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卢森顺便一脚把轮椅推开。他看向白唯,笑容温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吧?”
白唯温柔微笑:“好的,老公。”
“啧啧啧。”这回连美术老师都转过来,嘲讽其他人了,“外面的人听风就是雨的,人家的生活可是稳稳的甜。”
其他人更是连因嫉妒使绊子的心都没有了。卢森说得很清楚,这两个人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里,大概率和他们未来也不会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们之前八卦,也不过是因为闲得慌。
可卢森有点意外。尽管他自认给白唯在出气,可他没想到白唯竟然会表现得如此温柔。白唯一向内敛。难道他今天特别地让白唯高兴?
很快卢森就知道了其中原因。在离开办公室时,白唯盯着轮椅和他的腿又看了一眼。那一眼,让卢森遍体生寒。
今天一早,他以腿还不能走的名义,让白唯推他走了大半天来着。
白唯是人类,他是怪物。可巨大的卢森竟然在纤细的白唯旁边提心吊胆地走了一路。终于,在途经操场时,卢森说:“亲爱的,你难道不想打我吗?”
牵着卢森的手,走在众人的目光里的白唯:……
白唯的嘴角弧度翘得更高了。他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听见卢森刚才的蠢话。接着,他说:“我们走这边这条路,这条路更快到食堂。”
卢森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这条路上有坑,你在等我掉进去。”
……这个白痴!白唯承认自己经常把熨斗和高压线掉在卢森的脸上,但今天可不是在众人面前内讧的时候!
“你如果在路上踩到什么坑里……或者没有井盖的井里,然后和我一起脏兮兮地出现在食堂里。”白唯贴在卢森耳边,像是情人耳语一样亲密地警告,“你就等着子弹吧。”
卢森又一次恍然大悟了:“亲爱的,你刚才被感动了。所以你现在是在关心我。”
——受不了了!
白唯用尽自己全身的素质,用尽自己对周围羡慕眼光的所有在意,才没有在路过捷径时把卢森推到高压电网上去。此刻他们在风口浪尖,白唯只能和他努力扮演一对好夫夫。尽管如此,白唯心里还是有点不满。
他在卢森心中的形象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睚眦必报的样子?他难道不是一直表现得都很温柔吗?
他们二人到达时,食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在这对外表极其登对的夫夫走入大厅后,大半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他们。
白唯和卢森各自打了一份小炒坐下。他们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卢森道:“我敢保证,他们刚才一定都在谈论我们。”
接着,他道:“亲爱的,放出流言的人竟然那么了解你的履历。你说,究竟是谁干的?”
白唯喝了一口水:“你觉得呢?”
刚说完这句话白唯就后悔了……他怕卢森给出一个极其离谱的答案,再度引起他的杀心。
“我想,是一个非常希望我们离开学校、又有能力了解我们的人干的。”卢森的回答出人意料,“不是任君尧。如果他想要制造流言的话,早在医院里,我们让他丢面子时他就这样做了。所以,只能是我们来学校后见过的人。”
“也就是隆夏和隆春中的一个。”
多么简单的推理。可白唯举着杯子,愣愣地看着卢森。
“怎么了?”
“你真聪明。”白唯说。他的意思是卢森能说人话,就已经很聪明了。
卢森却怔了怔。而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东看一下附近群众,西看一下附近群众,颇有一副矜持的、“我如今身份不同了”的感觉。
……那一刻白唯看着他的蠢样子,真想把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收回去。
“隆夏还是隆春?”白唯又问。
“无所谓。一棒子打下去,这家人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或许除了隆冬。”卢森压低了嗓音说,“亲爱的,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你打算怎么做?”
卢森:“一棒子打下去。”
白唯:……
“不许进行物理攻击。”白唯警告他,“在我允许你这么做前,你得听我的。”
卢森:“哦……”
看着卢森垂头丧气的脑袋。白唯心里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满足感:像是豢养了一只只听从于自己的命令的恶犬的满足感。
尽管为了豢养这条恶犬,他需要付出的,是自己。
只是白唯刚把饭盒放回清洗处,他就迎来了新的问题。
“白唯,卢森,听说你们去圣地亚哥玩过跳伞。”一名物理老师和他们友善地打着招呼,“我侄子下个月要去圣地亚哥旅游,你们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
“对哦!你们是从多高的高度跳下来的?”另一个人也询问。
“有照片吗?”
白唯将死亡目光投向卢森,卢森摸了摸脑袋,开始啊哈哈。
“假期,请假,各种行程……你要这些做什么?”白唯脸色不善。
卢森把电脑屏幕对向白唯。
“亲爱的,我在P图,我想做出很多我们出去玩过的证据。”卢森说,“虽然我们也可以现在出去,补上那些照片。但在之前的对话里,我们说过那些都是我们之前做过的。我尽管几乎无所不能,但还不能穿越时间。”
白唯:“……”
真离谱啊!
“从北都那时开始编撰,不行么?”白唯说。
卢森:“我把从北都那时开始的约会记录,也告诉我们的同事了。而且,活动实在是太多了,时间不够。光是冬天去阿拉斯加看极光,我就说了三次。”
白唯彻底地无语了。他说:“可是在黑港城那时,我们根本不认识。”
“我们也可以是那时候开始认识的。比如你在路边,捡到了迷路的我。只是那时我们都用着假名……”卢森说着说着,坐直了身体。
“我们为什么要用假名??”白唯说着,眼眸忽然闪了闪,“难道你以前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或者危险的职业?”
卢森:“因为那时我经常从法国逃学回来见你。我不希望我的父母知道,我偷偷出国……”
白唯:……
真是弱智的理由。但白唯懒得再追问卢森的身世了,谁知道卢森会不会给出更多更弱智的理由来。
毕竟他可是法国间谍啊。
卢森:“而且,这意味这我们可以提前两年进入金婚。亲爱的,你不觉得这非常棒吗?”
白唯终于忍不住把书扔到了他的脸上:“金婚是从婚礼那天开始算起的。”
说着他忽然想到,他和卢森是私奔的,根本没有婚礼。
“既然没有婚礼,我们可以从初遇的那天算起。”卢森诚恳说。
白唯:……
傍晚本该是看书的好时候。可白唯今晚不得不为了卢森的谎言,坐在这里和他一起圆谎,制造他们曾经相爱、并走遍世界的假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所以,你是2025年5月毕业的……”
“嗯。”
“2025年6月去工作。在那之前的半个月,你回了老家,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去了哪里。”
“嗯。”
“有毕业照么?”
“相册里有。”
卢森翻开那本厚厚的相册。照片里,白唯穿着黑色礼服。他冷着一张脸,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更生人勿近。
他的手指在白唯尖尖的下巴上摩挲。
“你看到了?”白唯原本有些不耐烦,但看见卢森摸照片上的他的脸后,他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卢森的这个动作看起来比变态色情狂还可怕。
“亲爱的,你那时候长得好嫩。”卢森说。
……更变态了!
白唯的脸变臭了一点。他收起双腿,往旁边挪了挪。卢森却像是没看到他动作似的,继续往下翻。
“怎么只有这几张,没有和其他人的合照?”
“我不喜欢和人合照。”白唯冷冷地说。
卢森心里生出微妙的高兴和庆幸。还好,他不是人。
“2025年6月底,抵达黑港城,是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正好也是卢森的暑假……我们就在这时候认识吧?你觉得好么?”卢森说,“这样,就能凑上我们和其他人说的,我们的第一次游轮旅行。”
“行。”白唯说。
“我们在游轮上相识,最开始却没有见过面。直到游轮行驶到一个港口,我们去沙滩上玩,我在沙滩上缺水搁浅……”
白唯:“你怎么会在沙滩上缺水搁浅??”
卢森:“我在海里潜水,玩了太久……”
“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听出你编造的故事有问题。”白唯拒绝。
“那就游轮旅行结束后,我去海上冲浪,掉进海里,被海浪推到沙滩上,缺水搁浅……”
你这是什么奇幻漂流么?为什么一定要缺水搁浅?白唯无语。他说:“算了,用第一个。”
随他吧,反正丢的也是卢森自己的脸。
“好。你把我救了起来,给我喝水,细心地照顾我,我们就从那时开始,谈了第一场恋爱。”卢森说,“我告诉你我叫文森,你也只说你姓白。”
“……”白唯坐在椅子上,看他编。
“这张照片是你刚到黑港城时照的么?”卢森又说。
照片上,白唯穿着浅蓝条纹衬衫,戴着工牌,站在黑港城电视台大楼前,气质依旧冷淡。
“刚入职时,同事帮我照的。”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去黑港城工作呢?”卢森说。
因为祖父的要求。白唯想。
“祖父希望我在北都的电视台工作,专业,稳定,高尚。他为我安排了人脉,但我在入职后的第一个月,就申请被调配去黑港城。”白唯说,“我给出的理由是,黑港城危机四伏,很有新闻价值。电视台内部的人也都知道,只要能在黑港城干过三年,就能攒够功劳,回来后就能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真实的理由是什么呢?”卢森追问。
“真实的理由……”白唯盯着墙壁,“小时候,我和我的母亲,在黑港城居住过几年。”
卢森说,他询问这些内容,是为了编造他和白唯的过去,以应付他向同事们编出的谎言。
可白唯忽然有一种感觉:卢森真实的目的,是想要了解他的过去,顺便想方设法地,要把他填入他过去的空缺里。
“你们为什么在黑港城居住?”
白唯忽然恼火起来。他有了种私人领地被人侵犯的不适。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质问,“下一个问题。”
“好吧,我只是想了解你……”
“下一个!”
“好吧。”卢森摸了摸鼻子,“你在黑港城那一年半过得怎么样?有双休日么?每年年假去哪里?”
这又是一个让白唯有些刺痛的话题。白唯在黑港城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交友的想法。
所有的双休日,他往往去图书馆,或者美术馆,偶尔在街上逛逛,观察这个已经变得让他陌生的、曾经在幼时居住过的城市。
这里变得肮脏又混乱。大街小巷的黑帮和流氓,不作为的城市政府毁掉了它。大公司的存在又让这里变得金融活跃,遍地都是似是而非的机遇,贫富差距悬殊。白唯看见许多人在这里犯罪,他们像是水蛭,扒在城市身上吸血。
它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城市相去甚远。
又或者,在白唯的记忆里,这座城市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城市的记忆。那时他和母亲住在一起,平日里大多数时候只是待在家里。他记得房间里的风铃,记得泛黄的墙纸,记得楼下的小街和母亲带他去过的港口。对于城市的其他部分,他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干净、温暖和温馨。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回到那座城市里,而是想要回到记忆里那座城市里的那个房间。或许黑港城从一开始就肮脏又混乱,他对它所有的干净与整洁的印象,都只来自于那个拥有他母亲的房间。
尽管,那座房间里已经再也没有人了。
那是一种强烈的……永远都回不到过去的孤独感。
这是白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回忆,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事,于是也顺理成章地将所有记忆都藏在心里。他对卢森说:“我的每个双休日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你可以把你要编造的东西,随意地塞进每个周末。我在黑港城没有请过年假,没有使用过假期……”
“等等……”
“你还想知道什么信息吗?”
“等等。”卢森用手指,擦了擦他的眼角。
“你……哭了。”
而他毫无察觉。
他打开卢森的手,难堪地别过脸去,用力地眨着眼睛。此刻在卢森面前,就连伸手将眼泪擦掉都显得过于羞耻了,走出房间更是不用提。
他只能一边抿眼睛,一边祈祷眼泪尽快干掉。
可卢森却抱住了那个想要极力地掩藏狼狈的自己。
“呜……”
“你可以把眼泪擦在我的肩膀上。”卢森说,“这样你抬起脸时,我们都可以假装你没有哭过。”
“……”
“我也可以堵住耳朵,假装没有听见,如果你觉得在我面前流泪,很丢脸的话……”
这不公平。白唯想。
卢森看了他的病历,知道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白家小少爷。
卢森知道了他在黑港城的童年经历和工作经历,了解到他并不成功。
卢森知道他没有朋友。
可他……对卢森的过去竟然一无所知。
除了卢森是怪物,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唯恶狠狠地扭着头,他通过摩擦,把眼泪都留在了卢森的肩膀上。
等他抬起头来时,卢森说:“宝宝,你这么用力,别把睫毛给蹭掉了。”
白唯:……
他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去。
卢森过了一会儿说:“宝宝。”
“你看我干什么?继续编啊。”白唯很快地回复道。
卢森:“哦。”
在卢森低头折腾他的文档时,白唯怀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
很浓密,很完整,没有一点被弄掉的痕迹。
在白唯扒拉自己眼睫毛时,卢森说:“亲爱的,后来你对黑港城怎么看?你喜欢在那里生活吗?”
其实白唯并不讨厌在黑港城生活。
尽管孤独,尽管混乱,白唯就像是恋家的动物,会执着地留在被自己认为是家的城市。虽然十几年过去,属于黑港城的过去都已经消逝,白唯却还能在路过某处街角时,看见十几年未曾被拆掉的图书馆,看见一座废弃的、始终未被再开发的、也曾在十几年前人声鼎沸的居民楼。
来黑港城的第一年,城市陌生,远方的祖父也没有去世,他有束缚,有牵绊,有扭曲的对自我的执着,尚未对这里怀有极致的仇恨,尚未开始放开天性、追逐自己的“快乐”,尚未下定决心去做一个突破了规则的、以咀嚼他人的痛苦为乐的邪恶的人。
他只是厌恶黑港城的街道,厌恶不作为的政府,厌恶来来往往的“恶人”,他认为这里不该是这样的,他应当着手矫正这里。
或许假以时日,等他的祖父去世后,他会摧毁这里,或被这里摧毁……如果他没有因为一场意外提前离开那里的话。
“你讨厌那里的垃圾,讨厌那里的嘈杂……我懂了,你是想在那里,寻找自己的家。”
卢森说。
白唯骤然抬起脑袋:“你说什么?”
“你想在黑港城找到自己的家,就像你想要拥有的、记忆里的幻想一样。但你失望了,那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为你的家的模样。”卢森眼眸湛蓝,“还好我们来了这里。”
“这里风景秀美,民风淳朴,街道干净,而且存在于当下。你会喜欢在这里安家的。还好我们走到了这里。”
……卢森真是愚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杀了他,然后离开这里。
“后来你为什么要离开黑港城呢?”卢森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遇见对于你来说,很坏很坏的事?”
卢森捏着自己的裤腿。这些天以来,他学到了一些与人类有关的常识。因此,他反而更紧张了。
“因为……”
那本该是白唯人生中的第一次谋杀。
在多次向政府部门汇报无果后,白唯终于下定决心,要对电视台楼下的赌鬼流浪汉进行一场清洁。他跟踪了对方嗜赌如命、过量服用违禁品的生活路线,最终决定将他溺毙在郊外破败的汽车旅馆里,制造流浪汉赢钱、过量服用药物而死在浴缸里的假象。
下定决心后,白唯有一种鬼鬼祟祟的快乐。直到他将对方装进麻袋里,打包至汽车旅馆时,白唯才发现,自己绑错了人。
躺在地上的,是一张陌生而干枯的脸。那个人先是喝了他两瓶水,然后一进房间就踉跄奔入浴室,像是渴了很久。
这个人也是污染黑港城环境的、流浪汉中的一员。白唯最终决定,像干掉计划里的那个人一样也干掉他。
然而,那个人却把他掀翻在了床上,舔干净了他身上的汗。
一场谋杀变成了荒谬绝伦的一夜情。让白唯感到恐慌的是,在那个人的力量面前,他竟然完全没办法反抗。他们几乎做到了最后一步,在那之前,那个人像是喝饱了水似的,满足地沉沉睡去。
而白唯怀着被侮辱的愤怒,掐死了他,把他扔进了垃圾箱里。
然而,最终促使他离开黑港城的并非是对这段黑历史的逃避或厌恶。
“挫败感。”白唯说,“我觉得我没有能力……”
在黑港城做一个连环杀手,城市清洁工。
也没有能力……
让黑港城的政府清理干净这座城市里的怪物。
更没有能力回到从前的房子里,从前的房间里。
而如今,他竟然连成功杀人都做不到了。
有毒的种子会长出扭曲的树杈,可即使如此,那也是一种成长。而他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发芽的方向。
除了回到北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挫败吗……”卢森的语气略带疑惑,“竟然是因为挫败……”
这和卢森原本以为的、白唯离开黑港城的原因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这是由自己给白唯留下的心理阴影造成的。他考虑到白唯会恐惧、会悲伤、会厌恶,却唯独没有想到挫败。
——看来,他还不够了解白唯。他会拥有这种想法,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你已经很厉害了,宝宝。你比你想象中更加优秀。”卢森说。
……不,一点也不,你还活在我对面,就是我失败的证明。
“你在扮演我的心理医生吗?”白唯几乎有点想笑了,“你不打算开民宿,打算开心理诊所了?”
开心理诊所的话,卢森就必须每天在岗,不能同时拥有民宿和修车店两份收入了。卢森思考后,回答:“亲爱的,我还是想开民宿。”
白唯:……
“那你开吧。”他语气不善地说。
“离开黑港后,在北都的事……嗯,我知道,你在北都写作,偶尔去图书馆帮忙。”卢森说,“那段时间你的写作状态不错。在两部作品后,你和新的出版社签订了合约。你和我说过这个,而且你积极地在准备新的稿子……这段时间插入不了旅行。”
白唯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了:“嗯。”
倒不是因为卢森,而是因为那时的出版社。
卢森:“那段时间你的对外活动很多,找不到插入我们去旅游的事件的契机。这是一个空窗期,我应该怎么解释?嗯,可以说我忙着毕业设计,恰好手机也坏了,手机卡掉了,失联了……”
“可以说我们当时分手了。”白唯发现自己竟然有闲心陪着卢森编故事了。
“不行,即使是在编造的故事里,我们也不能分手。”卢森态度坚决,“一次也不能有过。”
他的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白唯在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手指有些不安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那随便你编吧,反正他们不会详细问的。”
“可以这样说——在我们初次相识时,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今后还会一直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卢森斟酌道,“你知道你在未来,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你的祖父会更喜欢他,而不是一个会在沙滩上溺水的,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人。”
“而我,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游子。我不属于这座城市,也不属于任何城市。我想,你若是知道我的过去……的传闻,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而且,我怕我给不了你未来。所以……我们只是把彼此当成好朋友在相处。”卢森说。
“这听起来和分手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白唯反驳,“相反,这让我们两个人听起来都更糟糕了。”
“……有更糟糕吗?”
“满是弱点、阴暗的想法、逃避的人格,和这种情况下还要偷偷地、持续着一段关系,和克制不住人性弱点的偷情与贪婪没什么区别。”白唯评价。
“但这样的我们还在努力地爱着彼此,不是更加珍贵和伟大吗?”卢森说。
“我不觉得。”白唯说,“像这样的两个人,谁会相信他们彼此相爱呢?”
屋子里的气氛像是一下子就冷下来了,窗框旁也结起了冰霜。白唯在心慌之下说出了这段话,可他的心慌没有因为表达观点而好转。
相反,它愈发地跳个不停,仿佛心律不齐。
“……好吧。”卢森说,“我们在讲述故事时跳过这段。”
“嗯。跳过这段,他们自己会脑补的。”
白唯在那一刻觉得,他刚才不该说出这段话。因为卢森低下了眼,继续去看他的文档了。
可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错。即使今天不说,他早晚也会在一举一动之间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和卢森之间可以有“早晚”的?
卢森:“国家的不同让我们错失了联系上彼此的机会。然后我们就重逢、交换真实的姓名并且订婚了。谁能想到呢?我们一见钟情的人,竟然是彼此的未婚夫。我们因丢失手机卡而断掉的红线,在这一刻又链接了起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妙的缘分?我们回到青禾订婚,然后,我们逃婚……”
他顿在了这里:“很多人也问我们,为什么逃婚,是不是被家里人反对。”
当然不是因为家里人反对。白家所有人都像中邪了似的喜欢卢森这个赘婿,而后,在一个星期内,全青禾的人都中了邪。
这离不来卢森的艰苦奋斗。在这一个星期里,他好不容易才洗脑了整座城市。在那之后,他将继承白家的一座庄园,几座工厂,百家店铺,千亩良田,还有几万个将他视为人类之光的青禾居民。
(虽然那座城市在玩家们眼中,像是一个全员被邪教洗脑的恐怖副本)
白唯掀起一点眼皮:“你说为什么?”
卢森:……
“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卢森诚恳地说。
白唯:?
“我以为,你带我走时,有什么主意或者想法?”他不可置信地说。
卢森:“呃……你为什么同意和我私奔呢?”
白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嘀咕道。
他们在全青禾的人的眼中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年轻人。他们健康、年轻、英俊、富有,应该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完美地踏入婚姻殿堂,再由白唯的祖父将白唯的手交到卢森手中,他们已经在青禾的民政厅办下了合法手续,拥有了结婚证。一个万众瞩目的婚礼,不过是一个过明面的仪式,不过是临门一脚。
可他们偏偏在那临门一脚之前一起跑了。
回想起来,白唯在带着卢森回青禾、回到白家时,是存着让他被为难的心思的。
在回青禾为结婚准备前,卢森刚从一场车祸中康复。白唯带他坐飞机,在下楼梯时嘱咐他小心。卢森说:“亲爱的,这一路上你对我真细心。”
白唯心想,那可不得这样做。卢森这个人很容易就会死。如果让他在婚礼前出了事故、耽误了婚礼,白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他也想看看祖父对卢森不满、为难卢森的模样。在这之前,卢森曾经见过几次他的祖父,但每次的时间都不长,而且未曾一起生活。白唯于是在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他希望卢森也能在他祖父面前出个丑,被挑出一些毛病来。
毕竟,他的祖父可是出了名的苛刻。
然而事实是,祖父对卢森极其满意。从生活习惯到为人处世,祖父不仅没有挑出卢森哪怕一个毛病,还称赞他的得体。卢森在这个过程中曾回头看了白唯一眼,就像他认为白唯会对他更加满意一样。
然而并没有。白唯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觉得手脚冰凉,乃至于陌生。
那一刻,他觉得卢森和自己,更加不是一国的。
他们明明是一对陌生夫夫,可卢森对于他而言,却如此陌生。
婚期将近,白家张灯结彩,气球和彩灯被运进白家。白唯却在他的房间里越来越难以入睡。
在婚前,白唯不能和卢森住在同一间房间,卢森住在客房,他仍旧住在他母亲的旧卧室——那座能看见紫藤花的房间。
因此,他得以在半夜睡不着时,能一个人起来,坐在窗台旁。
祖父希望他们能从此留在青禾,卢森同意了。祖父希望他们能从此专心打理家业,卢森也十分支持。祖父希望他们能维持白家的百年声名,依旧让方圆百里的居民们爱戴,卢森也十分赞成。卢森说:“能让我的名字留在白家的族谱上,已经是我十足的幸运。”
祖父觉得卢森很上道。白唯也是这样想的。这原本也是白唯从小被灌输的人生目标。但这一刻,在月色下,他却莫名感到悲怆。
这将是他从此的人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