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房门刚被关上的时候,金家夫妻立刻面色一沉,目光幽深起来,在一门之隔的庭院内交谈起来。
“阿宝真的不记得了?”
“应当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你看方才你说要处死那个护卫之时,他也无明显的情绪波动,若是平常早就和我们闹起来,哪里会这般平静只是劝了几句。”
“那护卫当真死了?不会再妄图拐骗阿宝吧?”
“早就死的透透的,只怕如今尸体也随着焚坑烧成灰了!”
如今外面灾病横行,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又被金家夫妻叫人扔去病人堆里,肯定也染了病,最后随着专门焚烧死人的火坑里一烧,可不就是死的透透的,连灰都不剩下。
“那就好。”
月上柳梢头,天际被一片浓雾遮蔽。
本就有些荒凉的金宅,此刻更加荒无人烟,除了前门和后门值守的家奴,整个院子居然异常的空旷。
所以一个漆黑色矫健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甚至熟练的在房檐上上翻下跳,几乎毫无阻碍,摸进一个有些僻静却居住正中央位置的庭院。
蓝宝虽然睡的死,但就像他如今目不能视,其他的感官很敏锐,鼻尖传来一股潮气和浓郁的血腥气,还带着冰霜的冷风。
有一道针刺般的目光仿佛在黑暗中盯着他。
“谁!?”
蓝宝猛地睁开眼睛,虽然他看不见就是了,但是有一双冰冷有力的手在他大声呼喊之前,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还专门避开了他的鼻子。
一道暗哑低沉的嗓音,喉结滚动道:“是我。”
蓝宝有些无语,你光说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
来人却笃定蓝宝听见这句话后不会反抗,居然动作格外熟练的将他一把从床上抱起,就要打包带走。
蓝宝身体凌空,本来就不安的黑暗叫他立刻警惕起来人,浑身挣扎起来,就要把动静闹大。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爹——”
“娘......呜!”
蓝宝的嘴巴又被人堵住了,本来抱着他的人一惊,身体上还有伤,在蓝宝挣扎间许是触碰到哪里的伤口。
对方嘶了一声,抱着蓝宝倒在了地上,当然是蓝宝在上,他在下。
蓝宝察觉到对方连栽倒都在护着自己,立刻也不挣扎了,对来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你,你是谁?为什么一上来就抱我走?”
对方沉默许久,但是趴在对方身上的蓝宝能感受到身下胸膛的起伏,表明来人的情绪很激烈,牙关咬合的咯吱作响,又在平息自己的愤怒。
还是方才暗哑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蓝宝心底一紧,这个人和自己的关系不简单,说不定能说出些重要的信息。
“我大病一场失忆了,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我本能觉得你应该不是害我的人,我们以前认识吗?是什么关系?”
在蓝宝一连串的追问下,身下的人身体逐渐紧绷,蓝宝鼻息间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了,甚至撑在对方胸口上的手心也一片湿润粘腻。
“你受伤了?不要紧吗?”
蓝宝立刻撑着身体起来,想着不要压到对方,面上带着担忧。
即使在黑夜中全白的眸子,此刻也并无诡异可怖之感,只像一轮圆圆的冰白色月亮,照耀着柔和纯净的光,镶嵌在青年有些病态的脸上。
即使青年的面容羸弱苍白,浑身的气息却有一种熊熊燃烧的生命力。
等了几个呼吸,蓝宝只觉得一道不容忽视的烫人目光附着在自己的面庞。
对面的人嗓音暗哑道:
“我......是你的护卫。”
“也是你的影子。”
蓝宝一惊,立刻道:“原来你就是我爹娘说的那个护卫!”
只听对面的人冷笑一声,嗓音似啐冰道:“他们不配是你的爹娘!”
蓝宝一愣,情理上他应该相信之前对他担忧爱护的金家夫妻,但是这里可是浮生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什么隐情。
蓝宝面色严肃,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只听对面沉默许久,护卫沉沉道:“口说无凭,不如我带你亲耳听一听。”
蓝宝没有多做迟疑,他被来人背在身后。
身体接触的一瞬间,耳边风声阵阵,他勾着对方的脖子,胸口贴着对方精瘦却蕴藏筋骨的脊背,忽然有一股安心的感觉,仿佛背他这个动作,曾做过数回。
有的时候,当记忆遗忘,身体会代替你,记住铭刻在灵魂里最重要的本能。
蓝宝心中已隐隐信任这个护卫,他眯着眼睛感受拂面而过的微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背着他的人嗓音淡淡道:“无名。”
蓝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丧气,又不死心问道:“那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这个无名的护卫的语调,总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又言简意赅,从一开始简短的情绪暴露外,再无其他的情绪外漏。
护卫依旧淡淡道:“无色。”
蓝宝迟疑道:“无色?怎么会是无色的呢?一般人的眼睛不都是黑色的吗?怎么会是无色?”
护卫感知到脖颈上的手腕勒紧,不知是不是蓝宝的错觉,他总觉得护卫回答多了几分耐心和安抚。
护卫道:“我不是瞎子,我是色盲。”
蓝宝:“......”
这段对话实在有些诡异,就在蓝宝还欲问些什么的时候,身下的人忽然脚步一停,悄无身息落在一处地方。
“到了。”
蓝宝被人轻轻放下,却又落在一个有些冰冷潮湿的怀抱里。
这位无名的护卫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蓝宝紧固在怀疑,然后一只手微微覆盖在下巴,怕蓝宝情绪激动出声。
“嘘......”微不可及的气流吹拂在脸颊处。
蓝宝面颊瘙痒,鼻息间都是对方身体冰冷血腥的气味,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出声,可是这熟悉的动作和安心的胸膛叫他大脑恍惚,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还是说这是浮生梦又一个玩笑?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屋子内传来金夫人的声音:
“阿宝死里逃生,我们的儿子失而复得,还要举行那个仪式吗?”
金家主叹息一声,饱含了万千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沉沉道:“这是他的命。”
“被染了恶疫都能死里逃生,可见当初的高人所言不假,只要举行了这个仪式,也许这座城都会有生机。”
金夫人忽然绝望嘶吼道:“那是我们的儿子!”
“当年我们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辱,祭了阿宝一双眼睛,换的金家短暂的兴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又能料到这突然袭来的天灾,就算有满城黄金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个死!”
原来我的眼睛是这样没的?
蓝宝眨动睫毛,却并无激烈的情绪,毕竟他知晓这只是浮生梦中的一个设定而已,都是假的!
这也不是他真正的爹娘!
只是护卫抱着他的臂膀微微收拢,无言的安抚,叫他心湖波动。
金家主忽然也怒道:“既然当初的仪式都能成功,这次也一定能成功,只要我们用阿宝举行那个仪式,说不得眼下的绝境真的有转机!”
“那位高人可是说了,阿宝命格尊贵不凡,足以媲美当今蓝氏至尊,用他举行仪式,虽然效果略次,但也是救苦救难的良方啊,说不得我们金家都能载入史册!”
什么仪式?
只听里面绝望凄声的金夫人忽然冷静下来,声音诡异,冷冷问道:“那位高人有几成把握?”
金家主道:“最多七成,那位高人说这是因为阿宝七窍不全的缘故,但是也足够他举行仪式祭天了。”
金夫人的声音冰冷无情道:“超过五成......值得一试。”
接下来就是一些仪式的具体商谈,不等蓝宝听清楚细节,一双手瞬间捂住蓝宝的耳朵,世界又归于平静,在蓝宝迟疑的目光中将他背在身后,转瞬间离开了这里。
蓝宝还在思量方才得知的信息,一路上冷风猎猎,就任由这无名的护卫带着他远走高飞,不问归途,不问来历。
他们似乎走了很远很远,又仿佛一切重回原点。
蓝宝脚步一实,被人放在地上,四周忽然感知不到风声了,似乎在一处封闭安宁的房屋里。
“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一晚,天不亮还要赶路。”
护卫低哑的声音此刻有些疲惫道:“待明日一早金家的人发现你消失,定会派人来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蓝宝被一双坚固宛如钢铁的手搀扶着,坐在一处有些粗糙但柔软的草席上,他感知这片不大不小的房间,总觉得非一日之功。
“之前,我们也曾逃走过,对吗?”
蓝宝想起金家夫妻在他床榻前说过的话,半月前他出门踏青,最后却被流民冲撞,想来那次也该是一次精心的逃亡。
但是失败了。
空气沉默片刻,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护卫寒冰般的语调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嘶吼野兽:“这一次,我一定会带你离开金家!”
冰冷血腥的气味又远离,耳边不远处传来门窗关闭的声音,柴火摩擦的声音,然后“撕拉”一声响,一个微弱的火源在身边熊熊燃烧。
空气间都是火镰焚烧的味道,有些刺鼻,但也温暖。
蓝宝问道:“我听说现在外面疫病肆虐,到处都不太平,我们要去哪里?”
耳边传来拨拉火柴的摩擦声,火星在噼里啪啦作响,回荡在有些死寂空旷的屋子内。
护卫听见蓝宝的问题,手上的动作一听,暗哑虚弱的嗓音依旧有些冷的不近人情,但蓝宝发现,这一路上只要是自己问题,对方必有回应。
护卫回道:“不归谷。”
“为何要去不归谷?”
蓝宝从未听过此地。
“因为不归谷里有一药仙,精通医毒,手段精妙,也许能治你的眼睛。”
“药仙?既然这位药仙这么厉害,那能治这肆虐人间的疫病吗?”
对面的护卫久久不语。
蓝宝瘪嘴,有些不以为意道:“我觉得这药仙恐怕名不副实,多是些被夸大的名声罢了,医者治病救人,如果连肆虐人间的疫病都开不出药方,只怕也复原不了我的眼睛。”
谁知蓝宝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
该是一个木柴被狠狠砸在了地面上,只听那护卫蹭的起身,少见的有些情绪失控了。
“疫病?”
护卫嗓音淬冰,字字冰寒下燃烧着怒火:
“疫病与你有什么关系!别人的死活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担心别人之前,你还是先想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吧!”
“你的亲生爹娘可是不会放过你的,若是被他们抓回去,你就要被他们给火祭了!”
吼出这句话后,护卫察觉自己失言,深深呼了一口气,平息自己的爆炸的情绪,再开口声音又恢复了冰冷。
“天色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蓝宝被吼了一嗓子,也有些不快,抱着膝盖坐在草垛上,态度很消极,他就是不睡觉!
护卫重复道:“睡觉。”
蓝宝摇头道:“我不瞌睡。”
“不瞌睡也得睡!明日还要赶路。”
“你不是我的护卫吗?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气氛有些僵持,对面的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妥协了什么。
蓝宝听见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面前投射一道压迫的阴影,他缩了缩身子,“你,你做什么?”
对面的人似乎在斟酌语言,字句僵硬,但是不难听出其中的坚定:
“别置气了,我是你的护卫,是你的影子,只有你活,我才有存在的意义。”
蓝宝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他躺在草垛上,朝着另一个方向,问道:“你不睡吗?”
“我要守夜。”
护卫只说了这一句话。
蓝宝又劝了几句,但是对方显然不是几句话能劝动的,态度异常坚定,最终他自己也抵不过一路的疲惫,沉沉睡去了。
一片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蠢宝!蠢宝!快醒醒!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蓝宝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忽然一喜,朝着无边黑暗中奔跑去。
“大黄!是你吗?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我还在浮生梦里!”
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少见的严肃:
【蠢宝!现在长话短说,我是动用浮生梦中的天道漏洞才能给你传递信息,但是我自己被这方残缺的天道察觉,被排除在浮生梦外,不能直接帮助你!】
蓝宝不解道:“天道?这个世界的天道不是早就不知所踪了吗?怎么又和浮生梦扯上了关系?”
【想来是千年前的登仙路断绝,三界的天道早早察觉仙界的惩罚,将自己一息道法之力藏纳于这仙器浮生桥中,这才躲避了仙界的探查。】
蓝宝若有所思点点头。
天勾粗糙尖锐的嗓音顿时气恼道:【你点个屁的头啊!】
“啊?”蓝宝不解,他还不能点头了?
天勾是真觉得自己要被气吐血了:【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重点啊?】
“重点就是天道在这浮生桥里,然后,然后......”
蓝宝支支吾吾,小脑袋瓜子疯狂转动,也许给他一点时间就能想明白,但是显然他们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好在天勾也没指望蓝宝说出个一二三,自己飞快解释道:
【也就是说现在浮生梦的主导权不在帝祸天手里,梦境的主导权落在了残缺的天道手里啊!】
“那帝祸天呢!他还在浮生梦中吗?”蓝宝追问道。
天勾声音低了几度:【肯定在的,毕竟这浮生梦一开始就是以帝祸天为核心构建,但是现在有了天道插了一手,我只能靠着和你绑定的能量为你传音。】
【如果我猜的没错,天道为防纰漏,帝祸天这个构筑梦境的核心,应该被他藏起来了,你们要再想出去,就不能用之前那个法子。】
【只有残缺的天道放你们出去,你们才能出去。】
蓝宝忽然一惊,想起在蓝氏王宫中遇到的诡异之人,就是从遇到那个国师开始,天勾忽然沉默寡言,最后直接消失不见。
“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国师就是天道干涉的化身吗?”
天勾松了一口气道:【还不算太笨,之前我就察觉那国师身上的法则之力,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我也不过是个观测能量,原则上来说是不能和原世界的规则之力对抗,甚至不能太过干涉。】
【但是你也不用担心,虽说现在梦境的主导权落在了残天道手里,可一个残缺的天道到底不能直接干涉浮生梦的仙则之力,至多就是像之前说几句话,幻化些相关的人,从而影响梦境的走向。】
蓝宝感觉到天勾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微弱,连忙问道:“那我现在该如何破除这浮生梦?”
【有一个简单直白的方法。】
“你说!”
天勾狠狠道:【帝祸天到底是构建浮生梦的核心,只要把他杀了,梦境不破自破!】
“还有别的法子吗?”蓝宝不假思索问道。
天勾嗤笑一声,声音阴冷几分:
【就知道你这个蠢宝不会考虑这个办法,而且这么简单直白的法子这个残缺的天道也能第一时间想到,,另一个法子可比杀了帝祸天要困难多了,找出那个残缺的天道,把天道给灭了!】
蓝宝眸光一沉,几乎瞬息就选了这条路,立刻问道:“那我该如何找到残缺的天道化身?”
【到底是三界的天道,只有三界在天道才在,你说这个残缺的天道如今最渴望的是什么?】
蓝宝心底一沉,眸光颤动,一字一句道:“打通登仙路,为三界谋一个未来,所以......”
【所以,找到那个最想杀死你的人!】
蓝宝被人摇醒了,“醒醒,我们该走了。”
睁开眼睛后,世界依旧一片漆黑,仿佛他昨夜真的做了一个梦,但是蓝宝面色坚定不少。
起码现在他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努力了。
就在那浑身血腥气的护卫,再次将他背在后背的时候,蓝宝忽然拉住对方的胳膊。
“等一等,我不去不归谷了,我要回金家!”
护卫胳膊紧绷,压抑着愤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蓝宝面容平静却坚定,一双无瞳无仁的白色眸子明亮异常,仿佛天际的皓月。
“我不要治眼睛,我也不要逃跑,我要回金家做一个了断!”
护卫没有说话。
“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蓝宝几乎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然后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就此分离,虽然不知道你我之前有何纠葛,但是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回去。”
最想杀自己的人,非那个隐藏在金家夫妻身后的高人不可!
现在只要找到那个高人,杀了他,自己就能出去了!
护卫声音沉沉道:“我是你的影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即使这是浮生梦,即使面前的人是假的。
蓝宝仍旧为这句话动容,他不解道:“可是你会死的,你身上如今还血气滔天,重伤未愈,和我一起回去是九死一生。”
护卫冷冷道:“那我也必将死在你之前。”
蓝宝一愣,将自己脑海中可笑的想法抛去,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面前的人肯定不是小黑。
如果是帝祸天的话,肯定霸气宣言道:
死的只会是对方。
最后,蓝宝和那位无名的护卫还是踏上了回金家的路途,这一次,就没有昨夜逃亡时的匆忙。
蓝宝一只手拉着护卫胳膊上的衣袖,两个人几乎是有些优哉游哉,走在进城的道路上。
入城的路途香草芳菲,有些炙热的阳光照耀在脸上,暖洋洋的,脚下的大地坚实浑厚。
虽然看不见周围的景色,但是蓝宝能想象得到这风景有多美。
可是很快,周围的景色一变,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息也变得浑浊杂乱,鼻息间充斥着死人的腐臭,乌鸦凄厉的叫声,还有从人口中发生的呻吟,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声音与野兽无异。
空气中的粉尘都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铺面而来,落在脸上刺痒、烧烫。
很快一个斗篷,罩在身后,遮挡住空气中的余烬飘雪,蓝宝身体一轻,又落在了一个精瘦的后背上。
“前方道路不平,我背着你走,快些。”
蓝宝没有拒绝护卫的动作,只是随着,每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他的肺腑就越发压抑、沉重。
蓝宝不知护卫的名字,但他说自己无名,那便就这么称呼了。
“无名,你说天下间疫病肆虐,如果只牺牲一个人,就能救天下人,你们会如何选择?”
护卫冷笑一声:“不过是些愚蠢弱小之人的贪念罢了,若真的只用牺牲一人便可救天下,那只是因为死的人不是他们,落在自己头上,只怕他们立刻如蛇鼠畏缩。”
蓝宝凌空的双脚一晃一晃,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问道:“可我听说,皇朝的国师要蓝氏陛下以身祭天,可救万民于水火,你不这么认为吗?”
护卫讥讽道:“什么国师,还不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神棍骗子,若他能看破天机,又怎么会死于摄政王手中,这等轻易被人斩杀的神棍,说的话只怕也不怎么可信,只会骗骗那些愚民罢了!”
蓝宝若有所思道:“也许你说的对......”
两个人一阵无言。
耳边的人声越来越嘈杂起来。
“娘!娘!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吧!她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根本就不是什么疫病!”
“快点把这些病人扔去火葬场,小心感染!”
“大人!等等啊!我儿子还没有死,他还有气!”
“滚开!你是想害死全城的人吗?你儿子早就没救了,这等幼童脆弱不堪,最易被染病!”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
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绝于耳,原来人到了绝境绝望之处,发出的声音与嘶吼的野兽一样,震耳欲聋。
蓝宝听着耳边的嘶吼声,风声,最后风声越来越大,身后的哭喊却越来越远。
身下的护卫绕着这座城池奔跑,七拐八扭,似乎特地避开了人群聚集处,停在一处安静的角落。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蓝宝感觉到胸前的湿润,闻了一路鼻息间的血腥气,此刻居然有些习惯,不再刺鼻,耳边有滴滴答答的声音。
护卫身上的伤口从未愈合过,血水浸透了衣袍,低落在地面,汇聚成一泓血色的小潭。
蓝宝从护卫身上下来,摇了摇头,“这句话该我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因为......
这是一条不归路!
第143章 [废柴小徒弟已死]
话音刚落,蓝宝手腕一紧,一双滚烫如铁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空气加重的呼吸,紧紧攥着的手,已经给出了答案。
最后他们相互无言,却一同踏上了三层台阶,走向那座打开门户的府邸,牌匾上的金府二字有些掉漆,落满了灰尘。
蓝宝踏在青石板路上,踩碎几个枯黄的叶子,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
对面传来碗筷脆裂的声响,还有几道脚步身,金夫人欣喜的声音微微刺耳:
“阿宝!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爹娘很担心你!”
金夫人的目光落在蓝宝和护卫交握的手上,声音冷冽道:
“又是你!区区一个护卫胆子不小,几次三番绑架我儿,该死!”
蓝宝打断对面的话,问道:“你们身后的那个高人呢?”
金夫人呼吸明显慌乱了,强撑道:“阿宝,你在说什么,娘怎么听不懂,是不是这个居心叵测的护卫给你说了什么,你千万不能相信他......”
蓝宝打断道:“我已经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没的了,也知道你们将要对我做些什么,我都出现在这里了,你们就别演戏了,叫身后之人出来,我有话问他!”
对面解释的声音忽然一滞,金夫人和金家主互相对视一眼。
“既然你已经知晓,就该明白爹娘的苦心,这都是为了大义啊!”
“爹娘也是逼不得已,你莫要怪我们......”
随着金家主一声叹息,一只手落下,无数隐藏在墙壁和屋檐上的杀手,如猎豹般出现,朝着蓝宝攻击而去。
护卫立刻挡在蓝宝身前,冷笑一声道:“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祭了自己儿子的眼睛,也配大义二字!”
金夫人不屑道:“你一个只会杀人的护卫懂什么,几次三番拐骗我儿,还没有和你算账呢,给我把他杀了!”
金府世代为官府开采金矿,积蓄颇多,便是如今世道混乱,恶疫肆虐,暗中也豢养许多忠心耿耿的杀手,皆是训练有素,不论生死,只听命于金家。
就算是浮生梦中,也许有天道的干预,蓝宝的身体确实很羸弱虚弱,就连神魂里的仙脉也似乎被眸中力量压制。
可要是拼上燃烧仙脉的觉悟,也不是不能动用这封印的半仙之力。
蓝宝腹部传来刺痛般的灼烧,他运转仙胎的核心,将这种力量沿着筋骨遍布全身,浑身的筋脉都传来一种股胀的剧痛,但是随着痛楚,仙脉的力量也越发浓郁。
面前传来刀兵相击的清脆嗡明,就在仙脉之力遍布全身,顺着神经传递到眼周后,四周的景色全部烙印在蓝宝的识海里。
四方的庭院,一块块地上的砖石,空气中飞溅的血滴,刀刃划过的弧度......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视觉,所有的景象,都像透视一般呈现在眼底。
在一片黑白的世界里,他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以一抵十,却不落下风,手起刀落,正在收割着生命。
是那个无名的护卫。
蓝宝没有在此人身上多做停留,在一片黑白的世界中,他全白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的两道身影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由黑色线条组成的身量,正是金家夫妻。
蓝宝目光一凝,一只脚重重踏在地面,然后身子如鸿鹄般暴起,转瞬间飞跃到金家夫妻面前。
金家夫妻震惊了,看着转瞬间穿过无数杀手的儿子,几乎见鬼一般。
“阿宝!”
蓝宝毫无表情,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以手为刃,凝聚仙力,指尖轻点间,透过皮肉,在黑白透视的视野里,直戳向微微跳动的心脏。
轻点两下后,金家夫妻跳动的心脏瞬间停下,失去了生命的气息,身体软绵绵跌落在地上。
蓝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杀人的情绪起伏,仿佛只是抹去了两滴不该存在的墨迹。
“家主!”
原本包围护卫的那些杀手,皆是目光震惊,一个病秧子一个瞎子,什么时候拥有这般神能了?
专业培养的杀手皆是悍不畏死,转瞬间他们意识到了蓝宝的威胁,深知必须要解决对方,否则死的就是他们。
“我准你们走了吗?”
就在一个个杀手朝着蓝宝攻击而去之际,一道嘶哑的声音隐隐带着疯狂和死志。
那护卫提起手中的刺刀,阻挡在那些欲要离去的杀手面前,拼命间又收割了几条杀手的性命,可哪怕他武功高强,也抵不过数位专业杀手,别提还深受重伤。
一时不查,背后被砍了好几道,血液飞溅,闷哼一声。
“先解决这个碍事的人!”一个杀人的声音如机器般冷漠道。
余下的四名杀手,顿时团结一心,配合默契不停攻击护卫的薄弱点,终于叫他们找到了一处破绽。
护卫抵挡住腰部袭来的腿风,用胳膊挡住对面的拳头,挥舞着刀刃接住对面的兵器,可却再无力抵挡袭来脖颈处的匕首。
就在匕首擦过脖颈一毫米,马上就要插入的时候,另一侧袭来一股飓风,像空气中的海浪,将他们所有人拍打到墙壁上,地面上,石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