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它”无法出声,柏易却丝毫没有留情,骨节分明的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拧,黑雾立时变成了一团絮状物,瞧着仿佛一堆发了霉的烂棉絮。
他又信手一招,蜡烛上的火焰竟然凭空分了一团过来。
“烂棉絮”已经无力反抗,在空中颤颤巍巍,眼看烈焰要蔓延到这团东西身上,将它直接点了,那团火焰却忽然熄灭了。
柏易看了看自己的手,漠然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诧异。
如果净化之力消失,说明这个鬼物此时的存在是符合规则的,并且它的消失会影响副本的正常进行,所以柏易无法消灭它。
他意兴阑珊地冲“烂棉絮”挥了挥手,恹恹地道:“滚吧。”
“烂棉絮”立刻往远处飘去,动作虽然缓慢,但看那挪动的幅度,不难想象它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最大力量。
柏易看了手中的蜡烛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它短了好几寸。他落回地面,正准备将烛焰吹熄,忽然发现荆白好像正在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目光的落点在他手中的蜡烛上。
柏易站在荆白对面,出神地看着青年的脸。
或许对方自己都没有发现,但即便面临生命危险也八风不动的俊美面容,此刻流露出的分明不过的担忧。
他在担心我。
这是柏易第一次体验到被人关心的滋味。
荆白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他不敢确信对方和他有同样的心意,但哪怕只有同伴之情,知道他关心自己,柏易也感到异常满足。
他凝视着那双深黑色的沉静眼眸,觉得心底里有一把暗火,它一直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到柏易一度忘了自己有这样的感情。
可此时此刻,哪怕没有身体,他都能感到自己心跳如雷。
那把从未被点燃的火焰,就像此刻的烛火一般,在他心底里熊熊燃烧。
它来得猝不及防,可如此明亮,如此炽热,如此高调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好像要烧尽他心中曾经存在过的荒芜,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如此鲜明地活着。
一些平日里被深埋下去的,的不切实际的妄念,都开始悄悄复活。
一次,就这一次。
他不会感觉到的。
柏易的能力在副本内限制就够多了,副本之外更不用提,在荆白面前灵魂出窍的机会,说不定就这一回。
亲密接触的机会,也仅此一回。
柏易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护着烛焰,避免这火焰因他的动作烫到荆白,倾身过去,他的鼻尖几乎要凑到荆白的鼻尖,他便微微侧过头。
他们距离这样近,从未有过的近。
那团黑雾已经不见踪影,重见天日之后,柏易才发现天光如此明亮。
当然,任何光影在荆白脸上,都是为他增色的。但两人相处这么久,这还是柏易第一次纯粹地欣赏荆白的长相。
他的目光落在荆白的嘴唇上。
这么冷淡的人,嘴唇却是粉色的,形状很好看,看上去也很软,很好……
柏易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他没有吻上去,而是侧着头,从荆白脸侧用力吹了口气,“呼”地一声吹灭了手中的蜡烛,随即手一松,蜡烛便准确无误地落回荆白手中提着的灯笼处。
蜡烛一吹灭,柏易身体的方向便立时传来巨大的拉扯感。
视线被猛然拉远的最后一刻,柏易看见荆白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正好是他吹气的方向。
他竟然真的感觉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魂吹阴风的方式吧!
柏易暗地里笑得要死,脸上还要绷住,只好伸了个懒腰,试图遮盖自己的表情。
只是再看到荆白时,他没忍住,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点笑意,抬起手顺势打了个招呼。
柏易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到有点可笑,他虽然为人性格变幻莫测,但还真没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了。
好像身体里有个很陌生的部分,悄悄活了过来。
这点笑意一直维持到荆白对他说他也救了自己一次的时候,他这才正了正神色,正经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可惜荆白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青年侧首,示意他往回走,柏易提着灯笼走在他身边。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荆白,目光除了看路就是看他,自然也能感觉到青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那是没有任何考量色彩存在的、单纯的注视,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却无比清澈。
柏易听他语气平淡地道:“怎么,鬼要管我怎么做,你也要管我怎么做?”
柏易瞪大眼睛,转头对荆白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过来,正好撞上青年平和镇定的目光,那眼神中没有丝毫冷意,反而十分坦荡。
柏易听见荆白道:“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就算不知道真正的你在哪儿,我也不可能把你的关键道具不明不白地留在院子里。”
柏易愣住了。
荆白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没有留意他神情的变化,等走了一段路,发现柏易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才回过头看着他。
柏易发现他看了自己几眼,表情变得疑惑。
他问:“换做是我,你会保管我的灯笼吗?”
在他一瞬不瞬的锐利视线中,柏易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转移话题的能力,下意识地说出了真心话:“当然会。”
荆白眉毛微微一扬,配上他变得柔和的眼神,在向来冷淡的青年脸上,这已经是个接近笑容的表情。
显然,柏易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冲柏易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跟上。
柏易站在原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荆白,英俊的面容上,神情变幻了数次,最终定格在一个荆白最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里。
荆白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注视,等柏易走到他身边,才问:“所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柏易耸了耸肩:“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荆白瞥了他一眼:“你可以长话短说,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我有时间慢慢听。”
柏易夸张地“哇”了一声,一张俊脸闪闪发光:“我听到了什么!你竟然对我感兴趣!”
他都做好了被荆白怼回来的准备,荆白却没有直接否认。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停顿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对柏易道:“确实。无论是你本人,还是刚才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都很感兴趣。”
看着柏易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他补充道:“作为同伴,和副本有关系的,我希望你不要隐瞒。其他的事情,你想说多少,悉随尊便。”
他看着前方,做好了听柏易说话的准备,可走出去好一段路之后,却还是只能听到旁边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不禁眉头一皱。
这人怎么越来越墨迹了?还是说,他还有什么别的顾虑?
荆白自认自己的态度已经表现得足够明确,如果柏易还有顾虑,他就实在无法理解了。
他转头对柏易道:“你怎么不说……”
柏易连忙把脸转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还放在脸上,完全无法遮盖住自己的异常。
荆白诧异地看着他:“你脸红了?”
第195章 头啖汤
柏易放在脸上的手立刻放了下来,他咳嗽了一声,道:“哦,我刚回到身体里,有点不适应。”
荆白:“?”
他直觉柏易说的不是真话,又觉得对方好像没有说谎的必要。
再一转念,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对方脸红不脸红,同他又有什么相干?
他索性排除脑海里的杂念,直奔主题:“所以?”
柏易整理了一下,从自己被管家拍出身体,莫名其妙来到放灯笼的院子里开始,到最后和荆白隔空合作,成功回到身体里的事情都讲清楚了,只有自己身上的净化之力含糊带过,只说想了些办法解决了那东西。
最后吹了蜡烛,他就回到了身体里。
荆白说到做到,对于柏易含糊过去的问题,他没有追问,沉思道:“你是被管家那一下拍出去的。但他也拍了我,我只是服色升级了,并没有出窍。”
柏易的表情空白了一下,随即神色大变。
荆白惊讶地发现,他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一瞬间完全消退,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转过头,用非常焦急的语气对荆白道:“我们现在就分道。”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一起了,你会很危险!”
在副本里,除了鬼,还真没人在荆白面前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
荆白觉得有点儿新鲜,他理应反驳,但见柏易双目直视着他的脸,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恳切,态度不像是装的,便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柏易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荆白便也看着他的眼睛,平和地道:“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信任你,将我知道的信息都交换给了你。如果你说我会很危险,却不告诉我具体情况,只会让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柏易呼吸一滞。他向来是个擅长调节自己情绪的人,一时惊怒的心绪平复之后,他迅速恢复了理智。
荆白还在等待他的答案,柏易在组织语言的时候顿了顿,他发现荆白方才说话时,竟然连语速都放慢了。以他平时说话的风格,这次的态度堪称和缓。
他在安抚我的情绪吗?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柏易不会问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去,额前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掩盖了他的神情。
还是不打算说吗?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荆白垂下眼眸,掩过心中一瞬间升起的烦躁。胸前的白玉毫无动静,他只能用自己的理性克制汹涌的情绪。
对于大部分时间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荆白来说,这感觉并不好。他向来是个速战速决的人,忍了片刻,直接开口道:“可以现在分道,但你我之间的联系从此了断,不再——”
与此同时,他听见柏易低低地道:“我想就此分道,是因为……我就是你可能遭遇的那个危险。”
“???”
“!!!”
两人同时抬头,直直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什么意思?”
荆白之问是出于疑惑,柏易之问就能听出来一点悲愤之色。
柏易不敢置信地道:“你要和我断绝往来?”
荆白没想到难得被他问住了,顿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会继续隐瞒下去。”
柏易苦笑了一下,他低下头,不去直视荆白凝视他的眼睛:“你既然认出了我,告诉你也没什么,别当我是怪物就行。”
荆白没有说话,心道,我这个污染值都不知道是多少位数的人都不觉得是怪物,柏易这样的人,再怪又能怪到哪儿去?
柏易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抬起头对荆白笑了笑:“我之所以会这么容易出窍,是因为……”
他一抬头,荆白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因为他自己或许没感觉到,但这个笑容即使放在柏易这么英俊的五官上,也说不上好看。
因为显得过于苦涩了。
但等他停顿片刻,那个原本不太好看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缓缓说出了下半句:“我……没有自己的身体。”
他说出来这句话之后,有些忐忑地观察对面荆白的反应。
果然,青年抱起双臂,眉头紧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柏易嘴里发苦。
荆白将柏易从头看到脚,缓缓地道:“所以,你现在用的身体,不是你本人的?”
柏易连忙否认:“不是,是我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咬了咬牙,心想既然都说到这儿了,索性把能说的都说了:“我在“塔”里没有实体,只有在副本里才有身体。但这个身体具体是什么模样,我决定不了。”
以荆白的定力,也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如果柏易所说不假,那他的情况的确比荆白更特殊。
“决定不了是什么意思?”荆白果然抓住了重点:“性别、年龄和身高和长相这种,也决定不了?”
柏易脸刷地一下拉长了:“进去之后到底是什么模样,我确实决定不了。你可以理解为是“塔”在我进副本的时候,自动生成了一个身体,再把“我”填充进去,但是——我的性别,没、有、变、过!”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塔给我生成的,通常是通过副本比较容易的年龄段。大部分时候,比如这个副本和丰收祭,都是年轻健康,体力巅峰状态的男性……”
荆白眼神一闪,缓慢地“哦”了一声。
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柏易,漆黑的睫羽下,那双向来锐利逼人的眼睛,此时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像是锁定猎物的大猫。
柏易觉得背后一阵发毛,他提高了警惕,听见荆白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我有两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一个回答。”
柏易舔了舔嘴唇,他觉得他已经猜到荆白要问什么了,但是……为什么是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
荆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范府,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副本,还是第三个?”
柏易缓缓舒了口气——他心知肚明,荆白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就会联想到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副本。
他没有直接回答,接着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荆白歪了歪头,目光落到他右手的手腕上,若有所思地道:“鬼怪留下的烙印,如果身体换了,会带到下个副本去吗?”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荆白既然这么问,显然心里已经答案,只是让他亲口确认。
话到此处,柏易也无意继续隐瞒,毕竟要不是“塔”,他也不愿意装成小孩骗人。
他破罐破摔地撩起棉衣的袖子,将当时鬼婴在“小恒”手腕上留下的那个小小的血手印亮给荆白:“你问对人了。就算换了身体,烙印也不会丢失。”
荆白看到那个印记,唇角终于勾了起来,他看着柏易,眼中终于露出戏谑的笑意:“所以在丰收祭那个副本里,你洗澡的时候一直遮遮掩掩,平时还戴着护腕,就是为了遮住它。”
一提到这个,柏易尴尬得直摸鼻子:“我也没想到,下一个副本就会和你再遇到……”
进去陈婆过寿的副本的时候,一看到自己的短手短脚,柏易就懵了。他之前确实遇到过变成未成年人的特殊副本,但是变成这么小的小孩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毋庸置疑,孩童脆弱的身体在普通的副本里是极大劣势。
“塔”给他生成这个年纪,要么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在这个副本里是极大优势,要么,就说明这个副本需要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才能通过,但是塔里没有符合条件的孩子,才把他这个万金油给塞了进来。
柏易之前一直没明白这个副本到底属于哪种情况,只能先扮演好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
分房间之前,秀凤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柏易猜想她或许就是副本的关键npc,便以为是第一种情况——小孩的身份可以得到她的格外优待。
但秀凤一直待在陈家大宅里,他们除了厨房,并没有找到其他的有用信息,直到在小树林发现了鬼婴,他才彻底明白过来。
小孩身份的确可以得到秀凤的格外优容,但最关键的是,困在小树林里的鬼婴只能上小孩的身。
这才是“塔”给他幼童身体的原因。
被迫坦诚了装小孩的事,柏易的羞耻却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和荆白解释清楚之后,他迅速跨过了心理障碍,还从容不迫地冲荆白笑了笑:“其实进副本的时候,我知道的信息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在那个副本里,我之所以会特别注意到秀凤,是因为塔给我生成的这个年龄实在太特殊了。”
“塔”给他生成的身体,是他每次进副本时能得到的唯一提示。
荆白点了点头,陈婆过寿是他过的第一个正式副本,“小恒”给他的印象也很深刻,盖因对方种种表现,实在不像个普通的小孩。
但即便两个副本就是前后脚过的,他也从未将“柏易”和“小恒”联系到一起。
小恒性格冷静沉稳,说话也是言简意赅,更接近荆白本人的风格;对比起来,柏易就显得阴晴不定,叫人摸不清深浅。
柏易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撇嘴道:“那个身体形态又小又弱,副本里又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我当然只能尽量表现得有用,免得被人当弃子。”
他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仿佛联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荆白嗤笑了一声:“所以你就随便抱人大腿?”
柏易一噎,这算是他排得上号的黑历史之一,好在荆白的重点并不是“抱大腿”这件事,探究的目光凉凉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道:“为什么要主动跟我合作?”
如果说丰收祭副本时,“柏易”主动找他合作是因为认识荆白,但“小恒”时期,两人完全是陌路人,荆白还是十几个人里面污染值最高的。
除了试炼副本里认识的余悦,其他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只有小恒抢着要和他住一间房,还仗着年纪小厚着脸皮抱了他的大腿。余悦不好意思和小孩争,只得退了一步。
而且当时“小恒”并不是没有选择。分房时,其他人早组了队,只剩下三男一女。余悦认识荆白,女生为了方便,主动提出要和“小恒”这个小孩住,是“小恒”拒绝了她。
柏易眨了眨眼,荆白只瞥了他一眼,便道:“如果又想顾左右而言他,那就不用说了。”
柏易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再张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荆白没急着说话,先给了他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眼。
柏易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过了片刻,才听荆白冷冷道:“你想转移话题的时候,眼睛会先往下看。”
柏易无话可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惊讶之余,他又有点高兴,在这个鬼地方,还有一个人如此了解他皮囊下的那个灵魂。
他压住心中的那点开心,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我服了。好了,我都交代,行了吧?”
“首先,你看上去很强,话少,这种人一般不会很弱。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他指了指荆白胸口处,道:“你身上有一股力量,我能感觉到。刚才灵魂状态的时候,我看见了。”
荆白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白玉。柏易之前有说过他身上的白光阻隔了黑色液体靠近,那必然是白玉起的作用。
但是柏易说的那个时间,荆白自己根本没有感觉到白玉的异动。
柏易没有说出来,在破除“它”的能量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净化之力几乎能和荆白身周的白光融在一起,只是两者力量相差悬殊,犹如溪流之于江河。
他暗自花费不少精力,才将两人的力量隔开,免得自己抽取荆白白玉中的力量。
见荆白一脸了然,柏易正色道:“我说认真的,这肯定是个宝物,虽然塔里应该只有我能感觉到这东西的不寻常,但怀璧其罪,你千万藏好。”
荆白知道他是好意,点了点头,柏易长长叹了口气,征询地看着荆白:“该说的都说了,那就此分道吧。我都中招两次了,你这么聪明,不至于感觉不到这个副本的核心点。”
这个副本的鬼怪和其他副本的不一样,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物理意义地杀死他们,而是占据他们的身体,扼杀他们的灵魂。
第一次天黑时分拿到的灯笼,是唯一能够保护他们的东西。
范府这个副本看似没有明确的时限,但等到蜡烛燃尽,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柏易的身体是“塔”给他生成的,他平时行动毫无滞涩,但遇到这种情况,就是他天然的弱势。
“这么说吧,如果你们原装的身体和灵魂的契合度是100%,我大概就只有90%。平时使用没有任何问题,但遇到这种拼耐久的情况,我必然是最先报废的。”
柏易总结道:“总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容易被上身。即使是你,待在我身边也会很危险。”
他凝视着荆白,诚心诚意地道:“我这次说的是实话。这个副本已经很难了,你没有必要被我拖累。”
柏易说的有些名词荆白不懂,但意思能听明白。他没有说谎,荆白当然也能看出来。
两人正好走到一个岔路口,柏易说完,也不等荆白回答,随便选了一条离自己近的路,闷头往前走。
或许这就是命运,他想。
柏易走路的步伐很散漫,反正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在想事情
他很少在副本中遇到一个人第二次,可是荆白,他遇到了三次。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在塔里活了有多久,也数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个副本,或者说,他刻意忘记了,把每个副本都当做一次自己的新生——反正每个副本里,他长得都不一样。
但这么多的副本里,这么长的时间里,荆白是唯一一个认出他的人。
柏易不得不承认,荆白很特殊,即便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可他们的重逢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副本?
这是他第一次迫切地希望能活着出去,但是,从发现副本机制的那一刻起,柏易意识到自己希望渺茫。
如果说他还能做什么,那就是至少不要变成荆白的负担。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舒了口气。
后面忽然有人道:“你叹什么气?”
那是个非常清越的男声,但是柏易回过头的时候,表情就像见了鬼。
荆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走:“看我做什么,看路。”
柏易难以置信地道:“不是说好分道走了吗?”
荆白唇角微微一勾,气定神闲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柏易张了张嘴,想说不就刚刚才说过吗,脑子里将两人的对话迅速过了一遍,吃惊地发现,荆白果然从头到尾都没亲口说过,也没答应过。
可这是荆白啊,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副本这种危险的环境也足够看清一个人的行事作风。荆白的冷静敏锐不用他来强调,但柏易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直白。
直白的人不少,但像荆白那么聪明,还能直白的人就很少见。
荆白和人沟通时向来直奔主题,极少绕弯子。他话虽少,说的却都是有效信息,也懒得听旁人的废话。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柏易和他相反,副本过多了,除了身为幼童时不得不表现出自己很有用处的样子,正常情况下,他更习惯和人打机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基本操作,必要的时候,就算发了毒誓,他也能眼也不眨地违约。
人都在塔里了,难道还怕报应?
在丰收祭副本里,柏易主动找了荆白合作,两人开始时还互相适应了一阵。等到这个副本,柏易自觉和荆白已经有了默契,分道对对方百利而无一害,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当然,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会注意到对方没给出明确的答复,但一方面他因为对面是荆白,掉以轻心了;一方面也是他心乱了。
正是因为心乱了,所以荆白一直走在他身后,他也没发现。
荆白见他神色恍然,不紧不慢地道:“如果你是高危因素,我就更应该重点观察。”
见柏易张口欲言,荆白补充了一个更充分的理由:“如果不是你方才二次中招,我们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是附体和出窍。”
柏易停顿了一下,荆白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我愿意赌,你没有必要阻拦。”
柏易还能说什么?
他向来舌灿莲花,但这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无言地注视着对面高挑的青年。
荆白其人,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行,都像一把锐利无匹的利剑,锋芒无法掩盖,但他现在的眼神平静而清澈,显然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不等他回应,荆白直接抬了抬下巴,一边示意他往前走——这条路很窄,只能容下一个人——一边平静地道:“行了,我是来过副本的,不是来和你谈判的。”
他盯着柏易的眼睛,这时柏易终于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尖锐,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轻声道:“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话说到这里,柏易知道他心意已决,除了担忧,他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触动。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伸出右腕,指着上面的血手印道:“这个烙印是灵魂上的,附身的人身上没有这个。如果我下次再出现,记得先看我的印记。”
荆白点了点头,将自己左手的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白皙的皮肤上,那个黑色的小山印记格外清晰鲜明。
柏易吃惊地道:“你也有这印记?”
荆白道:“上个副本带出来的。”
柏易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他道:“这东西算是塔里的第二条命,最好不要展示给别人看。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故意把你推出去挡刀。”
荆白的目光在他那张俊脸上停留了一秒,到底没说出来,这件事自己只告诉了他一个人。
除了来的第一天,范府几乎都是夜里下雪,清早放晴。早上起来时很冷,但随着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就逐渐带来了暖意。
他们经过的这个院子左右两边都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只留了一条蜿蜿蜒蜒的窄路,两人为了不踩踏植物,就只能一前一后走着。
柏易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看了荆白一眼,犹豫着道:“我没有打听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这个印记虽然有用,对你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因为这东西提升污染值?”荆白没有追问,很快接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