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设定上的时间静止。
这种戏份,同场的演员要么不在台上,要么在台上配合演出,但不能继续走剧情,用以表示这都是该角色的心理活动,在戏中并没有时间流逝。
这场戏里,他们需要戒备的同场演员,显然就是这几个威武的纸人大汉。
白恒一当时叮嘱荆白,如果陈三娘真的要唱那段自述,荆白等人必须抢住这个戏中时间静止的空档。
哪怕荆白等人穿过舞台,走进纸人群中去找陈三娘,纸人大汉们如果想要把戏演完,对季彤正常行刑,就不能立刻对荆白等人有处置。
如果他们不继续唱这出戏,那季彤明摆着就是一个“演员”,就更没有理由处决她了。
大汉将认罪书双手捧在掌中,呈到头顶,在神像跟前恭恭敬敬地站了数息。
神像背对白恒一,有什么反应,他也瞧不见,但他知道他们肯定是一边的。果然,片刻后,大汉喜滋滋地将这张纸拿了下来,宣布道:“陈三娘,你所犯罪状,已一一列在纸上。神明在上,已做了见证,再没有冤枉了你去的。当着神明的面,你速速签字画押,莫再拖延!”
陈三娘泣道:“画便画罢——我早知我生来命苦,神明何曾怜我!”
“生来命苦”咬得很重,很慢,白恒一判断,这应该就是她自述的前奏。
站在阴影中的青年双目灼然,如果目光真的能照出光线,恐怕他的眼睛会亮如晨星。
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小巷中走了出来。
戏台前,大汉也往前走了几步,白恒一人已经走出巷子一段路,在他现在的位置,大汉几乎已经被木板挡住,但更远的还能瞧见。
大汉应该是示意了一下。因为后面被夺了叉的一个纸人迅速小跑上前,送上什么东西,白恒一猜测应该是印泥之类的工具。看来陈三娘确实要画押了。
等押画完,就算是纸面上的正式认罪,届时再处决陈三娘,就是顺理成章、正当无比。
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白恒一虽然有些把握,此时心也提了起来。
他现在也已箭在弦上,离荆白两人的距离已不到一半,就差没跑起来。或许是因为身体是纸人,白恒一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能控制得前所未有的轻,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可前方,眉清目朗、气质却格外凛冽的青年仿佛心有所感,猛地回过头来。
弯钩似的新月高高挂在穹顶,洒下的光线淡薄而洁白,似水,似纱,像两个人之间若有似无的一层雾。两人在清寒的月光下遥遥对视。
几乎同一时刻,凄凉的女声高唱起来,响彻夜空。
“可怜我,陈三娘——”
第341章 阴缘线
荆白临走前,时间紧迫,白恒一没有时间详细给他讲自述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只是告诉荆白,他会在感觉自述快要开始的时候出来。
因为一旦开始自述,就说明一切如同预料的发展,巷子这边也不再需要他盯着戏台。
他比划着告诉荆白,对于自述会不会出现,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
如果自述没有按预期出现,他就只能先远程盯着戏到底怎么演、演到哪儿。
当然,如果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具体怎么操作就得荆白随机应变、当机立断了。
这些事不必说,荆白也知道,白恒一只简明扼要说了有关自述的关键信息。只是说完有几成把握之后,他一边示意“结束”,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虽然他过了很多副本,类型上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是和戏曲深度接触的只有那一个。虽然在副本的那几天恶补了一些知识,但这毕竟是门艺术,还是高度综合的那种。
白恒一自觉对此远远谈不上十分了解,只能说这是他的大概推测。
荆白听完却很平静,轻轻点了点头。他一贯镇定自若,在这种紧急的关头,就有种仿佛永恒不变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恒一看他方寸丝毫未乱,心才算放下来了一些。
荆白原本准备走出去了,又回来把白恒一的手抓过来,在他手心飞快地写了个字。
很简单,很好辨认。
“信”。
荆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恒一。
他不会专门的手语,只是要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相信你。
白恒一睫毛一颤,嘴唇轻轻动了动。他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口,只是眼睛弯了起来。
那是个真心实意的、很灿烂的笑容。
荆白见他笑了,自觉意思已经传达到位,就转过身要走出去。白恒一却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握在掌中。
荆白没有用力挣脱,只是奇怪地看向他,微微低头,睁大眼睛表达自己的疑惑: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恒一却没有再比划,漆黑的双目在昏昏的月色中凝视着他,笑着说:“我爱你。”
他眼神很认真,语气却很平淡,好像真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似的。说完就放开荆白的手,笑眯眯地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他甚至得意洋洋地挑了一下眉。
神像当然能听到,但是听就听吧。这副本开局他都持证上岗了,谈情说爱是他们两个人的自由。他又没拿大喇叭到处喊,谁让这破玩意儿长个耳朵到处乱听的?
白恒一现在的听觉的确很灵敏,能听见他说完,荆白很不明显地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好像要笑,又忍不住有一点生气的表情。
荆白当然知道他说的话是认真的,但既然说出声来,显然也有戏弄神像的意思。但他可没有什么都被那种东西听去的兴趣。
整条巷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他们站的巷口处有微弱的光。照得出地上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也叫他们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只有月光和对面的人看见,荆白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指了指白恒一作为回应。
同样不是标准的手语,但对面是白恒一。他一定能明白。
荆白觉得他应该确实看懂了,因为走出巷子之前,荆白看见他眉眼弯弯,笑容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明朗,像夏日的晴空。
荆白朝他挥了挥手。彻底走出小巷的那一刻,他清空了自己的大脑,飞快地走向罗意。
而现在,荆白隐隐有种感觉,时机已至。
他福至心灵地回过头,意图向白恒一确认,却看见远处的人影步履如飞,已经越走越近。
白恒一知道他是想确认什么,正欲点头,陈三娘凄凉高亢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哀声不绝,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可怜我,陈三娘,七岁父母丧——”
就是现在!
白恒一离祭台背后还有一小段路,但他知道时间有限,不能耽搁,立刻对荆白做确认的手势。
罗意的心从季彤被带走开始就没放下来过,来到戏台背后之后,因为看不到前面的状况,他更紧张了。虽然只有一只耳朵,但他没有放过每一个动静。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向前,他想再问问荆白,是不是到时候了,发现荆白回头,也跟着看过去。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陈三娘的声音。他心里一抽,还没来得及看清白恒一的手势,荆白已经拍了拍他,示意按原计划进行——去人群里,抓正在“自述”的那个陈三娘。
罗意用力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如果他有颗心脏,此时一定像发疯了一样在狂跳。
荆白往前跨了一步,走在他前面。罗意紧随其后,从神像的祭台后走了出来。
之前听他们欢呼的时候,罗意就知道戏台后面恐怕有不少纸人,但之前隔得远,只能看个大概。后来又躲在祭台后面,具体有多少,他没有概念。
直到他在舞台前现身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注视感!
好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说不清有多少人的注视,才能有那种有如实质的、被人注目的感觉,那一瞬间,罗意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而且一走出来,他才发现,为首的那个大汉,原来现在就站在门板前面。他手里拿着字纸,离被捆在门板上的季彤只有一步之遥。
另一个大汉则站在他旁边,拿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应该是印泥。他甚至连手都已经抬了起来,看抬手的高度,是要去抓季彤的手摁手印。
但是这个动作没有继续,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罗意最关注季彤的状态,所以第一时间就去看她现在怎么样。
门板上,季彤的脖子旁边、两只手臂下面都扎着三支钢叉。尤其是脖子旁边那支钢叉,穿过她的黑发,扎进木板,离皮肉仅有一线之隔,看上去实在惊险至极。
但这对罗意来说不是最惊悚的,等视线落在季彤脸上时,他感觉思维都停滞了一下。
门板上,季彤睁着眼睛。她的脸上一片空白,不见惊恐,也不见害怕,好像情绪被抽空了似的,十分呆滞。
可是……她的嘴在动。
两人的关注点不同,荆白首先看的是几个大汉的站位。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除了季彤,都在他们身上。哪怕是站在季彤面前的两个大汉,脸的方向都朝着她,可纸脸上,画上去的那两个黑而大的眼仁也死死盯着他和罗意。
荆白确信这些纸人只有眼珠子在转,身躯却纹丝不动,应该就是进入了白恒一说的“静止”状态。确定他们动不了,才多看了一眼季彤。
嘴确实在动,连嘴型都能和陈三娘此时此刻的唱词对上。她这时唱到“七岁父母丧”,字字情绪激亢。最后一个字是ang的音,季彤甚至也跟着张大了嘴——
但荆白有两只耳朵,站在这里,他能听出来,声音并不是从她这里出来的。
正如白恒一所说,那声音更远,在眼前这片密密麻麻的、纸人的队伍里。
荆白拍了一下罗意的肩膀,指了一下下面的方向,示意他往人群里走。
但是他刚一抬手,就发现,原本站得密密麻麻的纸人观众竟然涌动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纸人都在动,别说看不看得见张嘴了,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纸脸晃来晃去,只起到一个晃得眼晕的效果。
想来也是,台上的其他角色为了表现时间静止不能动,但是自述的角色本人既然要唱要演,当然可以动。台下的观众只是看戏的,当然也不受限制。
这些纸人活动起来都只是为了掩护“陈三娘”。她肯定是要跑!
罗意注意到底下纸人的动静,第一时间就要冲进人群。
他必须赶快追上去,把陈三娘抓出来。否则等纸人大乱起来,就真来不及了。
刚迈出去半步,他才想起荆白还在自己身后,曾经叮嘱他行动前要商量。他急匆匆扭头看,见荆白也点头,就不再犹豫,当即冲进了密密麻麻的纸人群里!
荆白却没有急着进去。
他转头看去,白恒一刚刚走到了祭台旁边,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荆白指着某个位置,做了一个“拔”的动作。
白恒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自己欺身向前,要走过来。
荆白一眼就看出白恒一的打算,根本没给他机会。他离得更近,两步就抢过去,站到自己方才所指的位置,也就是唯一一个还握着钢叉的大汉面前。
这个纸人大汉站得直直的,两手一上一下,紧紧地握着钢叉。他的十根手指将钢叉牢牢攥在手中,荆白本来想将钢叉直接抽出来,没抽得动。
他并不急躁,何况有人帮手。白恒一到底晚了一步,没来得及抢在他之前,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协助荆白一个个掰开纸人紧握着钢叉的手指。
纸人大汉的两个黑眼睛瞪得大大的,荆白在他和旁边纸人直勾勾的注视下,神色淡定地将那把钢叉抽了出来。
在听到“自述”时其他角色时间静止之后,荆白就打上了这个主意。这把叉在他看来是特别的,因为另外四把钢叉都已经掷出去了,这是唯一还没有执行过任务的一把叉。
这也意味着,它很可能是用来处决陈三娘的那把叉。
反正纸人大汉此时的时间是“静止”的,就算钢叉不见了,他们也“应该”不知道是怎么丢的,或许还能多拖延个一时半刻。给他们拿着,总比纸人拿着好。
至于后果……他们反正都已经被列进名单,又出现在台前了。如果没能抓到真的陈三娘,他们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季彤的木板上虽然也有三把叉,但没抓到真正的陈三娘之前,那边的东西不好妄动。
这钢叉倒是个真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荆白握在手中,才发觉这叉比他都矮不了多少,可见纸人大汉力气之大,竟然能把这么重的钢叉准确扎进门板的空隙里。
这几个纸人大汉如果能正常行动,肯定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事不宜迟,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往外走,准备也进入纸人群中去找陈三娘。
白恒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凭听力在前追踪。荆白点点头,拿着钢叉跟在他后面一步。
但等真转过身,准备挤进纸人群,两个人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停了一下。
“台上”的时间是静止了,可就在他们取钢叉的这一时半刻,台下竟然已经挤得不成样了!
别说陈三娘,他们现在都不知罗意追去了哪儿,他已经完全没入了纸人群中。此时此刻,荆白和白恒一的眼前,除了无数挤挤挨挨的纸人,还有漫天飞舞的纸屑。
那样子有点像罗意描述过的。当时季彤被带走了,他追出去,就完全淹没在了纸人的队伍里。
无数纸人成群结队,嬉笑着将他挤倒,又从他身上踩过踏过,最后自己又被新的纸人挤碎,变成一地纸屑将他埋在里面。
陈三娘的声音倒是还在唱着:“连绵漏雨破屋房——”
白恒一一直专心听着她的词,此时还在唱成长历程,他们还有些时间。但这个声音的距离就很有问题。
现在荆白都听出来,她的声音变远了许多。
白恒一眨了眨眼,无声地道:“这什么纸海战术……”
第342章 阴缘线
这出戏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的戏台,所谓的戏台,其实只是几个大汉和门板上的季彤的表演范围。
但底下人群无论多么人头攒动,都没有一个纸人越过这个范围,好像有个透明的壁障将他们和戏台隔开了一样。
这可真有些无从下脚。
荆白站在白恒一身后,把他往后拉了一下,向他示意自己手中的钢叉。
白恒一愣了一下,荆白只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配合动作,白恒一明白他的意思:开路。
荆白是人,纸人虽然多,但这种纸人很轻,最多迷惑他的视线,却很难将他挤倒。
之前童男童女带着装着白恒一的棺材腾空而起,荆白去追纸人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但对纸人,尤其是夜晚的纸人来说,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按照罗意之前的描述,这些纸人确实只有个空架子。它们互相之间挤都能挤碎,只是数量实在太多,今晚的尤其多不胜数。
罗意作为纸人,虽然有骨架,但等到晚上,身体纸化明显,也没有什么重量。他当时就陷入了纸人的人海战术,被挤倒在地,惨遭它们踩踏无数次。
虽然未曾伤及性命,但据他说,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是四肢都被踩错位了。他当时只有一个人,想着季彤还在等他营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爬起来,跑去找荆白两人求助。
白恒一和他一样,被这样一踩,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荆白原本去拿这把叉的时候,只是不想它继续握在纸人大汉手中,又考虑到风险,才抢在了白恒一之前。但下面纸人已经挤成这样,白恒一现在肯定比他更需要这把钢叉。把钢叉作为支撑点,还有荆白在旁边,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挤倒下。
白恒一明白了他的意思,冲荆白笑了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地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纸人群。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想到,白恒一带着钢叉一走进纸人的人群中,它们竟然立时变得更加纷乱!
白恒一刚把钢叉拿起来,纸人们立刻往两边逃去,它们对钢叉表现得非常恐惧,一边跑一边惊叫连连。
“天哪,下来了!他们下来叉人了!”
“这个叉好尖哦!骇死人!”
“他们是下来找人吗,找哪个?”
“咋个回事呢,我们又没犯罪!”
“不要抓错了,不是我,不是我!”
“让我!让我!不要挡路!”
荆白握住白恒一的一只手,以免两人被挤散,白恒一拿着钢叉威慑这群拥挤的纸人,他甚至根本不需要挥舞起来,只要左右晃一晃,就会激起周围的纸人尖叫一片,四处逃散,互相踩踏。
两人都吃了一惊,这完全是意外之喜。拿钢叉时,谁也没想到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这倒是更方便他们去找罗意和陈三娘了。
但踩在纸屑上走了一会儿,两人才发现,即便如此,他们想找人也相当困难。
纸人实在是太多了!它们虽然会逃散,但数量众多,纷纷攘攘,拥挤异常,导致两人没办法走得很快。
白恒一听陈三娘唱到“十六长成容色殊”。这在古代就算成年了,也就是成长历程都快唱完了。虽然没见到扮相,但听歌词和她清亮的声线,更像是年轻的旦角,设定的年纪只怕不会很大,那么,她的人生历程恐怕也不会很长。
等她的自述唱完,就到行刑的时候了。白恒一想到这里,心里更急。
纸人们的主动避让,他此时看来也觉得不够快了。
白恒一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荆白。荆白神色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戏不了解,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着急。向来心绪平稳的白恒一,此时却忍不住焦躁起来。
白恒一现在不知道这是过的第几层塔,但按头啖汤的给荆白结算的进度来看,这里要么是第五层的后半,要么是第六层。
这个程度的副本非常少见,也更稳定,所以白恒一过的经验也不算多。荆白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甚至走到了这一步,白恒一不能容许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副本里。
纸做的面颊看不出多大的面色变化,但白恒一心里有了决断。虽然这并非他行事风格,可为了加快速度,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这些纸人挤来挤去也是互相挤碎,白恒一索性将钢叉放平,一叉挥出去,利索地横扫了一片眼前的纸人。
被扫中的纸人并不是直接碎裂倒地,而是被钢叉戳得“砰”地一声爆响,爆出漫天的纸屑!有好几片甚至飘到了白恒一脸上,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模拟的血液溅出的效果。
所以,纸人们如果被钢叉叉中,和它们自己挤碎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其余的纸人忽然爆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
“救命啊!!!”
周围的纸人演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好像白恒一不扫这一下,他们不会互相踩踏碾压直到碎成纸屑一般。
尖锐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让声音环境变得比之前更嘈杂。
白恒一眉心紧锁。他听力敏锐,周围高频率的惊叫太过吵嚷,让他一阵阵地耳鸣,连带着头都疼了起来。这纯粹是感官引起的疼痛,在这个环境里,再辨识陈三娘的声音也变得很困难。
耳鸣加头痛,白恒一下意识甩了两下头,试图减轻不适的症状。他一有异动,荆白立刻就发现了。顾不得奔逃的纸人,他稳住身形,挪了半步到白恒一跟前。
白恒一没有注意到他动了,阖着眼睛,双手都紧紧握着,是强忍着没有拿手去锤自己的头。他甚至连神色没有很大变化,但荆白知道他在忍受痛苦。
这种表情,荆白已经看了很多次,不想再多看一次了。
荆白知道,他的眼睛已经不会痛了。但现在周围的这些纸人受了刺激,仍在哀嚎不止,几乎到了声音污染的级别。荆白都觉得头嗡嗡的,何况白恒一听力远比他灵敏。
荆白猜他多半是因为这个,顾不上别的,当机立断,伸出双手,捂住了白恒一的耳朵。
这个动作不能完全隔绝声音,但白恒一的确感觉安静了许多。他方才注意力太集中,头疼得厉害,甚至是周围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荆白做了什么,只能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他们现在是完全停下来了——副本的进度不管了吗?!
白恒一简直是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荆白。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要把荆白的手拿下来。
荆白原本担忧的眼神猛地转冷,目光往他的手上一转,再抬起眼睛,已经是剑锋一般尖锐而冷冽的视线在看白恒一,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警告之意。
他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白恒一,白恒一从他身上隐隐嗅到危险的气息,弱弱放下了刚抬起来的手。
荆白喉头滚动了一下,最后也没说话,只是用口型做了个“等”字。
白恒一调整的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已经感觉到现在听到的尖叫声比之前弱了。如果说这些刺耳的尖叫是某种惩罚机制,应该也是有时限的,只要等到它过去就行。
又过了约莫十几个呼吸,方才混乱的尖叫就平息了许多。虽然依旧嘈杂,但起码不是那种爆发式的惨叫了。
白恒一也缓过了这口气,神色看上去放松许多。
荆白这才放下双手,两人回到之前的行走模式。
白恒一自觉方才行动失据,要尽量弥补进度,一心听着陈三娘唱到了哪儿;荆白却抽空看了他好几眼,观察他的状况。
白恒一方才的作为不像他的行事。荆白虽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也心知多半是为了自己。
他先静了几息,慢慢咽下方才看到白恒一忍痛时那种心脏收紧的急怒。默默措辞数次,才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停这几息不会耽误什么。纸人也有感官,你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从点破神像能听见开始,荆白就没有把话说出声过。这是无声沟通了半天之后,白恒一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三娘还在唱,荆白会在这种时候说话,足见态度肃穆。白恒一虽然没从语气中听出什么,但隐隐感觉自己有些危险,赶紧连连点头,以示配合。
那头的陈三娘已经唱完了自己少女时期的孤苦经历,这时正唱到“新婚三月夫君丧”。
原来她结过婚。难怪之前大汉说她其罪一是“不守妇道”,或是指她守寡时找了赵二郎这个相好。
别的都罢了,这条罪行在白恒一眼里真有些可笑。不过这也让他注意到,在陈三娘的唱词里,赵二郎目前还没出场过。这段自述应该还不至于马上结束。
时间虽然没那么紧,但她也确实太难找了!
今晚是新月,月光原本就昏暗淡薄。黑夜中,他们只能凭着这点光线,在纸人的人山人海中大海捞针。
纸人们多就算了,还没有特征。五官都画得差不多一个样。打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白衣服黑裤子,圆溜溜的黑眼睛,鲜红的嘴皮。
来回看就这三个色,白恒一看得眼晕,他感觉再看下去会影响他发挥听觉。他这次果断寻求了荆白的帮助,打手势示意,在走到更近的距离之前,自己负责听,他负责看。
荆白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握紧。因为白恒一前几天眼盲,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很适应这个模式。
当眼前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这一刻,白恒一清晰地意识到,视觉——尤其是混乱的视觉,对听觉确实会存在一定的干扰。
闭上眼睛之后,白恒一捕捉陈三娘的声音和判断距离都清楚了许多,他现在很确信,他们和陈三娘的距离是在不断拉近的。
虽然她在逃,但纸人的拥挤同样会阻碍到她。但有钢叉在,白恒一和荆白身边的纸人们都会自动避让,他们追的速度比陈三娘逃得更快。
不过纸人实在太多了,白恒一怀疑就算只有几步之遥,他要在众多的纸人中找到在唱的陈三娘,或许也得好一会儿。
以前都说大隐隐于市,果然是有道理的。在这种拥挤的、甚至面孔都画得几乎一样的人群中,想要找到一个单独的人,简直可以说难于登天。
听的部分都交给白恒一,荆白只负责视觉的部分,也便于他专心去看纸人的脸。除了陈三娘,他还想顺便找另一个人。
轮廓锋利的青年抿着嘴唇,视线飞快地在身边每个纸人的脸上逡巡。
罗意跑到哪儿去了?
真够奇怪的。罗意比他们先追出去,差不多是人群刚刚动起来,他同步就去追了,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乱。而且以罗意的性子,为了捉住陈三娘救季彤,他一定会不惜性命,用尽全力去追赶。
结果他们走出去这么远,现在已经离陈三娘的声音都越来越近,怎么罗意反倒不见踪影了?
难不成再次被挤倒了吗?
纸人体重轻,罗意又没有钢叉这种让他们害怕的东西,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罗意就算真被挤倒了,在知道不会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荆白也没功夫去救他。
他们必须先抓到陈三娘再说。
他飞速地扫视纸人们的脸,试图找到不同的那一个。白恒一虽然闭着眼睛,但拿着钢叉,既可以当盲杖,又能够让纸人闪避,荆白不怕他摔跤,并不是经常注意脚下,因此脚底被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时,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
他一开口,白恒一也听见了,意识到他是谁,猛地睁开眼睛。
荆白低头看着脚下,他的脚踝处被一条已经扭曲变形的胳膊紧紧攥住。白恒一吃了一惊,钢叉往罗意胳膊的方向一挥,纸人如潮水般惊叫散去,才露出了下面被他们踩踏的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