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少时间紧张,因为那平放在桌上的笔很快就动了起来,好像有人拿着似的,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夏稚,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四个字,夏稚仿佛听见了那道随风而来的幽幽女声。
翻了翻便签本,找出可以回应的那一页。
【阿姨,您的。】
笔在本子上划出痕迹。
——请问,你看到温罗了吗?
夏稚想了想,用早就准备好的一句话来回答。
【是温罗让我来找您的,他说这种办法可行。】
笔顿在半空中,良久,再次写下一行字。
——他还好吗?我为什么看不到他?我很想念他。
夏稚:【他说他在赎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实际上夏稚对温罗当下的具体状态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在赎罪,而且就在学校里。这些他倒是都写下来了,一页一页翻给温罗的母亲看。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伤心,笔很久都没动了。
眼看着符纸就要燃尽,夏稚连忙翻出最后几页。
【阿姨,秦先生说,他很抱歉。】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找他。】
上面两句话好是秦盟需要夏稚转达的,但当时夏稚听了就觉得这两句话很不妥,因为温罗母亲如果那么自由,为什么不早点让秦盟帮她?
可见她不想看见秦盟。
所以,夏稚把便签本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他自己想说的话。
【但觉得,还是以阿姨您的想法为主,如果不想见他的话,就不要见。】
……这应该不算背刺秦盟吧!
寂静弥漫,在符咒彻底化为灰烬的最后几秒,笔尖微动,落下一句写了一半的话。
——让他放下……
夏稚想,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吧’字,因为只写下了‘口’字的一半。
沉默许久,他无声叹息,内心压着的石头仿佛彻底放下了似的。
他对着空气鞠了一躬,然后收拾灰烬和纸笔,整理的干干净净后,离开。
游戏应该快要结束了。
夏稚走出去,对等待的王诗然轻轻一笑。
“谢谢你啊,王诗然。”他说:“有机会的话,请你吃饭。”
王诗然等了没多久,看见夏稚出来,还有些惊讶,又听见他说请吃饭,笑起来:“你单独请我可不行,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等考完试吧,我们聚一聚,一起吃,当然,我跟你一起请他们!”
夏稚也跟着加深了笑容,点头。
其实,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留到考完试之后了。
或许今晚、明天、后天、下周、考试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消失。
王诗然还要去爷爷奶奶家,夏稚拒绝了她的邀请,独自一人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路上,他将自己成功与温罗妈妈沟通的事通知了秦盟,当然,温罗妈妈的那句回应他也没有忘记。
秦盟那边不知道是刚收到消息,还是看到消息后沉默了很久,在大约十多分钟后回复了消息。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夏稚关掉了和他的对话。
手指在聊天界面滑动,在焦灿灿和周寂之间徘徊许久,最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余放的聊天界面。
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但他就是固执地发了个试探的表情包过去。
那边很快回复:怎么了?
夏稚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一个词还没打出来,突然,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砰!
“那个男人是谁?!你说啊!”
“你要我说什么,你宁可相信那些人都没证据的闲话,也不愿意相信我。”
“我倒是想相信你啊,但你没做过的事人家就会说了?”
“……那你就相信他们的吧。”
“听听,心虚的没话说了吧?”
“我们冷静一下好吗?孩子还在屋子里呢。”
“孩子?呵,你提醒我了,这孩子到底是我的还是野种都不一定呢!”
“你混蛋!!!”
争吵、撕打、重物坠落的声音……
躲在房间里瘦弱孩童双目无神地靠在床尾的角落,抱膝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砸门声音响起,随后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安静不过持续了几分钟,房间的门被推开,双目通红头发凌乱的美艳女人走进来,嘴角本来努力牵起的笑容在看到男孩可怜无措的模样后,再也无法维持。
那双流转着温柔的眼睛里汇聚泪水,她大步走过来,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对不起。
“妈妈……”
细小稚嫩的声音从怀里响起。
“等我长大了,赚大钱养你。”
女人笑着流泪,说:“好。”
“那我们不要爸爸了,好吗?”
这次,女人没有回答。
谣言有多可怕?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好、穿得好、和丈夫都有稳定的收入,周围的闲言碎语如同钉子一样扎进她的心中,那些人不敢造谣男人,就用各种污言秽语编织罪名来败坏她的名声……
她怎么可能承认那些莫须有的谣言?如果真的离婚了,又不知道那些人会如何‘坐实’这些肮脏的罪名。
更何况,她的家庭本该那么幸福美满,却因为这些谣言……
女人是不甘心的。
她恨自己没有办法,也恨丈夫的绝情。
而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如果离婚,她的宝贝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年纪轻轻就早早失去父母的她深有体会那种没有亲情且令人窒息绝望的家庭氛围。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宝贝,你现在不会明白的。”女人擦去脸上的泪水,手背湿漉漉的,“妈妈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但只有家庭,让妈妈努力维系下去,好吗?”
孩童眨眨眼,稚嫩的嗓音颤颤:“好。”
孩子是不懂,他只知道爸爸变了,变坏了,欺负妈妈,还骂自己是野种。
以前那个好爸爸去哪了?
不会有人给一个孩子解答任何问题。
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糟糕的家庭环境有所缓解。
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男孩偷听过妈妈打电话,知道爸爸在公司租了一间宿舍,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或许最后一句只是气话,因为他知道爸爸偷偷回来过,翻箱倒柜,好像拿走了什么东西。
当时他躲在门后,在男人即将离开的时候怯弱地叫了一声爸爸。
关门的动作好像一顿,男人许是没有听到吧,直接关上了门。
那年过年,是女人带着孩子过的,去年还热闹的家,此时冷冷清清。
一就是一桌子美味的饭菜,灯火通明,电视机播放着春晚的节目。
男孩缩在妈妈的怀里,似有水珠落在脸上,但是很快被抹去。
“这个小品真感人。”
妈妈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男孩却昏昏欲睡。
都说越长大越聪明,但他怎么好像越来越傻……
连春晚里的小品都看不懂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母亲陪他过的最后一个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常生活是伴随母亲的咳嗽声度过的,即使她有意压制,男孩也知道母亲病了。
这期间,他有劝说母亲去看病,而母亲只是笑着让他不要操心,说大人的事情,他这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后来他强硬很多,用不上学来威胁母亲去看病,母亲真的去了,回来之后说她只是得了风寒,拿了些药吃,根本不需要更深度的检查。
母亲的确每日都在吃药,男孩也仔细监督,本以为母亲的病很快就会好,却不曾想那一夜,救护车的声音如寒风般,掠过他的耳畔。
邻居阿姨用被子包着他,一路抱着去了医院。
抢救室的门口,几个眼熟的邻居叔伯站在那里,一个一个愁容满面,阿姨抱紧了他,不停地喃喃:“乖,你妈妈不会有事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
半夜的抢救室外十分安静。
隔着很远的距离似乎能听见哭嚎声,男孩侧着头,顺着那冗长的走廊看去,尽头一个黑色的人影,是那样的熟悉……
也陌生。
男人走过来了,目光沉沉地看着被邻居抱在怀里的他,良久,从阿姨的怀里把他扯出来。
“你妈妈死了,你就跟我走。”
从始至终沉默无声的男孩眨了眨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大脑,他对着眼前的男人放声尖叫。
——走开!走开!我妈妈没有死!
后来发生了什么,男孩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睡着了,耳边环绕着男男女女的声音,他被抱起来,被子裹紧了他,就如同妈妈的怀抱。
梦里,他看见了妈妈。
妈妈坐在阳光下的长椅上,手捧一束灿烂的向日葵。
“宝贝,妈妈要走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
“妈妈相信我的宝贝,不论在任何困境中,都能让自己过的开开心心的。”
“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永远。”
“夏稚宝贝……”
倏地惊醒,夏稚睁开眼,猛地坐起来。
脑海中还回荡着女人那温柔的声音,真真切切,充满情感。
周围的光线很亮,充斥着熟悉的感觉,他字暖白色的无尽世界中苏醒,望着前方透明的模板和滚动的数据,一种难以疏通的惆怅流窜在身体之内。
他好像……
通关了。
无声站起来,夏稚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过的地方。
如同一块悬空的白色光滑地板,在他起来之后消失成透明色,有压感的情况下才会再次变色。
这里就是中转站。
没想到这次通关的这么快,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其他人道别……
还欠了其他人一顿饭……欠了周寂好多顿!
不过也没有办法了,他终究是玩家,不是那个游戏世界里的人。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专属系统HR222,将会在游戏内全程为你服务哦!】
【SSR基因卡[摄人心魄花瓶精]会在进入游戏后立刻生效。。】
【请你设定副本安全词。】
一道欢快的机械音响起,夏稚刚要开口呼叫系统的声音骤然哽在喉咙里。
他表情呆滞地看向眼前的一片空气,机械音的回音似乎一段一段涌入耳中,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沉默几秒,夏稚小心翼翼地试探:“HR222?”
【是的宿主,我在。】
夏稚:“……我是通关了吗?”
HR222大约安静了半分钟,好像在理解夏稚的问题。
【宿主还没有开始游戏,为什么要说‘通关’呢?请宿主说明的详细一些,以便系统来查询回答。】
夏稚彻底愣住。
什么叫还没有开始游戏?他已经通关了很多局游戏,还有他的积分、刚兑换没多久的道具、奇怪的病毒、那些在游戏中认识的朋友……
他呆立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问:“是不是有魂都这个地方?我要去那里……”
【宿主,魂都是什么,HR222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道具呢?!商城!”
【什么商城?倒是有道具,只不过要通关特定的游戏剧本才有机会得到哦。】
“不可能啊,我、我兑换了几个道具……”
有两个还是新兑换的,还没有机会用呢。
【宿主不要急,请向我说明具体情况,我会帮你分析的。】
HR222还在哄着他接受当下的现状。
可夏稚怎么可能就这样接受。
“HR222你还记得吗?我让你调查病毒的事?”
【什么病毒呢?请宿主详细说明。】
“……”
夏稚沉默下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眉头紧皱地回忆刚才与系统的对话。
突然,夏稚感觉系统刚开始说的那段话很耳熟……
好像就是他第一次进考核游戏副本的时候,系统说过的话。
当时他在《这里有家医院》的考核副本中临时接收了来自系统对游戏的简单介绍,通关考核副本之后才有机会好好阅读新手手册。
这里是《最后一关》无限游戏世界,世界里有很多游戏副本,使用数据组成的一个一个小型位面空间,副本中有剧情,有人设,有代表着通关的执念……
他不是普通的玩家,而是《最后一关》这个无限世界的合作玩家,类似于一局游戏中内定一个准MVP玩家,并对其提供帮助和专属的通关线索。
“系统,我……是玩家吗?”
【是的呢,宿主,你是玩家。请问需要现在开启你的第一局游戏吗?】
夏稚喉咙憋的发疼,声音又低又颤,“我在游戏里,需要做什么?”
【通关。只要通关,就可以了。】
“通关之后有积分吗?”
【积分是什么?通关之后会给予玩家一次抽奖的机会,可以用来获得特殊道具、特殊称号、特殊体质等。所有奖品都有利于玩家通关,所以很划算哦。】
这里是那么熟悉。
是夏稚经历了残酷的游戏后最想回到的地方。
可系统说的话确实如此陌生。
以至于夏稚开始怀疑到底过去是他的一场梦,还是现在他根本没有通关。
也许,这只是游戏副本中的幻境呢?
第364章
夏稚用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寻找这片空间的漏洞,试图佐证它是幻境,而不是真正的中转站。
可不论他询问系统什么问题,机械音都能对答如流,甚至他从这些答案中找到了一些属于《最后一关》的全新规则,这跟他之前经历过的完全不同。
在这苍白的空间里,夏稚不论走到哪里,都如同原地踏步。
这一次,连魂都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系统开始催促夏稚开启游戏体验。
而此时此刻的夏稚也突然感觉到了疲惫和饥饿。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夏稚大脑宕机,已经很久没有在中转站内体验到饥饿的感觉了,因为系统说过,中转站和魂度内灵魂不会感觉到饥饿和身体上的疲惫,以往他每次通关游戏后就回去睡觉是因为游戏中发生的一切带给他的精神冲击太大,他认为自己的大脑需要休息。很明显,当时的系统也是默认的,也说过他在魂都睡多久都没关系,并不强制开启游戏。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大不相同。
“我为什么会饿、会困?”
【每个人都会饿的,也会感觉到困乏。】
“我还是人吗?”
【从另外一种层面来看,宿主还操控着属于自己的身体,所以也是人。】
说法又变了。
“我想吃东西。”夏稚深吸一口气,“你能给我什么吃的?”
【宿主,很抱歉,我们不提供任何食物。但如果游戏通关的话,奖品中会有消除饥饿的体质,如果宿主运气好,以后就再也不为饥饿担忧了。】
夏稚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许多:“我现在就很饿,有解决办法吗?”
【开启游戏后,游戏世界中或许会有食物可以食用哦。根据计算,百分之九十五的游戏副本中都有获取食物的渠道,宿主请放心。】
归根究底,还是要他进入游戏。
夏稚强忍着饥饿感,原地坐下,陷入沉默。
系统也适时地没有再开口催促。
腹部灼烧的感觉令人难受,不过痛也是痛一阵,等饿劲儿过了就好了。为了缓解胃痛,夏稚从坐着变成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眉心蹙起的痕迹久久不曾消散。
渐渐的,饥饿带来的胃痛缓解,夏稚长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躺下忍痛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中转站内几乎毫无破绽,唯一看起来能够提供有效信息的就是系统,但他此时还不确定现在的系统到底是不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HR222……
如果这里没有漏洞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顺应系统的催促,立刻进入一局游戏。
或许会有危险,但不这样做的话,他会被困在这里,直到饿死。
似乎是想通了,夏稚站起身,随手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系统,跟我讲讲开启游戏的具体流程吧。”
这句话,有试探,也有巩固游戏规则的意思。
现在的这套规则跟当初‘合作玩家’那一套完全不同,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游戏结束后没有积分,也没有什么排行榜,连兑换道具的商城都没有。
相同点则是老套的通关游戏步骤,进入、通关、得到奖励。
只是中间的过程是否还是找到安全通道并沿着剧情线获取进度分就不知道了。
夏稚有种直觉,游戏的内容应该也会有变化。
而接下来系统的解释也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宿主将会随机进入一局游戏中,游戏会根据新手玩家的数量来进行分配,像宿主这样的新人,第一局游戏应该会非常简单的。游戏中的玩家数量没有限制。游戏内容大致分为‘游戏’和‘玩家’两个阵营,如果玩家闯关失败,将会永远死亡,或以另外一种形式被游戏吞噬。】
夏稚沉默。
变了,不再需要找门,也不要求合作,甚至没有了‘公平’这个准则。
只要在游戏内按照游戏规定的方式通关就可以了。
夏稚想了想,问:“每个玩家都有系统吗?”
【当然。】
夏稚:“……”
连系统也不是专属的了。
“在游戏中,系统能给玩家提供什么帮助?”
【游戏内会有屏蔽系统的机制,大部分情况下,系统无法主动跟宿主沟通。如果宿主有意询问系统游戏相关的内容,大概率会被强制消音,禁止沟通。】
也就相当于,系统在游戏内毫无用处。
成了电子花瓶。
了解的差不多了,夏稚深吸一口气。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新的无限世界。
内心的天秤还更倾向于这里仍是幻境,而他看似开启了一局新的游戏,实际上是为了寻找突破幻境的方法。
抱着这样的心态,夏稚闭上了眼睛,对系统说:“开始吧。”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夏稚咬紧牙关,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睁开眼后会看见什么了。
温暖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在肌肤之上,暖意包容,夏稚微动眉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车水马龙,艳阳高照,街对面,是那家熟悉的羊杂面店,大门敞开,浓汤的香气四溢。
那家店虽小,但却是夏稚常常光顾的……
哦,要加上一个时间:生前。
身后是年轻男女聊天嬉笑的声音,有的女孩子在说什么小卡、专辑,男孩子的话题则是围绕着游戏、抽卡……内容太过现代化,令夏稚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安逸感。
离他不愿的地方,沿街摆了一排小吃车,小吃车前多多少少都有些年轻人在排队等待,酱香味似乎压过了羊骨浓汤,霸道地闯进夏稚的鼻子里。
他微微愣住,几秒后,缓缓回头。
恢宏大气的门柱之上,龙西理工大学六个字潇洒恣意、龙飞凤舞。
夏稚怔在原地,盯着这六个字久久不曾回神。
这是他的母校,是他所在的大学。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夏稚很想在心里呼叫系统并质问,但不知为何,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是用那近乎贪婪的眼神望着这熟悉的学校大门。
鼻尖微微发酸,夏稚知道自己快要哭了。
他抬起手胡乱抹过眼角,摸到一点湿润,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忽的,校园内出现一个无比眼熟的身影。
夏稚眯起眼,盯着那人越走越近,很快,那个人也发现了他,并抬起胳膊挥了挥,迅速跑过来。
夏稚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避开他,躲起来。
然而小门之外是一片十分空旷的区域,根本没地方躲。
但他的小心思还是被追赶而来的人发现了。
“夏稚,你不会要躲我吧?”
男生的声音低沉,却也悦耳,他走过来之后,高大的身躯投射下来的阴影将纤瘦的夏稚完美笼罩。
夏稚动了动嘴唇,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睛看向他,声音有些怯怯的,“没有躲你。”
男生笑容蓦地一收,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你的眼睛红了,为什么哭?”
夏稚:“……没哭。”他别开头,也不做解释了。
这种反应看起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不是夏稚不想解释,而是……
对于眼前的男生来说,他的解释没有任何用处。
“你就是哭了。”男生直接拆穿,“现在连编个谎话搪塞我都懒得编了?”
夏稚撇了撇嘴,,小声说:“每次你都拆穿我,我干嘛还编。”
男生:“那你就是不重视我。”
夏稚:“……”
永远说不过他。
不管是活着的时候,还是在这个不知是幻境还是游戏的怪异世界里。
男生垂着头,身高的优势使他站在那里,从背面看好像把对比起来格外娇小的夏稚拥进怀里似的。
“夏稚,你拒绝了我的表白,我们以后还能当朋友吗?”男生定定望着他,认真地问道。
夏稚呼吸一滞。
原来现在已经是他拒绝对方表白的时候了。
默默几秒,夏稚点了点头。
男生笑起来:“为什么,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夏稚:“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知道的。”
男生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尴尬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夏稚转过身,面朝羊杂面馆,屯咽口水:“我去吃面,你去吗?”
“去啊!”男生回答得很爽快:“我请你,当我之前表白给你造成困扰的赔礼了,行吧?”
夏稚想了想,摇摇头:“我来请你吧。”
男生:“……你打工的地方给你发工资了吗?”
夏稚突然意识到什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支付软件的余额。
“……没发。”甚至不够吃两碗十六块钱的羊杂面。
“那还是我来吧。”男生慷慨解囊,“等你发工资了,请我喝饮料。”
夏稚抿着唇,最终只能点点头。
他很饿。
饥饿的感觉在嗅到食物香气的那一瞬间再次侵蚀那可怜的、空空如也的胃。
如果一定要吃点东西,八块钱的羊杂面绝对是他的心头好。
和男生共同来到面馆,此时不是用餐的时间,里面的人不多,老板娘正在后头准备晚上用餐高峰期会用到的食材,看见有人来了,连忙从后厨走出来。
“哎呦,你们又来了!”
这家店是老板和老板娘夫妻俩开的,在大学对面,干了很多年,送走了很多批毕业生。夏稚总来吃,她自然是认识的,至于另外一个男生,她也熟。
“扫码自己下单啊。你小子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请你们喝水!”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男生说的。
夏稚闻言,立刻看向对面的男生,见他脸色不自然,回想起寝室里经常多出来的羊杂面、羊汤、烧卖之类的外卖……
“温罗。”
“你是不是经常偷偷给我送吃的?”
刚上大学的时候,夏稚很穷。
他也记不起自己为什么那么穷了,只记得吃饭要吃最便宜的那一档,羊杂面属于犒劳自己极致美味,平时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但还没有穷到需要被救助的地步,在他的印象里,交完学费之后所剩的积蓄不多,省着点用的话还是能生活的,再加上他还会勤工俭学……
这几天他打工的地方拖欠了工资,导致他的日子又过的紧巴巴。
不过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饭,羊杂面、盖饭之类的,送来的人是学校里专门跑腿的学生,夏稚追问了很多人,跑腿的学生都说他们只负责收钱取餐加外送,也不需要知道是谁下的单,所以一直默默给他买饭的这个好心人是谁一直是个谜。
此时此刻,望着对面男生有些僵硬的脸色,夏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一直偷偷给我买吃的。”他笃定地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生似乎不想挣扎了,因为他知道,即使否认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他向后靠了靠,有些不在意地说:“告诉你了,你会让我请你吃饭吗?”
夏稚不会。
不管是自尊心还是自身的财政情况都不允许他白吃白喝人家的,当初刚被投喂的时候他也犹豫了很久,一开始肯定是不想吃的,也怀疑有人送错了,后来每次都送,而且是他熟悉的羊杂面店家的食物……
后来他吃了,但也一直在寻找给他送饭的好心人。
“所以在乎那么多干嘛呢。”许是夏稚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男生长舒出一口气,道:“你不想接受我的帮助,但我不认为这是帮助……请我喜欢的人吃东西有什么错?”
仗着自己表白过,虽然被拒绝,但他还是理直气壮的。
也是,谁说他放弃了?现在瞧着,他不仅没有放弃,还更心安理得了。
夏稚纠结半晌,直到食物被端上来,老板娘还贴心地给他们拿了两罐饮料。
食物的香气刺激空落落的胃,夏稚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得填饱肚子。
小口小口吃着面,熟悉的味道让夏稚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就好比在外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没有安全感,连回忆家乡都成了一种奢侈,然而一次意外的机会,没有任何准备的他突然回家了。
归属感宛如温热的泉水,柔和地滋润着在外风吹日晒的他。
如果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的话……
他可不可以留下?
“在想什么,这么认真。”对面的温罗吸了一口面,似是觉得不够味,拿起一旁的醋加进去一些,问:“加点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