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风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
可他前世在牢狱中,似乎有所耳闻。
这位司空大人的下场也不怎么好。
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但想来无非就是朝堂诡谲,争储夺位那点儿事。
但这一次,话就点到这里,至于对方听不听,以后就与他无关。
“我父亲一向不参与党政,别说我现在还影响不了他的想法,就算我能决定整个秦王府的未来……”
“你觉得我是选择太子,还是七皇子?”
连着说完这么多的话,秦随风有气无力的掀开眼皮,目光沉静地看向收拢药箱的褚怜人。
褚怜人动作一顿,笑眯眯的回应道:“世子殿下玩笑了,立谁为储君,有陛下定夺,秦王府的未来,有秦王决定,至于世子殿下的选择,也是世子殿下说的算。”
所以啊,秦随风才不喜欢京城。
这里人太多了,屁话也多。
他在褚怜人的帮助下,又披上衣服,对方冰冷刺骨的指尖从皮肤上划过,传来一阵粗糙的触感,他微微皱眉道:
“你最好想清楚,今日到底你于我有恩,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答应,但你迟迟不说,将来我忘了,就没了。”
褚怜人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惜这笑压根儿和善意不沾边。
“世子殿下不会忘的,况且今日所为,皆是我发自真心,不求图报。”
秦随风差点就信了,两个人互相看了许久,谁也不先移开视线。
良久,秦随风终于忍不了,“司空大人,你能别笑了吗?”
褚怜人不解:“为什么?”
“很吓人。”
“有多吓人?”
“......”
马车停在了司空府邸前。
褚怜人叫人清空了四周的闲杂人等,扶着秦随风下了马车。
“世子殿下可先在府邸内,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想必殿下也不想让人知道,今日的太平街凶杀案与您有关。”
褚怜人扫了一眼,他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
秦随风脚步一顿,然后继续朝府邸内走去,他一点也不怀疑褚怜人知道这事儿与他有关,让他奇怪的是,对方怎么到现在才提及。
秦随风走进司空府,下意识环顾四周。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朝廷分发的府邸都是按官职大小和品级,按理说司空府邸不说奢靡豪华,但却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和简朴。
院内别说什么琦珍玉石,就连花花草草也没有。
一瞬间秦随风还以为又到了在秦王在边关的军营,也是这样简陋,用于美观和观赏的无用之物一样都没有。
似乎感觉到秦随风的诧异,褚怜人十分理所当然地说,“让世子殿下见笑了,简陋寒舍实在是配不上殿下的身份。”
呵呵......
秦随风下意识看向地砖,听说褚怜人收礼收的也不少,莫不是都被他像地鼠一般,藏在了地下?
“这些砖也有些年代了,本来想要叫工部的人来修一修,一时也耽搁了。”褚怜人站在前方,指向一个方向,笑眯眯地说着。
秦随风咳嗽了一声,“有劳司空大人。”
这褚怜人果真不愧是从皇宫里厮杀出来的人精,光是今天一个晚上,他就觉得自己一切的想法,似乎都被对方洞悉了。
秦随风一路上都在强撑着,哪怕是短短的几米路,他也走的十分艰难,不知是天色已晚还是失血过多,总之实在是有些看不清前路。
走在一条鹅卵石路上,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原以为要摔倒,忽然胸前传来冰凉的温度。
“世子殿下小心。”
他扭头一看,是褚怜人用肩膀撑住了他。
夏季炎热,本就穿的衣衫不多,哪怕隔着衣衫,对方身上的冰凉温度,还有身体的触感,都毫无保留地传来。
秦随风顺势靠在对方的身上,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这才察觉身旁的人太瘦了,骨头硌的他不舒服,但眼下比起骨头咯的他不舒服,对方身上的凉意却让他好受许多。
他一晚上又杀人,又透支内力,本就快要站不住了,气息有些不稳道:“多谢司空大人。”
微微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面颊,身旁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扶着秦随风的手又收拢了些。
从远处看,只让人觉得两个人相互纠缠,依偎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秦随风在对方的搀扶下,总算是能好好的走路了,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褚怜人问道:“世子殿下在笑什么?”
秦随风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我从未设想过有一天,我与司空大人会这般相处。”
走到拐角的暗处。
廊檐遮掩一部分的月光,看不清褚怜人的表情,没了他那有些诡异阴森的笑容,秦随风居然诡异般察觉,对方的声音有了些温度。
褚怜人说,“我也没想到。”
走到一处偏僻的厢房,秦随风总算能坐在床铺上,休息了一会儿。
褚怜人将厢门合上,“世子殿下受累了,只是要避人耳目,只能劳烦殿下屈尊在此。”
秦随风盘膝坐在床榻上,默默运转大小功,调理内息,他闭目道:“无妨。”
他连恶臭脏污的死刑牢房都呆了半年,这里又怎么会是简陋。
门口又传来脚步离去的声音,等秦随风将内力大大小小淤堵,躁动的关穴都调息了一转,褚怜人亲自拿着衣物和洗漱的用具,进了厢房。
秦随风一愣,有些诧异褚怜人亲自来服侍他。
毕竟再需要掩人耳目,堂堂司空府里的下人,生死都系褚怜人一人,总不至于他一堂堂司空亲自来更衣换水。
“劳烦司空大人,我自己来吧?”
秦随风正要接过衣物,褚怜人却收回了手,眼底十分真诚道:“世子殿下受着伤,怎好劳烦,还是让我亲自来为您换衣。”
秦随风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就换个衣服,能有什么阴谋鬼计,他道自己想的太多了,只好收回手,又坐回床榻上。
“劳烦司空大人。”
褚怜人笑意更深了,摩挲着指尖,动作缓慢的朝秦随风的腰侧摸去,就在要触碰到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扣住,对方手掌上滚烫的温度传来。
他指尖一抖,抬眸望去。
秦随风又一瞬间松开手,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刺啦一声,沾着血迹的软剑,在室内带着锋锐的光芒。
褚怜人表情都没变,只是点评了一声,“真是一把好剑!”
秦随风随手将软剑搁置在身旁,对这把曾穿透他心脏的剑,不置可否,又闭上双目,似乎有些疲惫。
“路上随手捡的。”
褚怜人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秦随风眼角下的疲惫和青黑,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也不再对这把剑评头论足,只是专心又专业的为对方更衣。
寂静的厢房内。
只有衣物嘻嘻索索的摩擦声。
秦随风脑子里,还在来来回回的想着今天经历的一切,所以也无瑕注意,褚怜人为他更衣的速度有多慢。
如果他现在睁眼,也许正好能看见褚怜人那双阴森冰冷的浅灰色瞳仁,此刻正如毒蛇一般盘桓在他胸口,用舌尖一寸寸舔舐他的肌肤。
此刻那双灰眸又落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眼睛一眯,视线落在床铺上搁置的软剑,顿时了然了什么,随即眼底闪过一抹被激怒的腥红,择人而噬。
秦随风:“好了吗?”
褚怜人的手一顿,指尖正好停留在脖颈处,传来一阵瘙痒,秦随风的头微微一偏,睁开眼睛对上那双狭长的灰眸。
“世子殿下,怎么了?”
秦随风:“痒。”
随即,不待对方说话,秦随风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拿起衣架子上的玄袍,动作利落的穿上,除了动右侧肩膀的时候,动作微微迟缓,等衣服穿戴整齐后,才发现袍子意外的合身。
褚怜人立刻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腰带,站在秦随风的身前,“世子殿下肩膀有伤,我来吧。”
秦随风下意识抬起双手,只见对方笑眯眯的靠近他的胸膛,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脸都快贴到秦随风的脖颈处。
他仰起头,无奈的看向墙角。
就这毫不熟练,毫不专业的服侍水平,他真的怀疑褚怜人当初,是怎么从一个皇宫里的洒扫太监,混到如今搅弄朝堂的司空大人。
心底微微叹气,就听见身前的人似乎不经意间提起,“我瞧,方才那软剑的剑柄上,似乎有金宝阁的标识。”
秦随风顿时回神,低头看胸前的人,“金宝阁?”
瞧着秦随风似乎有兴趣,仍旧低头系腰带的褚怜人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可嗓音毫无波动道:
“金宝阁是南靖都城里的一家拍卖阁,什么奇珍异宝,稀罕物器,古籍杂文,就连异域美人他们都拍卖,但凡经手他们拍卖的物品,都会带有一个元宝的印记,能从一众拍卖阁脱颖而出,是有些能耐的。”
秦随风立刻问道:“他的主人是谁?”
褚怜人忽然抬头。
但因为他们两个人离的太近,这一动作,直接脑袋顶到秦随风的下巴上。
秦随风捂着下巴后退一步,面容扭曲。
褚怜人此刻却捂着嘴,眼睛眯成一道缝,闪着点点光泽,毫不真诚道:“哎呀,误伤世子殿下了。”
秦随风此刻也顾不得掩饰了,上前一步,急切道:“金宝阁的主人是谁?”
如果顺利的话,他现在就能知道究竟是谁想杀他!
萤火背后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褚怜人双手一摊。
“你不知道?”秦随风不可置信。
“像这种拍卖阁都是明面上一个主事,背后一个主事,背后的人怎么会将真正的身份暴露出来,不过有传言说背后是南靖皇室中人。”
褚怜人眯着眼睛道:“可这话实在是个废话。但凡能在皇都将生意做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背后没有一点关系。”
秦随风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向仍旧笑眯眯的褚怜人,问道:“敢问司空大人能否查出幕后的人?”
“能。”褚怜人毫不犹豫道。
“但是呢?”秦随风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也许在褚怜人提到金宝阁后,就已经预料到这番对话了。
但是,他也没有退路,所有办法都要试一试。
褚怜人忽然收了笑意,直直看着对面:
“我在世子殿下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南靖密探都敢在我大魏,当街谋杀堂堂世子殿下了,我就不能是为了家国大义?或者我本来就想彻底铲除这些,躲在暗处的害虫呢?”
家国大义?
别说整个大魏的豪门勋贵能不能有这种东西了,一个在皇宫里摸爬打滚,从卑贱尘埃中,手上沾满鲜血中爬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大义和真心?
再说直白一点,就算他真的有大义和真心,这种人也注定在京都活不长。
秦随风也不想再浪费口舌,淡淡道:“司空大人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褚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灰色阴冷的眸子眯了眯。
“哎呀,没能骗过世子殿下呢,既然是殿下的要求,我自当效犬马之劳,不过大魏与南靖相隔千里,又是他国王都,劳烦世子殿下等待些时日。”
语罢,褚怜人拿起床榻上的软剑细细打量,用锋利的指尖弹了弹剑身,传来清脆的嗡鸣。
“剑保养的不错,可以看出他的主人很爱惜,可惜太过簇新,比起杀人,更适合用来装饰。”
秦随风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多留,离去前,留下一句话。
“两件事,想好了来找我。”
褚怜人看着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一向以笑意示人的司空大人,此刻面无表情,身影落在黑暗里平添一份死寂,喃喃自语道:
“世子殿下还真是,一点也不想欠我什么。”
秦随风一路上忍着伤口的不适,马不停蹄回了府邸。
好在夜晚此刻正是入眠的时候,加之又是黑夜,无人注意他的异样。
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才发觉那只狗妖,此刻早已回府,堂而皇之的躺在他的床铺上,枕着秦王妃给他换的簇新的丝被,优哉游哉的睡着。
“谁让你上床的。”
秦随风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外面死生未料,这只狗妖倒会享福,一把将丝被一扯,天勾‘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噶?】
刚才还睡的昏天昏地的天勾,睁开黑豆般的眼睛,此刻却毫无睡意,一脸坏笑的看着秦随风。
秦随风不欲理这只狗妖,抖了抖被子,干脆利落的躺上去,闭上眼睛。
天勾此刻一点也不急,坐在床榻边,舔着爪子,就听到床上传来轻微的声音,“你之前为什么救我?”
天勾一脸贱笑:【哦,你说的是哪次啊?】
秦随风声音微微加重:“太平街那次!”
他可不认为这只狗妖会是什么善良之辈,连着替他‘死而复生’了两次,这种惊世骇俗之举,他从未听过,就连一些描写鬼怪怪谈的话本杂文《鬼斋》中都不可能,毕竟就算是鬼怪也没这么神通广大的,除非......
这只狗是仙人。
更不可能!秦随风立刻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抛却脑后。
【嘎嘎嘎......】
天勾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我第二次救你的理由,和第一次救你的理由其实都一样,或者说......我救你百回千回的理由都一样!】
百回,千回......
他还要死百回千回?
一股凉意顺着脊髓,传到秦随风的太阳穴,就连肩膀上的钝痛此刻他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无边的恐惧。
秦随风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被被狂风暴雨裹挟的一艘破船,他嗓音微哑,“我没有要你救我。”
【你以为你说的算啊!】
天勾吊儿郎当的声音,此刻忽然尖锐起来,跳到一旁的脚踏上,桀桀笑着:【你以为你有的选!感到庆幸吧,你的重生是有意义的!哈哈哈哈......】
‘感到光荣吧,你的死亡是有意义的!’
‘感到庆幸吧,你的重生是有意义的!’
耳边的粗噶嗓音,与萤火在黑夜中的话,重叠在一起,就像从两端,不停拉扯他的身体,快要让他撕裂。
秦随风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窒息。
“你别想蛊惑我,世间无不死之人,你直接告诉我,我如何才能正常的死亡。”
他可不想做个怪物。
会死的人,妄想永生,可死而复生的人,又想死亡。
即使,秦随风现在还不想死,他也明白,也许待他所有的疑问和留恋都结束后,他终将回到生命的本质。
生和死。
天勾笑声一听,随即冷哼一声,【叫你不听本天勾大人一开始的说明!】
【都说明了,我提够的一切服务都遵循‘等价交换’原则!懂不!等价交换!】
秦随风恍惚记得这个,“等价交换?可我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起码现在,秦随风没觉得他付出了什么。
天勾挠了挠狗头,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未来的人实在是太闲了,高薪的技术,没有秘密的信息网,互相关联的元宇宙,可以数据的化的一生和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为可视化的数据。】
【他们不再怀抱梦想,因为数据会为他们规划好一切,他们不再有惊喜,因为数据会让未来的轨道清晰可见,他们也不再有刺激,因为每个人都是社会里的螺丝钉。若要整个社会进步,从不容许他们做出格的事情,因为会破坏城市里的‘计划’。】
【但也有一些弊端,越来越多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精神问题,为了解决这些人的精神疾病,只能用一些更刺激有趣的东西,来转移他们的视线,好让他们继续投身整个星球的建造中。】
【所以,有精神相关研究的专家,提出了一项计划,那就是观测并记录低等世界里的故事,将其中最有意思的故事整理成一部‘电影’,让未来的观众解压,这个计划也称‘娱乐至死’!】
【而你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这个主角既要有悲惨,黑暗的经历,专家说这种负面情感和悲惨的过去,容易吸引那些资深心理疾病病人的共鸣,让他们有一种代入自己视角的共鸣感。】
【又要能反转复仇,从低谷中崛起,报复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和事,走上一路开挂的完美人生,这能让所谓的‘观众’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和爽感!缓解心理压力!】
尽管有很多词汇,他还不太明白。
但大致的意思,秦随风懂了,他就像是茶馆里说书人口中的‘主角’,而那些未来的人则是‘观众’。
在故事落幕之前,观众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感兴趣的主人公死亡呢?
秦随风只觉荒诞可笑。
“原来,我的一生,只是他人眼中的一段故事?”
昨夜的事,就是一颗石子落入水面。
在偌大的皇都里,没有引起多少的骚动。
尤其是太平街本来就汇聚鱼龙混杂,在外人看来,死的不过是低贱的四个庶民,总之那些自诩高贵的贵族不会在意,而日夜操劳每日都在担忧生计的百姓也是听听,过几天就忘了。
倒是,秦随风,暗地里养伤,表面上又大病了一场,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放榜那日来临。
门外传来几道欢天喜地的吼叫:
“中了——”
“世子爷中了——”
“一甲第三名!”
秦王府一向森严,再加上秦王妃治家有方,又是当今陛下亲姐,皇室长公主,更是无人敢造次,就连节日庆典府内之人也是井井有条,毫不出错。
很少有下人,敢在府内大吼大叫,除非是真的有了天大的喜事。
其实在真正的勋贵之家看来,这个科考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是考上了,也得按照朝廷规矩从末品小官坐起,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出人头地。
不如说对于那些真正的鼎盛之家,还不如去请圣旨,谋个荫官,也是路子。
但秦王府本来就鼎盛,秦王又是武官,可以说这个科举中不中,与其是真的指望秦随风科考做官,更是搏一个‘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美誉。
毕竟不能什么好东西都让人喂你嘴里,不劳而获的多了,难保不会有人有意见。
所以,虽然这天子脚下,巴结秦随风这个世子的人多,平时一个个和他‘称兄道弟’,一个个‘世子殿下’的叫,可没有人比秦随风还明白,这些人心底估计又妒又嫉,早就烦死他了。
因为秦随风以一己之力,彻底拉高了这些‘二世祖’的地点,那些混吃等死,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儿,此刻一定被自家的长辈,揪着耳朵骂:
你看看人家秦王府世子,母亲是大内的公主,身上流着天家血脉,父亲又是平乱征西的大将军,这一等一的尊贵出生,还能寒窗苦读,读出个名堂!
你再看看你,别说中举了,你就是能在家里老实待几天,老母我就上香求多福了!
这一等一的出生,还在马不停蹄的学海苦读,你呢,出身就已经不如人家了,现在连不拼出身的读书,都没人家有名堂!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啊!
综上所述,简而言之,他堂堂大魏世子爷,其实大家都有不知道的一件事:
他,秦随风,其实,没有,朋友!
一个,都,没,有!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
原本一向沉稳的脚步,此刻也乱了章法,秦王妃此刻冲进书房,猛地一把抱住秦随风,喜极而泣道:“大郎,你中了!你中了!不愧是我儿,考了第一次就榜上有名,真是光宗耀祖了,这下皇姐她也......”
话头一顿,秦王妃松开他,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湿润,“不说了,不说了,总算是我们王府,这下也算扬眉吐气了,叫那些眼红不服气的人也看看,就算我们家大朗不靠皇室,自己也能大有作为!”
“母亲已经飞鸽传书给你父亲,他在外面听到此等喜讯,只怕要赶不及的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好好聚聚。”
“聚聚......”
“聚聚......”
两只跟在秦王妃后面的小包子,此刻姗姗来迟,嘴里附和着。
一个抱着秦随风的左腿,一个靠着秦随风的右腿,此刻都笑嘻嘻的看着他,虽然他们也不明白中举是啥意思,但不妨碍跟着一起高兴。
“中了!”
“中了!”
“大哥哥中了!”
早已经历过一次中举的秦随风,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此刻看着,竟然比所有人还要冷静和漠不关心。
他看着都笑成一团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此刻也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两只团子毛茸茸的发顶,此刻的温暖和喜悦,不是因为中举,而是因为这失而复得的温馨和温暖。
他说,“母亲莫哭,儿子总算没有辜负母亲,这些年的照顾和教导。”
“对!对!大好的日子不能哭,”
秦王妃这才想起正事,“今天我叫人去锦江阁定了他们的招牌菜,这几日你风寒反复,只能吃些没滋没味的东西,今天我们一家人好好庆祝庆祝!”
“锦江阁......”
阿景这小东西,平时虎头虎脑,听到这三个字,仿佛觉醒一般,立刻接了一句,“八,八宝鸭!”顿时,嘴里流出一道晶莹剔透的长丝。
惹得阿静冷哼一声,立刻三步远,“没出息!”
就在他们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时候,门房忽然来通报:
“长公主,太子殿下听闻世子重榜,来人宣世子爷入宫。”
“知道了。”
长公主魏月明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容,随即,无奈的看向两只眼里已经积了泪包的崽子。
“看来今天这顿家宴是吃不成了。”
秦随风倒是不出所料,这才想起是有这么一遭。
可当初他中举后,只想将这等喜事第一个告诉萤火,所以没有答应太子的邀请,就连母亲派人传来的消息,他也推拒了。
一般人只怕会觉得,拒绝太子邀约的人定然不识抬举,可他秦随风倒是不足为奇,先不说他的身份,就说他和太子的亲戚关系,旁人也不觉得奇怪了。
而且秦随风自幼了解这位太子殿下,你指望他能说什么正事,是没有的。
想必是太久没有见他这个表哥,总算是找了一个由头,能入宫一见。
“你与太子自幼亲厚,他既然叫人来找你,说不得是有什么要事。”魏月明说。
秦随风想母亲也太不了解他这个侄子了。
当今陛下英明神断,朝堂军权尽在掌控,又勤勉政事,太子这位储君估计都插不上手,整日里也就琢磨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估计,他还没有那位司空大人忙。
魏月明又说,“太子也这些年也不容易,永华宫势起,与东宫针锋相对,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永华宫就是七皇子的宫殿,因为七皇子还未封王,年纪也没到,所以也住在宫中。
虽然,魏月明点到为止,但是秦随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王府虽然不参与党争,也不站队。但到底有这一层血脉关系在,魏月明总是心底向着自家太子侄子,但又不好让秦王府担上一个站队的名头。
毕竟这可就得罪陛下了,没有一个在位君王能容忍被夺权,就算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只能用这种隐晦的说法。
既然作为外臣,不能与东宫亲近,那作为亲人,难道还不能往来了吗?
秦随风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秦随风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就跟随人入了宫。
车外喧嚣不停,能看到巡逻的城防营,又增派了人手,想必还是在找他这位‘凶手’。
其实,秦随风也想过,要不要将萤火的画像公布出来,动用一点关系,只要证实了是敌国暗探,大魏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搜查。
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容易打草惊蛇,现在还不知道萤火背后的人,不如就放任他逃去,总能顺藤摸瓜,找到一点线索。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我穿这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
[你又在敷衍我,每一套你都说好看!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看!]
[没有,我真心觉得每一套都好看,不过,红色适合你。]
[世子殿下,你今日不入宫吗?]
[无妨。]
[可那是太子殿下啊,要是他有要紧事呢,你会不会得罪他?]
[应该不会,他一般也没有什么正事,真要有捅破天的大事,他早就出宫来秦王府堵我了。]
[世子殿下,你真的不当官吗?这可是你辛辛苦苦,十年寒窗才换来的机会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功名,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若我为官身,就要以身作则,受御史监督,你我之间......]
‘吁——’的一声,马车停靠下来。
也让秦随风从久远的回忆中清醒,他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
“世子殿下,到宫角门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墨眸暗淡,自嘲般笑了笑,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落了地后,依旧是浑身温雅矜贵的世子殿下,再也不见方才漠然冰冷之感。
赤红色巍峨高门缓缓打开,里面却率先走出并排的两个人影。
一个前几日才见过。
褚怜人此刻身穿墨绿色官服,头戴黑纱高帽,一头细软的乌发顺着鬓角垂落,和帽边两根挂着珠子的红绳纠缠在一起,大概是天气颜色,鬓角有细密的汗珠,腰间一黑色皮革腰带,勾勒出有些瘦的腰身,薄薄衣衫隐隐可见肩骨的轮廓。
不过让秦随风有些惊讶的是,不同记忆中,浑身都萦绕着阴森冰冷的气质,此刻他居然周身气质有些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