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说起来很古怪,但比起小恒和余悦,荆白觉得白玉更像是一个伙伴。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只要它贴在身上,他就不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也许是因为它永远不会离开。
伴着空茫的思绪,荆白独自回到了大宅门前。陈宝依然杵在门口,见荆白孤身回来,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边殷勤地打开门扇,一边打听道:“贵客,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荆白正好经过他身边,闻言倒站住了脚,注视着他浑浊的眼睛,道:“哦,他想送那小孩一程,我就让他去了。”
陈宝侧过身请他进门,意味深长地道:“那我不得不恭喜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荆白眉头一扬,也不说话,只敷衍地抬起手挥了挥。即使走远了,他也能感觉到陈宝的目光,像某种粘稠的东西一般牢牢粘在背后,直到他拐了个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他在原地等待了片刻,没有等到他要找的人。不过这没关系,荆白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她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荆白按着平常的步调,闲庭信步地往厨房走去。
白天的厨房看起来一派正常,像任何一个正常厨房的样子,各色食物琳琅满目,看上去香味扑鼻,生活气息十足。
荆白闻着诱人的香味,嘴角抽了一下,只庆幸自己并不嘴馋,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去联想这些东西在夜里的样子,径直走到了最深处的那口大缸前。
厚厚的青石板依然牢牢地盖在缸口上。
荆白沉下心来,吸了口气,尽可能轻地推开石板。
一堆五颜六色的瓜果映入他的眼帘,和上次白天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荆白这次却没沾手石板以外的东西,只绕着大缸数瓜果的个数。
依然是一个绿皮冬瓜,两个黄澄澄的老南瓜。
荆白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形势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
他放轻动作,默然转身,低垂的视线中,忽然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心中猛然一跳!
秀凤依然穿着早上那身青布衣裙,静静站在他的一步之外。她的双手自然垂下,交叠在小腹位置,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没带武器,但荆白的直觉正疯狂示警,秀凤多站片刻,荆白甚至感觉到周身温度的急速下降,无疑都证明,他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荆白额头缓缓渗出汗来。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轻声道:“我找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很想见你。”
那种奇怪的冷意消退了一些。秀凤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他在外面吗?陈宅是有规矩的,家公从不让在外面过了夜的人进门……”
她下意识地看向荆白身边的位置,仿佛在寻找着某个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她顿了顿,慢慢地向那口大缸走去。
荆白立即退到一边,看着她的手按到青石板上,在上面不自觉地摩挲。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
滴答滴答——
在这片近乎窒息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滴水声。
“别管你家公。”荆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自己的生死,语气却依然维持着冷静,追问道:“我问的是你。你想见他吗?”
秀凤摩挲石板的动作停下了。她背对着荆白,他也瞧不见秀凤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她五指扣在石板上,用力得好像微微发抖。良久以后,才听见她声音飘忽地说:“想的,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滴答滴答滴答——
她回答了,可水滴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那水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快,荆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水滴声搏动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赶——
荆白觉得有些不妙。他忍住胸腔中的不适,放慢呼吸,缓缓往后退去。
他刚退了一步,秀凤突然转过头来,很疑惑似的问:“客人,你听见奇怪的声音了吗?滴答滴答的,好像在滴水,滴了好一会儿了呢。”
有那么一刻,荆白的呼吸停顿了。
他方才一直以为,滴水的声音来自那块青石板。可当秀凤转头面对他,他才发现,原来那张清秀柔和的面容已非刚才的样子。她的头甚至都变了形,前额处塌了一个大洞,正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淌血。
随着她的疑问,荆白眼前的景象竟然摇动起来,一瞬间,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一片血海!那一瞬短得让荆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他发现这绝非幻觉。
秀凤正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
她每踏出一步,身后的那几寸的厨房就恢复成夜晚的恐怖景象,满地的血肉铺陈在地,堪称尸山血海。
两人原本隔得就不远,秀凤很快走到他面前,用那张滴着血的、满面疮疤的脸凑近,轻声细语地问他:“客人……你听见了吗?”
荆白见过秀凤好几次脸上流血,但这次,大概是她真正死亡时的样子。她原本的五官清秀美丽,可再美丽的脸,在小半个头颅塌陷下去之后都好看不起来了,凑过来的脸上红白交错,可怖至极。
荆白望着那双被鲜血浸得通红的眼睛,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那血海般的景象瞬间消退了。唯有依然留在鼻端的血腥味告诉荆白,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秀凤的脸也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是我听错了。不怕告诉您,我这段时间或许是身体不太好了,老是忘事。时不时就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有时候还听见小孩儿哭……”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怅然。
荆白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秀美的面容,再想到方才她头都塌了的样子,哪怕素来情绪甚少,心中都涌上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道:“……你会有孩子的。”
秀凤抬起头,看着荆白那张缺乏感情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个近乎包容的微笑。她放在小腹前的双手绞在一起,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多、多谢您。”
她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对荆白道:“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家公每天下午三点要品茶,现在时辰快到了,我得把茶端过去。”
荆白挑起眉,缓缓道:“好的,我明白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去,临别前,荆白似是不经意地问:“每日品茶,陈老真是好兴致。他品一次茶要多久?”
秀凤回过头,微笑道:“雷打不动,两刻钟。”她说完冲荆白福了福身,端着茶盘,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无需多言,荆白便知道,她会替自己拖住陈公两刻钟。
大宅之外,炎炎烈日下,余悦抱着双臂,在紧闭着的侧门前走来走去。
一想到可能要和鬼正面对抗,他就觉得兴奋又紧张,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控制不住地四下张望。但无论怎么看,他视线范围内的活物都只有小恒。
但他又不太敢和小恒多说话。
自从小树林里被吓了那一遭,余悦总有些心有余悸。一想到鬼婴还藏在小恒的身体里,他就忍不住想离他远点。
小恒对他的畏惧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这个人。余悦就算不太敏感,现在也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小孩儿,摔得那么重,没叫一声疼,情势这么紧张,也不见他有一丝害怕。他不去搭话,小恒就能全然不搭理他,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径自闭目养神。
哪家读小学的孩子能这么镇定?试炼副本那个小女孩瞧着还比小恒大一点,能撑过和鬼跳舞的第一轮,她都吓哭了呢!
余悦忍不住问:“小恒……你今年几岁啊?读几年级了?”
小恒一动不动,阖着眼睛,像是根本没听到。
想到他受了伤,余悦反而担心起来,一声不吭的,别是晕过去了吧?
余悦怕他出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刚碰上去,男孩就倏地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无言地瞪视着他。
余悦松了口气:“原来你醒着啊……不是,你既然醒着,刚才怎么不说话?”
小恒年纪虽小,长得却很精致。眼睛像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又亮,比余悦见过的许多童星都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沉默地注视着,他竟然感觉到某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他被这孩子看得都有点局促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还是小恒自己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没听到。”
余悦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里却道,鬼才信……只是心里还是纳闷,读几年级又不是什么敏感问题。他还考虑到小恒是个天才儿童,特地没问是不是小学呢!但见他不肯回答,便也不敢再问了。
他不说话,小恒也不主动说,两人僵了一阵,最后,余悦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又忍不住搭了个别的话题:“你说大佬能行吗?我那天看过,这门的锁眼都生锈了,就算他找到钥匙,恐怕也打不开门。”
小恒睁开眼睛,诧异地问:“为什么要找钥匙?”
余悦更迷惑了:“呃,因为门上挂了锁,我们得把门打开?”
小恒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余悦觉得他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同情:“你觉得他们这把锁挂上去,是为了让人打开的吗?”
余悦挠了挠头:“当然不是,他们是想把宅子封上吧。”
小恒微微偏了偏头,他甚至抱起了手臂,显出几分真诚的疑惑:“如果挂锁的时候就决定不再打开,为什么还要留着钥匙?”
余悦哑口无言,他发现小恒的逻辑无懈可击,而自己竟然被他问住了。
他竟然真的不如一个小孩!
余悦肩膀一垮,再也不想说话了。小恒见他焉巴巴的,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便宽慰道:“放心吧,荆白会有办法的。”
余悦也顾不上害怕了,一屁股坐到小恒身边:“我有个问题。”
他这次学聪明了,见小恒点头,才接着问:“我是和大佬一起过的试炼本,所以我知道他很强。可小恒弟弟,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小恒沉默了一阵,那张稚嫩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不属于孩童的复杂神色。过了半晌,才简短地道:“直觉。”
余悦嘟囔道:“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嘛。”他毕竟不傻,没再追着往下问,只是又忍不住走到门边,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小恒皱起眉,道:“你最好别靠太近。”
余悦尴尬地挠了挠头:“害,我就是坐不住。在这等了半天,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谁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恒平静地说:“符和锁都贴在门里边,外面什么都做不了。你就算听到又能做什么?”
又是一个答不上来的问题。余悦讪讪地走到一边,算是不敢再搭话了,只在心中默默腹诽,难怪小恒这孩子污染值低,瞧这心如止水的样子……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悦觉得随着那声音,那封死的朱红门扇都微微震动起来。
在他身后,小恒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孩童的大眼睛微微泛红,目光凌厉如电,直直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第40章 陈婆过寿
余悦吓得一个激灵,原本抱膝坐着的小恒却缓缓起身,迅速跑到离门槛只有几步的位置。
余悦无意间看了他一眼,发现小恒的眼白处都开始发红,脸上也蔓出不自然的灰白,也顾不上害怕了,用力按住小恒的肩膀,大声提醒:“小恒弟弟,你的脸!”
小恒转头瞥了他一眼,两人近距离对视时,他觉得小恒的眼睛好像格外地深,湖一样深而黑的眼睛里,情绪在霎时间剧烈变换了好几次,最终回到了小恒平静无波的状态。
他深深吐了口气,抬起头,郑重地对余悦道:“谢谢。”
门外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门里只会震得更厉害。荆白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带上了正确的武器。
他原本已经和秀凤一起出了厨房,但想起秀凤需要替他拖住陈公,届时肯定脱不开身。门锁多半需要他暴力打开,自己现在却手无寸铁,就回厨房又看了一眼。
厨房进门的地方就挂着刀具架,这是他们进来第一次就发现了的。但是刀具架和厨房其他地方一样琳琅满目,挂了有好几把刀,有尖锐锋利的切肉刀,雪亮的柴刀,小而窄的水果刀……荆白视线在各色刀具上逡巡票片刻,最后却停在了角落的菜刀上。
看形状和大小,这就是秀凤昨晚用的那一把。
在刀具架上的数把刀中,它是最不起眼的。无论怎么观察它的外表,都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柄菜刀,如果不是昨夜见到秀凤拿着这把刀把陈婆大卸八块,荆白绝不会多看它一眼。
荆白拿起菜刀掂了掂,发现它手感意外地沉重。锋刃处锈迹斑斑,完全不像磨过的样子,看起来连菜都切不动,更别提砍开后门的铁链和锁。
出于保险起见,他本来有意带走两把刀,但试了才发现,刀具架上的刀他只能带走一把。拿了菜刀之后,其他的都像牢牢粘在了架上,怎么用力也拿不起来。
时间紧迫,荆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走了这把菜刀。
后门上密密麻麻贴着符咒,但最显眼的,还是挂在门上的那把巨大的铁锁。荆白对着铁锁举起刀时,有那么一瞬间,荆白怀疑过它的威力。但第一下下去,他就确信了自己的选择。
他用的力气极大,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立刻被砍出一道明显的白痕。若是普通的刀,多半锋刃也已经受损,而他手中这把锈迹斑斑的菜刀,竟然毫发无伤!
看来这刀就是这么用的,荆白见有效果,索性用尽全身力气往下砍。
随着铁链的裂痕越来越大,门扇开始抖动起来,荆白甚至感受到了无形中玄微那个阵法的威力。无声无色的空气中,好像有千斤重压落到他身上,又像是有人在空气中捉住他的双手,拖慢他的动作,越砍到后面,举起菜刀的动作就越艰难。
直到汗水流到眼睛里,荆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大汗淋漓。
他的动作已经近乎机械,视线也变得模糊,绝大部分力气都用来和那股无形的力量对抗,每一次劈砍,都要付出比前一次多得多的力道。
到他近乎力竭时,铁链也只剩一小块还连着。荆白确信,自己的下一刀就能劈开这把该死的锁。
他正要举起手中的菜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
“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喂,说你呢,荆白,赶紧停下!别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荆白随手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不耐烦地转头道:“关你们什么事?”
身后站着三个人,荆白冷冷环视过去,三人中敢抬起头直面他的人只有吴怀。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看起来有多可怕,站在吴怀身后的颜葵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原本就气质冷冽,现在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俊秀的脸上冷若冰霜,像把开了锋的利剑,更叫人不敢逼视。
吴怀见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射过来的冷光,哪怕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依旧气势慑人,心里一阵发虚,嘴上犹自强撑:“你坏了规矩,这个门不能开!”
荆白扬起眉毛,下巴微抬,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笔直的脖颈线条滑落,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轻声道:“哦,是吗?”
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颜葵结结巴巴道:“这、我们有消息,这个门真的不能开!”
她拼命向王惠诚和吴怀使眼色,想让他们上去拖住荆白。王惠诚看到荆白手里那把菜刀,心里直发憷,哪里还敢往前,甚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吴怀摇了摇头,道:“……他有刀。”
颜葵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直直扑向荆白!
荆白不顾她疯虎一般的架势,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怎么躲闪的,就看到颜葵突然停了下来,而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已经横在了她的颈间。
空中飘下一缕黑发,颜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才猛然惊醒过来,颤抖地道:“你、你——”
她一直觉得荆白人不错,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可刀刃此时就架在她脖子上,颜葵甚至闻到了刀锋上的那股冷而腥的气味。她有点不敢想象这上面沾过什么东西,看荆白的眼神和看鬼也没有两样。
荆白道:“再动就杀了你。”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什么与人无干的事情,可颜葵看着他深黑的眼睛,直觉这人说的是真的!被他冰冷的视线盯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感觉到极度危险,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锁定了一般。
她甚至不敢惊叫出声,捂着嘴连连倒退几步,退回到王惠诚和吴怀身边。
荆白懒得看这群人第二眼,扔下这句话,转身举刀,全力向门锁砍去!
“咣”的一声,铁链和大锁应声而落。
吴怀等人露出惊骇之色,他们甚至不敢靠近门扇,躲在后面的王惠诚看着地上被劈坏的铁链,哆哆嗦嗦地道:“疯了……他这是疯了!”
荆白深知时间紧迫,丝毫没理会他,径直上前扯掉黄符,取下门闩,毫不犹豫地将门扇用力一推。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门外的余悦和小恒只见门中发出“吱嘎”一声,像是年久失修的关节发出的呻/吟——随后“轰”地一声,大门向他们敞开了!
余悦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一个箭步跃进了门里:“大佬,你真把门劈开了?太强了!咦,小恒弟弟,你怎么不进来?”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小恒还站在门槛外,小脸绷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意,反而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被他这样的姿态吓住,余悦也跟着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看自己的手和脚:“完了,是不是进门有什么讲究?左脚先进还是右脚先进,还是我应该跳进来?完了完了,我忘了,我刚才是哪只脚先进的?”
荆白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见小恒双眼盯着门槛,他心中一动,伸出手道:“陈宅今日有宴,请进。”
小恒低下头,荆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很快,他看到一只苍白的小手犹豫地伸了出来,回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的温度极低,荆白只觉得像握了一团冰在掌心,又冷又湿,根本不是人的温度。与此同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谢谢。”
一只手被荆白牵着,小恒顺利地跨过了门槛!
荆白心知事成,一把将小恒抄了起来,急道:“把门关了,快走!”
第41章 陈婆过寿
吴怀等人见他要走,赶紧跟着追出来:“站住!你们把符撕了,锁劈烂了,现在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为什么要劈锁,总得给个说法吧,休想把烂摊子留给我们!”
荆白面色微寒。他一早知道这些人不开窍,如果他们想知道线索,只要肯出力,他并不吝啬分享信息。
但问他要东西,还要装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那就超出他的容忍范围了,当下眉目冷淡道:“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他顿了顿,扔下最后一句话,径直离去:“你们不想死的就走,想死,就在这继续待着吧。”
“你怎么说话的!”吴怀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抓荆白的胳膊,想把他留下。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荆白,就见被他抱着的小恒向他做了个鬼脸,顿时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那个小孩……那个小孩怎么会变成这样!
孩童仍然趴在青年的肩膀上,脸色雪白,双眼赤红,吐出舌头作出狰狞的表情。吴怀惊骇地看着荆白的背影,那人再没看他一眼,抱着怀中的孩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余悦见颜葵犹自掩着面哭泣,心中虽然同情,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宽慰她的时候。他依荆白所说将两扇门合上,再回头时,见荆白抱着小恒已经走出院子了,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荆白带着小恒一路飞奔,余悦跟在后面狂追,累成一条死狗才勉强跟上:“大——呼——大佬,我们现在是——呼——去哪儿啊?”
荆白言简意赅:“厨房。”
“啊?”余悦发出一声哀嚎:“我以为这是回房间的路!我们不是还要参加晚上的晚宴吗?”
荆白向他示意自己怀里的小恒:“从你把他带进来开始,除了厨房,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或者说,在他们选择与秀凤母子合作后,这座大宅已经没有中立的地方可言。对已经选好阵营的他们来说,最安全的位置就是秀凤的厨房。
陈婆昨天晚上埋伏在他床底,荆白那时候便猜到,房间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
想来也是,作为这座大宅的主人,陈婆一家确实应该能出入他们的房间。如此想来,陈婆第一夜敲门送汤杀人,要么是出于规则限制,要么只是为了让他们麻痹大意,以为只要关上门,在房间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第二天死亡的王德昌,和第三天死亡的谷宜兰,恐怕都死于这种错误的认知。
“但是——我们非得这么跑吗?”余悦气喘吁吁地问。他不知道为什么荆白的体力如此强悍!
作为体测成绩优异的高中生,余悦跑800米只要三分钟,他向来自认身强体健,德智体美劳发展全面。但是荆白抱着小恒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竟然跑得比他快,还比他轻松!
他参加过运动会跑步,长跑过程中遇到荆白这种目标简直令人绝望,无论怎么追,就是等不到他减速;如果加速了,会发现他还能跑得更快!余悦追了半天都追不上他,能跑到现在,全凭一口仙气顶着。这个大宅太大了,他感觉自己根本跑不到头。
他嗓子眼里直冒血腥味,喘得像个破烂的风箱,感觉体力难以为继,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行了,真跑不动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荆白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平静地道:“你确定?”
余悦累得说不出话,连连摆手,荆白便转身道:“好吧,你自己算好时间。我开锁之前,秀凤说了,她只能拖住陈公半个小时。”
小恒和余悦当时都在门外,对荆白和秀凤谈判的事情一无所知,进门时两人还在奇怪,为何陈公没有前来阻拦。此时闻他所言,连小恒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余悦想到那个干瘦老头阴恻恻的目光,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火烧屁股似的冲了出去:“我错了!我还可以再跑一会儿啊啊啊啊啊!”
他自觉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过多久,又被荆白轻松超过,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被抱着的小恒正好面朝着他,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天真又无辜。
余悦:“……”他真的想吐血了!
荆白没多说什么,只道:“跟紧,按我的路线来。”
他早摸清了大宅的地形,现在走的是远离正厅和茶房之后离厨房最近的一条路。但即便如此,不久之后,他依旧听到了忽远忽近的,老人咳嗽的声音。
荆白毕竟抱着一个孩子,跑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累得额头见汗,浑身发热。即便如此,听到这嘶哑的咳嗽声时,他背后依旧蹿上一阵寒意。
伴随着咳嗽声的,还有一种嗤嗤的声音,听得人从牙齿一路酸到头骨。那是柴刀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要快,要更快!
厨房所在的院子已经近在眼前,但这时候,连余悦都听见了老人沉重的脚步声。
他害怕得要命,又不敢回头,只好盯着面朝背后的小恒,试图从他脸上发现端倪。可这孩子表情四平八稳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余悦拼命地迈动着沉重的双腿,冲过了院子的大门,心下大喜。他的脚步几乎要放慢了!这时,前面的小恒睁大了眼睛,大声喊道:“低头!”
余悦“啊”了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下意识地一矮。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头上有些凉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落了下来。
他悚然一震,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死了。幸好这时厨房已经近在眼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闷头冲了进去!
一跨进厨房门,余悦就瘫倒在地上,他已经筋疲力尽,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几步以外,又瘦又高的老头儿拿着一把柴刀,阴森森地看着他们。
余悦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头顶,捋下来一把被切断的头发,还有点湿。他盯着指尖的那点红色发愣。
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受伤,可这血是谁的?
陈公怨毒的目光凝视在小恒身上,近乎要滴出血来。
小恒此时面朝着他,露出一个天真无辜的笑容。
陈公脸皮抽动了一下。就在此时,荆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面对着面皮发青的老人;小恒被他抱着,自然背转过去。
荆白的另一只手还握着菜刀,身后就是秀凤的刀具架。他丝毫不为陈公欲噬人的目光所动,神色一派泰然。
眼看两边形成对峙之势,陈公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离厨房本来就只有几步之远,这时离得更近了些。余悦原本站得更靠前,这时吓得两腿战战,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荆白神色冷漠,拿起手中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刃向外,冲陈公晃了晃。
陈公脸上现出迟疑之色,可目光转向荆白怀中的小恒,竟然未停下脚步,反而再次往前进了。
余悦已经贴上了灶台,荆白犹豫片刻,他在纠结是否要直接退到那口大缸处去,但此时,一只冰冷的小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
荆白会意地站定,下一秒,原本背对着陈公的小恒忽然回过头。孩童的脸不知何时,竟变作一副婴儿的五官,面色雪白,眼瞳赤红,神色凶狠,似有无限恨意。他冲着陈公,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