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赶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被听到了。”
不怪她大惊小怪,进县城要么走一个时辰,要么搭李老汉的驴车,再或者运气好点能搭上村长家的牛车,村长可宝贝着他家的牛,轻易不会牵出来。
若是惹了李老汉不快记上仇,往后只能走着进城,假如遇上特殊时候需要坐车,真得求爷爷告奶奶。
抱孩子的妇人连忙捂住嘴,小心翼翼偷瞄李老汉神情,没在对方脸上看出变化方才松了口气。
“抱歉,昨天荣儿温书到深夜,今早起晚了些。”梳洗整齐的妇人莞尔一笑,与其她村妇不同,她的衣裳虽是常见的蓝色却更为鲜亮,头上插着根银簪,从头到脚格外讲究。
她身旁跟着个少年郎,十四五岁的模样,做读书人打扮,脸颊圆润,身材同样圆润,一看打小就丰衣足食。
见是他们母子,大家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众所周知赵秀娟的小儿子霍常荣在县城念书,今后多半是位举人老爷,他们期待着霍常荣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众人努力挤作一团,腾出大片位置殷勤地叫他们母子上来坐。
“我们多等一会儿算什么,哪比得上常荣辛苦。”
“是啊是啊,昨儿温书到那么晚,今儿又早起去私塾,谁听了不夸句勤奋刻苦。”
霍常荣抬起下巴听周围人夸奖,“这不过是学生的本分,应该没有人做不到吧。”
“常荣你太谦虚了,我家东子回家就往地里跑,果然不是念书的料,浪费家里银钱,念完这旬我便叫他跟我回家种田!”抱孩子的妇人一拍大腿气呼呼地说,怀中几个月大的婴孩吓得哇哇大哭,她匆忙轻拍孩子后背哄起来。
赵秀娟欣赏着小儿子侃侃而谈,受人吹捧的模样,眼中盈满自豪。
“荣儿,吃点翡翠糕垫垫肚子。”赵秀娟打开帕子露出碧玉般的糕点,小小几块,上面雕刻着精细的纹样,当真比翡翠还漂亮,哪还舍得吃。
几人嗅到空气属于糕点的香甜气味,一大早起来滴米未进的肚子争先恐后开始咕咕叫,饶是向来皮糙肉厚的庄稼人也面颊滚烫,尤其是小孩子,口水顺着嘴角向下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糕点。
霍常荣唇角轻蔑上翘,在众人眼巴巴的视线中拿起一块翡翠糕放进嘴里,一个小萝卜头吞咽着唾沫问:“荣哥哥,好吃吗?”
霍常荣故作平淡地回答:“也就那样吧。”
“呸!二十文几块的翡翠糕也就那样,莫不是皇亲国戚吃的东西才进得了你的口,谁家养得起你这败家玩意儿!”
李老汉听不下去,狠啐一口骂骂咧咧,他老头子活了一辈子还没吃过这么金贵的玩意儿呢。
突然被骂,霍常荣吓得缩了缩脖子,赵秀娟脸上笑容僵住,气氛凝滞,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
迎面一辆牛车穿过雾气停到他们面前,男人声音粗粝:“老汉,你们可是邻水村人士?”
李老汉深吸一口烟,眯起眼睛,对方只身一人,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手掌宽大布满老茧,板车上不知拉着啥,用黑布遮盖看不真切。
自己车上全是老幼妇孺,年轻汉子很少舍得花钱坐驴车,此人应该是个练家子,身上裹着肃杀气,他们平头老百姓能避还是避开。
“你谁啊?凭什么告诉你!”诡异的寂静下,霍常荣突然跳下驴车趾高气扬道,他洋洋得意地拍拍胸脯表示:“我可有功名在身,你敢对我不客气试试。”
赵秀娟眼前阵阵发黑双腿跟煮熟的面条似的,踉踉跄跄上前抱住霍常荣把人拉回来,她的宝贝儿子可不能出事,“你少胡说八道!你连童生试都没过,有什么功名。”
拉牛车的汉子怔忡,反应过来他们怕是把自己当坏人了,解释道:“我接到委托送个人到邻水村霍永登家。”
数道目光刹那间聚集在赵秀娟身上,“秀娟,找你家的。”
赵秀娟一脸茫然,脱口而出:“谁……谁呀?”
汉子意外事情居然如此巧合,转过头伸手掀开黑布。
清晨浓雾渐消,日光刺破云层铺洒人间,浅金色光晕笼罩在男人苍白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残留几分生气。
他的脸颊微微凹陷,眼下青黑,嘴唇惨白干裂,面庞脏污,泥土与血污混杂,分不清究竟哪里是出血口,身上衣衫破破烂烂被鲜血浸泡得发黑发紫,即便狼狈至此,即便出气多进气少,仍能分辨出此人容貌十分英俊。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①
十年过去,赵秀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个孩子的模样,以为哪怕对方回来她也认不得,可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赵秀娟只稍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她犹如秋风中的树木,萧萧瑟瑟,双脚下意识后撤。
赵秀娟眼睛通红地望着板车上的男人,牙齿在口腔内咬烂了软肉。
“娘?你怎么了?”霍常荣察觉自己母亲不对劲,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
赵秀娟蓦地抓住他的手,好似找到救赎力道大得惊人,霍常荣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细皮嫩肉被他娘一捏,疼得要大叫,却被他娘一把搂住,他清晰感受到他娘的身体在颤抖。
“这谁啊?秀娟你咋了?”
村民们见赵秀娟跟鬼上身似的,顿时不太敢靠近男人,何况对方血糊糊的怪吓人。
李老汉橘子皮似的脸垮了垮,往前走了两步,仔仔细细端详板车上的男人,倏地抽出嘴里的烟杆惊呼:“大郎!”
“是霍大郎对不对!?”
“啥!?”
“是霍大郎?他不是死了吗!?”
“诶唷,仔细一看还真是。”
“秀娟,秀娟,你家大郎没死!快送医馆去啊!”
赵秀娟如行尸走肉,被村民簇拥着将霍大郎送进县城最好的医馆,进城上学的霍常荣懵了,呆呆地盯着脏污不堪,浑身恶臭的男人,“娘,他真是我大哥?”
霍大郎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而且断了条腿,大夫说单治这条腿就得花上百两,还不能保证跟从前一样。
霍家不过普通农户,哪儿来那么多钱治病,赵秀娟果断选择叫大夫开点药,就在村民们的帮衬下将人带回家。
临走前照例塞了个小荷包给霍常荣,“省着点花啊,好好你念书,娘可就指望你了。”
霍常荣如何看不出他娘对那个所谓大哥的态度,确定不会有人跟他抢他娘的关注,彻底放下心来。
同一天,村里发生着另一件热闹的事。
张家办喜事,要说张家也是宠儿子,三次成亲每一回都给办酒席,家里没点银子可办不了。
张保顺五毒俱全,家里早被他败得精光,偏生他受宠,不仅他爹妈,他大姨宁愿吸干全家的血也要宠他,他上头还有个出嫁的大姐,大姐夫在城里做生意,家中钱财被大姐掌管,隔三差五就贴补娘家。
村里办席面一般请村里的婶子阿叔帮忙,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是互相借用。
张家在邻水村属于人嫌狗厌的存在,沾上他家准没好事,赵家两姐妹嫁到一个村故意成了邻居,两人加一块儿撒泼耍横无人能敌,偏生她两姐妹爱贪小便宜,总想拿别人家点东西,哪怕摸人家树上一颗枣她们也高兴。
这种人村民们自然能远着就远着,但到底乡里乡亲,完全不来往也不现实,比如今天张保顺三婚,尤其房子距离张家比较近的人家不愿意也得来道句恭喜。
天尚未大亮,凌息迷迷糊糊间被人解开绳子,睁开眼睛,之前给他送饭的女人将红色的衣服和鞋子放下,指了指衣服又指了指他,估计是叫他换上。
女人离开后,凌息发现除去红色衣物,桌子上还有盆子和水。
这么多天总算记得给他换洗衣物。
视线落在红彤彤的衣服鞋子上,凌息笃定这是喜服,虽然颜色红得不正宗,款式很一般,素得连朵花都没有,但结合当地情况八九不离十。
窗外逐渐人声嘈杂,凌息洗漱干净换好衣服,体温同正在烧的热水一般缓缓升高。
新人类皮糙肉厚,其实这点热度对他构不成威胁,但除了发热,他还易燃易爆炸,懒散嗜睡。
“前菜”持续多少天,热潮会正式来临呢?
凌息绞尽脑汁搜寻答案,怪他上相关课程时不是逃课去帮研究院尝试新品,就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研究菜谱,结果一无所获。
三天?五天?还是一周?
希望永远别来。
“呼——”凌息感觉自己手心能煎熟鸡蛋。
扯了扯衣领,凌息克制住心底的破坏欲,他仿若一头嗜血的野兽,恨不得冲出去捕捉猎物,然后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哎哟,今儿可是小哥儿你的好日子,怎么还赖床呢?”体态丰腴,头戴红花的妇人嗔怪地走近凌息。
紧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赵冬枝张嘴要骂人,猝不及防听媒婆失声尖叫,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脚步慌乱间摔倒在地。
哪怕铺了厚厚几层粉,涂着喜庆的胭脂水粉,仍可见媒婆面如死灰,肝胆俱裂。
她刚才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哥儿,对方转过头露出一双绝不似人类的眼睛,更像是野兽,叫人遍体深寒。
而……而且……媒婆缓缓举起自己方才碰过对方臂膀的手,惊人的灼烫感使她手心通红,若非她清楚自己碰的是个人,她简直怀疑自己碰到了火炉。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那么高的体温,更无可能在那样高温的情况下活着。
“妖……妖怪啊!!!”
媒婆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朝外扑去。
屋内动静太大,没逃过外面人的耳朵,村里基本没有秘密,消息长腿一般传遍全村,村长聚集草药郎中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商量处置办法。
“此种怪病老夫闻所未闻。”草药郎中摸摸胡子摇头。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若有所思:“我曾听我爹讲过,他幼时村中有人得了疫病便会全身高热。”
屋子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若是疫病,哪回不是整个村,整个城的人病死。
“不不不,兴许只是某种怪病。”另一位老人摸着砰砰乱跳的心脏自我安慰。
半个时辰后,村民们终于等到村长他们面色沉重地走出来,那个来历不明的哥儿无论得了什么怪病都不能留,关系到整村人的生死,实在大意不得,如今只能求老天保佑没传染给村中任何人。
“常安,常胜,五子,大勇,你们几个年轻力壮,拿上家伙事,老吴你们几个进山经验老道,多看着点他们年轻人,尽快把这哥儿送进深山里去。”村长井井有条安排完,转头严肃告诫张家人:“你们家接触过那哥儿的人别出门,村里会安排人给你们送吃的。”
“什么意思!?村长你要我们全家死啊!”赵冬枝大喊大叫疯狂拍门。
张保顺推开他娘朝外面撕心裂肺地嚎:“把我夫郎还给我!老子还没睡过呢!”
当真是色胆包天。
“哎,年纪轻轻染了怪病,真可怜,下辈子投个好胎吧。”隔着层层草席老吴叔也能感受到少年滚烫的体温,他家中有个年纪相仿的哥儿,不落忍地叫几人轻手轻脚把人放进坑中。
“快走吧,天要黑了。”一个汉子仰头望了眼沉声催促。
紧赶慢赶进入深山,将人放进坑中天已经麻麻黑,夜里山中多凶兽,哪怕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心中也打鼓,老吴叔给人盖上草席,由着这孩子自生自灭,他其实明白,小哥儿见不着明天的太阳,野兽哪会放过这样的美味。
“下山吧。”老吴叔点燃火把走在最前头脚步飞快。
火光渐渐消失,山林重归黑暗,风吹过树叶发出渗人的沙沙声,万籁俱寂,月亮绕过丛林爬至树梢。
一对对幽绿的光亮起,悄无声息靠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嗷呜——”
狼嚎声此起彼伏,高亢嘹亮,仿佛要撕碎夜空。
“砰。”
什么东西从树上震落,掉到凌息胸口,借着月色举起来观察,粉白的,表皮带点小茸毛,轻轻一嗅飘散出酸甜的香气。
凌息双眸亮度瞬间堪比电灯泡,洗也不洗,直接咬下一口。
“咔嚓!”
汁水迸溅,酸酸甜甜,青脆爽口。
真正的桃子!
凌息嘴角含笑,安详地躺回坑里,数个毛茸茸的狼脑袋凑上前居高临下围观他。
风和日丽的下午,吃过午饭的村民继续着上午的忙碌,小孩子们你追我赶地玩闹,大榕树下的妇人、夫郎们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邻水村一片祥和,似乎无事发生。
“两天过去了,张家人还活着呢,真是命大哟。”
“阿弥陀佛,幸好他们家没染上怪病,今天轮到我家汉子给他家送饭,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
“草药郎中不是说还得等几日才能判断张家人是否染了怪病吗?”
“挨千刀的赵冬枝,来路不明的小哥儿也敢胡乱捡回家,若是因为她村里遭了祸事,她肯定得下十八层地狱!”
提到如今村里人心惶惶的源头,所有人开始骂骂咧咧,一个碎嘴子的妇人小声告诉她们:“之前赵冬枝想请我婆母去掌勺,我小姑子好奇问了嘴张保顺娶的哪家姑娘。”
“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妇人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那没脸没皮的赵冬枝竟说她家顺子要娶她娘家远房亲戚的哥儿,亲上加亲。”
“呸!”大家齐齐啐了口。
要不是事情闹大赵冬枝不想摊上责任,还紧咬着小哥儿身份呢。
张保顺这下估计真得打光棍了,赵冬枝花大价钱请来的媒婆因着近距离接触过小哥儿,现在跟张家人关一起呢,昨天负责守门的汉子听里面骂战了大半天,后来甚至打了起来。
媒婆之间会相互联系交换手中资源,张保顺本就不是良配,如今张家彻底得罪媒人,以后恐怕会上十里八乡媒人们的黑名单。
“那不是常安吗。”手里摘着菜的妇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看。
田间小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背着个竹篓,沉默地低头朝大山的方向走,由于他身材过于壮实,背上的背篓莫名显得小巧。
他五官周正,称得上英俊,不过常年因为劳作皮肤又黑又糙,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褐衫,放在年轻小伙子里实在不出挑。
“常安,上哪儿去啊?”
霍常安抬头望向声源处,是住在自家附近的几个婶子大娘,老实地指了指西边,“进山里采点药。”
怪说不得霍常安满脸写着心事,几位妇人醍醐灌顶,记起两天前霍常安的大哥回来了,霍大郎十五岁上战场,十年间杳无音信,人家亲爹都默认他死了,何况他们这些左邻右舍。
不过这霍大郎当真命硬,西北战事告捷他便回来了,虽然带了一身伤,需要花费不少银钱,但人回来就好。
“我说最近怎么没见着秀娟,怕是在家中照顾霍大郎吧。”
嘴碎的妇人不看好地开口:“多一个人吃饭可不是多双筷子的事,何况是个壮年汉子,治病吃药,养伤补身体哪样不需要银子,常安迫不得已都自己上山采药去了,可想而知他们家情况捉襟见肘。”
大家回忆方才霍常安愁容满面,乌云罩顶,纷纷叹气。
这事儿搁谁家也不好办呀。
霍常安蹲在地上埋头寻找草药,大部分草药找到了,有两种较为稀少的草药不好找,他站起身准备背起背篓再往里走一些,忽然发现自己摘给妹妹的果子少了两个。
疑惑地挠挠头,一张黑脸上写满问号,是他记错个数了吗?
算了,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再摘点吧。
全然不知树上坐着个少年,少年趁他背过身蹲地上找草药时,双腿倒挂在树干上,修长的手臂轻松伸进背篓里抓起果子,柔韧精瘦的腰稍一用力便灵敏地重新坐回去。
凌息没打算占人便宜,听男人碎碎念两种草药的名字,动动鼻子快速从味道繁杂的山林中精准找到目标。
“唰唰——”
周围的树木突然晃了晃,头顶树叶纷纷扬扬落了霍常安一脑袋,作为在这片山林里长大的孩子,立马捕捉到危险的气息,整颗心提了起来,用力攥紧手中镰刀。
空气宛如混合了大量胶水,冷汗顺着青年额头滑落,汗水以极快速度打湿身上衣衫。
然而,一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神经紧绷过度导致青年疲惫不堪,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太可能是他疑神疑鬼,趁此时机他赶忙提起背篓大步往山下跑,等回到家中院子里才发现他要找的两味药材不知何时装满了背篓。
注视青年落荒而逃的背影,凌息无奈耸肩,真不禁吓。
毛茸茸的脑袋从一侧走出来,拱了拱凌息的腿,随后第二个毛脑袋,第三个毛脑袋,凌息逐渐被毛脑袋淹没。
狼群争先恐后往他身边凑,恬不知耻地在草地上朝他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吼!”一头体型巨大,皮毛夹杂着灰白两色的狼低吼一声,叼住最不要脸的那头露肚皮的狼狠狠丢出去。
“大灰别生气。”凌息伸手揉了揉巨狼的脑袋,巨狼脸上的威严陡然消失不见,化为黏人的大狗狗。
大灰是狼群的狼王,但凌息作为兽类基因改造人,经历无数次基因优化,对它们存在天然压制。
末世遭受异变的动植物在不断进化,使得人类也必须一刻不停地变强,在普通人类眼中他们是疯狂的野兽,也是无情的兵器。
凌息被狼群捡回窝,犹如回了快乐老家,在山里的两天,除去烦人的热潮,其它方面简直是老鼠掉进米缸。
从前只能在书里看见的食物,他在这里吃到了,他的狼小弟们会自发为他寻找各种吃的,大概它们真把他当同类了,凌息偶尔会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作为狼王,无论体力,智力皆高出普通狼许多,大灰第一晚便觉察到凌息躁动的气息,“贴心”地为他找来一头小母狼。
凌息:“……”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一天比一天热,理智的丝线正在逐步崩塌,大山里的食物他没吃够,暂时不想死,也不想失去理性后下山屠村,凌息决定赌一把。
他打算赌那百分之一的几率。
找个身强力壮的人陪他度过热潮期。
虽然做了决定,但百分之一的概率实在渺茫,凌息已经蹲了两天,没一个瞧得上眼。
“呜。”大灰朝凌息叫两声。
“你问我刚才那个人不行吗?”凌息果断摇头,同大灰分析:“别瞧他长得挺高挺壮,其实营养不良,以他的身高得好好养几个月才勉强够看。”
“而且,我对黑炭没兴趣。”
体魄合不合格,凌息扫一眼便知道,有点可惜,黑小子算全村里出挑的,虽然黑,但五官周正,属于帅帅的体育生类型,大概家里穷,明显没怎么吃肉,能长得高高大大,估计归功于基因好。
大灰垂头丧气,想帮他又帮不到,余光再次瞥了瞥狼群中的几头小母狼。
凌息:“……”
他一把拧过狼脑袋,“走,抓鱼去。”
狼群撒欢似的奔向溪边,凌息小腿倏然被一只爪子碰了碰,低下头对上一双蓝膜未退的眼睛,小家伙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元宵,你怎么跑出来了?”凌息蹲下揉了一把小狼崽软乎乎的毛毛。
“嗷!”一头凶巴巴的母狼跑过来朝小狼崽吼了一声,冲凌息点了下头,叼住小家伙后颈往山洞去。
“吧嗒”一声,小狼崽口中的东西掉在草地上。
凌息弯腰捡起,一把匕首,底部刻着字。
“霍?”凌息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这里的文字应该同他原世界的文字略有区别,大概轮廓相似,连蒙带猜不难认。
莫非是刚才那个黑小子落下的?
凌息往回走几步,找到小狼崽捡到匕首的地方,正是黑小子方才采药的范围。
根据凌息了解的历史,古代对盐铁管制十分严格,贩卖私盐情形严重会掉脑袋,铁可铸造兵器,事关一个国家的兵力,民间打造一口铁锅,一把菜刀都需要登记,价格昂贵。
普通乡下汉子绝无可能拥有一把制造如此精良的匕首,当然,凌息目前对这个国家毫无了解,兴许人家可以自由贸易盐铁。
吃不上肉却有钱打造匕首,凌息不相信,那么这把匕首从何而来,别人送的?
若是别人送的,送礼那人应该自远处而来,村附近的打铁匠恐怕没这手艺。
考察完附近村民没找到任何合适人选的凌息转动手中匕首,挑了挑眉,凤眼生辉,“晚上瞧瞧去。”
别让我失望啊。
卧病在床的男人倏地打了个寒噤,背脊无端发凉。
“喝药了。”霍常安木着脸把煎好的药放到床头。
“咳咳……”霍琚喉中发痒,因咳嗽牵扯到胸口的伤,冷汗布满额头。
霍常安猛地上前一步,犹如一点就炸的炮仗,“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难不成还指望我喂你?”
“不……不是的。”霍琚捂住苍白的嘴唇,剑眉隆起,咽下喉间腥甜。
霍常安看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就烦躁,一把扯起男人的衣领,“十年前你一声不吭丢下全家离开,我们全当你死了,如今你受了伤,需要花钱治病,需要人照看又突然记起我们了,你真是自私自利!”
霍琚浓黑的眼睫垂下遮挡住眸中情绪,长久的沉默后,缓缓开口:“抱歉,常安。”
“谁要你的道歉,我告诉你,家里一分钱都不会为你出,你死了那条心吧!”霍常安恶狠狠丢下一句话,似乎不愿意多待地大步离开。
霍琚目送弟弟走出房间,眼眸似一汪深潭,晦暗不明,捉摸不透。
男人周身气势陡然一变,目似鹰隼,眼如横刀,病病殃殃仍叫人心惊胆战,不敢小觑。
“谁?”
凌息站在窗户下,一时不察多盯了男人几秒,居然就被发现了。
滚烫的热血像被进一步加热,燃烧的火焰节节攀升,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少年眼眸跳跃起纯至而热烈的光,他舔了舔犬齿,斯文俊秀的面容染上几分邪气,掌心揉捏两下大灰的狼耳朵,“就他了。”
在张家时,凌息望见窗户外远远有两户青砖黛瓦的人家,凑巧黑小子家便是其中一户。不过,环顾一圈男人住的房间,破破烂烂的床板上垫着干草,空气中充斥着灰尘呛人的味道,周围堆积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
别说拿给病患养伤,就是换成正常人住也吃不消。
联系方才黑小子的态度,哪怕听不懂谈话内容也能猜到两人关系恶劣,这人在家大概率不受欢迎。
不受欢迎好呀,若是家中受宠的孩子丢失,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凌息眼中精光更盛,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推开窗户跳进去,像条敏捷的猫儿,屋内烛光昏黄,简陋床板上的男人看清少年模样后,眸中诧异一闪而过,旋即转变为锋锐的审视。
美人计吗?
除此之外,霍琚实在想不出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相貌出众的哥儿来的目的。
然而下一秒,少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出现在他床前,霍琚瞳孔蓦地放大,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速度吗?
男人面色冷凝,顾不得身上的伤,格挡开少年向他探过来的手,利落反击袭向对方脆弱雪白的脖颈。
凌息接连与男人过了数招,心中越发满意,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浅淡笑意,宛如得到糖果的小孩儿。
本就临近热潮期,凌息的好战欲节节攀升,一拳头砸碎男人摇摇欲坠的木板床,干草纷飞,灰尘扬起。
“大晚上不睡觉要死啊!”东边屋子传来中年男人的呵骂。
鼻间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凌息上头的情绪刹那冷静,迟钝察觉到男人伤口崩裂,濡湿了衣衫,额头冷汗涔涔,嘴唇苍白。
霍琚听到他爹霍永登的声音,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不能让他们对上,必须赶快解决掉此人。
后背突然被一股巨力撞击,霍琚猝不及防砸向墙边积满灰的木箱,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加上这一撞,铁人也受不住。
凌息愣在原地注视两秒昏迷不醒的男人,转头瞥了眼不敢跟他对视的大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大灰没往人腰子上撞。
“妈的丧门星,又闹什么幺蛾子。”中年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渐近。
凌息扛麻袋似的把男人扔到肩膀上,踩上窗沿借力一蹬,鬼影一般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霍永登满嘴脏话推开门,打算趁机找大儿子要钱,听他婆娘说退伍兵都会发放一笔银钱,何况大郎随军南征北战十年之久,想必在外存了不少钱,家中吃穿用度,治病喝药哪样不要钱,可不能惯着人白吃白喝。
嘴巴张开就没再合上,屋子里一片狼藉,窗户大敞开,地上甚至有几滴血,霍永登木头一样僵在原地半分钟,直到看清自己那断成两截木板床,才嗷地一声大叫起来,“天杀的,霍大郎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在家里白吃白喝还敢损坏东西,老子非打断你另一条腿不可!”
霍永登左顾右盼找人,愣是连片衣角都没找着,家里人听到他的声音赶过来,目睹此情此景齐刷刷阴沉下脸。
霍常安第一反应更是他大哥和十年前一样跑了。
“快找找,家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听二儿子这么一说,霍永登回过神,立马吩咐妻女开始查看,霍常安捏紧拳头,余光忽然瞄到窗沿上有几撮毛,捻起来仔细分辨,遽然脸色煞白。
“狼……是狼……”家里有狼来过,而且把他大哥叼走了。
从前只听说过狼叼孩子走的,没从听说过狼特意跑进村叼走成年人的,霍常安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大哥身上血腥味过于浓重把饥饿的狼引了过来。
赵秀娟进屋第一时间走到断成两截的木板床前,拨开干草,从砖缝底下翻出一个老旧的钱袋,余光快速扫过其他人,确定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立即把钱袋塞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