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两个人是因为公交车救人事件认识的,季松看向云月明,意味深长:“救人是好,不过我发现你似乎很喜欢英雄救美?”
这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但听进云月明耳朵里就是:
师尊被亲了很生气,师尊在故意找茬,师尊在等待一个可以揍他的机会。
云月明气势顿时短了一截:“也、也没吧。”
这时已经走到了校长办公室,但还没等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男一女两道激烈的争吵声。
男人怒气冲冲。
“搞活动就搞活动,不要借着这些理由弄封建迷信,你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现在混到副校长的位置反而糊涂了?!”
“弄两个年轻后生来,能看出什么?”
“反正这事儿我坚决反对!”
女人横眉冷对,只有铿锵的俩字:“滚蛋!”
云月明不尴不尬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和火气十足的副校对上了眼神,僵硬地点点头:“我……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用不用!”
副校长立刻换了张笑脸迎上来。
她打了一下不情不愿的校长,笑吟吟道:“我先生年纪大,有点糊涂了,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两位师父还请见谅。”
原来校长和副校长是夫妻。
两个人各持己见。
一个是坚决打击封建迷信,一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季松身上时刻自带影帝的松弛感,任凭那俩人眼神交锋成什么样,态度都是不咸不淡。
副校叹气:“这学校原本就是建在乱葬岗上,从那时开始我就担心会不安全,所以几十年前还专门请了大师来做法……”
校长不耐烦地用茶缸敲敲桌子。
“建在乱葬岗上怎么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副校剜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转头又对云月明笑眯眯:“学校这些年一直都平安无事,但最近也不知怎么,各种怪相层出不穷,不少学生都撞见了!”
她忧心忡忡:“我一是怕这件事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二是怕这种事情流传出去,对学校的声誉也不好……”
校长这时又忍不住插话说:“那是孩子们压力太大出幻觉了!不是已经在安排课间活动了吗?”
他三番五次抬杠,副校终于忍无可忍。
“那我那天看见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云月明微怔。
难怪副校坚持要请人来,原来是自己亲身经历。
“您看到什么了?”
“那天是第一次月考后的全校大会,我正在台上讲话,突然就看见操场上的学生……”说到这,她脸上再也难以掩盖恐惧之色,双手颤抖,“他们、他们集体自杀了。”
校长连忙给她递了杯水,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轻声安慰道:“我就说你是压力太大了,你这人就是太要强!”
他对季松说:“那天她在台上突然情绪失控,说什么孩子们自杀了,快报警,把全校师生都吓了一跳……但除了她之外,谁都没看见有人自杀啊。”
季松声音很淡。
“不足为奇。”
“磁场比较低迷的人,的确更容易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校长看眼前这两个年轻男人。
模样这么出挑,在娱乐圈里的确是佼佼者,却不太相信他们懂得高深莫测的玄学。
做这一切,全当让他夫人心安吧……
“算了,随便你们在学校里怎么检查,只要不影响学生就好。”天塌下来,校长的嘴也还是这么硬,“一定要相信科学!”
这两天有不少节目需要排练,练习生们暂时借用了学校的舞蹈教室。
季松先行回了酒店,云月明则是急匆匆赶去训练,没想到刚一下楼,一转弯又遇上了萱萱。
“你要去训练吗?我送你!”
他还怕耽误小朋友的学习,推辞了几下。
但萱萱简称今天是周六,她翘一节自习无所谓。
最后实在拗不过云月明,才双手合十:“求你了,你就让我送你吧,我想近距离看看我家亦真哥哥!”
云月明:“……”
原来是为这个。
秋季天空一碧如洗,他抬头正看着风景,余光忽然瞥见天台上站了个人。
定睛一看,是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胀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么高的距离,看着就瘆人。
云月明脸色一变:“喂……!”
话音未落,那男生就如断线风筝,大头朝下直直摔了下来——
云月明像是跌进漩涡般激灵了下,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不由得浑身冷汗。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看到有人在自杀?
萱萱吓了一跳,扭头看他:“怎么了?”
云月明连忙摆手:“没……”
他还没从有人坠亡的幻觉里回神,一个低着头的男生急匆匆走过,路过他身边时绊了一下径直摔了个跟头。
包里的纸笔本撒了一地。
连黑色粗框眼睛也碎了。
云月明下意识上前帮忙捡东西:“小老弟,这什么偶像剧平地摔技能?”
余光瞥见这人的长相时,他猛然怔住。
这不就是刚才站在天台上的那个?
这男生扎着个小辫,一低头,长长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显得阴郁十足,也不回答云月明的话。
失去了眼镜,他茫然地在地上摸了半天。
模模糊糊的,云月明看见了一个灵力微弱的小东西在故意拨开眼镜。
这男生每次都是差一点要摸到时,就被立刻拨开。
像是在故意戏耍他似的。
这东西并没有肉身,也分不清它现在属于生前还是死后……
云月明觉得有意思。
故意摁住镜腿,那小东西察觉到危险,瞬间消失不见。
“喏,在这呢。”
江默哆哆嗦嗦戴上眼镜,永远都是那副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猛然对上云月明那张灿烂的笑脸时,他惊了惊,拿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跑了。
萱萱早看不下去,皱着眉上前:“连句谢也不说,真是个怪人!”
云月明:“你认识他?”
萱萱浑不在意:“认识啊,我同桌江默。”
“他之前性格还不是这样的,高三重新分班后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特别孤僻,从不和人讲话,每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一个宅男。”
“成天说些二次元的话。”
“我之前猜想的那个人就是他。”她瞪着那个背影,神色怀疑,“这人看着就丧里丧气的,一般靠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当天彩排结束后,第二天就是正式演出。
演出场地定在体育馆,但除此之外,二中还有一个小操场。
趁着天色暗下来,云月明独自去操场上转了一圈,打算随机碰一碰,看看还能不能遇见白天的那种牛鬼蛇神。
谁知鬼神没遇见。
遇见了一个人在操场边上烧纸搞封建迷信。
风一吹,火焰更旺,纸钱像被无数只贪婪的手从地狱里勾走。
校长双手合十,颤巍巍拜道:“天灵灵地灵灵,不管你是哪路神仙,赶紧走吧,多给你烧点,赶紧走!”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校长,相信科学啊。”
一回头,一张脸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更加惨白瘆人。
校长两眼一翻,差点原地吓过去,幸好云月明又笑了几声,他一颗差点跳出来的心才放了回去。
利索地掏出降压药吃了,嘴硬道:“当然要相信科学!”
他尴尬指了指身后的烧纸:“我就是…身体力行告诉你们,搞这些没有用,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鬼!”
下一秒,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从老旧的操场里破土而出,一把牢牢拽住了校长的腿。
云月明一脸无辜:“这回不是我。”
校长:“???”
尖叫声划过夜空。
云月明手起符落,腐烂手臂霎时定住不动。
“啧啧。”他用鞋尖帮忙拨开,顺手戳了戳倔强的校长,“老校长,相信科学?”
刚才那短短二十秒给校长带来的震撼。
怕是一整瓶降压药也补救不回来了。
幸好这老头没晕过去,在云月明的搀扶下,他颤巍巍推推眼镜,嘟哝:“都烧纸了…怎么不管用?”
云月明太阳穴突突乱跳。
烧纸就不会闹鬼了。
这什么薛定谔的科学?
他真怕校长继续嘴硬说这是学生搞的恶作剧。
这时远处传来了阳星的呼声:“月明哥——!”
路灯下,几人摇摇朝他们挥手。
云月明心说不好,一脚踢开了骨质疏松的上百年老鬼手,以免吓到他们。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几个闲庭信步的练习生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袋雪糕和饮料,看上去像在Cosplay下晚自习的高中生。
校长满脸严肃。
目光在他们花里胡哨的毛发上转了一圈。
“我们还要问你呢?”上官丢过去一瓶水,“训练完就往外跑,也不等等我们。”
耿亦真耸肩:“是啊,你不在都没人帮我吸引火力了,在小卖部都能遇到找我签名的粉丝。”
阳星:“……”
上官:“……”
他们的人气难道是注水的?
云月明最开始其实有点讨厌这个节目。
不清不楚把他弄进来,零基础去学他很不擅长的东西,等级森严,有些压抑。
但现在……
他认识了不少朋友。
来这里也不是全无意义了。
他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生活。
“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二中的校长。”云月明收起那一点触动,连忙侧身让开位置。
几人说说笑笑打招呼握手。
“校长好!”
“校长好!”
云月明看着这一幕,忽然歪了歪头,总觉得哪里有点诡异。
他眼眸微转,数了一下人数,脸色忽然一变:“不对。”
“这里算上我只有五个人。”云月明一开口,立刻吸引了几人的注意,“但我为什么听到了第六个人的声音?”
此话一出,所有人瞬间不寒而栗,连雪糕都吃不下去了。
晚风吹过来,在这冷热交替的时节里顿时打透了所有人的衣服,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
平时看着最凶最壮实的上官,这会儿手都开始哆嗦了:“你、你不要乱说啊,我老家最信这个了。”
“对对。”上官突然想起来,“你是特殊管理局的编外人员,有你在这肯定没事,要是有事上面一定会提前下通知的对吧?”
云月明很实在地点点头。
“是的,季老师说我这次确实是来捉鬼的。”
上官后悔自己这张死嘴非要吃雪糕了,脸色青了又白:“啊……”
所有人都陷入死寂不敢说话,这时,又淡又短促的笑声响了起来。
“嘻…嘻嘻嘻……”
众人骇然。
这声音他们刚才也听到了!
当时大家都在说笑,还以为是哪个人的声音。
没想到根本就不属于他们这里任何一人!?
云月明暗暗捏紧了口袋里的符咒,掌心都沁出薄薄的汗水,
……究竟在哪?
也是这会儿大家才发现,入夜后的二中忽然没了刚才的青春校园剧既视感。
配上脚下踩着的老式操场,只觉得更加割裂和怪异,有种说不出的森寒。
恐惧到极点的上官濒临崩溃,很暴躁地伸手挠头:“到底——!”
戛然而止。
云月明就看见他脸上一秒内褪去血色:“你怎么了?”
上官嘴唇颤抖:“我……我后脑勺上有一张脸……”
阳星和耿亦真一左一右抱住校长,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
云月明速度极快上前扣住上官,发了狠似的抬腕,符咒在夜色下猎猎作响:“——别怕,看我把这孽畜弄下来!”
还没等看清究竟是什么,那东西就一溜烟跑了下来,离开了上官的身体。
视线内,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路狂蹿。
看上去还没有一个成年人的小腿高。
云月明皱眉。
难道也是什么动物成了精?
没想到更麻烦的事还在后面,那东西乱蹿不到几秒钟,就听见一阵阵大地颤动的轰鸣。
噌噌噌!
无数只白骨森然的手臂破土而出!
这个老旧的操场,此刻宛如画地为牢的陷阱。
云月明很清楚自己的几把刷子,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摇人更管用的。
校长催促:“快、快打电话给季大师!”
云月明迅速拨号——
抿起狐狐嘴:“哟,没信号了。”
相信科学的校长嘎巴一声终于晕了过去。
课程一结束,江默抓起书包急匆匆冲出了补课机构,直奔附近垃圾场。
“您好,请问您有见过这个玩偶吗?”
一张照片上,是个红鼻子绿身体的毛绒兔子娃娃,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环卫工看也不看就摆手:“没见过。”
江默又问另一个垃圾场工人:“您好,请问……”
“没见过没见过!”工人不耐烦,粗声粗气,“你小子都来多少回了,没事别往这跑!这么晚了你爸妈不担心你啊!?”
江默渐渐握紧照片。
望着堆成山的垃圾,内心的绝望又如这垃圾山一样重了一些。
自从高三搬家后,他就失去了从小陪伴自己的玩偶。
一定是搬家时人多事杂,不小心弄丢了。
他只要有空就会辗转两地到处寻找……
没想到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自从丢了玩偶那天起,江默的生命就像从彩色漫画变成了黑白漫画,连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没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处境和绝望。
厚重的老式铁门关上,两双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如同两把钢钉瞬间将江默打得千疮百孔。
桌上是凉了的饭菜,父亲握着手机,指着里面的月考成绩。
“年级五百多人,你排四百多名,我真他吗后悔生了你这种废物!”
“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见他沉默不语,男人更暴跳如雷,起身就是一巴掌。
“我今天上班就受了一天领导的窝囊气,回到家还要面对你这个小窝囊废!”
“你这种成绩,将来能考上什么大学,拿什么回报我和你妈!”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江默捂着嗡嗡响的耳朵。
他忽然很平静地说:“……生我就是一场投资吗?”
江父没料到儿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这句话的含义超出了他的认知。
让这个只想对孩子发泄一下愤怒和不甘的男人愣住了。
只可惜这句话换来的必然是更加猛烈的殴打。
江母见状也丝毫没有维护孩子的意愿,眼神也是冰冷而痛快的。
她走到江默房间,轰隆轰隆天翻地覆,拖出来一堆衣服。
“来吧,看看他学习不好的原因是什么!”
“每天搞这些奇装异服,带假发,化妆,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全都是看动漫看的!”
“我要告到教育局去,说这些东西荼毒青少年,把孩子都看病了!”
江默眼神颤抖,忍着疼上前阻止:“干什么!?”
“你们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不要随便翻我的东西吗!你们还尊不尊重我的隐私!”
江母冷笑:“你一个小孩子,要什么隐私?你都是我的生出来的!以后房间门不准锁!”
江默狼狈地去捡拾地上被撕坏的cos服。
这些都是他靠节省饭钱,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居然就这样被撕坏了。
眼泪模糊视线,掉在衣服上也未曾察觉。
江默起身,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门锁坏掉了,他也坏掉了。
他还能对从小陪伴自己的玩偶讲讲话。
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可以告诉它。
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孤独地活在这世上。
江父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下累得气喘吁吁坐在椅子上,斥责江母:“要我说,小时候你就不该给他买什么玩偶,抓阄都抓的玩偶!”
“现在才变得不男不女,搞这些邪魔外道的!”
江母赔笑:“这不是扔了吗?”
夫妻俩刻薄又寻常的对话,却如针尖般刺入江默的心里。
他瞳孔猛地一缩。
难怪他跑遍所有的垃圾场都找不到,难怪他花了这么多时间故地重游也毫无音讯……
“扔哪了?”江默怔怔问。
夫妻俩对视一眼,目光冷静到变态。
“不抓紧写作业,还想着这些?让你成天抱着个破娃娃,丢了就丢了!”江父起身,挥出手又要扇巴掌,没想到被江默牢牢握住。
他面色一惊,用力动了动手腕。
没想到儿子的力气已经和自己一样大,仔细一想,江默已经过了成人礼,是个成年人了。
这种反抗让江父大为震撼,控制不了自己的孩子,他更加愤怒。
“你个不孝顺的东西,想造反!?”
江母见状吓坏了,赶紧过来拉架,尖声叫道:“敢跟你老子动手,你就是个社会里的败类!”
江默猛地一甩手,把江母甩开,又压住了气得面色涨红的父亲。
他像是被逼疯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告诉他们。
“我就是败类,我就是孬种。”
“因为你们就是两个山鸡,休想生出凤凰!”
一个内向、不爱说话、成绩普通到令江父江母蒙羞的孬种。
他们两口子从没为他骄傲过,也从没觉得满意过。
从没想到他同样对他们一万个不满意!
夫妻俩完完全全呆住了,他们这没用的孩子会说出这番话,真实到鲜血淋漓,撕碎了他们为人父母的自尊心。
——这简直是个逆子啊!
杂乱的老房子里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江默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牙咬碎。
“你们把红鼻子丢到哪了?”
红鼻子。
就是从襁褓里就陪伴他的玩偶。
江母率先反应过来,尖声大骂:“我生了你,你居然敢为了个娃娃这么和我说话!?不就是个破布娃娃吗!”
江父也恢复战斗力,站起身来。
两人像游戏里迅速回血的怪一样,缠着玩家喋喋不休,动手动脚。
要是放在平时,江默是不敢跟他们硬碰硬的。
毕竟他才刚成年,还没上大学,生活费都依赖父母。
但今天,他不仅在气头上,那个丢失的玩偶更是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次他没等父母殴打的巴掌落下来,抓了一把滑落肩头的校服,转身就冲出了门。
他在黑夜里狂奔着,不知去向。
校服和微长的头发被风吹得不成样子,像一棵随风飘摇的杂草。
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被滋养他的泥土厌恶他是棵没用的杂草,殊不知那土壤也是干涸的。
好恨……
他好恨……
究竟凭什么要他面对这些!?
不公平!
江默跑到血液翻腾,直冲喉咙,口腔里都是一片腥甜的铁锈味,与此同时,那压抑了很久的死意再次涌了上来。
他不知不觉跑到了学校。
一个无处可去的人,只能反复回到最厌恶的地方。
江默大口大口喘气,眼神木然空洞。
他想,是啊,只要死掉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他不能决定任何事情,但至少,能决定自己的生命。
连唯一的朋友红鼻子消失不见,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理解自己的人了,他也离开好了……
再也不用面对那个窒息的家庭了。
江默翻墙进了学校,沉默地走着,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
他不是不怕。
而是连一丁点的爱都感受不到了。
其实只要随便谁拉他一把,江默还是想要活下去的。
夜风猎猎,季松的风衣衣摆翻飞。
那根墨色的钢笔在他修长手指间灵活旋转,宛如判官之笔,数不清一晚上拘了多少不安分的游魂。
大多数人以为鬼魂只有夜晚才会行动。
其实不然。
白天也在,只是不如夜晚活跃。
男人还在四处巡查,眸光清正冷淡。
钢笔沉甸甸的,季松开始思考和地府交接的事宜,余光忽然让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吸引去。
他拦住哭着的江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江默吓了一跳,对方长得又高又冰冷,他下意识瑟缩起来。
但悄悄看见这人的长相,应该是来演出的明星,心下稍微放松了点。
谁知季松下一句直接踩住他尾巴。
“需要我帮你联系家长吗?”
江默赶紧打断:“我是、我是没考好,来散心的……不用管我……”
一个小孩子。
黑灯瞎火翻进学校,多半是出了什么事。
季松显然不信他的话,淡声说:“不要乱走。”
江默现在是触底反弹,厌恶极了任何束缚,不服气地问:“为…为什么?”
季松瞧他不见棺材不落泪,蹙眉。
“闹鬼。”
他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
十几岁的年纪,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倔强和自创的方法论。
果然,这个回答荒谬到江默一怔,根本不信他,反而觉得季松在戏耍他。
本就不稳定的情绪直接炸锅,后退了几步大喊道:“少在这骗我!大人都一个样,张嘴就来,你是不是还想说劝我回家是为我好!”
“告诉你们,我不需要!谁也别来管我!”
季松神色一懵。
望着那转身狂奔的身影,啧了声:“麻烦。”
——他果然讨厌小孩。
江默才不管那些。
就是寻死觅活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凭什么有个半路出现的怪人又要管他?
虽然那个怪人长得帅,很适合玩cos就是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路四处乱蹿,冲进了人迹罕至的老操场也浑然不觉。
“咔嚓。”
脚下忽然踩断了什么。
江默低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人、人的手骨?
袖子抹去了糊住眼睛的汗水,他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这里哪还是什么操场,简直是人间炼狱!?
四处都是翻烂的泥土,泥土里又爬出白骨和腐尸,发出令人牙酸的关节扭动声。
他目眦欲裂,眼瞳不住颤抖,仿佛连眼睛也能闻到空气里的腐臭味。
这时江默才想起刚才那个人的话。
这里闹鬼。
他居然不是骗他的。
然而现在跑也来不及了,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呼喊声:“孩子,快走!”
云月明:“我去,哪来的小倒霉蛋?”
江默擦了擦镜片,发现校长和几个男生也被困在这里。
恶臭的尸体宛如浪潮般一波波涌过来,他躲闪起来好狼狈。
尘封已久的魂魄面对活人的阳气,恶意是无穷无尽的,尤其江默年纪小体质弱,一秒就被盯上,数不清的枯骨朝他伸过来——
他一瞬间就能被吞没。
“——!”
云月明试图冲出尸潮去救他,却被堵住去路。
季松赶到时也来不及了。
吓到握着黄纸战战兢兢的校长,把教书育人刻进DNA,愤怒地要冲上去救江默:“不要伤害孩子!”
江默脸色无比苍白,直面死亡时,没想到还是会怕。
但他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志,选择闭上眼。
可是预料中的痛苦没有到来,面前响起打保龄球般的脆响,围着他的一圈腐尸被齐刷刷斩首。
一个绿色的毛绒兔子玩偶站在江默身前,没有回头看他,不到人小腿高的背影显得很倔强。
和他一样。
一个玩偶。
居然会救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本就经历惊魂一夜的几个练习生:“卧槽,什么时候多了这个超级英雄,太酷了!”
浑身冷汗的江默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连指尖都在颤抖,叫了一声:“红、红鼻子?”
兔耳朵微动,这只小玩偶下意识要扭头看江默的安危,但还是傲娇地忍住了:“哼。”
原本满脸颓败,已经毫无求生意志的江默这会儿像变了个人,他眼里重新有了光,不敢相信地戴上碎掉的眼睛。
又叫一声:“红鼻子!是你吗!?”
绿兔子玩偶终于肯转过身。
它用黑色树脂珠子缝制的眼睛,看上去冷冰冰的,鼻子果然是红色,像个果子。
“你这个背叛朋友的叛徒,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由于它是棉花做的,看上去软绵绵的很蓬松。
刚才为了保护这个可恨的江默,奋战尸体时还弄伤了自己,现在手臂都漏了棉絮。
江默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我、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红鼻子,对不起……我一直……”
兔子玩偶不住后退,像是没想到他还有脸靠近自己。
它只记得自己那天醒来后,就被丢在了一个肮脏恶臭的垃圾场,垃圾车将它带走,在城市的角落里和垃圾蚊蝇为伴,变臭变脏。2222222
它知道。
自己是一个生产了十八年的玩偶。
它的款式,或许老了。
它的棉花,也旧了。
它对于江默来说,或许比不上花花绿绿做工精良的昂贵手办,它身上甚至还有补丁,看上去可笑又丑陋。
所以,它才会被主人抛弃。
它是个被主人遗弃的玩偶……
不知道是思念还是怨恨,让看着江默从婴儿变成儿童又变成青少年的红鼻子有了生命,它辗转在街头巷尾,渴望和主人再次重逢。
它发誓。
永远也不会原谅江默了。
所以即便再见到他,红鼻子也没有主动去认这个主人,而是选择用各种灵异事件,让江默摔倒、丢东西、害怕。
江默也的确为此胆战心惊。
“——再敢过来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