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中,每个人的‘气’的颜色都不同,纸人分走了人的‘气’,两个人原本的颜色还都会变淡一些。而且荆白的‘气’原本就是白多黑少,深色的部分甚至非常少,相较他人,颜色更难辨别。
但是方才白恒一问问题,她无意中看了一眼,却发现,白恒一的‘气’竟然几乎完全没有黑色。
季彤两道眉毛拧了起来:“你这说法是不是抽象了点儿……”
“我明白了。”周杰森对色彩比较敏感,他比划了一下,说:“是不是就和复印一样,墨不足的时候,颜色就会变淡?”
兰亭舒了口气,说:“是的,就像两张一样的画叠在一起,看起来颜色很浓,但分开就发现是淡的。”
如果“气”是墨水,墨只有那么多,如果要画出两张画,颜色就会变淡。
现在,在她看来,荆白的“气”已经恢复了第一天进来时的原本的颜色浓度;且在第一天时,所有的纸人头上都没有“气”。但现在,白恒一头上不仅有“气”,还和荆白的不一样,等于是一幅全新的画……
“不仅是全新的,还跟我们都不一样,几乎没有黑色。是这意思吧?”季彤这次听明白了,顺便帮忙总结。
兰亭点头,季彤见状,好奇的目光也落到了白恒一和荆白身上——离他们分头行动也就过了两个小时左右。这么短的时间,荆白做了什么,能让白恒一身上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荆白见几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季彤甚至早就注意到了白恒一拿着的木盒,这时正好奇地盯着上面的莲花看。
荆白原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平静地道:“这些变化都是从清净殿来的,那边情况我长话短说,要不要去,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
他简明扼要地把自己进入清净殿的过程和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因为时间有限,荆白只是客观描述了情况,没有加入自己的分析。
季彤心思细腻,先问道:“路哥,我有个问题。你能把木盒拿出来,是不是因为你破解了纸人拜访的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去了,也有可能根本没办法拿出木盒?”
荆白从莲台里找出木盒之后,神像彻底失去了眼睛,白恒一的眼睛也复明了,荆白甚至拿回了自己之前数日中不断流失的元气,或者说精气?总之,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那显然和他们生命能量息息相关。
按正常的逻辑,这个赌局,荆白应该已经赢了。但他至今没能离开这个奇怪的村子,这就足以证明,这局棋还没有真正分出胜负。
季彤的分析完全合理,从昨夜烧毁灵棚,击败纸人开始,荆白和他们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了。他在清净殿的遭遇只能作为参考,季彤等人若是进去,未必是一回事。
白恒一这时却笑了起来。
荆白和众人讲述经历那会儿,他无事可做,一手抱着木盒,另一只手就架在荆白肩膀上,懒洋洋地倚靠着。他个子虽然比荆白还高些,但不知是不是身为纸人的缘故,哪怕大半个重心靠过来,也没有多重,荆白也就由他去了。
他许久都没说话,这时候一笑,不止季彤,荆白都转过头去看他。白恒一冲荆白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这事是这样的——如果拿不出来,倒不算什么麻烦;要是能拿出来,那就真的麻烦了。”
第320章 阴缘线
白恒一脸上虽然在微笑,语气却轻轻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加上他本来声线偏低沉,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自带了一股寒意。
他人没站直,脸虽对着阳光,却因为角度的缘故,光线半明半暗地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添一层幽邃之感。
季彤被他说得寒毛直竖,不自在地捋了几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定了定神,才勉强冲白恒一笑了笑,道:“白哥,我没太明白你意思呢,你……你能不能稍微点拨一下我们?”
话是对白恒一说的,她求救的目光却看着荆白。显然,这几天下来,她已经搞明白了两个人中谁是那个更好说话的人——反正肯定不是白恒一。
白恒一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荆白身上。见荆白侧首看他,他浓眉一挑,微微偏了下头,俨然有种“接下来交给你”的促狭。
荆白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种感觉,总觉得白恒一是故意把这个好人留给他当的,却没有证据。否则时间这么紧,他有话直说就得了,何必无端端地吓唬季彤他们?
只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既然白恒一不打算开口,他只好接过来,道:“抽屉后面的图案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大概对应什么,你们应该都清楚吧?”
白恒一复明的时候,荆白身体里流失的生命力也在同时回归,足以证明他们这些人的身体状况和纸人其实就是绑定的。
这个所谓的仪式,更像是一个赌局。看似是帮纸人伴侣们找回失去的感官或者肢体,实际上是让他们和神像博弈,挽回自己因契约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抽屉背后刻的,看上去是纸人伴侣们失去的器官,其实也是他们自己身体情况的体现。所以死了的人,抽屉背后的图像就消失了,季彤等人则只剩下一半。在拿回木盒前,荆白和白恒一虽然战胜了送葬的纸人,对应的三号抽屉背后也刻了两只完整的眼睛,但荆白的生命力并没有回归,白恒一也未能复明。
这意味着,木盒存放在莲台里的时候,神像虽输,荆白也未赢;若用赌局作比,就是胜负已分,筹码却未清算,正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中间态。
取出木盒,就是彻底完成了结算——胜负在今天天亮之前就定下了,神像输了,彻底失去双眼;而白恒一复明,荆白的体力也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但是季彤等人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甚至还没有被纸人上门拜访过。
周杰森挠了挠头:“所以,我们还处于胜负未分的状态,并不是取出木盒就代表我们能胜利。”
“不对。”兰亭难得地打断了他,她罕见地语气发急,只是身体所限,哪怕用最大的音量说话,听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不是这样!路哥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拿不出木盒,才能说明目前是胜负未分的状态,还不能结算,我们可以赌到最后。但如果我们能拿出木盒,就说明、说明……”
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在抱着王坚胳膊的手臂上蹭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简直像张纸,找不出丝毫的血色。
季彤比她稳得住些,虽然语气也在发颤,还能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就说明,已经可以结算了。”
个头高挑的女人看了荆白一眼,语速越来越快,好像用这么快的语速说出来,就不用面对这残酷的推断:“而且,根据路哥的经历,取出木盒这个结算的过程还是一次性的。如果我们在纸人拜访之前取出木盒,提前完成结算,那么,哪怕之后真的战胜了纸人,我们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季彤算是看明白了。荆白点了点头,道:“如果你们现在能取出木盒,大概率也只能恢复剩下那半个器官或者肢体的功能;另外半个,就会出现在神像身上。”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她喘了口气,又努力支撑起上半身,道:“可这样提前结算的话,我们已经流失的体力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她最关心的还是体力恢复的问题,因为她很怀疑自己还经不经得起再一次的供养。就算经得起,这个状况去应对纸人的上门拜访,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季彤忽然眼睛一亮:“但是,既然提前结算了,赌局不就算结束了吗?已经流失的回不来就算了,后续如果不需要继续供养,我们也能多撑一阵,正好趁机会找到出去的办法!”
荆白正要开口,一直倚在他身上,似乎根本没打算开口的白恒一先嗤笑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几人惊诧地看着他,英俊的青年随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缺陷,应该就是你们能量流失的原因,你们也可以理解为能量流失的缺口。如果没有闯过纸人登门的那一关,你们就算取出木盒,大概率也不能真正中止供养。修复了抽屉背后剩下的那一半,还缺着另一半呢。”
“那我们很亏啊!”周杰森两手一拍,忿忿不平地说:“如果真是这样,这所谓的机制岂不是很不公平?我们提前结算了,就没有机会拿回来以前流失的能量,但神像却还能继续拿我们剩下的能量?”
兰亭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王坚他们可以提前拿回一部分的感官。”
他俩对话时,季彤悄悄地瞥了一眼站在荆白身边的白恒一。
这个神色漫不经心的青年一直站在一边,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洞若观火,却一直不参与讨论。他眼睛恢复前,季彤觉得他虽然叫人看不透,但多半也是因为眼睛被遮住了。
有句俗话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眼睛被遮起来,就很难让人看穿他的心事。
现在白恒一复明了,季彤有心观察。可当她一眼望进他似笑非笑的、狭长深邃的黑眼睛,依然只觉深不见底,丝毫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王坚听兰亭提到了自己,侧过头去,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发少女,言简意赅地道:“你选你的,不用考虑我。”
罗意也和季彤打手势,表示自己无所谓。
荆白听着他们的对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很多人都更习惯于跟随惯性做决定,一部分的人则会思考成熟后再做决定,但很少有人会思考到更深层——为什么要做那个决定?
现在已经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他们的推断还是不够深入。荆白不得不再次拽着他们往下走。
“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为什么’的问题。”荆白耐着性子,继续提醒他们:“为什么神像那边可以提前结算,帮助纸人恢复一部分的感官?按照之前举的赌局的例子来说,我们这边原本处于弱势。神像那边一开始就已经五感全失,而我们在‘供养’时是每天不断往里加码。神像虽然暂时没得到,我们却一直实实在在地在失去。”
荆白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发现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这时却变得鸦雀无声,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他没得到回应,目光便从众人脸上一一巡视过去。对面的几个人,连带着纸人,要么面露思索,要么似懂非懂。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站在身边的白恒一身上,青年神色清明,注视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点笑意,显然对他想说的事情了然于心。
荆白胸中难得地升起几分无奈之意——不用听懂的人听懂了,该听懂的人却没听懂。
他的眉毛拧了起来,试图继续组织语言。白恒一一直在看他,见他淡红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清隽的面容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荆白平日里气质已是冷淡锋利,整个人绷起来的时候,更是衬得气氛肃杀。白恒一见对面包括纸人在内的五个人不自觉地越靠越近,都快贴在一起了,便用搭在荆白身上的那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来说吧。”
荆白自己也没发现,他的神色一瞬间就松弛下来,连带着气氛一瞬间都舒缓不少。
周杰森反应最大,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紧接着就发现白恒一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他脸上闪过,莫名有种自己被睨了一眼的感觉,却又转瞬即逝。
刚刚复明眼神就这么好吗?应该是错觉吧?
白恒一却没给周杰森观察的机会,直接开口道:“还是用赌局作比喻,你押的注是一个苹果,神像押了一个梨。你必须每局都切一块苹果,放进木盒存着,等神像派出纸人上门和你赌。如果你赌赢,神像就给你一整个梨;你赌输,神像拿走盒子和你手上剩下的苹果。”
这样听就好懂多了,众人连连点头,连荆白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白恒一便继续道:“如果你们的盒子能拿出来,那就意味着,你的苹果切到一半,对面的神像告诉你:反正你已经切了半个苹果,不如先把切了的给它,它再换给你半个梨,你们再接着赌剩下的。”
“半个苹果换半个梨,也就是刚才兰亭说的结论,听上去很公平,是不是?”
这个比喻直观又清晰,众人都紧跟着他的节奏,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白恒一根本不在意自己变成了人群的焦点,他甚至到这时才从荆白身上起来站直,一边活动脖颈,一边随意地道:“到这里了,就应该多想一步。不是能不能,而是为什么。它为什么要提出和你换?”
周杰森脾气直,嘴也最快:“那就是因为……它想提前吃到苹果?”
白恒一冲他一笑:“果然,用吃的打比方更好理解。我正是这个意思。”
周杰森直觉他那个表情不像是在夸奖自己,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好像在夸,一时被搞得有点糊涂。
白恒一却已经收起笑容,平静地说:“如果你们的木盒能取出来,说明神像也需要你们提前结算,尽快获得更多的感知。这是整个进度加快的征兆,你们做选择务必慎重。”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季彤的目光在两人中游移了片刻,嘴唇抿了又抿,最后还是说道:“可是,路哥……神像恢复的进度是所有人共享的。如果不是你告诉了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还可以取出木盒。万一我们提前结算,招出什么祸事,你和白哥也要承担我们造成的后果……”
她这样一说,兰亭和周杰森也反应过来,周杰森先道:“是啊,路哥,你们、你们真不介意吗?”
荆白很少被这样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没说话,白恒一就自自然然地接过来说:“他要是介意,就不会告诉你们了。”
关于周杰森几人要不要取木盒的事情,荆白和白恒一没有特地提前沟通过。因为在荆白看来,这是他人的选择,他无意干涉。赢回了白恒一的眼睛,他已经有信心应对可能的任何后果。
他不需要说出口,白恒一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荆白心下一阵柔软,面上却不露声色,面对众人的目光,只点了点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你们自己做了决定,承担自己的结果就行,不用管我。”
三个人其实就是怕这趟万一被他们搞出了什么意外,却让荆白来一同承担后果,届时既过意不去,又不好交代。有他这句话,才算放下心来,几个人团团围到一起,正式商量究竟要不要去清净殿的问题。
荆白不打算干涉众人,只静静抱臂站在一旁,试图串联起所有的线索。过了不知多久,也或许没多长时间——总之,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白恒一,却发现自己右边空荡荡的,原本站在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荆白心里一空,迅速转头去看身后,只扫到一个人影,原来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左边,正微微侧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荆白不明所以,用眼神发问:“?”
白恒一往前凑了一点儿,伸出手,在荆白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用指尖抚平了他紧锁的眉心。
额头感觉到的触感软而凉,但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眼睛里,是再明晰不过的、仿佛要流淌出来的温柔和关切。他有些愣住了,听见白恒一低声问:“苹果和梨,现在不是都拿到了吗?怎么还是这么不高兴?”
第321章 阴缘线
“所以,到底去还是不去?”周杰森看着兰亭和季彤,征求两人的意见:“你俩要是去,我可以一起,但木盒的话,我不想在今天取。”
他想过了,提前结算这个事,唯独对他来说是最不划算的。
季彤家的罗意,缺陷是聋,如果能恢复一只耳朵,他就等于拥有了听力。看似是恢复了一半,其实效果远不止一半,相较他人最合算。但季彤如果能平安度过今晚,明天罗意就能恢复双耳的听力,端看她怎么选。
兰亭家的王坚没有双手,如果能拿回来一只,起居也会方便不少。
可方菲的情况不一样。她就算恢复一条腿,也无法拥有正常的行动能力,出行一样要依靠轮椅。周杰森稍一权衡,就决定不参与提前结算了,这样至少方菲还能拥有用双腿自己行走的机会。
但既然他们已经到这儿了……
有句俗话叫来都来了,清净台都变成清净殿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兰亭和季彤都沉默了一阵,季彤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我要去看看。至于取不取,等到了地方再说。”
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将脸转向了罗意,伸手抓住他衣袖,诚恳地说:“阿意,如果我还是选了提前取出来,希望……希望你能原谅我。”
因为这样的话,罗意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双耳的听力了。
季彤当然希望罗意能够像白恒一一样完全恢复,可她的情况特殊,今晚纸人要来登她的门,她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甚至直到现在,她也在忍不住逃避,不愿意细想今夜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如果提前取出来木盒,罗意就能听见,或许他们今夜的胜算会大一点。
罗意见她神情低落,忙打手语表示自己不在乎,如果能提前恢复听力,哪怕只是一晚上,他也会很高兴的。
季彤当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心里那股酸热的暖意迅速冲上眼眶。
她性格向来坚强,此时心绪纷乱,犹如起伏的浪潮,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罗意这时反而显得很镇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去看她的脸,让她慢慢自己调整。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她久久没说话,直到季彤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站在一边抠手的周杰森对视了一眼。
看她苍白的面颊,也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季彤缓缓地叹了口气,道:“你的情况确实比较麻烦。如果要去的话,王坚顶多只能背你走到半路。”
而且如果发生什么不测,需要逃跑的话,她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也跑不了。
兰亭还没说话,一向少言寡语的王坚却率先开了口,语气坚决地说:“我能走多远,就送你多远。”
原本显得有些为难的兰亭咬住了嘴唇,她的眼睫发颤,向来飘忽不定的视线低垂下来,落在眼前的肩背上。
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少女的神情,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季彤发现她向来飘忽不定的目光,这次有了焦点,甚至非常坚定地直视着她:“不行,我要去看看。我可以自己走。”
她只有十几岁,脱离了那层神秘莫测的模样之后,她瞧上去更符合她的实际年龄了。季彤这种工作了十来年的人,看她就像个妹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咱们一块走就行。”
兰亭摇了摇头,说:“算了,等王坚走了,我肯定会走得很慢。如果到时候落在后面,你们不用管我。”
一直在旁边抠手,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周杰森这时抬起头来,正好季彤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倒是难得生出了些默契。
周杰森冲兰亭笑了笑:“清净殿不比月老祠,没那么远。你要是走不动了,大不了我们一人一边把你扶过去。扶你这么瘦的小姑娘,费不了多大的气力,也误不了事!”
兰亭眼眶发红,极力扼制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季彤脸色疲惫,但仍冲着她微微一笑:“是啊,多个人,心里多点底气,我们也想你去的。”
三个人很快做了决定,就准备出发。季彤和罗意商量好,就让他留在原地,王坚背着兰亭,走到半路不能再走的时候,就停在那处,等他们三个出来汇合,再背兰亭回来。
三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周杰森先回头看了荆白一眼。
荆白莫名其妙地回视:“?”
季彤也跟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荆白皱起眉头。
紧接着,连王坚和兰亭都半转过身注视着他。
荆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心里倒纳闷起来,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他身边那个人终于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诧异地盯着白恒一,身边的青年笑得肩膀发抖,抬起手冲几步之外挥了挥,扬声道:“别看了!我们不走,就在这儿等你们。”
前面的几人这才放下心来,齐刷刷地回过头,加快脚步往清净殿的方向走去。
荆白这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柏易笑得弯下腰,连不远处的罗意脸上都露出笑意。只是他性格腼腆,见荆白看他,连忙把身子背了过去。
柏易笑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才看见荆白抱着双臂,看了他也不知多久。
他神色冷冷的,但这副模样也就吓吓别人,白恒一根本不怵他,站直身体,瞧着周杰森等人几乎要消失了的身影,转头冲荆白调侃地一笑:“我看这三个人跟你养的小鸡似的,恨不得跟在你身后团团转。”
荆白还是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盯得太久,倒让白恒一也纳闷起来。
他也不禁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背后就只有一个罗意,没有别人。
罗意虽然失聪,眼力却很好,或许是看到他们俩方才越靠越近,自己也知道该回避,这时已经背对着两人,默默地走到十几米开外坐下了。他还在失聪状态,转过身去,显然就是让荆白两人当他不存在的意思。
白恒一没发现任何异状,才转了回来。见荆白还在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疑惑地问:“怎么了这是?”
荆白盯着他的脸,平静地说:“什么也没有。”
白恒一听他说了这话,却真有些吃惊了。视线在他无可挑剔、却又毫无表情的面孔来回打转,转了半天,也没看出他真正的心思。
按白恒一对荆白的脾性的了解,他不该是这样藏着话不说的人。但再细瞧他八风不动的面色,平静无波的眼神,又实在是有些没底……
白恒一两手交握,指尖在自己手背轻轻敲打。荆白也不着急,就站在那里,似乎当真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他真的变了。
荆白从前是什么脾气,白恒一是最知道的。他面冷,是种剑锋一般尖锐的冷,平时鲜少有人敢招惹他。但如果真走近了,就发现他虽然冷淡静默得像一把兵器,可即便是兵器,也只有对外的剑刃锋利,兵器本身,是最雪亮真挚的。
他的好恶从来不加掩饰,所以从做小恒开始,白恒一就很乐于和荆白相处,因为荆白是个心事从来不需要人揣测的人。
但等他在这个副本再次醒来,白恒一发现,哪怕荆白处于失忆状态,理应比从前还要好懂,他也不再能随时看透对方的心思了。
比如此时此刻。
看他果真毫无头绪,荆白垂下长睫,白恒一觉得他好像是冷笑了一下,可等对方再抬起视线时,脸上又找不出一丝笑影。
下一刻,他恢复了白恒一熟悉的状态,黑白分明的双目直视着白恒一,冷冷地说:“现在知道问题被避而不谈的感觉了?”
白恒一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
他知道荆白在说什么了。
在周杰森几人商量去清净殿的时候,他曾趁机问荆白,既然苹果和梨子都到手了,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荆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将手贴到他的胸腔,反问白恒一:“你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白恒一愣了一下。两个人当时离得很近,白恒一问出这句话,正是因为他看见了荆白眼睛里的担忧。他只当荆白在担心局势,因为从确认二号和七号的死亡开始,他们在同神像的博弈中就已经彻底居于下风。
清净殿里出现的那座巨大神像,多半也是这个缘故。如果今晚季彤失败,神像长出双耳,明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从听到那个神像出现开始,白恒一就知道,这个副本的进度恐怕已经到了中后期。只是现下所有人都失忆了,关于“塔”和副本有关的信息,他都没办法说出来。
但荆白毕竟是荆白,哪怕白恒一无法参与清净殿的事,荆白照样拿回了他的眼睛。
虽然后续导致了神像双目流血,听上去非常诡异,但白恒一凭借经验判断,也认为荆白选对了路。
虽然目前还没有拿到离开副本的真正线索,但既然荆白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白恒一也就放心了。
从他自己复明的那一刻起,白恒一已经完全确信,这个副本没有被污染过。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受到任何异常的干扰——虽然白恒一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复活,又是怎么变成了纸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荆白只要沿着正确的思路往下走,一定能出去。
在恢复记忆之后,他确实已经不那么在乎这双眼睛了。之前失忆的时候,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过往的记忆虚假,没有过去的人,难免觉得没着没落的,没有安全感。因为纸人的职责,又总感到失明的自己在几个纸人里都是数得上的难看和没用,连行动都不方便,因此总想将短处遮掩起来。
纸人登门之前,荆白已经解开了他的心结;登门之后,他恢复了记忆。回忆里曾经见过那么广阔的世界,眼睛能不能复明,也不是很重要了。
如果真说有什么遗憾,也是因为不能再看荆白一眼。
忧思重重地等待荆白从清净殿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某个瞬间,他当然立时察觉到了眼睛上的缝线忽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一个忽然复明的瞎子能拒绝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迎接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除非他是白恒一。
阳光、绿草、蓝天和白云,这一切当然都很好,但白恒一都不关心。
他在一片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等一个从远处归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