点儿人,放个火,都再正常不过,毕竟这群魔族在魔域憋了十多年了。
若当真如此, 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吗?”万苍掀起眼帘,悠悠地扫了莫晚一眼,“那本尊怎么听到下边儿的人说,是‘魔族杀人‘了,还有登仙阁‘爆炸‘了。”
“登仙阁以前不是只开在仙家地盘上吗?”
第一座登仙阁顶上,还有那卷标志性的、将“万苍”二字涂涂改改的天榜名单……
还是万苍后来闯阁的时候才知道的。
“魔尊大人, 在下听到了, ”莫晚嘴角仍然挂着笑,男声和女相同时在一人身上出现, 显得无比怪异,“登仙阁阁主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这十年以来, 主动扩张地盘, 早就把手伸到人族地盘上来了。”
“只不过这座登仙阁面对王孙贵胄和富商巨贾们而开, 不会公布天榜排名。登仙阁拍卖的生意越做越大,流入人间的奇珍异宝也越来越多……”
“在下猜想,那位阁主大概是想多赚些零花钱吧。”
万苍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
“只是琼香楼距离登仙阁不近,但也算不很远——魔尊大人,等下我们恐怕会有点儿麻烦。”
莫晚娓娓道来,解答了万苍心中的疑惑,话虽这般说,他的声音中却不含任何的慌乱之意。反倒是刚才主动提问的万苍,忽然心头一沉。
他妈的。
登仙阁一事跟自己刚才所猜想的差不多,但眼下何止是“有点麻烦”,简直是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连狗路过此地,都要莫名其妙地躺枪!
万苍不可抑制地怀疑起自己的运气,抑或者说是祝鸿的运气。
自从重生到现在,他或是被动,或是主动,接二连三受伤不说,又被衍无宗那堆长老推上了风口浪尖,来回折腾。
万苍隐约觉得,简直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拼命推动着他前行,由此牵扯出了许多的疑团。
比如,冒牌货究竟是仙是魔,还是跳出两者之外的东西?镜里的左霈为何会萌生自我意识,向自己道歉?
又比如……
他到底为什么会重生,还恰好重生在身为无名妖族祝鸿的身体里。
刚刚听到“魔族”的一刹那,万苍就猛然反应过来,即使这些事不是魔族做的,只要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这两个字,那么“当街杀人”和“炸登仙阁”这两口大黑锅,只怕是又要扣在他们魔族头上了。
万苍倒不觉得魔族无辜,只是无语。
顶多半炷香的时间,仙门弟子就会闻讯赶来,从长街到酒楼里,四处盘查。
说不定本尊沉寂十年的大名还会被人拉出来溜一溜,像雨天过后留下烂泥巴滩似的,狠狠地给踩上一脚。
万苍没接莫晚的话,顺着后者的视线再次远眺。
“轰——”
硕大的石块纷纷脱落,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远处火光刺目,那熟悉的建筑物掩在滚滚的黑烟里,轮廓越发模糊。气浪掀起的尘土弥漫,碎片闪烁着凌厉的光芒,四散飞溅,犹如一场璀璨的流星雨。
万苍抚上窗沿的手蓦地顿住。
登仙阁好歹也是受到阁主保护的,居然真的让人给炸了?!但炸了这玩意儿,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楼底下血迹斑斑,面容不清的尸首就倒在长街中央,没人敢靠近。魔族杀人的风波还没完全过去,这一出引爆登仙阁的大戏就缓缓铺开了。
而现在,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更远处的登仙阁上……
万苍睫羽低垂,收回了视线,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他屈指端起未饮尽的茶水之时,眸光连续闪动。
——除非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从中获利。
会是那个冒牌货支使左霈去杀人越货吗?自己的属下貌似还没有这么傻吧?
万苍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忽地耳尖一动。
“都别动!”
一声威严的喝令在琼香楼内回荡,紧接着,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整齐的拔剑声,丝竹之声和酒客们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难以言喻的凝重氛围瞬间弥漫。
万苍屁股下方的凳子还没捂热,听到这动静,“腾”的一下起身来到房门边,他屏住呼吸,将门悄悄拉开一条缝,恰好可以看见下方人影。
他看到了发言之人的侧脸。
那人神情肃穆,身着白衣,衣边隐约可见金蓝双色的海浪刺绣,腰间带着一块玉佩,手里握着一把剑。
万苍眯起眼睛,愣住了。
……那柄剑,怎么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为首之人的身后跟着一堆相同装扮的仙门弟子,只是他们的衣边刺绣唯有蓝色,没有金线。
一行人正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仙门中人打扮,而那海浪刺绣,显然是这个宗门以及等级划分的象征。
万苍眼力极佳,但记性差,他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暗叹一声“不好”:来者竟是三大宗门之一,锦涯宗的弟子!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是他上辈子亲至衍无宗开战之前,为了防止其余两大宗门内部的魔气渗透得不够彻底,顺路去了趟锦涯宗。
万苍看山门前那块巨大的石头不顺眼,于是随手把那块镇山石给碎了,守山法阵应声而破。
“哎哟仙长,您、您这是……?”某位有眼力见的店小二看到这阵仗,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瞬僵硬。
他放下了手中菜肴,赶忙迎了上去。
“我们追踪魔气而来,奉命调查,”为首的白衣男子看了眼店小二,回复的声音嘶哑,像是嗓子受过什么重伤,“希望各位好生配合,否则的话……”
“自然,自然!”店小二点头哈腰。
万苍听到这男声,任命地阖上了眸。
……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魔尊大人,在下出去看看。”莫晚听到这声音,终于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轻咳,眨眼间恢复了婉转的女声,迈出房门。
万苍朝着莫晚略一颔首。
“哟,奴家当是谁呢。”
“在我这小小的琼香楼里如此威风,张口闭口就要调查,”莫晚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团扇,掩着唇轻笑一声,缓步下了楼梯,“原来是锦涯宗的范仙长大驾光临呀……真是有失远迎!”
锦涯宗的分部离琼香楼不远。
平常有宗内弟子下山吃饭放松,打探情报,一来二去的,莫晚会眼熟这些仙门弟子,甚至认识领队的范迁,也就不奇怪了。
莫晚与那位有眼力见的店小二擦肩而过之时,没拿团扇的那只手,隔空往店小二肩头一点。
他往后厨的方向抬了抬眼。
店小二顿时心领神会,脸色凝重,默不作声地带着其他店小二离开了大堂。
“怎么,老板娘是想阻碍我办事吗?”
那位被莫晚称作“范仙长”的锦涯宗为首之人,只是紧紧抓着剑鞘,抱起胳膊,冷冷地看着。
他并未阻拦他们离去。
因为要查的不是店小二。
“瞧您说的,哪儿能呀,”莫晚施施然地走到范迁的对面,红衣上的流苏随着他的步履起伏,摇曳生姿,“范仙长,方才奴家听见外面的声响了,那叫喊声好生刺耳,好生可怕呀……”
范迁抬眼盯着眼尾下垂,眸中仿佛带着泪光和惧意的莫晚,丝毫不为所动。
“范仙长,”莫晚正色,“你我皆知,十年之前,魔尊万苍身死魂灭,魔族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逼回了魔域老家呢。”
“所以,当真是魔族当街杀人吗?”
身处二楼,并且猝不及防听见了自己名字的万苍:“……”
虽然知道莫晚不是魔族中人,如此刻意的问话,亦是为了打探消息,但是一出口便毫不客气地损了本尊的颜面……
——真是好恶毒的一张嘴!
万苍猝然拉下脸,颇为无奈地摸了摸鼻端,随即不得不承认莫晚说的是实话。
因为在世人眼中,魔尊万苍的确早就死了。
范迁朝空中虚抓,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当即落在他掌心里,漆黑的一团在瓶内疯狂乱撞。他冲着莫晚扬起下巴,无声地晃了晃手中的小瓶子。
瓶里锁着的正是魔气。
新鲜热乎的,从琼香楼外边的尸首上收来的。
范迁身后的两名仙门弟子,见其掏出瓶子,互相一对视,冲出门外,拖了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进来。
“砰——”
原本还围坐在饭桌四周不敢动的酒客们,闻到冲天的血腥味,瞬间脸色大色。他们皱着眉头,捂着口鼻退到了大堂角落。
“呕!”
有些人没见过这般浓重的血色,当即胃里翻滚不止,脸色逐渐变得青白。更有甚者已经扶着墙根,开始阵阵作呕。
“这人怎么,呕,死法好,呕……”这是个胆子小却好奇心旺盛的,边看边吐。
“你快别说了,这会儿可轮不到我们插嘴!”他旁边的人捂着嘴,看了看莫晚,又看了看范迁,小声提醒着。
莫晚轻轻摇动着手上团扇,分了一眼给那具尸体,转而露出惊恐的神色:“当真是魔族作祟!不知道范仙长想怎么查呢?”
他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
“啊,该不会是……”
“啪”的一声惊响,硬生生地打断了莫晚的话,范迁将手里的剑,拍在了身侧空无一物的饭桌上,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哼。
“琼香楼老板娘莫晚,勾结魔族,残害我人族同胞……”
长剑瞬间出鞘,锋芒锐利而冰冷,剑鸣声震慑着琼香楼大堂里的每一个人。
万苍看到这把立在空中的剑,眉峰一扬,在心底迅速补充道“莫晚狼子野心,罪不可赦,眼下竟然还敢装疯卖傻”,就听到范迁接着发出一声怒喝:
“——就地拿下!”
“是!”范迁身后两位弟子的剑本就没收,此刻得了令,飞身扑向莫晚。
气氛剑拔弩张,除了动手之人,其余人都屏住了呼吸。
莫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这种大阵仗给吓傻了,他左手捏着团扇的骨节微微泛白。
右手掌心的几点寒芒悄然闪烁着。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名的灵力威压降下,笼罩住整个大堂,一道冷酷的嗤笑声响彻在酒楼一层。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隔壁锦涯宗的‘范建’啊,好久不见,你这拿人的手法真是越发无耻了。”
“范迁。”范迁皱着眉,冷声纠正。
他侧身躲闪迎面飞来的锋利铁扇,一掌击地,回到了远处。
来人一身紫衣,墨发银冠,长眉斜飞入鬓,眉梢眼角都明晃晃地挂着“不屑”二字,那副神态,和初次见到“祝鸿”时一模一样。
——正是花长舟!
花长舟飞身,凌空收回了逼退所有锦涯宗弟子的那把铁扇,轻盈旋身,稳稳地落下,挡在了莫晚和范迁的中间。
“范建,这人你动不得。”
范迁因为这句不改的称呼而神色不悦,莫晚全身紧绷的肌肉却放松下来,指尖即将飞出的长针,悄无声息地滑进袖中。
就像不曾出现过似的。
原本在楼上默默打量着底下众人,犹豫着是否要出手的万苍,听到这道耳熟至极的声音,挑了挑眉,却霎时松了口气。他面无表情,“砰”的关上了门,又“啪”的将门打开了。
好得很,本尊的公鸡师兄来搅局了!
【作者有话说】
花长舟:各单位注意,我难得帅了一次!
◎仙门弟子斗嘴,废墟前开会。◎
万苍开门的动静不算大, 也不算小,但足以引起楼下那拨人的注意了。他多瞥了一眼楼下的情况,就果断躲闪至另一侧, 从窗台滚翻跃出。
长街上空余一滩不规则的血迹, 几条拖拽的痕迹触目惊心。
万苍轻巧地落在街道旁边, 起身时余光扫到脚边的暗红液体,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隔壁的窄巷。他不想卷进这场风波里, 更不想正面撞上范迁和花长舟。
于是直接把莫晚给卖了。
反正莫晚是左霈的人,等联系上左霈以后, 喊他自个儿去救……本尊凭什么帮自己下属的道侣擦屁股啊?!
顶多帮忙吸引一下火力罢了。
“谁在那里?!”花长舟听到二楼的声响,猛然转首,一拍栏杆翻身上了楼梯。
“砰——”
一条长腿蹬门的同时,铁扇探出, 本就半开的门霎时大敞。
花长舟谨慎地踏进雅间,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所有物件,最终定格在那扇半开的窗户上,神色冷峻。
——不管方才屋里是谁,人早就跑了!
花长舟捏紧了铁扇,暗道“别让我发现你这条泥鳅和楼底的命案有关”。
莫晚听到了二楼的声音, 却不敢回头。他视线紧紧盯着着面前悬空的那把剑, 略微湿润的掌心捏着几枚长针,无声无息地朝后了挪动几步, 背靠楼梯。
“范仙长为什么如此笃定,就是奴家勾结魔族, 蓄意杀人?这间琼香楼开了好多年, 口碑向来不错。”
“奴家从小无父无母, 流离失所, 拼着一身贱骨头活下来,早早地就开始给人打工,好不容易才爬到这老板娘的位置上——咱们在外谋生的都不容易,奴家还想多挣点儿钱,等年老色衰,好颐养天年呢。”
“奴家又为什么要自砸招牌,任由‘魔族’这一泼脏水浇到自个儿身上呢?”
莫晚的语气听起来疑惑至极,实际上他亦是真心发问。
如果想要这间琼香楼开下去,继续盈利,就根本没必要干这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暴露他和魔族……不,最重要是他和左霈的关系。
范迁如此言之凿凿,必定是有人向他提供了什么构陷的证据!
范迁听完莫晚的话,沉声道:“魔族当街杀人,长了眼睛的,都看见那团漆黑的魔气,这是其一。”
“最近朔北城里不太平,有不少女子莫名失踪,而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沉在江水里,这几天才陆陆续续被我宗弟子打捞上来。”
“她们的共同点就是生前都来到了这间酒楼吃饭,这是其二。”
“莫晚,你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范迁嘶哑的声音犹如条条毒蛇爬过,令人不寒而栗,缩在大堂角落里的酒客们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范仙长聪慧过人,有理有据,奴家真是怕了你了。”莫晚侧身为下楼的花长舟让开位置,嫣然一笑。
他又轻轻摇起了左手团扇。
“第一,人死在琼香楼外面,又不是楼里,奴家与他无冤无仇——至于那可怕的魔气从哪里来,奴家不知道;第二,你说失踪的女子们生前曾都来楼里‘吃饭’,那奴家反倒要问问你了……”
“——有没有可能是那凶手蓄意栽赃,专门挑来琼香楼的女性客人下手呢?”
范迁嗤笑道:“那又如何?”
莫晚面上笑容不变,细细打量着再度挡在他身前花长舟的背影,摇着团扇的素手略作停顿,而嘴角翘起的那一抹弧度,透露着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事到如今,他不怕范迁在琼香楼里发疯。
“不如何,”莫晚顿了顿,朝着范迁一扬下巴,“奴家只是在笑你蠢罢了。”
这话一出,范迁当即握紧了手中剑鞘,怒道:“你一个……!”
你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娘,竟然敢顶撞我?!
他身后的锦涯宗弟子们皱起眉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齐刷刷飞向莫晚,恨不得将这侮辱范迁的人吞吃入腹。
“你什么你!”莫晚瞬间打断了范迁的话,声色俱厉,“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范仙长莫不是自恃身份高贵,便当奴家好欺负吧?”
他抬脚挪动步伐,将大半个身子藏在花长舟身后。
“仙君过卿尘座下亲传大弟子,衍无宗首徒——花长舟,此时此刻,正挡在奴家的身前呢。”
“他刚才说了’动不得‘我,摆明了这件事儿归衍无宗管,就算真相还未水落石出,真凶亦不可能是我……”
“——小女子莫晚,无罪!”
莫晚红唇翕动,将最后半句话一字一顿地说出口,他扬起的秀眉和上扬的嘴角,勾勒出一副堪称嚣张的神态。
花长舟听完了莫晚的陈述,不置可否,沉默地抖出了袖笼里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人儿。
白色剪纸飘然落地,刹那间变成了修长的银白发身影,他转面朝众人的时候,那副淡漠神情和过卿尘本人简直如出一辙。
“仙君的虚影?”范迁身形一顿,转而僵硬着皱眉道,“不对。”
“是纸人。”
他刚想俯身行礼,就发现这一位“仙君分身”的灵力波动,似乎并未达到长生境巅峰,但仍然不可小觑。并且那人额间缺少了那点标志性的红痕,旋即联想到过卿尘鲜少为人所知的第四样法宝。
正是过卿尘的纸傀儡。
和万苍上次产生误解的小孩模样不同,这一版本的纸傀儡,俨然是成年的。
范迁曾经有幸见识过一模一样的。
很久之前,那只纸傀儡挥了挥衣袖,扇死了一只妖兽,又劈开了地牢大门,释放了所有被关押的人质,解救了小镇里的男女老少。
范迁垂眸回忆着,辨不清神情。
随后,他哑然地将长剑收回剑鞘,转身朝着另外的锦涯宗弟子们使了个眼色。
“纸傀儡又怎么着?见此傀儡,如同我师尊亲至,”花长舟转了转掌心的铁扇,“唰”展开又合上,朝着琼香楼大门口斜斜一指,挑眉道,“隔壁宗的‘范建’范道友,别为难这位老板娘了……”
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请你快些滚蛋吧。”
万苍离开了纷争之地,径直奔向登仙阁。
他逆着人流前行,发现越靠近登仙阁,街道上的人也就越少,等最终抵达登仙阁大门口之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朔北城是最大的几座城池之一。
常年生活在此的普通百姓,只知道登仙阁是某一日忽然出现在自家周围的,卖的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稀奇玩意儿,便了然这是仙家手笔,但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甚至能带动他们经营的小本生意。
百姓们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着。
今日登仙阁突然爆炸,他们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纷纷捂着头逃回家中去了。胆大的则将窗户开条缝,看一眼热闹,更多胆小的则是无比惜命,连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上一回,有仙门弟子试图逼退朔北城内作乱的魔族,却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护下所有人,导致尸横遍野,死了不少青壮年。
眼下登仙阁炸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万苍眸子微微一拾,仰首凝视着前方的碎石堆和滚滚黑烟,他仔细思考,到底该使出何种攻击,才能一击命中登仙阁,还能引爆它,造成惊天大动静。
怕是当世没有几人拥有这样的实力,但毫无疑问,动手者只要有名字,都会在登仙阁的天榜上名列前茅。
除非本尊的原身在此。
等等,这些幺蛾子不会都是冒牌货搞出来的吧?!
“……嗯?”
万苍倏忽感知到了异常强大的灵力波动,双眼眯起。那道威压比起他的公鸡师兄更强,如同一道闪电,正在迅速逼近登仙阁的方向。
看样子来者不善。
街边的店肆都关门了,万苍只能飞身跃起,落在最近的屋顶上,他双指轻轻一扣,闭着眼睛使了个法术。
隐息诀。
这是前世过卿尘教过他的小法术,很好用,只不过刚刚才想起来。万苍无声盯着自己的指尖,觉得刚刚在酒楼雅间里人为屏住呼吸的自己,有点儿傻逼。
“轰——”
来者如同一颗天外陨石,猛然砸落在损毁的登仙阁跟前。他伸手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刚一站稳,就迫不及待地解下了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绳子,对着嘴饮了一大口。
“好酒啊,好酒!”
……来的怎么是玄逍派那个酒疯子?!
万苍瞬间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屋顶,眼角微微抽动。
世人皆知,仙门数百家,以三宗九门十二派为首,一谷一殿并列在后。
如果说三宗以衍无宗为首,那么十二派领头的,则是玄逍派。倒不是因为此门派的整体实力出众,而是因为他们拥有这么一位强大的“酒疯子”。
酒疯子以“酒”入道,寻觅美酒以提升修为,修炼体系自成一脉。他原本平平无奇,直到某一月,许多仙门弟子来查看天榜,惊奇的发现:
——酒疯子竟然也跻身于这名单之上!
玄逍派大多数人都是散修,掌门实力平平,不足挂齿,但有一颗惜才之心。他面向天下,招纳广大修仙者,放出话:
“只要是诚心想加入我们玄逍派的,皆可一试。”
后来,不知道玄逍派掌门为什么能招揽到这位酒疯子,并说服其成为驻守门派的长老。
没人知道酒疯子到底叫什么。
遇见他的人,都是凭借那只与之如影随形,并且大得离奇的酒葫芦而认出他的,然后远远避开。
因为酒疯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实在看着有点精神不正常。
万苍上辈子没心情,也没闲功夫去主动招惹这位酒疯子。反倒是后者道听途说,知道了魔尊“海量”,顿时起了兴致,提着酒葫芦,一路杀到了魔域入口处,杀死了好多看热闹的魔族。
没用戏魇珠便不能彻底杀死魑魅。
侥幸逃出升天的魑魅们,扑到万苍腿边,哭喊着请求自家尊主出战。
万苍当时好久没打架,憋得浑身难受,听到仙门中人前来,不由得摩拳擦掌,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酒疯子,掏出那了只宝贝酒葫芦,跟他说:“魔尊,咱们今日不比别的……就比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