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森的表情,荆白还从未在柏易脸上见过。
这时,荆白感觉手中的灯笼一轻,好像被谁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荆白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低头看灯笼一眼。
迎着对方复杂难测的目光,他从容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怎么了?你既然放心我,又不在意它,不如我来帮你保管,保证不给你弄丢了。”
“柏易”站在原地,冲荆白一笑。说来也怪,明明这张脸和柏易一模一样,柏易自己也时常阴阳怪气的,但那张脸现在笑起来的模样,透出一股荆白从未见过的阴鸷,多看一眼都让人不舒服极了。
他双目中透出森然的寒光,口中犹在轻言细语:“我都陪你过来了,你为什么就非要多管闲事呢?”
荆白眉头一挑,神色变回惯常出现在脸上的冷漠,随口道:“我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就不管。至于我想怎么做,轮得到你管?”
他语气本来很冰冷,后面反问时,反而语气变得轻飘飘的,讥讽的意味格外浓厚,听起来也就更气人。
那人的脸色拉了下来,属于柏易的白皙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那副阴沉的表情,好像恨不得下一秒扑上来把荆白撕碎。
荆白瞧他神色凶恶,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语气也比之前和缓了许多。
他笑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道:“我说,我们倒也算不上敌对吧。你不是不要这灯么,我多拿一盏,难道能碍你什么事?”
“柏易”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灯笼,语气不善地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荆白似笑非笑,道:“难道不是你先说我多管闲事?我和他认识才两天,对你更是毫无了解,看情况有异,才多问一句。你摆出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指望我对你好言好语?”
“柏易”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话中的真假。
荆白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既没有伤我,我也不想和你作对,我只要这灯就够了。你也别浪费我时间,要是不放心,我就带着这盏灯先走,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总行吧?”
“柏易”目光一闪:“换个方式。你把蜡烛熄灭,再把灯笼给我,我保你这个副本安全无虞。”
荆白冷笑一声:“我和你谈条件,你把我当傻子?我不用你保,你也别打我的主意。”
两人对视片刻,“柏易”脸色越来越难看,透出一种死人般的青灰色,荆白却好整以暇,脸色之悠闲,仿佛即使等到天黑,他也不会介意。
他手中的灯笼中的蜡烛火光烁烁,在白日也丝毫不显黯淡。
“柏易”咬了咬牙,道:“好,你先走。”
他说着,很快动身退到大门左边,摆了摆手,示意荆白先走。
他避开得很远,荆白在门里甚至看不到他的一片衣角,于是只扬声说了句:“多谢!”
话音刚落,他便提着两盏灯笼,施施然往前走去。
他自己的灯笼本来在左手,柏易的灯笼握在他右手,在走到门口之前,他极其自然地换了个手,亮着的灯笼就换到了左手边。
灯笼里荧荧的火光猛地跳了两下。
那火焰的变化十分明显,荆白视若罔闻,手更是稳得不行,唯有指尖轻轻在灯笼的木质手柄上轻轻敲了敲,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从灯笼被提起来的第一下,荆白就知道柏易在这里了。
虽然情势危急,但电光石火间,荆白脑内已经掠过了无数画面,他在反复回想柏易被顶替的时间点。
明明两人一直待在一起,应卯之前两人一直有交流,那必然是柏易本人无误,因为两人曾经谈起过真名的事情,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应卯的过程中,他们的身体无法自控,如果柏易是那个时候被换了也说得过去,但管家在柏易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同样可疑。
因为没过多久,荆白也被他拍了一下;同时,他身上的服色也升级了。
但这一下拍打并非必要,柏易第一天进府时服色升级,所有人都看见了:管家一句话下去,他的衣服就换了个颜色,根本不需要发生任何肢体的接触。
想来管家是拍了柏易见效,才又来拍了他一下。但不知为何,荆白并没有中招。
那之后的“柏易\"显然就不是柏易本人了,真正的柏易应该被换到了灯笼旁边。但他被顶替的一瞬间毫无准备,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警示。
交换的过程估计就在那一瞬间,就连荆白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识破那壳子里装的人竟然已经换了。
现在想来,那个人出了院门之后站在原地不动,并不是属于柏易本人的举动,而是想试探荆白的动向。
荆白当时不明就里,又深感时间紧迫,只当他又是习惯性的散漫不经,便催着他去拿灯笼。
对“柏易”来说,他当时虽没有被荆白识破,但他若不来拿灯笼,荆白必定会立刻察觉情况有异,肯定也会来带走柏易的灯笼;他只有跟着荆白过来,才有机会骗过荆白。
如果荆白真如表面所见,同柏易在范府这个副本才初次相识,或许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可惜他早就认识柏易,“柏易”一说不拿灯笼,荆白就知道这不可能是柏易本人;后来言语交锋之间,他试探出对方并没有柏易的记忆,并且十分忌惮灯笼,顷刻间便想出了反制的计策。
倒是柏易……
快走到门口时,他垂下眼睫,看着灯笼中跳跃的烛火。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力量很着急,竭力想告诉他什么,连荆白手这么稳的人都感觉手中的灯笼在晃来晃去,连同胸前的白玉都阵阵发热。
好像所有的力量都在提醒他,危机就在眼前。
他当然知道有危险。
这鬼不敢进来拿灯笼,说明灯笼是他的死穴。这种东西,会放心将灯笼留在他手中?
荆白同他约定时,就知道对方必然不会遵守诺言,好在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荆白从来不会因为有危险,就放弃自己决心要做的事,或者放弃自己决心要救的人。
他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直到走到门口台阶处时,他眉头一皱,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但这停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息,荆白继续向前,迈过门槛,向左方看去。
几米之外,柏易正斜倚着一棵树,微微垂着头,像是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侧面的角度和树影为他提供了完美的遮盖,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荆白呼吸一滞,手中的灯笼也跟着轻轻一晃。
忽然,鼻尖处传来一股浓烈的气味,那味道极其恶心,荆白自认耐受力不错,但一闻到这气味,依然觉得胃中翻江倒海。
像是肉类腐烂的气味,又带着一种潮湿的霉味。
这都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随着这股气味,荆白逐渐觉得周身动弹不得。
他后退半步,像是被什么不可违抗的力量抵在了墙壁上,臭气熏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现在的感觉,大约就是陷入了一个臭气熏天的沼泽中,身侧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而粘腻。气味越来越浓郁,被置于这种环境中,荆白根本分辨不出它的来处。
荆白周身的压力让他几乎感觉不到灯笼重量的变化,但烛焰正在肉眼可见地慢慢往上升。
荆白缓慢地眨了眨眼,屏住呼吸,试着将拿着柏易灯笼的手往上抬。
原本简单的动作,因着左臂仿佛被压了千钧之重而变得无比艰难,荆白咬着牙继续,灯笼随着蜡烛一起慢慢上升,一举起来,他顿时觉得面前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气味竟然似乎正在消散。
就在此时,白色的蜡烛骤然间腾空飞起!
原本萤火般微弱的烛焰瞬间吐出半尺余长的火舌,耀眼的金红色火焰在阳光下仿佛得到了再次加成,其焰煌煌,凛然不可逼视。
烛焰腾起的那一刻,荆白浑身一震,浑身感觉到久违的轻松。他注意到半空中的蜡烛正在极速燃烧,顷刻间便烧去数寸之长,期间他甚至没见到一滴烛泪落下,可谓古怪至极。
荆白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蜡烛,见它肉眼可见地在缩短,忍不住将目光转向远处低垂着头倚在树上的“柏易”。
忽然间,荆白感觉到一阵凉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熊熊燃烧的烛焰也立时顺着这阵清风熄灭,短了一截的白色蜡烛轻飘飘地落回到荆白手中的灯笼中。
荆白的目光还未来得及回到灯笼上,便看到远处的柏易已经竟然已经站直了身体。
荆白目光如剑,冷冷地看着那个方向,柏易却像毫无感觉似的,悠然自得地伸了个懒腰,才举起右手,懒洋洋地冲荆白打了个招呼。
这好像永远板正不起来的姿态没有第二个人,荆白心下稍定,几步走过去,将灯笼递到他面前。
柏易接过灯笼,却没有多看一眼,只对荆白笑道:“多谢。”
荆白淡声道:“不用,你也救了我一次。”
柏易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双目直视着青年平静的脸,道:“话不能这么说。”
“你我都知道,你方才如果只拿你的灯笼离去,它应该不会将你怎么样。”
他在应卯时被管家那一下直接拍出了身体,回过神来已经在灯笼旁边了,虽然能拿起蜡烛,却被灯笼束缚,甚至走不出这个院落。
他心知身体被占了,荆白却还同占据他身体的东西在一起,虽然知道荆白应该能认出来那东西不是他本人,但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好在两人的灯笼都在这里,荆白一旦应卯完,必然会过来拿灯笼,大不了到时候他再想办法提醒。
直到荆白走进院子去拿自己的灯笼,他才算松了口气。
占据他身体的东西显然是能看见他的,两人在荆白背对“柏易”时有过短暂的对视,那东西目露凶光地看着他,却不进院子。
柏易只能和自己的身体两相遥望。他不能离灯笼太远,最多只能飘到院门处台阶的位置,根本出不去院子。
虽然身处劣势,柏易也很冷静。他并非没有后手,只是想搞明白这东西的打算和荆白此时的处境,再决定如何处置。
无论他自己能不能解决,他都不希望荆白牵涉进来。
开始时他并没有很着急,因为他总觉得以荆白的性格,就算看出来是那壳子里不是他本人,多半也会明哲保身,不至于为了他以身犯险。
而至于他自己,他身份特殊,哪怕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也能动用非常手段,虽然结果恐怕不妙,但至少不会祸及旁人。
柏易自觉算准所有,却忘记了一点——荆白做事从来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
他静悄悄地站在自己的灯笼旁边,等着荆白过来拿了自己的灯笼走人。
等两人一进门,柏易就开始有些不安了,因为荆白走进门时竟然是背对着门口的“柏易”的——他没认出来那身体里的人不是自己!
柏易犹豫片刻,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灯笼,心下方才稍定。
就算荆白在路上没发现,看到灯笼亮着,也不可能不怀疑。
果然,荆白拿了自己的灯笼,转头就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柏易心里跳了一下,才想起荆白看不见他,只是在看他脚边的灯笼而已。
他目光一垂,神色尚无任何波动,柏易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灯笼的异状。
柏易当然可以在这时候把蜡烛拿起来晃几下,大喇喇地提示荆白自己就在这里。
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其他人或许会当荆白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柏易知道,他只是面冷。
如果荆白不知道他本人在这里,或许会先稳住那东西再做打算;但如果知道他就在这里,荆白怎么也会试着救他的。
门口的那东西显然也防备着,荆白拿灯笼时背对着它,它比蛇更森冷的目光便一直在荆白和柏易身上隐晦地逡巡。
但柏易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流露出任何求救的意图。
他像块木头似的站在灯笼旁边,好像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两人一鬼之间的氛围在那一刻无比微妙。
不知道为什么,自觉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的柏易还是有些紧张。可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垂下的长睫和平静地抿着的淡色唇角。
但下一刻,荆白一开口,柏易就知道他在试探“它”。
他希望荆白尽快脱身,这时便忍住了,没有闹出任何动静影响对方发挥。虽只是在旁边看着,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时而为造成了这种情况的自己生气,时而又担心荆白着了对方的道。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狠狠震了一下。
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他虽然向来表现得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可那都是表象。
污染值是不会骗人的。
他对这个数值的变化烂熟于心,如果一个人真的情绪波动巨大,污染值绝不会低。
塔里这些年来,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异类就是荆白,但这个案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释。
嬉笑怒骂都是给人看的,也会随着他给自己捏的人设变化。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为自己的身份纠结,也很少会去思考自己真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绝大部分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中一片清静,像一片结了冰的湖。
但直到湖面掀起涟漪,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片湖的冰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融化了。
对他来说,很难说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可是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自己真实的情绪波动,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柏易难得地恍神了一瞬,没听到占了他身体的“它”到底说了什么,只见“柏易”挥了挥手,好像根本不在意灯笼似的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它”说什么话并不重要,柏易知道看到灯笼的那一刻,荆白心中已然分明,无论“它”用什么话术,荆白都不可能相信这是他本人。
但等那东西走出门口,柏易就更担心荆白了。
在荆白的眼中,那东西走了,他便转身过来拿柏易脚边的灯笼。
柏易站在旁边,看着青年朝自己走过来。他的神色非常淡然,好像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荆白走到他身边,俯身去拿灯笼,半长的乌黑头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轻轻擦过柏易的指尖。
他人虽冷硬,头发看上去很柔软顺滑。柏易这是头一次注意到,他五指无意识地张开,轻轻抓握了一下,可惜现下的状态,也只能抓个空。
荆白提起灯笼,仔细瞧了瞧,见里面的蜡烛还好好地亮着,才拿着两个灯笼往外走。
柏易的注意力原本也在灯笼上,但随着荆白起身的动作,他跟着一抬头,眼前出现的景象,以他的定力,也不禁瞳孔骤缩。
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正扒在墙头上!
那东西的身形,乍眼一看,还当是个多人多肢体拼接起来的大怪物,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泡大了的人的上半身。
湿淋淋的黑发像水草般爬满了那张巨大浮肿的脸,缝隙中隐约能窥见两个黑洞洞的,像是眼球的东西,它正紧紧地锁定着荆白的背影。
说实话,那两个洞里实在难以看出眼神的内容,但只看那东西的姿态,就知道它不可能对荆白心怀善意。
鉴于它出现的时间点,柏易心里咯噔一声——他有种非常不妙的猜想。
果然,下一刻,那东西从墙头消失不见,而“柏易”又重新站在了门口。
柏易:“……”
所以他猜对了,藏在他身体里的就是这个恶心玩意儿???
如果魂魄状态能显示人的脸色,柏易相信他现在的脸一定已经变绿了。这样一个东西钻进他的身体已经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竟然还用他的脸阴恻恻地盯着荆白……
柏易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脸上不露出任何无关于嫌弃的神色,因为他的戏才刚演到一半。
荆白手中提着他的灯笼,柏易就必须给出相应的反应,他露出紧张的神色,作势要去拿灯笼中的蜡烛。
“柏易”嘴上在同荆白说话,眼睛盯着的却是他们两个人。
咕叽,咕叽……
安静的院落里,忽然响起了液体流动的声音。
柏易心头一震,连忙四下看去,站在他旁边的荆白却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这只针对他一个人?
很快,柏易看见一股黑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从门口处流了进来。
它流动的速度很慢,看质地也很黏腻,甚至还掺杂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杂质。
这种浓度的液体在平地里应该是向四面流淌的,但这黑色的液体却直直向两人脚下流。
比起正常的液体流动,它更像是某种生物,以缓慢的速度坚定地向他们爬过来。
荆白还在同门口的“柏易”说话,柏易确信这东西是冲着自己来的,便假装被黑色液体吓得手一抖,原本被他拿起一些的蜡烛,顿时又落回到铜制的底座中。
下一刻,荆白握着灯笼柄的手一紧。
柏易知道,他肯定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他本来是想提醒荆白快走,停留越久,变数只会越多。荆白今天还得到湖上去完成他的工作,时间耽搁越久对他越不利。
荆白却没显出非常着急的模样,他同“柏易”谈判,告诉那东西他只是想拿到灯笼作为道具使用,对柏易的生死并不关心。
柏易心底暗暗惊叹两人的默契——虽然他们此时无法沟通,却都是往一个方向演的。
两人一致的反应打消了站在门口的“柏易”的怀疑——柏易看到它那个扒在墙头的姿势时就觉得他智商不高,等它提出让荆白吹蜡烛,再把灯笼给它的建议时,他极力咬牙,绷紧两腮的肌肉,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停留在紧张上,没有当场笑出声。
荆白对人向来不客气,对鬼只会更不客气,丝毫不给面子地驳回去了。
柏易紧张地看着占着他身体的鬼,见他面色发青,神情阴沉,显然十分震怒。
这也是柏易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脸变得那么绿,倒是有些新奇。
看来无论是气人还是气鬼,荆白的本事都是一流的。柏易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中的笑意——这么看来,荆白对他的态度竟然算很不错。
“柏易”没有急着回答,阴恻恻地看着荆白,荆白以为他在犹豫,还在静静等待他的答复,柏易却看着那黑色的液体缓缓往这里“爬”,转眼就快到两人脚下……
柏易屏气凝神,暗自蓄力,荆白留在这里是为了帮他,他不能让对方沾上这种脏东西……
还没等柏易出手,荆白身上忽然泛起一道柔和的白光。
柏易看得目瞪口呆,最奇的是这白光竟然将站在旁边的他一齐笼罩在内,那黑色液体被白光一阻,像被狗撵了一般,火速退回了门口。
它果然是活物!
“柏易”见那黑色液体一袭不成,脸色更为惨淡,很快同意荆白带着灯笼离去。
柏易看着荆白身上淡去的白光,想起他第一次同荆白过副本的经历,隐约猜到了什么,脸上却只配合地露出惊讶之色。
两人谈判完毕,“柏易”再次走了出去,消失在院门之外。
这次它的真身没再扒在墙头上,柏易也看不见它了,但是他心里总有种不安定感。
直觉救过他很多次,他觉得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而那东西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主要是不会放过他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柏易飘到荆白面前,几乎贴上了他的面庞,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那张俊美的面孔连一个微表情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平静无波,柏易没有办法,只好将蜡烛从灯笼里提起来,试图用这种方法提醒他。
除了灯笼的轻重有变,柏易确定荆白一定也看见了火光的跳动,可惜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也没说话,柏易只看见他细长的指尖在灯笼杆上敲了敲,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柏易有苦难言,他当然知道荆白的实力,但他更担心那东西在荆白看不见的地方做手脚。
现在木已成舟,如果真的出事,他不知荆白身上的宝物能护住他多久,只能保证尽自己的全力,让荆白平安离开。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柏易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在副本里,甚至在柏易不是很长的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担心自己拖累别人。
他静静飘在荆白身边,比他高出大半个身子,这是他方才试过所能达到的极限高度,可惜还是越不过墙,看不见外面的真实情况。
他倒是意外发现,这个视角很特别,是平时看不到的角度。
柏易飘在半空中,随着灯笼的晃动慢慢向前,凝视着下方的青年。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恍若闲庭信步,但挺得笔直的背脊和镇定的神色,却显示出一种很难掩饰的冷淡果决。
哪怕在塔里,这种气质是极其突出的,对于柏易这种会看的人来说,就像是生锈的铁堆里忽然出现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无论持剑的人有心无心,闪耀的锋芒都难以遮掩。
难怪那东西虽然傻,却也不敢轻易同荆白做交易。
“柏易”去的是左边,荆白出门前将灯笼换到左手,柏易也落到地上,他躬下身,紧紧握着自己的蜡烛 ,同荆白一起走出门外。
跨出院子门槛,荆白第一眼看到的是左边低垂着头的“柏易”,柏易却认出那只是身体!
或许是因为那身体是他自己的,即使那东西藏在身体里的时候他看不见,可当那东西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是一具了无生趣的空壳!
他第一反应是冲回去占领自己的身体,但下一秒,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那个东西……去哪儿了?
在这瞬息之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柏易意识到危险,猛地一抬头。
兜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一片!
柏易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罩在两人头顶的黑云似的阴影,就是那个东西的巨大的身体。
相较于一个人而言,它的躯体十分庞大,周身还在不断溢出黑雾一般的东西,这黑漆漆的东西形成一个类似能量场似的黑雾团,竟然将两个人都照罩在了里面。
那黑雾似的东西还凝结成了液体,不断往下滴,仿佛下起了一场黑雨。
不等黑水滴落到身上,荆白的身上就开始放出白光,但这时的白光和有铺天盖地之势的黑云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螳臂当车了。
白光还顾着柏易,将他笼罩在其中,柏易目光迅速扫了一圈,见黑水和雾气都被白光堪堪阻隔开,荆白却依旧眉头紧锁,脸色也渐渐苍白,透出痛苦之色。
柏易知道荆白必定受到了影响,只是他现在没有身体,无法知晓他的感受。
他浮到自己所能触及的最高处,闭上双目,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力量。
熟悉的温暖的力量感从四肢百骸慢慢浮现,柏易心中松了口气——果然成功了!
这力量说是战斗力,其实更像是一种净化能力。
它非常强大,从柏易拥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在正常的副本中,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也无法调动体内的力量。柏易通常用来对付副本被彻底污染摧毁之后形成的鬼物。
鬼物如果被消灭了,柏易会在一片爆发的白光中回到塔内,至于副本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个副本和里面的鬼物不会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
柏易不是傻子,早在应卯时莫名其妙被踢出自己身体开始,他就知道情况不寻常,但当时他试着运转体内的净化之力,却发现身体和普通人无异,连挣脱灯笼的束缚都做不到。
这只能说明“它”将他踢出身体这个举动符合副本规则,所以他也不能动用超出副本的力量。
反之,现在能调动起来,就说明这个鬼物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正常,要不然,就是这个副本的情形非常特殊。
青年向来从容自如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想来也是,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这还不算特殊?
柏易低头看荆白,发现荆白果然已经在想办法挣脱了,拿着灯笼的左手正竭力往上抬。
那灯笼此时也正发着白光,只是荆白自己看不见。
浮在半空中的柏易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修长的五指一合,蜡烛顿时脱离了灯笼,回到他手中。原本的萤火之光像是遇到了什么易燃物一般,霍然燎起近尺长的烈焰!
柏易的神色十分轻松,但在他头顶的东西感受却截然不同。
已经不似人类的肿胀面孔上,如果还能看出表情,那就只剩下极度的惊骇。
它只感觉到有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像狂风一般,将它构建的“场”平地卷了起来。
它竭力压制着,试图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包裹住,但那力量强大而炽热,即便他将努力扩展身体,变成一块遮天蔽日的幕布,又如何盖得住熊熊烈焰——
“轰”的一声,一道明亮的火光刺破黑雾,以如虹的气势直冲天际!
那黑色的能量场被冲破之后,散成一团云雾,几乎无法凝聚成形,柏易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不,这不可能!”
柏易浮在空中,双眉微微一挑,慢条斯理地道:“是你大爷。”
攻守之势在顷刻间逆转,那能量场早被柏易的力量撕裂成了无数块,连再次凝聚起来都做不到。
青年此时神色极为冷漠,那张极英俊的、向来带笑的面容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他浮在半空中,看着“它”空中飘摇的无数残骸,眼中无悲无喜。
在“它”模糊的视线中,他感到面前的人淡漠得可怕,又该死地高不可攀。
无形的、庞大而纯净的力量镇压得“它”毫无还手之力,“它”能感觉到眼前这强大的力量和它是完全对立的,可这种力量,为什么会存在于一个普通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