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视线往上,看到了角落关着的空调和敞开的窗户,眉间不自觉蹙得更紧了。
他复又盯着韩炽,轻声道:“有点冷,律所方便开暖气么?”
“嗯?”韩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瞧了他一眼,看见他穿着大衣,心下了然。
他没说什么,起身去关了窗开了暖气,这才把这位难伺候的贵客安排好。
这么冷的天穿大衣,他不冷谁冷?活该!
现在这个月份虽然刚入冬不久,但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了,天气自然是冷得厉害。
趁着韩远案看册子的时间,韩炽透过窗外看了眼外边的天,或许是因为下过大雪,亮得晃人眼。韩炽一直盯着窗外放空,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到瞳仁酸涩,眼底泛起红血丝,他才猛然醒神,眨了眨眼看向韩远案。
好巧不巧,这人正撑着头看他,一脸淡然又疑惑,食指还一下一下的在册子上敲打着。
“怎么?”韩炽被盯得不自在,耐不住性子问他。
韩远案没说话,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才回道:“我想知道你在看什么,能看这么久?”
韩远案一本正经地观察窗外,除了枯枝上的雪之外,连鸟都没有一只,他实在不知道那外边有什么那么吸引韩炽。
“随便看看。”韩炽搪塞一嘴,对着那本小册子抬了抬下巴,说,“看完了?”
“嗯,看完了。”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没了,很详细,通俗易懂,很好理解,韩律做得很好。”韩远案笑着夸奖他。
因为这个册子是韩炽编撰的,所以他不留余力的夸他。
这副模样和语气,让韩炽整个人都僵住,回忆泄闸洪水般汹涌而来,缠得他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一时之间身子和思想竟都不受控制。
跟从前如此相近的言语和语气,同一个人,如今再说出来,却叫他身心发寒。室内的暖气似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刺骨的寒意从他脚底一直往上钻,散开至全身,再到心脏。
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循环不畅,脸色瞬间煞白,令他几近窒息。
“……韩律师?韩律师?小池?”韩远案敏锐地发觉他状态不太好,轻柔又急促地喊了他几声。
“嗯。”
倏地,韩炽神思回笼,整颗心才重新落到原处,身子猛地松懈下来,疲软无力。
他收回手放在腿上,握了握拳,触碰到掌心的冰凉的冷汗。
“你怎么了?”韩远案皱眉问他,有些担心。
韩炽在位置上做了几个深呼吸,语气霎时冷下来,垂眼驳道:“跟你没关系。”
短短时间内,语气和态度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礼貌疏离到避之不及,韩远案不可能感觉不到,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样。
“小池,你——”
“说了别叫我小池!”韩炽猛地站起身,双手撑住桌面,赤目盯着韩远案。
他压着嗓音,但发抖的声线和咬牙切齿让人难以忽略。
韩远案微微仰头看他,停顿片刻,然后伸手去拉他的右手:“小——,……韩律师,你状态不太对,哪儿不舒服?”
碰到的瞬间,韩炽像触电似的甩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护住被他触碰到部位,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还是那句话:“跟你没关系。”
“了解完了就走吧,我还有事,不送。”韩炽阖了阖眼,长睫颤抖着,拼命压制着胸口翻腾的复杂心绪,才能让他勉强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说完也不给韩远案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砰地一声,会客室门被关上了。
韩远案听见外边小杨问韩律去哪儿,需不需要跟着去,他没听见韩炽的回答,但小杨拉长的一声“哦”他听见了,想来是一个人出去了。
顷刻间,会客室陷入一片沉寂,连暖气发出的声音都小得可怜。韩远案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抚了抚韩炽面前的那只瓷杯,滚烫的热已经变成了温热。
真是人走茶凉。
市中心,月亮湾公馆。
林越听见门铃声的时候还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一边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手机,一边嘟囔着快速跑到门前开了门。
刚拉开,就看见韩炽浑身是雪的站在他门前,即便低着头都能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林越被吓得不轻。
“天呐你……你、你这是咋了?啊?先进来先进来!”林越一把将他拉进来,长腿一踢带上门。
他到厨房给韩炽倒热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已经蜷着腿窝在沙发上。
林越眉心皱得死死的,将茶放下,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凉的要命,又认命般起身,不知从哪儿翻了张毛毯出来裹住他。
“我说哥,今天不是复诊日子呢,你这是咋了?”
韩炽不说话,眼梢却红的可怜,看得林越心焦又心疼。
“得,白问。”
林越决定先让他喝点茶,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他不对劲,身体还紧绷着,他想了想,从面前的小桌抽屉里翻出胃药,抠出两粒,连同热水也一起递给他。
见他伸手接过之后,才撇撇嘴,说:“啧,真狼狈啊。”
“……”韩炽喝了热水,吃了药,情绪显而易见地缓和下来。
所以他沉默表示对林越的不满。
林越笑了声,游戏也不想管了,把手机挪开一点,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韩炽。
不用韩炽说他也猜到了。
这几天韩远案回国任职的消息差不多传得家喻户晓,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韩炽还很平静。现在忽然这般情绪起伏过大,显然是跟韩远案见过面了。
林越微微叹气:“咋了,见到人了?想旧情复燃?还是他有新人了?”
“没。”
也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但肯定不是第一个。
韩炽彻底恢复了神志才想起来林越这么个人,于是带着点歉意跟他说:“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应该在写论文了吧?”
“嘁,写屁的论文,我刚打游戏呢!”林越耸耸肩,捞过手机给韩炽看。
——游戏结算界面还亮着。
韩炽便不再说什么。见他又沉默下来,林越不禁有些担心,问,“咋了,出啥事儿了?”
“我……想跟林叔约个时间看诊。”
闻言,林越瞬间瞪大眼睛,韩炽抿了口茶继续保持沉默。
那天跑到林越家之后,韩炽没去上班,在家过了三天天浑浑噩噩的日子,再次见到韩远案是三天后,第四天的周五晚上六点。
他从律所出来,撑着伞在路上走,骤然被挡住了去路,眼前熟悉的黑色长风衣和长靴——是韩远案。
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韩炽抬头,与韩远案四目相对。
韩炽顿在原地,捏着伞的手紧了又紧,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人。
前几日在外面的风雪里跑了一通,回去烧了两天,等退成了低烧,他才回律所上班,脸上还能瞧出几分病态。
韩远案稍稍低头便能看清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唇色淡白。即便在呆滞的状态下也能瞧出丝丝缕缕的防备和疏离。
他下意识想远离自己,或者说逃离更加确切一些。
韩远案垂眸想着。
“下班了?”他缓了两口气息,才出声将面前人的神思拉回来。
韩炽惊觉自己对着他发了许久的呆,紧抿着唇懊恼了半秒,目光也冷凝下来,淡淡地出声道:“韩教授有事?”
“嗯。”韩远案收起情绪,朝他又迈了一步。伞与韩远案同高,他刚好被挡在了韩炽的伞外,如同韩炽有意无意的疏远,让他难以接近。
韩炽没接话,没问他有什么事,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算不上友善,甚至掺杂着凶狠的冷漠。
近两天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韩远案的额发和黑色大衣上落满了鸭绒似的雪花,白得刺人眼。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韩炽默不作声的落了下风。
“什么事。”韩炽声音冷淡,说完这话便垂下头,拿伞彻底遮住视线,不知是不是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
瞧着他的动作,韩远案微愣,忽而笑了一声,这声音很轻却极其明显。韩炽轻而易举地便捕捉到了,但他仍旧没抬头,他不想放弃刚才的一番挣扎。
“想请你吃饭,你有空吗?”韩远案礼貌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状似轻松又随意地邀请。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握得多紧。
韩远案后退的这一步应该是顺手牵羊地带走了韩炽的心跳,否则为什么韩炽会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空落落的,被冷风找到空子钻进来,惹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想伸手捂住心脏,迫于形势只能忍住。
韩炽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是凉的,说出来的话受那股刺骨的寒意影响,也变得冷冷的:“我与韩教授并没有什么交集,您无故请我吃饭,我承不起。”
说着便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韩远案却先一步再次后退拦住了他的去路。
韩炽不满地抬头看他,僵持片刻后,韩炽胸口起伏不定,像是被气到了。
他的拒绝是韩远案意料之内的答案,只不过反倒让韩远案轻松不少。韩远案松了拳头,笑着,“学校拨款,请你吃饭。”
韩炽微微蹙眉,没太懂面前人话里的意思。
韩远案微微挑眉,说:“我刚回国,学校最近有几个研究生正准备实习,想着到你这儿来,学校委托我请你递橄榄枝。”
“……”
“这个理由还可以?”见韩炽不说话,韩远案问他,又解释了下现状,“我这几日每天都来,不过都没见着你人。……小杨说你没来律所也没跟她说原因,我就到这儿来守着,万一待到了呢?”
韩炽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自己是不是兔子的事,也没打算跟他说没来的原因。
他说:“我凭什么要接受?”
韩远案没在意他话里话外的尖刺,张嘴说了一早就想好的套话:“你每年都招实习生,桓大的生源很好,这当之无愧。”
“……”
“我今年不招。”韩炽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也有些莫名的伤心。
明明韩远案才刚回来,却做出一副十分了解他的模样,每把刀子都精准地戳在了他的心窝。
也让他有些疼。
“好吧,”韩远案说,“那我只能跟院长说说了。”
“……”
开始搬救兵了,明明以前没那么无赖的。
桓大法系的杨院长于韩炽来说是知遇之恩,既然韩远案能搬出院长来,便不可能不知道他与杨院长的关系。此番只能是故意堵住他的退路,让韩炽进退两难。
韩炽稳了稳心神,又一次试图将那个被韩远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扰乱心神的自己驱逐出脑海。
深深呼吸了一个来回,韩炽才道:“在哪里?”
“哦,在前边一点,我带着你。”韩远案这才侧身让开道。
韩炽吐出一口气,刚一抬步,羽绒服的衣袖便被人拉住了。原本就心不在焉的他猛地被绊了一下,也因为那人的拉力及时站稳。韩炽咬牙忍住心口隐隐升起的无名火,蹙着眉转头看始作俑者。
“你……介意把伞分我一点吗?”韩远案抬手敲了敲伞面,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雪,认为自己十分礼貌地提了这个要求。
韩炽盯了他几秒,鬼使神差的往他身边去,举高了伞撑着。
他自始至终没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韩炽咬着嘴里的软肉,冷着脸、忍着快要满腔的怒火中烧给高他一个头的人撑伞。
走了几步韩远案忽然停下,伸手想从韩炽手里接过伞柄,摩擦过韩炽的指尖,凉得他不禁皱眉。
“做什么?”韩炽忍不了了,握紧伞,不让他拿。
韩远案语气平淡:“我打不到。”
“……哦。”韩炽顿了半秒,狠心地转身就走,韩远案被彻底留在了伞外面。
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韩远案自动跟上,一边迈步一边想。之后他没再说话,也没再提要求,只是默默地跟在韩炽侧后方,面色不如面对韩炽时那般和善,有些冷得不近人情。
这人站在他身侧,像远古森林里狮群的首领护食一般,十足十的保护姿态。
倒是韩炽开始不自在了,脑子里韩远案那句“我打不到”像魔咒一样纠缠他,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脚步忽然慢了下来,韩炽忍不住悄悄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瞧着积雪在他身上和衣服上越堆越多,偏偏韩远案这人一声不吭,也不再要求把伞给他。韩炽越看越觉得心里边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番仍旧不知怎么抉择,韩炽朝前走着,他重重踩了两下雪,咯吱咯吱的响声很大。
地上的积雪深,很容易混淆他的小动作,让人以为是他在用些力气将陷进积雪里的脚拔出来。
这当然瞒不过一直观察他的韩远案。
那人瞧见了韩炽偷瞄的动作,也知道这两脚估计是把雪当他在踩,韩炽心中怨恨不满,韩远案理解。
韩远案想了想,不经意地扬了下唇,再次拦住韩炽,不由分说地将伞柄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从容地笑着:“还是让我遮一下吧,生病了不好给学生上课。”
说完,他顿了几息,接着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伞柄已经到了韩远案的手上,再说可不可以都没什么意义,他不至于粗鲁地又将伞抢回来。况且刚才他原本就没用几分力气,拿走了就拿走了。
拿到了伞,两人便都站到了伞下,挨得很近。闻到韩远案身上的味道,韩炽心里像是黑白无常打架,纠结万分。
“韩律真是慷慨无私啊!”韩远案夸赞道。
“……”
韩炽已经分不清他是在真的夸赞自己,还是在嘲讽自己在他第一次提要求的时候转身就走。
既然他分不清,也懒得再分。
可正当他自己说服自己,与自己妥协时,韩远案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道:“真心夸赞。”
怕韩炽专注想事没听到,韩远案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在夸你。”
“……”
韩炽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微抬着下巴,说:“你真烦。”
“啊,还行。”
一拳打在棉花上,韩炽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无差别攻击他:“……长那么高做什么?伞也撑不上!”
“我没长了,跟以前一样高。”韩远案说。
他慎重地思考着韩炽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韩远案还是韩远案。”
闻言,韩炽僵了许久,心脏骤然一缩,像被木架狠狠夹住,变成扁扁的一团,血液不流通,也因为缺氧让他必须艰难地吐息。
真奇怪,他根本不想哭,可眼眶却莫名其妙的又酸又热,涨的很。
尽管这样,韩炽的神情却仍旧是淡然冷静。
韩炽咬了咬牙齿,缓慢又干涩的吞咽两下,转身继续走。韩远案盯着他瞧,一刻都不舍得挪开视线,他看到了韩炽瞬间红起来的眼皮,眼底聚起晶莹的速度怕是连韩炽自己都没察觉到。
韩远案心里酸的要命,揪着疼,蔓延至指甲的抽痛险些叫他拿不住伞。偏偏他不敢在这时候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只好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叫了声小池。
韩炽陷在情绪里,没有注意到韩远案的称呼变化,甚至韩远案的那声小池像是耳边不经意吹过的寒风,只是在耳朵上落了一下,很快便飘走了。
韩炽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破绽来,除了眼睛和腿。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姿态像追赶也像逃离。
“韩律——”韩远案没办法,拧了眉一把拉住他,“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韩律知道地方么?”
“……”
话音刚落,韩炽便顿住了脚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多么的失态。他垂着脖颈闭了闭眼,一点儿也不愿意在韩远案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和神色。
他知道自己过激了,或许韩远案那句话的确单纯指代身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想来想去,韩炽竭尽全力,也只小声说了句抱歉。
韩远案轻笑,道:“抱歉什么?为你走在前面迫不及待想做请我吃饭的东道主抱歉?”
“……”
“没事的,还有下次。”韩远案自顾自地说,“不过这次还是得我请你吃饭做东道主。毕竟我受了杨院长的委托。”
“你觉得呢?”
“……”
第05章 菜心和山药粥
或许是有意安慰,也或许是韩远案的确没看出来他不同寻常的情绪,总之,这样的话让韩炽心里的难受消减了许多。
韩远案在前面带路,就着韩炽的速度,在离律所不远的酒楼外停下。他一早就在这处酒楼订下了位置,只希望等到韩炽,带他来吃饭。
酒楼的装潢别具一格,整栋楼阁飞檐,朱门绿瓦,中式风格无疑是在极具现代化建筑的市中心里格外显眼的。酒楼叫千居楼,以其药膳和清淡营养的原生食材著名。因为药材难寻,所以价格也会相对较高。
韩远案刚将韩炽带在手里那会儿,韩炽瘦得不行,锁骨和腕骨突出得吓人,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韩远案先天基因就好,他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186了,后边还长了点,直接逼近195,那时韩炽也是快十八岁,但身高才174,
之后韩远案就一直在给韩炽补身子。
养了段时间不见好转,韩远案便带着韩炽去做了个体检大套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骨头上的旧伤,以及身体里明里暗里的毛病多到数不清,韩远案那会儿看着体检报告直皱眉。
他以为就给个地方给韩炽住就行了,谁成想韩炽身上的毛病那么多,养一回也不能养死了不是?所以韩远案托人在千居楼定期送餐到家里,严格看管他的作息,想着用医院的药配着食补将人养起来一点。
后来五年还真给养高了一些,不过大概是因为体质亏空的太厉害,一直徘徊在180,再也上不去,硬生生低了韩远案快一个头。
时隔几年,韩远案带着韩炽吃的第一顿饭,还是千居楼。韩远案偏头看了看韩炽,将人领进去,收了伞,一边跟接待员走一边跟韩炽说话:“小杨说你吃千居楼比较多,我就订了这家,应该合你口味。”
闻言韩炽顿了顿,稍稍仰头瞧了眼韩远案冷清的侧脸,他还以为……
算了,不要想这么多!韩炽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心,不紧不慢地跟在韩远案身后走,细想着韩远案的字字句句,再次捕捉到了韩远案话里的重点。
他问:“你跟小杨很熟?”
“不熟。”
“那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韩远案看着他没说话,想了想,下一刻便垂眸轻笑,柔声道:“韩律,你的小助理挺关心你的。”
“……”韩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嘴唇嗫嚅两下,将舌尖的话说了出去,“她对我没意思。”
这话解释的倒是多余,原本韩远案就没多想,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只是韩炽这番话却让韩远案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知道。”韩远案说,“是我问了她。”
韩远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再从他身上挪开视线。他还记得小杨说的话,说韩炽一忙起来一日三餐不定,经常不吃饭,为数不多的订餐都是小杨看他快晕了才问他吃什么,韩炽这才妥协。
韩炽怕影响到工作效率,所以听小杨的话订了餐,每次都是千居楼的。
他给小杨的理由是千居楼近,害的小杨还空欢喜一场,原本她还惊喜于老板竟然破天荒地吃起药膳来了呢。
韩远案还记的那时小杨的表情和语气,带着十分的惋惜和对领导的两分愤慨。
小杨说,“我还以为韩律终于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了,可他却说千居楼离得近!我……”
小杨不了解韩炽,韩远案不可能不了解。韩炽不重口腹之欲,他俩还在一起生活那会儿韩炽就身体不好,体寒血虚,食欲也差,很少有能让他多吃几口的食物。
只是刚到韩远案家的韩炽大概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无论韩远案订什么餐,做什么,他都不说,闷头就吃,吃了难受也不吭声。
还是后来胃疼的受不了,被韩远案发现送医院才说破。再后来,韩炽会跟韩远案提要求,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韩远案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估计这么些年来,韩炽对于自己身体的关心还不及韩远案对他身体关心程度的十分之一。
韩远案思绪飘远又回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包间。接待的人将门推开,领着两人进去,放了菜单,仔细检查了韩远案订的菜品后才出去。
“小杨说你不爱吃饭,偏爱千居楼。”韩远案倒了杯热白开递给韩炽,又顺着韩炽的视线看向桌上的另一壶茶水,说,“不要喝茶,对胃不好。”
他说话语气平淡又随意,完全叫人生不气来,韩炽撩了眼皮看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地接过白开水抿了一口。
“小杨说的不对。”韩炽随口反驳。
“嗯。”韩远案应了一声。
对于韩炽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偏爱千居楼,韩远案并不计较,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韩炽喜欢千居楼的缘由。
韩炽又抿了一口白开,舔了舔嘴,忽然想起来刚才他问韩远案的话还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又重复问:“为什么小杨跟你说那么多?”
“我跟她不熟。”韩远案轻轻摇头,再次否认,仔细把桌上的餐具都用烫水滚洗一遍,他将一整套骨瓷餐具放到韩炽面前,继续说,“但我跟她的爷爷有些交情。”
“……她爷爷?”
韩炽语气里的疑惑太明显,韩远案稍稍想了下,问:“杨院长。你不知道你的小助理是杨院长的孙女儿么?”
韩炽摇头,这他还真不知道。他虽然跟杨院长关系匪浅,但也不愿意打听人家的家庭或者私事,很巧的是杨院长跟他认识这么些年,也没有对韩炽的私事过多的盘问。
这让他跟杨院长之间的相处自然很多。除去基本的社交和开庭之外,韩炽不愿意跟人多说话,他跟杨院长之间的关系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他的舒适圈里。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敲了几下,紧接着便被推开,进来一连串端着竹篮食盒的服务生,将那些放在桌上后再从里边端出韩炽很熟悉的菜色。
这些菜他都很眼熟,但韩炽最喜欢的其实是那道非常清淡的清炒菜心。几种蔬菜的菜心混在一起,配以滋补的鸡汤和药材炒出这样一小碗。菜心药味不重,油腥也不多,很适合韩炽的胃口。
韩远案一直盯着韩炽瞧,见他眼神只看了那碗菜心,瞬时便了然于心。
——口味没怎么变化。
韩远案夹了一筷子菜心到韩炽面前的碗里,再将桌上的一个瓷盅也给了韩炽。
“试试。”韩远案说。
韩炽还没动筷,一直对着那筷子菜心发愣,菜心的故事不多,但点菜心的人跟他的故事却是说来话长。韩炽的思绪混成一团,毛线团似的杂乱臃肿,他有些不堪其扰。
良久,韩炽转了视线去看瓷盅,是一个淡青色的花样,瞧上去与千居楼的风格当真适配,只是单单就凭一眼,韩炽便对这盅不知什么东西的食物莫名的排斥。
他敢断定这里面一定是他不喜欢的东西。
“韩律,”韩远案又叫了他一声,说,“专门给你点的,试试?”
“……”
没办法,同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炽将那瓷盅揭开,果不其然,下一秒药香味便扑鼻而来,和他钟爱的菜心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韩炽拿起勺子搅了两下,仔细看了眼——是山药小米粥。就是不知道里边还放了些什么其他的药材,闻起来就不觉得好吃。韩炽不禁蹙了蹙眉,身子无意往后靠了点儿,试图离那股味道远一些。
一侧的韩远案默默凝着他,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里,顿时也蔓延上来一点笑意。韩远案不动神色的掩去快要溢出来表现在脸上的情绪,故作正经:“韩律,怎么不试试?”
“好。”韩炽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菜心进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然后说,“好吃。”
不是敷衍,是客观感受,但曲解韩远案的意思是他故意的,他知道韩远案是想让他试试那碗看起来就想连盅一起扔掉的山药粥。
不过他不愿意,所以他吃了菜心。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韩远案希望他吃哪个不吃哪个?
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掠过,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韩远案温声问:“千居楼的山药粥养胃,你可以多吃一点。”
“不吃。”经过刚才那一番争斗,韩炽果断拒绝。
韩远案还没来得明知故问原因,便听韩炽又开了口,他说,“不喜欢吃,也不想吃。”
——脾气变了点儿。
得知了这两个结论,韩远案挑眉笑了下,并未再劝说,而是妥协道:“没事,不喜欢就不吃。”
韩炽抬眼看他,四目相对时,韩炽看不清韩远案眼里的波涛,韩远案那双深晦而狭长的眼眸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力量,神秘而危险,对于韩炽来说那是致命的吸引。
“嗯。”韩炽顺从内心应了一声。
方才韩远案是有心逗他,现下见韩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也不再刻意做些什么来了解韩炽的现在。
韩远案想了想,问起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韩律,你脸色不太好。”
“是吗?”韩炽心里咯噔一下,强制镇定下来,小声说,“还行。”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常年大病小病不断,脸上难免有些病容,但此时被韩远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有种被关心的微疼。
相比起韩远案真挚的关心,韩炽更愿意韩远案只是随口一问,否则容易叫他沉溺。
“还行”这两个字韩远案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小杨跟他说过好多遍——韩炽除非病到动不了,否则不会翘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