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上场了倒不会这么狼狈。
但他们是来看笑话的,不是来鞠躬尽瘁的。
能站在这,已经是给了云殷面子。
两人冷眼看着越来越沉默和尴尬的宴席,而不远处,李昭漪的脸色也微微敛了。
说实话,他起先并不太在意旁人。
他的眼底一向只有云殷,站在这,也不过是为了等云殷回来。
但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到底入脑入心,即便是没有刻意关注,时间久了,他也意识到,今天的秋猎,是失败的。
不管是赵玉宏所谓的“意外受伤”,还是后面的人试图解释但更像是甩锅的“偶遇了平南王,王爷极为勇猛”。将门之后,对付不了还没成年的牲畜。
而云殷——
云殷真正回来的时候,众人皆大感意外。
他的马侧空空如也。
既没有众人猜想的豺狼或是虎豹,也没有什么棕熊或是别的猛兽。
就连用于充数的兔子、鹿都一只也不见。
他只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一只红色的幼狐。
皮毛油光水滑,触手温暖。
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面前的李昭漪。
云殷道:“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这只狐狸看着还算可爱。陛下可以养着玩。”
——就像他说的,他从未想过参与这场秋猎。
他想的,自始至终,只是让李昭漪开心,以及,送李昭漪一个,他或许会喜欢的礼物。
李昭漪很喜欢这只小狐狸。
白天的秋猎结束,晚上就是庆功的夜宴。
白天猎得的猎物被挑选合适的烤制,成为美味佳肴。李昭漪筷子都没动几口,却一直抱着他的小狐狸,眼睛也不眨,和它对视。
小狐狸的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襟,看上去奶里奶气。
云殷叉了块鹿肉,喂进他嘴里。
李昭漪乖乖张口,又去看小狐狸。云殷沉默了一瞬。
他道:“陛下。”
他说:“陛下可听过一句话,玩物丧志。”
李昭漪说:“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云殷:。
堂堂摄政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颇感无语。但是对上李昭漪水汪汪的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得叹口气:“陛下这样,诸位世家子弟该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今日参加秋猎的,多是武官后代,也有一些年轻的武将。
照例,李昭漪应当勉励几句。
但是李昭漪一直在玩狐狸,如今的他,不可能不懂明面上的规矩。
果不其然,李昭漪说:“那就冷落吧。”
平静的。
带着几分漠然。
云殷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李昭漪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他想亲他。不远处,偷偷瞥过来的眼神霎时收回去。云殷眯起了眼,语气却愈发温和:“燕朝自开国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只是近些年……”
他顿了顿,“国泰民安,高枕无忧,便没人想着打打杀杀,也是人之常情。”
李昭漪抿紧了唇。
他说:“国泰民安,不是因为你么?”
他们都知道,所谓的“你”是何意。
云氏掌兵权以来,朝中异议不断。
兵权一家独揽,这是十分危险的事。但偏偏云氏又太能打,睿德帝何尝没有想过削兵权,但是不削,尚且只是隐患。削了……
且不说云氏会有什么反应,边境绝对先会出现问题。
边境之外的敌人,他们不会管燕朝内政。
他们只知道,他们怕云氏。怕的也只有云氏。
这些道理谁都懂。李昭漪也理解朝中一直以来针对云殷的弹劾。他知道云殷没有谋反之心,是因为他了解云殷。但是,武将们呢?
李昭漪觉得。
但凡是有点心气的人,都不会容忍云殷的大权独揽。
能怎么做?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云殷变得“可替代”。
有了可用之人,那么哪怕是李昭漪,将来要削兵权,手上也多一份保障。
毕竟没了云殷,还有别人。
现在这样,他除了倚靠云殷,还能有什么办法?
思绪到了这里,李昭漪悚然一惊。
他近些日子被蔺平和云殷有意无意地引导着,思维已经潜意识地被他们带跑。想到“削兵权”之时,他心里便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云殷。
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有些犹豫。
从前云殷提防他,他觉得有些委屈。不提防了,他又替云殷担心。
……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是韬光养晦,怀有别的心思。云殷如此地信任他,替他把控朝堂局势,对他倾囊相授。他就不怕来日,真的被他反咬一口?
李昭漪知道自己不会。
但他想,云殷的警惕心未免太低。
……他长得有那么好看么?
能让云殷这样的人都被色迷了心窍。
李昭漪甚至想去找个镜子。
另一边,云殷却已经站起了身。
李昭漪现在的生气是合理的。事实上,让他看清楚现在燕朝的颓靡风气,也是此次秋猎的目的之一。
只是李昭漪可以冷脸,因为他是天子。
云殷却不可以。
既已做了决定,那么他要替李昭漪考虑一切。他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又嘱咐一旁的德全盯着李昭漪,让他少喝些酒,便起身,去向了朝臣所在的宴席。
一圈儿下来,今日留意的名单都被他敲打了个遍。
更多的不能再做。
但李昭漪懂了,能做的日子不会太远。
他端了酒杯,心情不错地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看月亮,不知何时,身旁已经站了个人。
“许久没见你这样了。”常梓轩道。
费尽心思地谋算,一步一步地引导。
所有的这些,常梓轩似曾相识。可即便是李昭钰,云殷也把他当成独立的个体,作为朋友和谋士点到即止,从未如此殚精竭虑。
更遑论,那些密不透风的保护,和处心积虑的浪漫。
不是猜不到。
恰恰是因为猜到,但没有猜到能这么用心。才会因为结果而心惊。
常梓轩心绪复杂。云殷却道:“颜珩舟呢?”
“喝着呢。”他道,“前两天被你赶出草场,现在还记着仇。扬言说要撬你墙角。”
颜珩舟风流成性,荤素不忌。
熟悉的人心中都有数。
他身边也不缺人。而李昭漪,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乖巧、漂亮,带着些无意识的冷。
纯洁的诱人。
云殷敛了笑意。
他淡淡地道:“他可以试试。”
这句话的语气不似往常。
常梓轩心里咯噔一下,见好就收,赶紧道:“……开玩笑的。他有分寸。你跟他都认识多久了,知道你和陛下的关系,他怎么可能真这么干。不可能的。”
云殷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
不这么干。
但是不妨碍想。
一想到颜珩舟看李昭漪时流露出的惊艳和欣赏,云殷就浑身不舒服。
他倒也不至于做什么。他只是想……
最近事务繁忙。
他是不是该抽个时间好好提醒一下李昭漪,他们除了君臣,存在的另外一层关系。
上次他哄着李昭漪换个称呼叫他,李昭漪害羞。最后哭得太厉害,又撒娇,云殷还是心软,放过了他。现在他觉得,有的时候,他也不应该这么心软。
他的神色如常,常梓轩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他沉默了一瞬,在心里怜爱了李昭漪一秒。
然后,他道:“阿殷。”
“嗯?”
常梓轩斟酌着言辞。
片刻后,他道:“先前我问你,你对小皇帝,只是想要,还是来真的,你没有回答我。”
他说的,是生辰宴那一次。
其实不是没有回答。
云殷当时反问他:“你觉得呢?”
就是变相的承认。
承认他对李昭漪只有欲,没有爱。事实上,这才是应当有的、也是最安全的心态。一国之君,不说三宫六院,总要立后封妃,绵延子嗣。
彼此都清醒,将来才能结束得干脆。
常梓轩喉咙发干,最终选择了一个折衷的说法。
他说:“……你是不是不想结束了。”
云殷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开了口。他说:“你可以把第一个问题再问一遍。”
常梓轩:“……”
他说:“你对小皇帝,是想要,还是来真的?”
云殷突然笑了。
他慢慢地说:“常梓轩。”
“你觉得呢。”
李昭漪喝酒喝到一半,面前多了个人。
他以为是云殷回来了,挥着小狐狸的爪爪很高兴地抬头。一抬头,颜珩舟端着酒杯,看着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看上去有些意外。
李昭漪默默地又把小狐狸的爪爪放了回去,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他努力地端了一下架子,说:“颜先生,怎么了?”
颜珩舟回过了神。
他说:“草民来给陛下赔罪。”
他笑意吟吟,端起了酒杯:“那日在皇家马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同草民计较。”
李昭漪:“……”
虽然是道歉。
但是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嚣张呢。
颜珩舟是真的一点也不怕他。
不怕他。但是还是特意来道歉。李昭漪知道,这是在给云殷面子。
他也十分识趣,老老实实地说:“先生不必多虑。孤常居深宫,先生认不出来是正常的。”
两人皆饮了一口酒,李昭漪就以为,颜珩舟要走了。
说来很奇怪。李昭漪虽然偶尔会对云殷的过去好奇,也想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但是面对云殷昔日的好友,他却并没有要多打探什么的兴趣。
相比之下,颜珩舟的态度,还要热络一些。
喝完酒,他不仅没走,反而跟李昭漪随意地聊起了天。
他说:“陛下喜欢狐狸么?”
李昭漪:“……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颜珩舟颔首:“是不忍心辜负平南王的一片虔诚的心意。”
李昭漪:“……”
说得他好像在逢场作戏。
他觉得颜珩舟怪怪的,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对方自来熟的聊天。话说颜珩舟找一国之君聊天还这么坦荡自然,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思绪纷飞,一抬头,云殷终于从远处走了回来。
李昭漪松了口气。
颜珩舟也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李昭漪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轻“啧”了一声。
然后,他就听到颜珩舟小声而快速地道:“草民听闻陛下生母出身江南,江南风景怡人,水土也养人,他日陛下若是得了闲,可以私访江南,臣必然扫榻以待。”
说完这些话,他直起身,微笑着对着李昭漪举起酒杯示意。
随后,在云殷真正走到李昭漪身边之前,他离开了李昭漪所在的酒桌。
云殷一回来,李昭漪立刻放松了许多。
他也不玩狐狸了,悄声问云殷:“宴会要开到什么时候啊?”
他今日起得早,已经有点困了。
云殷抱过他手里的狐狸,让下人带下去喂食。一边道:“陛下若是累了,便可先去休息。这边臣来收尾即可。”
李昭漪看着他,说:“那算了。”
云殷不在,他一个人回去,也没人说话。
总之感觉很没意思。
他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的。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话音落下,云殷却怔了怔。
随即,对方的眼底就浮现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
他低声说:“陛下怎么这么粘人。”
李昭漪:“……”
他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又发现无可反驳。
他闷闷地说:“你快点。”
云殷就笑着起身,代说了几句祝酒词,便遣散了众大臣。
住宿安排在一旁的行宫。
回去之后,李昭漪嫌身上黏,先去洗了澡。云殷也去了偏殿洗漱。
李昭漪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回到了殿内,一身月白的袍子,正拿着一卷书。这个时候云殷褪去白日的一身寒意,显得格外温柔而平易近人。
李昭漪很喜欢。
他蹭过去,又不碰云殷。
像是一只在他边上打转的小狐狸。眼巴巴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云殷就合上书,给他看封皮。
书皮上写着《逸闻录》。云殷居然在看闲书。
李昭漪说:“……讲的什么?”
云殷顿了顿:“讲的一个书生,进京赶考的途中遇到了一名漂亮得不像人的男子。两人同住一寝,夜间,对方宽衣解带,勾引了他。”
李昭漪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他问:“……然后?”
云殷语气平静:“然后他们颠鸾倒凤。”
李昭漪:“……”
这么突然的吗。
他继续问:“然后?”
云殷往前翻了几页,平铺直叙:“第二日晨起,书生羞愤欲死,觉得自己的一生清誉都被这个男子给毁了。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落脚的客栈。只是在不远处的破庙落脚之时,男子追了上来。”
他顿了顿:“然后他们开始颠鸾倒凤。”
李昭漪:“……”
云殷第三次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颠鸾倒凤四个字的时候,李昭漪终于忍不住叫了停。
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可以看这种,这种……”
他已经知道了云殷在看什么东西。
什么闲书,这分明就是风月话本。还是最隐秘,最露骨的那一种。
李昭漪替云殷觉得羞愧。
但云殷道:“臣不仅看,还想试。”
李昭漪:“……”
云殷偏头,好整以暇地问他:“陛下陪臣试试?”
李昭漪想说“不”。
但是云殷已经合上了话本,站起了身。
今日云殷同样很凶。
李昭漪对云殷没什么意见,但是云殷在床上确实总是欺负他很狠。
起初会有点委屈。那种被逼迫到极致而手足无措的感觉让他想到幼时那个他躲着睡觉的柜子。那一次他怕得发抖,但是云殷发现了。
他还在里面,硬生生停下来,亲掉了他的眼泪。
他哑声问:“怎么了?”
李昭漪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眼泪浸湿云殷胸口的布料。他不想让云殷觉得扫兴,于是说:“没事。”
可是云殷没再继续。
他抱着李昭漪,哄着他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然后,云殷沉默了很久。
那几日他都没再碰李昭漪。李昭漪去见陆重,听他说,“潘纹死了”。潘纹就是当初欺负李昭漪的那个太监。当年陆重打断了他的腿,把他赶出宫。
他那个时候还没那么大的权力杀人,但是有一些人有。
陆重说,不仅是潘纹。
云殷把当年冷宫的人清洗了一遍。漠视的,苛待的,觊觎的,按照罪过,他们也获得了应有的报应。
那段时间参云殷的折子数不胜数,说他专断,说他嗜杀。朝堂之上,披着官袍的人漫不经心地应对所有的弹劾,分明是笑着的,周身却是刀锋般的冷意。
后来,他跟李昭漪做了约定。
他说:“陛下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叫臣的名字。”
李昭漪在床上大多数时候都不肯出声,除了呜咽。仅仅是呜咽,就足够让云殷失控。
这个约定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李昭漪以为是玩笑。但是从那之后,只要他叫云殷的名字,云殷就真的会停下来,亲一亲他的眼睫。问他“怎么了”。
今日也不例外。
短暂地停歇之时,李昭漪的脸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他刚刚被云殷逼得没办法,叫了声“夫君”,这个称呼把他羞耻得不行。但云殷的动作却明显更狠了些。到了最后,还是李昭漪受不了求饶叫了他的名字,这才逃过一劫。
倒是说停就停,李昭漪能感受到他的难耐。
但最终,云殷还是停了下来,抱着他去清洗。
这会儿两人都干干净净,李昭漪浑身酸软,腿根不住地发抖。云殷慢慢地亲他的脖颈,肩膀,手腕。然后他说:“陛下身上的痣倒是生得都恰到好处。”
这事他们早就发现了。
云殷很喜欢亲李昭漪,不光是唇。
小腿、脖颈,每个姿势都有不同方便亲吻的地方。
手腕也是。因为有的时候李昭漪会被他抽了腰带捆起来,结束之后,手腕之上一片红痕。
云殷会亲他的伤口,还有他手腕上的一枚朱砂痣。
李昭漪从前不注意,听了这话,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倒是想起了什么,他说:“当年……钦天监说我不详,好像就是因为一颗痣。”
他不确定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手腕这颗。”
他也是听陆重说的。
之所以这么猜,也是因为这颗痣最特别,鲜红的,漂亮得都有些妖异。
他随口一说,云殷却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道:“不会。”
“很漂亮。”他又亲了一下,他说,“陛下,不要多想。”
李昭漪没有多想。
他小声道:“我很喜欢。”
他说:“我觉得很漂亮,很特别。”
云殷笑了。
他说:“是啊。”
“很漂亮,很特别。”
说一下,他亲一下李昭漪。
语气带着亲昵的调笑,动作却带着郑重和怜惜。
李昭漪起先被他闹得有点痒,抿嘴笑着,躲了一下。渐渐的,他不动了。任云殷慢慢地亲。
湿润的吻落在手腕,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底出现了一丝茫然。
不是没有察觉到云殷态度的转变。
李昭漪当初被陆重告诫“色衰而爱弛”,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他知道他是靠色相才能留在云殷的身边,云殷对他的兴趣,也只是身体上的。因此,云殷最开始对他连威胁带诱哄的时候,他很清醒。
他知道他想留在云殷身边。
想留,但不是这样的留。为此,他拼了命地学习。
他想离云殷更近一点。
可是,现在他觉得,他还没学到他想要的样子,他就要沦陷在云殷的温柔里了。
……云殷对他,真的很好。
他会照顾李昭漪所有的情绪,会考虑他所有的提议。
他当初话说得有多狠,对李昭漪就有多纵容。李昭漪觉得,如果每一个“禁脔”都是这样被事无巨细地照料,那么这个词,似乎也不应该被避之蛇蝎。
尤其是最近。
最近,李昭漪发现,云殷常常会长时间地注视着他。
不是试探,而是专注。
李昭漪察觉了,他反而会不动声色地躲开。
李昭漪并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他想,如果云殷再对他这么好,他真的会忍不住想……
为什么。
李昭漪的走神自然没有逃过云殷的眼睛。
他摸了摸李昭漪的头发,问他:“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李昭漪蓦地回过神。
他摇了摇头,说:“没。”
他以为云殷要追问,但是云殷并没有。他看到今日云殷和常梓轩谈了话,谈话过后,云殷对他的态度就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李昭漪说不上来。
他说不上来,云殷却有话要说,他问:“陛下,刚刚颜珩舟和您,说了什么?”
这事都已经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
李昭漪惊讶于他还记得,但还是很快地回答了他。
他说:“……就道了个歉,然后邀请我去江南。”
云殷:。
他说:“陛下怎么看呢。”
他又开始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李昭漪停顿了一会儿。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去。”
标准答案。
也是他想的答案。
云殷嘴角勾了勾,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说:“乖。”
李昭漪以为,这就是结束。
但是云殷接着道:“接下去,天就凉了。出行不便。开春吧。”
“明年开春。”他捏了捏李昭漪的脸,轻声道,“若是陛下想去,臣带陛下去江南看看。”
秋猎在一种极为平静的气氛中结束了。
如果说秋猎这样的大型活动是为了展现国力,那么李昭漪觉得,他要是邻国,这会儿就应该操练兵马,准备磨刀霍霍地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但显然不会是开心。
朝臣也都不是傻子,丢不丢人心里有数。
一行人颇有些沉默地回了京城,又过了些日子,便到了深秋。
这些日子,李昭漪的疑虑一直都没解决。
他本该开心的,云殷说要带他去江南。那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陆重曾经许诺的,和他一起去往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他想去看看。
但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除了对云殷态度的疑虑外,还有其他的事。
那就是朝事。
其实客观来说,李昭漪进步得很快。
他此前没什么基础,也就是靠着陆重对他从小的耳濡目染,他才不至于完全荒废。
但即便如此,他学得也不算轻松。
尤其是,最近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最近不少地方都发生了一些自然灾害。快入冬了,无论是救灾还是运粮,难度都比以往高些。这些事主要都是云殷经手,但其实就算是云殷,有的时候也没办法顾全所有。
钱、粮、人手,各处都需要眼睛盯着。
再加上,最近宫里还发生了桩大事,那就是当朝太后崩逝了。
太后是忧思过度。
其实李昭漪没见过她几次。相较于李昭漪,她对云殷可能还更熟悉些。但是再熟悉,也改变不了当朝天子现如今要倚靠摄政王才能生存的事实。
太后崩逝的当天,曾要见李昭漪。
被云殷拦了。
据说,她至死也没阖眼。
她崩逝的当晚,李昭漪陪着云殷坐在澄明殿的院子里喝酒。
云殷看着不远处寂静的湖水,说:“其实她见你,可能只是想看看你。”
李昭漪说:“嗯。”
云殷嘴角勾了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他知道有这个可能。
但他赌不起。
这宫里人心叵测,太后固然是顾念亲情。但他更怕对方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利用死硬给李昭漪套上一些他本不应该承受的枷锁。
抑或是怨恨,与责备。
责备李昭漪的逆来顺受,甚至于,委身权臣的屈辱。
可李昭漪做错了什么呢。
他自小被抛弃,在冷宫自生自灭。
李氏皇室从没承认过他,他能继位,也是云殷一手推动。
他什么都不应该承受。
责任、责怪。
事到如今,云殷终于明白什么叫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替他考虑所有。
他从前想要很多。
他想要李昭漪听话、乖顺。
想要他作为皇帝,也承担作为皇帝的责任。做一个圣主。
但现在,他只想要李昭漪开心。
而不是哪怕害怕得发抖,却还要努力迎合他。对他说“没关系”,对他说“你怎么样都可以”。
云殷突然有些闷得慌。
那天和常梓轩聊完,他虽然惊讶于自己的坦诚。
但其实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对常梓轩说的话出自真心。事到如今,再说他对李昭漪只是身体的索求就是纯粹的自欺欺人。云殷对自己很了解,仅仅是欲望,他不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被李昭漪的每一句话牵动心神。
想照顾他,保护他,想……让他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是禁锢,而是心甘情愿。
这件事说意外也不意外。相较于李昭漪的皮相,其实他的性格更吸引人。
只是大多数人看人只会停留在表面。李昭漪也不会对外展示他吸引人的那一面。
他只对云殷袒露所有。
云殷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
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不要开口。
说什么呢。
李昭漪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报恩。他想要李昭漪喜欢他,李昭漪知道了,或许会说“我努力”,可是云殷不要他的努力。
他不想说。
怕李昭漪真的说出他不想听的话,他会忍不住做些不好的事。
好在李昭漪现在留在他身边。
他可以慢慢来。
云殷吐出一口气。
尽管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看着李昭漪安静温顺的眼神,他总是会感到有些焦躁。
他克制着。
李昭漪却也心不在焉。
两人安静地坐了半晌,李昭漪突然道:“云殷,你有想过……”
“换一个继承人么?”
话音落下,云殷有些诧异地抬起了眼。
话刚说出口,李昭漪就后悔了。
他说:“……你可以当我没说。”
云殷却不放过他。
他声音有些冷:“陛下,您有话可以直说。”
李昭漪抿紧了唇。
他还是坚持说:“没什么。”
下巴被捏住,他被迫抬起了头,跟云殷对视。对方的眼睛里一片幽深。
他最近很累,朝事、丧礼,一切都是他在操办,李昭漪看着都觉得累。
但是他帮不上忙。
平日里,云殷可以教导他。
但是赈灾这样的事容不得一点差错。
于是,一切的重担,都压在了云殷一个人的肩上。
有的时候李昭漪会想,其实如果云殷真的那么喜欢他,还不如找个院子把他关起来,另找一个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让他空空地占着皇位,却又帮不上任何忙,又是何必呢。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但是他忍不住。
云殷对他越好,他越焦虑。
如果云殷是为了色相,那么这未免太不理智。
如果不是,那么……
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他终于意识到,当初他一腔冲动,只为了留在云殷身边,对他、对云殷,都是一个很冲动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