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又是几片叶子飘落,其中一片叶边锯齿有些泛黄的落叶,落在秦随风的肩膀上。
他沉思在自己的回忆中,并未注意。
褚怜人注意到,将他肩头上的落叶捏住,另一只手握紧秦随风的手,“殿下,快要入秋了。”
秦随风仰起头。
薄薄的云层后,幽蓝色月光透出,从密密匝匝的树林缝隙中倾泻下来,像是银色的溪流,闪着律动和荧光的白色丝绸。
他看向褚怜人,问道:“司空大人,你听说过前生不欠,今生不遇,这句话吗?”
褚怜人不解,他不明白秦随风这句话的深意。
于是,秦随风给他解释道:“我总觉得自己前世似乎欠你一条命。”
褚怜人挑眉,浅灰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亮了几分,饶有兴趣道:“所以呢。”
秦随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说着,“所以我大约,只能,用这辈子来偿还了。”
说完后,他学着褚怜人曾经的举动,轻轻在对方耳垂一咬,一舔。
褚怜人浑身都一个哆嗦,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差点丢脸到站都站不住。
而罪魁祸首,已然嘴角含笑,立刻脱身跑远了。
褚怜人捂着耳朵,觉得耳垂如烈火焚烧,却没有焚烧的痛,只有丝丝缕缕的瘙痒,阴沉着脸,却控制不住脸颊发红,一字一句道:
“秦随风,你个假正经!”
没错,褚怜人第一次就发现了。
秦随风表面上风度翩翩,温润有礼,举止得体,可他有的时候就突然像另外一个人一样,有意无意间,暴露出心底的恶劣趣味,将人作弄的毫无办法。
偏偏这两个人,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尤其是在亲密接触的时候。
原本夜晚阴凉寂静的密林,时不时会传来几道笑声。
不知说了什么,另一道尖细的嗓音顿时暴怒,两个人瞬间打斗成一团,接着又变成了唇枪舌战,甜言蜜语,好不热闹。
京都特大急讯中心,鸿襄阁,俗称青楼。
此刻几个穿着鲜艳,打扮靓丽的小女子们,纷纷聚拢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一个明媚的红衣女子说道:“姐妹们都听说了吗?秦王府世子,出家当和尚去了啦!”
“什么?”
另一道有些哀婉的声音低低道:“不对啊,我明明听长明侯府家的三公子说,秦世子是和人私奔去了!听说此人还是个男人!”
“忒!”一个黄衣女子直接一个板栗赏给那低头说话的人,凤眸微挑,双手叉腰道:
“你听长明家的胡说!他一个连喝花酒听曲儿都能赖账的无赖!能说些什么靠谱的话!不要玷污我们京都第一世子的名声!”
黄衣女子将手抵在下巴旁,压低声音道:“我明明听说,他是得了神通仙人的法眼,如今正在炼制不死之药,不然你们想想啊,一个富贵窝、金暖玉里堆出来的世子,好好地皇亲国戚不做,这世间除了这仙法能引得他注意,还有什么能令他们动心!”
顿时,人群里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穿着鲜艳,各式各样的小女子堆在一起,赏心悦目倒也赏心悦目,就是耳朵有些吃不消。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像被踩过一般,看不清人脸的人,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进鸿襄阁。
他伸出一只手,声音有气无力道:“别说什么世子了......”
“重大事件!重大事件啊!”
阁楼内的声音一听,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
那人立刻像打了鸡血一般,尤其是被这么多姑娘注视,咳嗽了一声,义正言辞道:“就在陛下,不对!如今该称先帝了,先帝驾崩半月有余,却迟迟不立新帝,朝堂日夜吵闹不休,堂内灯火通明,东宫和永华宫,各路神仙汇聚打架,鏖战十五天十五夜,终于......出了结果。”
人群兴趣寥寥,纷纷收回了视线。
还有一道轻嗤声,“不就是又换了一个皇帝嘛,本姑娘还当多大点儿屁事呢。”
“哎呀!别管什么皇帝了,你们究竟还有没有世子的消息......”
“我说的才是真的,世子肯定是和一个女子私奔了,而那女子身份被世俗所不容,可是世子奋力抗争......”
门口的龟公脸色通红,一脸好几个喂,都没有人搭理,他深呼一口气,愤怒道:“你们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做了新帝吗?”
“七皇子难道就不配嘛——”
里面一口一个‘秦世子’,听得门外的龟公,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他瞬间如倒水一般说道:
“是秦王亲自上朝,平定新帝之争,状告东宫失德无才,暗算兄弟,还给秦王府世子下毒!最后朝堂大臣纷纷朝永华宫倒去!”
“下毒?”
“世子!”
“世子被下毒了!?”
瞬间,阁内阁外听到此话的人,纷纷朝那龟公涌去,将他淹没。
这些姑娘们,一个个跟死了亲爹亲娘一般,揪着他的领子,誓不罢休道:
“你给老娘说清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下毒?”
“哎呀!那这世子岂不是毒入膏肓,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了?”
“你胡说!世子离京,定然是去找解药了,天大地大,能人异士居多,肯定有人能解世子身上的毒。”
......
“阿嚏!”
秦随风打了一个喷嚏,不知为何最近他经常打喷嚏。
身后一双苍白纤细的胳膊,绕过他的胸前,灵活的五指翻转,将他刚系好的衣服又慢腾腾地解开。
秦随风看都不看,温热的手按住那只犯上作乱的手,触感冰凉还有些滑腻腻和湿漉,倒真像是条蛇了。
他低低笑了笑,嗓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暗哑,“别乱动,白日宣淫不好。”
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低嗤。
比秦随风还要沙哑缠绵的嗓音,有气无力道:“不能白日宣淫,那你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犯了色戒,就又行了?”
随后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谁练功,练了一晚上?嗯?”
从嗓子里发出的低吟,让秦随风耳边一麻,好在他昨晚适应了一晚上,此刻承受能力强了许多。
秦随风一边穿衣服,一边耐心解释道:“昨夜累着你了吧。”
仍旧躺在凌乱的床榻上的人,歪着头笑了笑,就是眼底没怀好意,“我不累,倒是世子殿下,今天可不要再背些重物了!免得腰又得响了。”
秦随风嘴角的笑容一僵,这事儿就过不去了是吧?是吧!是吧!!!
此练功当然不是彼练功。
不知是不是因为,秦随风中了迷情醉的缘故,自从第一次他和褚怜人曾用内力互相疏导过对方的经脉,昨夜,秦随风不知那根儿经儿搭错了,听到褚怜人提议试一次,也就答应了,反正都是那个那个嘛,没啥区别。
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上瘾,颇有他曾经说过的‘双修’之意。
秦随风穿戴好衣服,扭头回看。
褚怜人此刻仍旧软趴趴地趴在床铺上,一头墨发如瀑布般流淌在后背,勾勒出身形,隐隐可见几个暧昧的痕迹。
他上前拉了拉对方,语气带着自己未察觉的宠溺,“这里毕竟是佛寺,不好赖床的,快起来,我给你穿衣服?”
褚怜人胸口臌胀,这声音听在耳朵里仿佛就像是灌了蜜,身子似乎又热了起来,明明练得一身寒功,可是每次后,他的温度都会上升不少,偏偏内力也有所长进。
他想着真是的,这几日秦随风跟他说话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宠溺。
有一点在哄儿小孩的感觉,莫不是把他当成了,他在秦王府的那两个弟弟妹妹?
褚怜人也学会了撒娇,只能说是秦随风惯得,扭头道:“不起,昨夜你自己做了什么心底没数吗?世子殿下,我浑身酸痛,反正是起不来了。”
“这......”秦随风墨眸担忧,食指蜷曲,摸了摸鼻子。
他将被子盖在对方的身上,遮住那若隐若现的苍白酮体,越发显得几个印字晃眼,他也不想逼迫褚怜人,而且到底是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承受了。
他穿好鞋袜,扭头道:“那司空大人就再睡会儿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褚怜人沙哑的嗓音有些不悦,“你不是说我们如今出了京都,便不再叫什么司空,世子的了吗?”
“我的过,一时习惯了,那叫什么好呢?”秦随风弯腰,凑近床铺上的人,玉石相击,如玉如金的声音微微响起,“叫褚怜人?怜人?阿怜?”
趴着的人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微微泛红的脖颈和耳垂,随后褚怜人掀起被子,盖到头顶,直接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
被子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随,随你喜欢!爱怎么叫怎么叫。”
“好的。”秦随风笑而不语,也没有去拨拉这团粽子,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打招呼道:“阿怜,我马上就回来。”
秦随风关门的时候,从缝隙里面偏见一个微微探头的脑袋,和一双被捂的有些泛红的眼睛,灰眸眼底哪里有当初阴森冰冷,分明是荡漾着浓浓的情意和温度。
褚怜人对上门外的视线,立刻一惊,又将被子盖到头顶。
该死的!
他堂堂京都毒蛇真的堕落了,以前八风不动,杀人如麻的他,此刻竟因为秦随风的一举一动,跟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
真丢人。
秦随风从有些荒凉偏僻的院门里出来。
视野瞬间开阔,入目就是一片清幽古静的红色庙墙。
一座座宫殿从低到高排列,最上面呈合掌的飞鸟脊建筑,便是这座莲花寺里的钟楼,敲钟的地方,半个月前太后仙逝,敲得就是这个钟。
秦随风和褚怜人从京城出来后,他们没有着急去什么偏远地方,而是选择隐居在莲花寺一阵儿,观望京城的风向,也是在等着新帝登基。
毕竟七皇子这位主儿,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好在京都将太后的尸身迎回,葬入皇陵,原本莲花寺里的跟随太后的宫人,全部统统洗牌了。
而秦随风和褚怜人名义上则是关长安的友人,拜访他几日,在寺中居中,索性也无人关注他们,毕竟寺中人都知道关长安喜清净,无事不会来打扰他的院子。
秦随风从有些荒凉破败的小院中走出去,却又进入了一个大院子。
不同于他和褚怜人居住的小院子,这里的大院子则要生机勃勃许多。
院子中种植着一颗两人合抱的银杏树,金灿灿的银杏树下,是一个四方棋桌,黑白棋子的厮杀,进入了关键阶段。
这一副残局,是昨日秦随风和关不安一起下的。
现在,石桌一侧,坐着一个身穿广袖白袍的病弱公子,关长安拇指和食指指腹间,夹着一个黑子,踌躇良久,还是迟迟未下。
见到秦随风走来,他才将棋子放入棋篓,淡漠的表情,淡漠的语气,“随风兄,这局棋是我输了。”
没有人赢了棋还不开心的,更别提他们这些从小六艺精通的君子,秦随风笑了笑,“承让承让,不论长安兄何时请战,在下随时奉陪。”
关长安伸手示意,另一侧石凳上放置的三层的圆筒竹笼子,言简意赅道:“早膳。”
秦随风也习惯了对方说话这个调调,知道这是寺庙里送来自己和褚怜人的早膳,寺庙必经是清修之地,每日的饭食按人数都有定量,绝不浪费,也绝不多出一份。
“多谢长安兄了。”
秦随风道谢一声,便提着竹篮子,准备去喂食日上三竿还躺着的司空大人,忽然他目光一凝。
只见方才篮盖子还空荡荡的地方,忽然凭空多了一个白色折叠的宣纸。
他眸光一凝,浑身的五官紧绷起来,后背都透着凉意,墨眸暗了暗,四处探看。
可今日月朗风清,却连银杏叶上的树叶都没晃动几分,可见此人乃绝世高手。
说起内功高手,秦随风脑海里立刻想起一个人。
关长安仍旧风轻云淡,目空一切,目光落在棋局上,淡淡道:“随风兄不必如此紧张,那人想来只是送个信罢了。”
秦随风的心还未安定,就听对方又淡然来了一句。
“此等内功高手,真要杀我们,我们也不必惊慌,不过一呼吸之间的事儿,估计连痛苦都感受不到。”
所以你才说不必紧张嘛?
秦随风嘴角抽了抽。
他拿起竹篮子上折叠成三角的宣纸,却发现似乎有些重量,像是一枚硬币的大小,果不其然,摸到一枚硬币。
他拿起来一看,上面的花纹还是那一笔连成的帝王花,只不过上面又多了两个新的交错的划痕,划成一个叉子。
再拿起信封一看,上面有几行墨迹微干的字迹,笔力遒劲,就是不讲究什么笔法,连步骤也不按着写,颇有自成一派的书道风格:
因果已还,前缘亦了,江湖再见————南十公。
秦随风感觉宣纸背后还洇着字迹,他翻过来一看,这次的字迹歪歪斜斜,颇有些不走心:
臭小子,和你死鬼亲爹一样都是个坑货,下次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秦随风嘴角一勾。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一个南靖那边的人,为何千里迢迢跑大魏来相助自己,还是个绝顶高手,之前就曾猜测过,也许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缘故,眼下的有疑惑已然解开了。
又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救了自己一命。
“是个战书。”秦随风扬起手里的宣纸,对关长安道:“那长安兄,我先回去了。”
“随风兄且慢。”
关长安空灵淡漠的眸子,看着那抹离去的背影,眸光微闪,似乎在犹豫什么,随即轻叹一声,叫住了他秦随风。
秦随风扭头,不解:“长安兄,何事?”
关长安眸光落在石桌棋盘上,淡淡道:“这几日每每与随风兄切磋,也观察出些你的棋路。”
“棋路可见人路,我观你落子每每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向死而生。可棋盘上有输赢,人生里是生死。此话并不是想警告随风兄什么,只是望你往后天高路远,不忘自己奋力挣扎的初心。”
秦随风脚步一顿,知道这是自从认识关长安以来,对方少有的掏心底的话,自然也有感动,他抱拳微扬,一字一句道:“长安兄,我也有一言送你,不求人生长短,但愿无悔。”
关长安淡漠的眼底,此刻罕见波动几分,清澈平静的湖面,终于有了丝丝涟漪。
他重复秦随风的话,自言自语道:“不求人生长短,但愿无悔......”随即,嘴角淡淡的一勾,瞬间消失不见。
关长安从小听过太过什么福寿绵长,平安健康的话,可心底却不以为然,什么寿命、康健,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的就是自己。
可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不求人生长短的,却也颇为适合他的心境。
秦随风提着斋饭,漫步走回自己和褚怜人的小破儿院子,心底却想着关长安的话。
“棋盘上有输赢,人生路是生死......”
秦随风自然知道,关长安此言的深意,就是叫他做人做事,别跟下棋似的,每每往死路上走。
不是每一次都能逆风翻盘的,更何况他确实死的也不少。
“也罢,眼下京城的事宜都落定,以后便好好的生活,过安生的日子!”
若他孤身一人,自然无惧无悔,可现在有了褚怜人,就不能再走往常的‘死路’。
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褚怜人要是也死了,若其中有半分差池,就算自己‘自杀’,也不一定能赶得回去救他。
“汪汪汪!汪汪汪汪!”
【你知道就好!别总是把本大爷当成你的免死金牌!以后别人是怎么认真生活的,你也得认真生活了!】
破旧石墙的狗洞处,钻进来一只肉乎乎的大黄肉,对方的毛发上粘着不少石灰和落叶,半个身子卡在墙洞里,像只蠕动的肥胖毛毛虫。
秦随风帮忙把天勾拔出来,“你去哪儿疯跑了,都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天勾龇牙咧嘴,然后两只爪子餍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忒!你还管起本大爷来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要是非找个人唠叨,去找你屋里那个去,他指定喜欢听!】
秦随风瞥了眼他的肚子,立刻了然道:“原来又是去后山偷鸡吃了,之前就同你说过,后山的鸡是山脚下的农户养得,是有主人的,你吃一只,我还得赶去给人赔钱。”
【我呸!】天勾立刻怒道,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说你是谁主人!谁是主人!真要论生命层次的地位,我才是遥遥领先你好几倍世纪的未来主人才对!】
秦随风面带包容的笑容,声音温雅且包容,但在天勾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俯视和鄙视。
尤其是秦随风淡淡道:“你说呢,你之前偷鸡被人家抓住,是谁帮忙塞了银子,把你赎回来的。”
那些银子本来是褚怜人,预备去山下买点儿酒菜,说连吃了好几天的斋饭,嘴里都快淡出鸟了,结果被秦随风拿去赎回这只狗,肉菜是一个没见,倒是领回来一只胖狗,气的褚怜人差点炖了天勾,再丑的狗也算是肉。
褚怜人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床上床下,讥讽了好几天,话中就一个意思:
在秦随风眼里他没有一只狗重要。
【哼!老子走了!不陪你玩儿了!这一次就是永别!拜拜了您!】
天勾黑豆一般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随即扬起脖子,昂首挺胸就又朝狗洞里爬出去。
秦随风笑了笑,不以为意,忽然心底一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揪住对方桃子屁股上一根儿毛茸茸的短黄尾巴,将他提溜起来。
“永别?这是何意?你要去哪里?”
天勾瞪着小短腿儿,哼哧哼哧道:【你丫给我放下来!莫唉老子的屁屁!就是字面意思,我要走了!去找下一个像你一样的倒霉蛋!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天勾又桀桀桀桀地怪笑起来,黑溜溜的眼珠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你不与我一同去找海外仙山了吗?”秦随风一愣,有些怅然若失。
他以为这只狗妖,不对!魏沧海留给他的‘礼物’会一直陪着他。
没想到短短半年,对方就要走了,可在秦随风眼里,每次他濒死绝望,生命的开端和终结,都有天勾各式各样狰狞的笑声,已经有些习惯了。
天勾仍旧瞪着腿,趁着对方一个松懈,终于从秦随风手里挣脱,呱呱呱说个不停:
【P个海外仙山啊!不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边缘岛屿上鸟不拉屎的土著居民,你觉得我来自未来星际高等级世界的高级服务狗,会有兴趣吗?那些未来星际搬砖未来人,会想看你们两个大男人亲亲摸摸说情话?】
【你怕不是担心他们的精神层面伤害还不够深?】
【在未来,人人都是孤立的个体,生育已经从肉.体上彻底解放,只要去个科技医院,孩子呱呱呱从培育仓落地,不过没人培育就是,毕竟儿童树苗中心价值不菲。他们只能拥抱智能模拟蓝粉朋友,玩玩儿智能宠物,从仿生机器人身上体验被爱的感觉。】
【未来人不相信爱情!再说一遍未来人不相信爱情!你可别让他们再疯B的更深了!】
天勾见秦随风沉默,罕见的啰嗦了几句话,难得皱着眉头,用这个世界能理解的解释说明道:
【也就是说,我认为你接下来的人生,没有那些刺激和激动的事情发生了!】
【故事的高潮已经过去,茶馆里的主角要归隐山林,和自己的伴侣过上没羞没臊的二人世界,所以没有再观测的必要了。】
【你懂了吗?】
天勾别扭的解释完,却见秦随风神情依旧不明,他有些烦躁,正想用爪子抠头,却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
一抬头,就见到面前的人罕见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随风墨眸被金色旭阳朝也照耀成了灿金色,他认真道:“天勾,谢谢你,陪我走过我人生,最艰难,最痛苦,最深不可测的一段日子。”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虽然我依旧不舍,还很担忧你,但只要想到你依旧会在任何世界,这样任性自我的生活,我便十分感动,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天勾呆愣愣地感受头顶上温暖干燥的触感,罕见的没有别苗头和反驳。
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倒映着面前年轻俊美的面容,似乎也像将对方铭记似的,明明他有秦随风的观测记录,可却在用自己的记忆,牢牢记住对方。
秦随风又问道:“对了,你找到下一个像我一样的倒霉蛋了吗?或者你之前说的‘舔狗’?”
【哼!那当然了!我可是要成为星际最出名的服务狗!】
说起自己的工作,天勾立刻扬起了脖子,目光落在另一侧大院子里,一道淡漠疏离的人影上,不怀好意的笑着。
秦随风顺着他的目光一愣,“什么?你下一个目标是关长安?”
虽然关长安确实是一个倒霉蛋,可是对方活的好好的,貌似和‘舔狗’也不搭界,也不像自己......
【当然不是他了!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纬度里,只能有一个锚点,也就是一个人!你和他现在同时存在,怎么可能是他,我找的是他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
另一侧的关长安似有所感,微微回头,就看见一人一狗纷纷看向别处,表情僵硬,似乎在掩饰什么,眸光依旧淡漠。
【就是这样!我真的走了!Goodbye~sayonala~】
天勾黑豆一般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一抹机械蓝光闪动:
【滴!滴滴滴!】
【观测目标VVVVIP资深舔狗用户00002号秦随风,您好,现在本服务中心怀着郑重又喜悦的心情告知您,本次服务‘舔狗的完美人生’项目,所有记录的观测时间,到此结束!】
【你统共四次观测记录,及过去,当下,以及无限未来的时间内,所有权和解释权都将属于本服务中心,非常感谢您与我方服务狗‘天勾’的完美合作,本次观测离不开您的努力与配合!】
【再次感谢您的配合和付出!感谢您将人生的失败经验,痛苦的情感经历,悲惨的挣扎画面,以及所有负面情感提供给我方,您的失败将会是我们最珍贵的资料,以供未来星际人借鉴和治疗和解压(具体用途以下省略阿爸阿爸字)。】
【提醒,您本次服务的所有项目都将结束,请您珍惜,您最后,有且只有一次的生命!】
【最后,重复一遍我们舔狗服务中心的口号:】
【舔狗不是罪,深情不是错!失败乃成功之母,让我们一同力挽狂澜,不抛弃不放弃,共同谱写‘舔狗的完美人生’吧!】
秦随风感觉大脑里,凭空出现一道冷冰冰的像念经的声音,大多数都是听不懂的。
他耐着性子,终于听到了最后。
却见那只大黄狗一如初来,不知踪迹,如今离去,亦不知去往何方。
天勾的声音似乎从天上飘来,传到秦随风的耳朵里:
【对了!我有给你留礼物哦!不要太感谢本大爷嘎嘎嘎嘎嘎嘎......】
秦随风看向远方,天高云远,日光璀璨。
他知道天勾此刻定然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到了他永远无法到达,无法企及的世界,也将经历他无法想象的故事。
但是没关系,他并不孤独。
目送了一会儿,秦随风才暗道不好。
他打开竹篮子,里面的斋饭都有些凉了,他立刻提着竹篮子,小跑回小破儿院子。
果然褚怜人早就穿好衣服,此刻抱着胳膊,像个查房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褚怜人此刻快饿扁了,脸色自然不好。
从这里到外面拿斋饭,统共几步路的时间,怎么感觉秦随风跑了半个山头的样子。
他上上下下,从里到外将秦随风扫了一圈,是那种连你心底想什么都体察的透视,看的秦随风心惶惶。
他将彻底凉透的斋饭放到小桌子上,有些歉意道:“方才和长安兄聊了几句,一时忘记了时间,你饿了吧。”
褚怜人仍旧有些身子疲软,秦随风一坐下,他立刻就靠在秦随风的肩膀上,一头细软的墨发轻轻飘在耳侧,弄得秦随风也有些痒。
“对了,”褚怜人不知想起什么,似笑非笑道:“你那长安兄家里的妻子,听说有孕了,只怕他又要回京都了。”
说完后,褚怜人仔细观察秦随风的表情,只见他先是一愣:
“长安兄都要有孩子了?我记得他比我还小半年来着,那他是何时成的婚?我怎么没印象。”
褚怜人轻轻揪了揪秦随风的耳垂,好笑道:“你当然没印象了,他成婚的时候十四岁,你那个时候还在秦王军营里历练呢!”
“十四?这也太早了。”秦随风思忖道。
一般人都是这个时候先相看合适的人家,然后光是来往的六礼,也就是互通双方生辰八字,再去拜庙问吉,两家人商议定亲示意,女方家准备个几年嫁妆,男方家也趁机该科考科考,该走门路走门路。
不过,秦随风很快想通了。
要是这关家不趁早结婚,趁早入洞房,只怕迟早就得绝户了。
也就是说,别人家还在玩耍的时候,关家这一脉的男子,却要在刚懂事的年纪,背负一族的兴衰,还有未来的继承。
“长安兄也不容易。”秦随风叹道。
“是啊,”褚怜人终于等到机会,说出他心底一直想说的话,“所以,你也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去烦他了。”
秦随风笑而不语,深知褚怜人的隐喻,笑了笑:“好。”
秦随风和褚怜人慢吞吞的吃完这顿饭。
到了晚上的时候,秦随风才知晓天勾送给他的礼物是什么。
这种痛彻心扉,永生难忘的礼物,弄得他连着好几个晚上,都不太正常,胡言乱语,情绪异常,把褚怜人吓了好几天,拖着他去看了寺庙里的了凡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