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地等待着荆白的回应,最后只能听见荆白用很平和的、带着点儿笑意的语气说:“知道了。”
不带白恒一,荆白走得比之前更快。
虽然一路从南边走到北边,体力消耗了不少,但好在昨天跳过了“供养”,身体状态没有恶化下去。荆白脚步如飞,很快就走到了那扇高高伫立的大门前。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庭,上面确实有一块牌匾,写了三个“清净殿”三个大字。
所谓的“清净台”,变成了“清净殿”,确实是升级了。只是不知道火折子还在不在里面。
这建筑整体色调都偏灰,造型看着古色古香,但走近了一看,就明显瞧得出来是新修的,材料都是新崭崭的。
荆白上手摸了摸眼前的大门,是木头做的,纹理分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门虽然高,但木门的重量应该还行。他又试着将紧闭的门扇往里推了一下,确实沉重,但他还能推得动。
荆白心里有了数,便沉下力气,用力将门往里推。
门扇的轴承发出锉响,但毕竟都是新的,声音不大,也不刺耳。荆白使了七八分的力气,将门推开一半,抬眼看见门内的场景,心里一惊。他手上松了力气,本来推开的门又往里回了几寸。
都走到这里了,焉能打道回府。荆白索性直接闪身进去,一松开手,门又在背后缓缓地自动合上了。
荆白没有回头去看门,而是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这是个非常阔朗的大堂,足有广场大小。再将目光放远,大堂的尽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
与大门外古朴的外形不同,大殿门堂即使远看,也能看出色泽鲜亮,雕塑精美,极致华丽。最重要的是,大殿同样极为高大,气魄雄伟,远远看着庄严而壮阔。
可惜荆白无心欣赏这大殿的美感,反而升起几分警惕。
这大殿太高了,已经高到有些诡异的程度了。
荆白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殿足有数丈之高,一般为了建筑的美感和实用性,这样的高度,至少应该修出两到三层的楼阁。
如果清净台仅仅只用来放火折子,就如昨天周杰森所说的一样,那按最小的小庙的规格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修得这么大,这么高?
除非,这座“清净台”的用途,已经不仅仅用于放火折子……还用来放了别的什么东西。
荆白仰头看了看高耸的大殿顶部,收摄心神,放轻脚步,向着大殿走去。
和月老祠不同,从大门通往大殿的这一路没有香炉,只有光洁平整、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广场一般的大堂空荡荡的,自然也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
荆白平安无事地走到了大殿前。
眼前的大殿远看高大,近看的感觉更是震撼,近乎拔天倚地。走到这个距离,荆白仰起头,也看不到大殿的顶,只能看到殿门和廊柱上精美的雕花。
雕花的花纹同样精美繁复,荆白略一过眼,就瞧出来有祥云和莲花的纹样。花纹形状飘逸,雕工精细,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连荆白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难怪把名字改成了“清净殿”,只要走近一看,没有人会怀疑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古朴庄严的神殿。
殿门好几扇,全都大开着。荆白沉默地站在门口,注视着殿内。
大殿内的确有一个台子,一看就是好木头做的,两张桌子大小,四周同样雕了花。台子上放着周杰森说过的那个扁扁的柜子,甚至标好了一号到七号。
但只要稍微将视线放远……
荆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只盯着那个大殿最里面的莲台,和垂落的衣角。
这么巨大的莲台,荆白也是第一次见,更别提上面的东西。
莲台本身非常漂亮,重瓣的莲花,莲瓣层次分明,竟有数层之多,加上莲台本身大小,荆白粗略一看,只觉花瓣恐有数百上千。雕塑者也不知如何耐心,看得出每一瓣都雕得精心无比,花瓣颜色白里透红,有种以假乱真的鲜润之感。
上面坐落的雕塑,虽然也精美,但细致程度都显得逊色了几分。
那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雕塑,彩色的,但并不花哨,配色很素净。
荆白站在门外,能看到的衣角是圣洁的白色。甚至站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小半座塑像。看衣物质地,这塑像似乎应该是盘腿坐着的,可这小半座塑像却没有脚,只露了下半截的衣裳。
虽然只能看见衣裳,也能看出来这像塑得精致。
明明是硬质的石塑雕像,下半身的衣物却刻得极有垂坠感,能看出来是宽袍大袖,松散随意地垂下,可衣服下面却是空的。
到这里,荆白心里已经有数了。没有脚的雕塑在这村里可太多见了,他自家的墙上就有一个。
这只能是那个神像。
果然,所有的怪异之事,最后都要落在神像上。
想明白了这点,荆白反而变得很平静。他在门外不声不响地等了一阵,见里面毫无动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里。
这座彩塑果然是那座神像。
他们墙上的神像,都坐落在小小的神龛里,没有五官的时候,因为端坐,也能显出几分肃穆;长出一张鲜红的嘴之后,方让人感觉到了几分诡异。
但一个物件的大小,如果有了明显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荆白抬起头,或者说,他必须完全仰起头,后脑勺和地面平行,才能看到眼前这座彩塑雕像的头。
神像极高、极大,走到近前,荆白就知道这殿为什么没有修成两到三层了。之所以高得离谱,就是为了容纳下它。
等走进殿里,视线彻底没了遮挡,就能看见,这是座白衣黑发的雕像。虽然大部分的面孔仍是一片空白,但雕刻者没有忘记给他刻一头及腰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
这座大神像恢复的进度和墙上的神像一致。荆白的视线停留在雕像刻得栩栩如生的两片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又默默移开。
真够奇怪的。
这么巨大的一个神像摆在眼前,却没有点香的地方,连个能下拜的蒲团都无。眼前的这座神像……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供奉。
或者说,它自有收取自己“供奉”的办法。
荆白脚步不急不缓,几步走到那个台子前。他一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边随时观察着神像,一边伸手去碰那个标好了三号的扁扁的木柜。
如周杰森所说,想打开自己的那个柜子非常容易。荆白只是轻轻用力,便很顺畅地将抽屉拉了出来,指尖往中间一探,就摸到了一个圆圆的、细长的东西。
是火折子!
荆白忙将它取了出来,这时才低头一瞧,果然,柜子上刻了几行字,简明扼要地说了火折子的用法。前面倒都罢了,最后一行字让荆白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情孽销尽,自得清净。”
这几行字前面一直说的是火折子的用法,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纸人们,更从未承认过他们作为伴侣的身份。最后两句更是用“情孽”两个字轻飘飘带过,如荆白这样的人,看了便觉得不舒服。
周杰森昨天只是概括了这段话的大意,但荆白自己看下来,只觉得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是在最大程度上消解他们销毁纸人的道德感。
纸人不能走进清净台,能看到的柜子上刻字的,只有他们这些带编号的人。
这几行字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这仿佛在告诉他们,纸人们的存在只是一段不该存在的情孽,烧掉了,就清净了。
取名叫“清净台”,寓意恐怕也在于此。
荆白垂下眉眼,唇角勾了一下。即便有他极清隽的五官中和,这也说得上是个讽刺意味很浓的、货真价实的冷笑。
他没着急把火折子收起来,而是带着它,在大殿中转了一圈。
大殿虽大,却很空旷,荆白绕着几根柱子把整个大殿都踏遍了,除了这尊巨大的神像,和神像前面的台子,别无他物,转一圈也就看尽了。
他于是又抬起头去看神像。只有头和躯干的神像照旧是端坐着的,也没有任何异动。
当然,它是个雕像,本来也该是不会动的。
照理说荆白此时已经可以离开了,白恒一还在外面等他。木制的圆筒在修长的五指间灵活地打了个转,荆白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忽然有个想法。
这座神像和外面墙上的那几座,到底有没有关联?
墙上的神像自从放进神龛那个四方的洞里,就再也触摸不到了,这个神像不知是不是如此。
他还记得白恒一告诉他的那段歌词,玉女唱的是“神仙压顶难翻身”。现在清净台和月老祠处各有一座雕像,月老祠那边昨天已经去过,如果没有突然起什么变化,就几乎可以排除。
最主要的是,纸人出自红线媪之手,红线媪和神像显然才是一头的,这些纸人嘴里的“神仙”,应该指的是神像,不会是月老这样的正神。
所谓的“神仙压顶”,难道对应的是这里?
这么巨大的雕像,这似乎才称得上是“压顶”的重量级。
问题是,这座莲台下面并没有别的东西了。地上没有台子,莲台因为要安放神像,也大得出奇,高度和荆白几乎差不多,直接安放在洁净的青石地板上。
这个大小和重量,想要翻动绝非人力能及。但是至少可以试一下能不能碰到它,起码能知道这大神像和小神像的区别。
荆白思索了片刻,谨慎地朝着神像慢慢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他不时抬头观察神像。
从远、到近,再绕过台子,直到就站在神像和莲台面前,最近距离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来自头顶的巨物沉重的压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神像确实太大了,明明上面并没有一双眼睛……他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荆白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数丈之高的地方,依然只能瞧见那张微微带笑的、鲜红的嘴。
荆白见它确实一动不动,才慢慢将手伸到了莲台上,在空气中来回试探了几次。
莲台这么大,想碰到神像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清净殿的空气中的确不存在那层障壁。
他可以触摸到莲台。
莲台有层层叠叠的莲花花瓣围绕,理论上来说,想触碰神像,可以爬上莲台……
荆白还真考虑了一下,但是触到莲瓣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座莲台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远远看着精致也就罢了,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前的莲瓣,只觉毫无灰尘,甚至触手生温。虽然是石头的,却丝毫不觉粗糙,有一种玉一般光润洁净的质地。
这莲台看着不太一般,不像是能随便踩踏的东西。
何况第一天他们领到神像、又将神像放进神龛之后,莲台就自动出现在了神像之下,说明它们是一体的。
如果莲台能被触碰到,神像自然也能,不需要真的去摸神像来验证。
荆白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如果神像能被摸到,是否也意味着,它能够被摧毁?
——如果他在这里点燃火折子,有没有可能就此烧掉这个巨大的神像?
如果真的能就此摧毁神像,替白恒一拿回他的眼睛,摆脱神像或者红线媪的束缚……哪怕真要死在这里,荆白也不得不说,这是个让他非常心动的选择。
他原地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真能把这座大神像烧了,可嵌在墙内的小神像还是没能解决。万一这些东西能重新积蓄力量,再造出一个大神像,他就算白烧了。
风险太高,可能的收益太低。荆白在心中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方才取火折子的时候,荆白只顾着观察清净殿的环境,还要分出部分注意力警惕神像,连取火折子时都没怎么低过头。因此,临走之前,荆白特地重新检查了一遍放火折子的柜子和木台。
这个柜子,比起柜子,其实更像一个联排的抽屉,七个并排着,又宽又扁,为了放下它,台子足有两张饭桌那么宽。正面标了一到七号的编号,依次横着排开。
柜子正面和周杰森等人的描述一致,但等他走到莲台跟前,正好面朝放火折子的那个柜子的背面,就发现了别的东西。
柜子的背面,竟然也按着一到七号的顺序,依次刻了几个符号。
一号背后是一只左耳,二号……二号是空的。
荆白心头猛地一震。他意识到了什么,忙从此处依次看过去。
对应荆白自己的三号,背后是两只眼睛。
四号是一只右手,五号是一只左脚,至于六号和七号……背后也是空的。
周杰森昨天完全没提到过这些符号,但荆白记得他说过,他检查过整个清净台。这东西虽然不甚显眼,但荆白觉得他不至于会漏掉。季彤和兰亭比周杰森更细心,也从未提及柜子背后有什么东西。
要么是他们看不见,要么,就是这些符号昨天并没有出现。
神像上只能看见嘴唇,但那是因为死去的二号是卢庆,他的伴侣江月明代表的是“舌”。但六号和七号代表的都是“意”,这是无法在神像身上直接看见的东西,毕竟意识不能在脸上画出来。
想到这里,荆白忽然觉得背后发冷。他甚少有这种悚然的感觉,但想到此处,不禁再次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身前那座巨大的、近乎拔天倚地的神像。
石质的雕像上,红润的嘴唇宛然如生,微微上翘,似在微笑。
荆白方才忽然发现,他们之前都先入为主了。
如果是正常的雕塑,有表情或者没有,都很正常,但这座神像显然不比一般的雕塑,它是活的!
如果它没有意识,那么就不该有表情。
如果那张嘴长出来就在笑,岂不是说明它确实有意识?
现在二号、六号、七号对应的位置空白,也证明他们确实都已经没了。
这张嘴此时在笑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笑它从众人手中得到的知觉,还是其他的、荆白等人不知道的东西?
以荆白的性格,就算思来再是震悚,也能飞速冷静下来。他没有继续追究神像的表现,毕竟它一直稳稳端坐着,没有继续活动,此时忧虑也是多余,不如多观察这能反映人生死的柜子的标记。
对照着众人的情况,他重新梳理了一番。按照原本的序号排序,活着的分别是一号季彤,纸人伴侣罗意,代表的知觉是耳;三号荆白,纸人伴侣白恒一,代表的知觉是眼;四号兰亭,纸人伴侣王坚,代表的是手;五号周杰森,纸人伴侣方菲,代表的是脚。
为什么只有他柜子背面的图案,和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的都是单只,他对应的柜子背后,却是完整的两只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和白恒一通过了纸人上门的考验吗?
死去的人的图案消失;季彤等人的剩一半;荆白和白恒一是完整的。这样看,完整才应该是最好的。
所以,白恒一眼睛恢复的可能性,是不是应该落在这里?
荆白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精神一振。他握了下怀里的红绳,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柜子背面刻的这双眼睛上。
这双眼睛画得很简单,眼珠部位就只是简单地画了个圆而已,但能看出眼型非常好。狭长的、有点凌厉的轮廓,双眼皮贴着眼睛勾出一条自然的不太明显的弧度,但到末尾处微微有一些上挑。明明看不出表情,却已经给人感觉仿佛在笑。
荆白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心口猛跳了两下。
他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白恒一的眼睛。
他将怀中的红线取了出来,对着柜子的背面比划了一下,却找不到一个切入的位置,只好又收起来。
这时他才想起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好像进这个殿已经好一阵了,按理说这时没有收获,就应该回转。
但荆白无法说服自己走出去。
一想到这里已经能看到白恒一的眼睛,荆白就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他暂时没找到的关窍。
虽然回去还要走好一段时间,但只要没到最后关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
荆白吸了口气,不再看外面,沉下心神,一点点摸索自己面前的柜子和周围。
柜子本身似乎是整木雕的,完整严密,找不到任何能撬动的缝隙。眼睛……也就是刻出来了而已。荆白一寸寸摸过去,确信手下没有任何机关,只能放弃,站在柜子和神像之间思索。
他侧头看了一眼,粉白的莲台座上,巨大的神像衣衫如雪,高高地端坐着。
无论是它的衣角还是神秘微笑的嘴唇,都未曾起过丝毫变化。
荆白原本已经准备走了,正要抬脚时,忽然脚步顿了一下。
用来装火折子的柜子构造原本就奇怪。每个人对应一个抽屉,抽屉本身又宽又扁,又仅仅只放一根火折子,相当浪费空间。
但现在站在柜子和神像之间的这个位置,左手是神像和莲台,右手是编好号的柜子,荆白方才在无意识中左右对照着看,就发现了一点端倪。
好像……每个柜子,都至少能对应上莲台的某一片花瓣。
就像画着白恒一眼睛的三号柜子背面,甚至能对应上两片莲花的花瓣。一片在最外面一层,但对应的位置靠着三号的边缘;一片在靠里的第二层,位置正正好好地对着两只眼睛。
荆白试着站到空白的二号位置,也就是原本应该画着江月明的嘴的位置。但等他真站过去,就发现这站位真的非常有意思。
莲台花瓣少说几百,层层叠叠。最奇异的是,荆白站在自己的三号抽屉前看,可以看到分明是有正对二号空白抽屉的花瓣的。但等他真的站到二号的位置,就发现整座莲台,数层莲花中,偏偏没有一片正对二号抽屉正中、原本应该画着一张嘴的位置。
这恐怕不是巧合。
荆白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站到代表兰亭的四号抽屉面前去。
兰亭的四号抽屉只画了一只右手,左手的位置却也留了出来,因此图案画在偏右的位置;莲台对应着那个偏右的图案的方位,便也有一片花瓣,可偏左的那边就没有。
荆白在一号、五号的位置试了试,无一不是如此。
无论这些缺了一半的图案是靠左还是靠右,有图案的那半边一定有对应的花瓣,没有图案的那边就没有,至少没有这种正好对齐的。
而且能和这些图案对应的花瓣,都在外面三层。
荆白方才伸手试过,以他的臂展,最远能够到的花瓣正好也就是第三层。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荆白回到了自己对应的三号抽屉的位置,极度的紧张和兴奋让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
三号抽屉可以对应上两片花瓣,但有了其他人的对比,荆白可以直接排除靠边缘、最外层的那一片,直接确认第二层,也就是和白恒一的两只眼睛对得正好的那一片。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直直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伸手够到了他看准的那一片莲花的花瓣。
莲台虽然雕塑得极精心,但荆白之前摸的时候,只觉触手光滑坚硬,是石头的触感无误。可如今他从三号抽屉对准了角度走过来,摸到的竟然是截然不同的手感。
凉的、触手生温,很润泽的,甚至是有些柔软的——
荆白甚至感觉自己摸到了真正的莲花!
他心有所感,看着那鲜润粉白的花瓣,几乎没用什么力气,试探着,轻轻往外拽了一下。
下一秒,他感觉手上多了些什么,凉津津的,饶是荆白之前有所猜测,这时也愣住了。
一片比他手掌大得多的莲花花瓣,轻飘飘地落在了他手上。花瓣颜色白里透红,荆白只觉得手上凉津津的,好像什么东西就此渗入了掌心!
荆白悚然一惊,可不等他把花瓣丢开翻看,很快,他又感觉手上骤然一沉。
一只手竟然有些托不住它,差点滚落在地上,荆白顾不得别的,只能用另一只手托住,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之前那片巨大的莲花花瓣,竟然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木盒。
这变化真就是一霎眼的功夫,以荆白的反应速度,也没能跟上,只能捧着忽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黑色木盒,满怀惊愕地注视着它。
这莲花花瓣变的木盒约小臂长短,木质的纹理美丽而均匀,即便在目前的光线下,也有缎子般的光泽;手感更极细腻,几乎是荆白这些天里摸过的最好的木头。
荆白手捧着的木盒底部是背面,十分光滑,除了木纹本身,没有任何纹饰。而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自己捧的是木盒背面,是因为木盒现在面对着它的那一面,雕着一支形态极美丽的、亭亭净植的莲花。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迅速,直到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荆白才回过神来。
像水滴声。还是从他侧前方传过来的。
荆白呼吸一滞,他顾不上继续观察,先将盒子收起,牢牢护在手中。正要看传出声音的位置,就发现滴答声越发急了,雨点似的纷繁,最近的一滴“啪”地砸在他脚边,溅出一滩圆形的黑红液体。
视觉比声音快,声音又比气味更快。血腥味还没弥散开,在看到这浓稠的质地和颜色的那一刻,荆白已经立刻意识到是血。
他抱着盒子后退了几步,近乎不解地抬头看去——
神像的白衣上,深红的血色已经沾了满襟满袖。衣服是石制的,吸附不了液体,因此不断向下滚落,方才听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是衣服上滴落下来的。
而神像原本大半都空白着的面孔,此时已经满是鲜血。血液从那两片嘴唇的上方的某处不断滚落,可神像太高了,又流了满脸的血,荆白根本看不清楚那处的具体情况,
他只能猜测,那个位置,或许原本是它的双眼,此时犹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淌的,是它的血泪。
巨大的神像上,血污染了大半张脸,让它的面容再不复方才的圣洁,或许是鲜血太多,显得凄烈狰狞……
荆白护着木盒的手臂忽然猛地一震,发现这件事让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鲜血让它的脸变狰狞了。
是表情!!!
它的脸给人的感觉变了,是因为它的表情确实变了!
在荆白抬头看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那原本浅浅微笑着的、上翘的嘴角,在大量鲜血的掩映下,悄悄地、很不高兴地——拉平了。
第317章 阴缘线
鲜血般的液体从神像面孔上不断往下滴落,滴答滴答的声音连绵不绝。神像巨大,血泪落到地面也是大颗无比,远胜过下大雨的动静。
荆白甚至感觉连着眼前的莲台都摇晃起来,连带着脚下的石板地面,都能感受到某种轻微的震动。
荆白心知情况不妙,捂紧怀中的木盒,不断往后退去。神像的血泪却不见停止,一直从面孔的上方往下淌,顺着无法吸收水分的石料,流到空荡荡的衣袖和腿间的衣服上,将原本无暇的白染出大片的血红,地上也很快积起了一层黑红的血水。
此地不宜久留。荆白眼见着这些血水不断外溢,已经淌到了他脚边,不再犹豫,掉头就从殿内冲了出去!
真跑起来,他才发觉身体格外轻盈,好像比来时体力更充沛了。
清净殿的这扇门到他进来时的那扇大门有那么长一段路,广阔得像个广场,来的时候走都走了一段时间,离开时却迅疾如风,只花了片刻就冲到了门口。
直到站到大门前,他才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段路他竟然没怎么喘。再回头看,那些血水并没有像他估计的最坏情况一样,追着他的脚步往外淌,
青石板地面洁净平整,那些血水……似乎都被拦在了大殿里。
远远看去,那座高得离谱的、巍峨恢弘的大殿,殿门也已经合上了。
就算暂时摆脱了危险,再停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荆白往远处看了几眼,没有停留,转头推了一下眼前这扇木门。
他只用了一只手,本意是试探一下木门有没有被锁住,结果一个不防,竟然把古色古香的木门推开了一条不小的缝。
荆白愣了一下,不禁多看了一眼自己放在门扇上的手掌。
……进来的时候,好像推门没有这么轻松吧?
力道这种东西无法量化,但是这扇木门如此高大,木料又厚重扎实。明明进来的时候,他记得至少用了大半力气才把门推开了一半,可现在竟然一只手就推开了一些。
荆白吃了这一惊,继续加力,门就开得更大。他心中虽觉蹊跷,也知道现在不是探寻的好机会,顺势闪身出去。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内,见没有旁的变化,才松开了攥着门的那只手。
手一松,门就顺着惯性合上了。它合拢的速度实在很快,反而让荆白心中生了疑。他没有立即离去,反而试探着重新推了一次门。
原本一推就开的木门,却似在转眼间变成了钢铁浇筑,任他怎么用力,也再推不开一丝缝隙。
荆白无法,只能站在门前,仰头看着头顶写着“清净殿”三个大字的朱红牌匾。
所以,这清净殿,是出来之后就不让进去了?还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所有该拿的东西,所以这个大殿不再对他开放?
静默的思考中看,青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木盒上敲打,像在弹奏某种乐器,忽然间又停了下来。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二号和江月明死了,神像就长出了嘴;他和白恒一昨夜烧毁了前来拜访的纸人,早上的时候,白恒一就长出了眼睛。但长出眼睛的白恒一眼皮却被缝上,没能真正复明,神像的眼睛亦未能长出来,等于是处在一个中间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