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镜飞  发于:2024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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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白不作声地瞄着他笑得弯弯的嘴角,微微侧了侧首。
白恒一如果能看见,就能发现,这是荆白思考的时候惯有的小动作。
荆白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心底缓缓打了个问号。
今天被他从棺材里挖出来之后,白恒一……好像微妙地变了一点。
几天相处下来,他自觉对白恒一有些了解。其人惯来言笑晏晏,连生气的时候都和风细雨的,很少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荆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是因为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今天早上之后,他总觉得白恒一好像又变了一点点。换了人那是不可能的,行为习惯一点也没变,但就是感觉不太一样。说不上是更爱笑了,变脸更快了,还是别的什么……
不对,是鲜活。
就像一个栩栩如生的画像,突然苏醒,从画纸中走了出来。哪怕容颜一丝未改,也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凝视着白恒一的脸,白恒一却毫无察觉,凑过来说:“早上那会儿,我不是猜今晚轮到1号了吗?”
是啊,不仅猜对了,还卖关子不肯说呢。
荆白无语地斜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白恒一就又笑了:“后来你不是还说我确实猜对了么,怎么又不往下问了?”
荆白气笑了,这人当时自己不说,现在怪他不问?
荆白看着他凑近的、在自己面前放大了的英挺俊朗的脸,一时又想气,又想笑,懒得同他较真,索性抬起手来,用力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嗤道:“爱说不说!”
荆白手劲儿不小,他用了力,白恒一就算触感不明显,毫无防备之下,也不禁吃痛地“嗷”了一声。
他捂着额头,咬牙说:“你真是学坏了……上哪儿学的弹人脑门儿!”
荆白本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看他捂着脑门气哼哼的样子,倒真是忍不住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平时那种平静冷淡的语气,可惜,究竟带出了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我是看有人欠揍——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说还不行吗?”白恒一放下捂在额头上那只手,语气幽怨地道。
今日天气阴阴的,正午时分也不见太阳,云层密密实实的,看着头顶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不过这时究竟到了正午,光线还算清亮。
荆白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还行,连个红印子都没出来,可见也就疼了那一下,不至于真伤着。
也是,白恒一这脾气,吱哇乱叫,肯定是没有大碍,如果一声不吭,那或许……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时,荆白感到胸口猛地一阵锐痛,像是无端端被人刺伤了一般。
他抓着白恒一的手不自觉用力,白恒一愣了一下,回握着他,关切地问:“没事吧,怎么了?”
那一阵剧痛来得快,去得更快,像被人扎了一下,又把伤痕和凶器一并带走了,让荆白既困惑,又猝不及防。
这事说出来也是徒添担忧,荆白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一切正常,便很平淡地道:“什么也没有,催你而已。快说。”
白恒一苦于什么也看不见,但听了听他的呼吸,感觉确实一切正常,便道:“其实真是猜的,也不一定作准。就算今天坐实了季彤,我也不是全然有把握,所以你先听着就是。”
荆白说了声“好”,白恒一才道:“纸人上门的顺序,并没有根据红线媪给你们的编号,所以我想,所谓的编号,或许只是个障眼法,是为了遮掩真正的顺序。”

荆白心头一动。
确实。第一天的时候,红线媪一定要等人来齐了,再将全部人一起叫进去,随后又说他们太吵闹无序,给他们编了个号。
但这个编号顺序除了第一天,其实没有派上过任何用场。
第一天之后,她不仅没有要求过所有人同时到场,还一次只接待一个人。甚至接待顺序都是按来人的到场顺序,编号好像就此被抛在脑后了。
几天下来,连荆白都习惯了只把编号作为人的代号。
“但是编号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白恒一没听见荆白的回应,知道他多半在思考,停了停才道:“你看,红线媪分类的方式很特别。她不是根据男女,或者身高、年龄这种通常的分配方法,而是用我们这些人身上的残缺来进行排序。”
荆白静静地看着他,看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上随着组织语言时的每一瞬思考,都出现一点微妙的变化。
原本像是时刻含笑的面容逐渐变得严肃端正,日光落在脸上,蒙着眼睛的黑布泛出金光,让他整张脸都显出一种近乎带着神性的淡然。
他说:“我们身上都有残缺。我代表‘眼’,罗意是‘耳’,江月明是‘舌’。‘身’原本代表触觉,可作为纸人,触觉对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残缺,所以,‘身’应该是指的王坚和方菲,至于‘意’,应该就是贺林和冉小月。”
眼、耳、鼻、舌、身、意,这指的是原本的六识。但作为纸人,没有嗅觉和触觉算不得什么残缺,因此七个纸人里面,有三个纸人分别缺少眼、耳、舌三识,两个分别没有手和脚,才算是“身”;贺林和冉小月代表的则是“意”。
张思远死得太早了,除了季彤,没有人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但按季彤的说法和第一天时的表现,贺林看上去精神和智力都有些缺陷。
至于最后一个纸人冉小月,七号也不太和众人一起。按她第一天的说法,冉小月大部分时候是处于一个很空茫的、痴痴的状态,有的时间又是正常健全的。可惜的是,她的“正常”状态,在场的人都没有见过。
“纸人上门的顺序,后面的确是根据六识来的。”荆白点了点头,他的大脑此时正高速运转,缓缓补充道:“但是第一个被拜访的是张思远和贺林,按这个说法,他们代表的是‘意’。”
而且这中间还涉及到一个时间点问题。
第一天,他们刚刚进行完加固红线的仪式,第二天人还是齐的,也没有听说任何人在深夜有听到奇怪的动静。纸人上门,是从他们拿到那个五官空白、也没有四肢的神像才开始的。
想到这里,他就明白了白恒一的意思:“你还是怀疑神像。”
白恒一闻言微微一笑。和荆白说话是最省心的,根本不需要他长篇大论的解释,他说个开头,荆白就能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蒙着眼睛的青年语声平和,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如果不是你之前说,我们在供养之后的能量转移有问题,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联想到这里。”
正如荆白此前怀疑过的,纸人从他们身上获取了能量,可身上缺失的部分却丝毫没有恢复。很早之前,荆白就有过猜想,他们真正“供养”的实际上不是纸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纸人只是在红线仪式之后,被迫变成了媒介。
甚至连这个红线仪式,都不是纸人们自己决定要进行的。
如果一切的起因都是红线媪和他们的契约,那么……白恒一他们这群纸人,才是最无辜的人。
七个纸人身上的残疾,正好也是神像身上的残疾。
思索中,荆白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纸人上门,是替神像拿回六识的途径,那么第一个是‘意’就说得通了。有‘意’,才能有‘识’,有了‘识’,才能去做其他的事。”
严格来说,如果他们进入村子之后,和红线媪订立的契约,是通过纸人来掠夺他们这群人的生命,那这种掠夺显然分出了两个路径。
“供养”会收走他们的能量,让他们越来越衰弱,但这个速度会慢上许多。
从他们拿到神像那天开始,纸人以娶亲为由,上门拜访了张思远,又以送葬为由,找到了荆白头上。
张思远他们应该就是没能想出应对的方法,所以直接被杀死了,契约关系也被解除。最后贺林不知道去了哪儿,而张思远只剩下了一张身份证。
被杀死的这个结果,应该也会让他们的能量直接归属到神像身上。
“我这样判断还有一个依据。”荆白在认真思考,顾不上作声,白恒一却看不见。他索性捏了捏荆白的手指,让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荆白被他捏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白恒一提出恢复六识这个顺序,他越想越明,把前后所有推测和不吻合的地方全都串起来了。
白恒一眼盲,瞧不见他的表情,因此荆白和他交流时很注意。他自己平时寡言少语,但白恒一说话他一定会回应,连带着白恒一在场时,他和别人说话,都不会用点头摇头来替代,免得白恒一不知道如何应对。
但完全沉浸在推理的时候,就难免忽视了白恒一毕竟是个盲人,此时看出来白恒一是想让他说话,心里不由得微微发酸。
他垂下眼睫,语气里却听不出分毫,白恒一问了,荆白就配合地答:“另一个依据,就是这正好能解释,这几天下来,神像没有一点变化。对不对?”
正中红心。
他实在是一点就通,看来失忆对他的逻辑能力的确毫无影响。
白恒一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连脚步都变得轻松起来,握着荆白的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确实如此。”
如果死去一个人,死去的人连同纸人的能量都用于恢复神像的六识。那么,第一个死去的张思远和贺林,代表的是“意”。
“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在神像上也无法体现出来。
而纸人第二个以白事为由,找上门的是荆白和他,代表的是“眼”。
但这场白事并没有成功。白恒一和荆白合作默契,最后把灵棚和金童玉女都烧掉了。
白恒一开始彻底生疑,正是因为荆白把他从棺材中叫醒之后,他长出了原本没有的眼睛。
“我代表的是‘眼’,可是神像那一方没有胜利,所以我的眼睛长出来了,而神像上什么也没有出现。如果按原本的顺序,罗意是‘耳’,跳过‘鼻’,明晚被上门的应该是‘舌’,也就是江月明。”
“但是她和卢庆都没能等到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已经确定的结论,荆白不带感情地陈述道。他脸上甚至也没有什么波动,唯有眼神中能隐约看见几分复杂之色。
白恒一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好像能洞察他的心思,此时轻轻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用柔和的语气说:“他们的尝试并非毫无价值。”
卢庆和江月明代表的是“舌”,也就是嘴,这在神像上是可以直观体现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推论很可能被提前验证。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前方再拐两个弯,就要到周杰森的房子处了。如果真如他们所料,神像上就应该会出现相应的变化。
如果周杰森的房子里神像还和之前一样,他们还得往卢庆那边的房子跑一趟,检查神像的情况。
他们之前怀疑过红线媪,也怀疑过神像,但现在,红线媪已经消失了,卢庆甚至把她的房屋都夷为平地。
红线契虽然是和红线媪定下的,但他们真正供养的对象,应该是神像。如果死亡是一种终极的供养……
“我现在担心,神像如果恢复的功能越来越多,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现在看来,我们七个人代表七种失能,对应到神像的残缺不全,谁死了,都会助力神像的恢复。归根到底,大家是一条船上的。”
白恒一也提到了这一点,他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现在张思远死了,卢庆也死了,就算我们昨夜扳回一城,现在总体也占下风。”
他语气还是很平淡的,但荆白能看出他脸上不是很明显的几分无奈。
他好像完全忘了一件事。
荆白注视着白恒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他试图控制情绪,但说出来语气还是低沉许多,连向来清越的声线都变得沙哑:“你的眼睛还看不见,我们俩也不算赢。”
白恒一愣了一下。
他的意思其实是,荆白把他从棺材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长出来了,那就意味着神像不可能再长出眼睛。
哪怕他依然看不见,也是神像那边输了……但显然,荆白从未做过此想。
他是从破解副本的角度想的,荆白想的却是他的眼睛。
白恒一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烫,好像这具纸人的身体,也凭空生出了一个跳动的心脏。
他向来伶牙俐齿,不管戳人心窝子还是说漂亮话,都是张口就来,但这回,直到荆白带着他拐过了一个弯,白恒一也没说得出一个字来宽慰他。
反倒是荆白,在两人沉默了短短一会儿之后,他平静地说:“我会找到办法让你复明的。”
白恒一张了张口,他这时是真的说不出话——违反副本规定的话,他都说不出来。
如果能说,他真的很想告诉荆白,我能不能复明不重要。
就算真的复明,我又能看几天呢?
被荆白从棺材里叫起来的时候,白恒一整个人是懵的。他脑海里充满了繁密而复杂的信息,眼睛在长,长得太疼了,疼得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眼睛疼连带着头疼,还是因为忽然塞进脑海里的记忆太多了导致的头疼。
等稍一整理过来,心里就只剩极度的震惊。
他明明应该是死了,死透了。怎么会在这里活过来?
从棺材里醒来之后,他恢复的记忆都是自己在范府副本死去之前的。关于这个副本的记忆,他能想起来的和其他纸人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可以分辨出来,之前那一年的“婚姻”确实是虚假的记忆,但这一点,荆白也早就猜出来了。
他最想不通的,还是自己忽然以纸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而且恢复记忆之后,他才发现了一件事——荆白的白玉不见了。
那东西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在破碎的时候,就能抵御鬼怪异常的进攻。他在范府曾经因为被鬼物附身,被迫出窍。
当时荆白同占据他身体的鬼物对峙,他被困在荆白手中的灯笼附近,亲眼见到白玉放出白光,抵御肉眼无法看见的黑色液体入侵。它或许还能一定程度抑制荆白异常的污染值。其中的力量,与他的净化之力互通。
正常情况下,白恒一在副本中无法调动超出常人的力量,但是范府副本因为“汤”的缘故,整体已经崩坏。白恒一摧毁整个范府扭曲的机制时,才调动出了自己的力量。
两人在红梅树边见到最后一面时,白恒一已是强弩之末,只是荆白把红梅树的根挖断了,到底让他节省了一些力量用来对抗,给他多留出来一些时间。
等到荆白把白玉拿出来,让他吸取其中的力量时,白恒一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将残余的净化之力倒灌进去,索性就用这些力量修复了荆白的白玉。
他很确信,自己修复好的完整白玉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道具。以荆白的能力和智慧,再有白玉作为保底,之后的副本应该都不需要太担心。
荆白还给他起了白恒一这个名字。虽然知道要死了,但那个时候,他其实真的很高兴,也很放心。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显然完全超出了他所能预计的范围。
白恒一不敢让荆白看出端倪,因此周杰森等人来了之后,他从善如流地跟着罗意和王坚到了院子里。作为盲人,打扫他实在是帮不上忙,因此反而腾出了独处的时间想这个副本的事情。
难道是这个副本有什么古怪,荆白和红线媪事先做了什么交易,才让自己在这里用纸人的身份活了过来?
……这交易不会是用白玉做的吧?
白恒一想过,想得心惊胆跳,但冷静下来,总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他这算是什么复活,一个纸人,副本中的npc而已,更别说这个纸人还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白恒一总觉得这不会是荆白的本意。
但荆白现在失忆了,作为npc,超出这个副本的话他都说不出来,自然也无法和荆白提起白玉的事情,只能想办法先破解副本再说。
再说,荆白现在想不起来,未必是坏事。
这个副本不像是被污染过的,目前为止,一切看上去都还在按规则运行。等副本结束,他们这些纸人作为超自然的存在,恐怕也只会尘归尘,土归土。
如果荆白能在回到塔里之后再恢复记忆,那就再好不过了。
记忆恢复之后,眼睛能不能复明,白恒一是真的不在意,但他知道荆白在乎。
荆白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无波,但白恒一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因此只觉心里温暖又酸涩。
这时倒是庆幸眼睛还看不见,不会让他暴露太多情绪,直到他们拐过下一个弯,白恒一才终于笑了起来,说:“知道了,我等着。”
荆白隐隐感觉他情绪有些古怪,未来得及细看,白恒一就问:“快到周杰森家了吧?”
已经不需要拐弯,是条横平竖直的路,能将周杰森家附近一览无余。
周杰森等几人走在他们前面一点,荆白远远看见方菲坐在自己的轮椅上,面带焦急地朝他们的方向拼命挥手,好像有什么话急着要说。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没有提醒白恒一加快脚步,因为他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第312章 阴缘线
他眼见着几人听完方菲说的话,七手八脚地飞快冲进去院子里,很快,为首的周杰森又面带惊恐地冲了出来,多一刻也等不得似的,直朝着他和白恒一的方向狂奔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让白恒一微微偏头听了听,等听出来是周杰森,他就猜出来大致的情况了。
他们本来同周杰森离得也不远,周杰森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跑到两人面前,脸上都是惶然惊色:“路哥!路哥!墙上那个神神神神像——”
他因为惊骇,舌头都打结了,说话都直磕巴。
荆白早有把握,不等他结巴完,便不急不慢地补充道:“长嘴了?”
周杰森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荆白,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再看了一眼荆白,嘴巴缓缓张开:“路、路路哥,你已经进化出透视眼了吗?”
白恒一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他握着的“透视眼”忍不住斜了罪魁祸首周杰森一眼——难得有人说句话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但看白恒一忍笑忍得肩膀都在发抖,他最终还是回了一句:“怎么可能?”
白恒一强行咳嗽了两声,收住脸上的笑意,对荆白道:“挺好,大家的神像果然是共通的,我们也省得再往卢庆家里跑一趟。”
周杰森听得半懂不懂,荆白也不急着解释,平静地道:“到神像跟前再说吧。”
周杰森本来是很慌张的,心里七上八下,但见荆白神色镇定,似乎已有预料,白恒一 脸上亦无异色,唇角甚至还残存一点笑意,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带着两人进了自己的房子,顺便把方菲的轮椅推了进去,一行人都围在那个婴儿大小的神像面前,瞧着个个面色沉重,似在屏气凝神地观察。见荆白带着白恒一过来,还飞快地让出两个位置。
荆白也不同他们客气,站到中间,仔细观察神龛中的神像。
神像四肢的布料处依旧是软垂下来,空荡荡的,只是那早上的时候还完全空白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两片鲜红的嘴唇。
它甚至微笑着,仅看那弧度,似乎慈和温柔,但顺着这张嘴往上看,却只有白花花的一片。
没有相应的五官与之相配,这两片微笑的红唇,就只剩下诡异了。
方菲被周杰森推过来,却偏过头不愿去看那神像,语声犹带颤抖,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重重哆嗦了两下,说:“我早上在院子里摘菜的时候还没有。等我做好了菜,想去院子里等你们回来的时候,突然——突然就发现,这个神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长了一张嘴出来。”
兰亭轻声道:“长出来的正好是嘴——是因为江月明他们是被火折子烧死的吗?”
既然神像都是互通的,哪怕只是为了不增强神像的力量,也最好是把他们的推断和众人彻底说明白的好。
因此,荆白索性照直说了:“我们不这么认为。”
他把白恒一提出的六识的概念,结合他之前提出的能量转移的情况和众人再解释了一遍,众人谁都没有说话,默默消化着他们提供的信息。
他们沉默的时候,荆白已经再次试着伸手去碰神龛,试图触摸里面的神像。
但和昨天一样,眼前明明什么也没有,但他的手伸到和墙面平行的位置之后,就无法再探进去了,更别提摸到里面的神像。
神像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保护着,稳稳当当地坐在莲台上,仅有的两片嘴唇勾起微笑的弧度。
兰亭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很了解,反应也更快,这时便问:“所以,我们自己家里墙上的神像也是同步的吧?那不是现在也长出了嘴巴?”
荆白点了点头,道:“目前推测是这样。如果你们有疑虑,可以找个人回家看看。”
眼见为实自然最好。几人商议了一下,周杰森家离荆白家最近,但是方菲不良于行,白恒一是个盲人;王坚倒是无所谓,但是王坚下午还得背着兰亭去月老祠,最好节省体力,索性让罗意往荆白家里跑上一趟。
得知并不只有自己一家出了这事,只是当时正好只有方菲在家才发现了问题,周杰森神色反而轻松了一点。
然而眼下,他们只是知道了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并没有解决它。
虽然找到了可以针对的对象,但是神像这玩意儿,看得见却摸不到,怎么才能处理掉?
周杰森想了想,试探着问:“路哥,你在月老祠取到的红线……有没有可能是解决神像的契机?”
这个可能性荆白当然早就想过,但他刚刚已经试过。红线此刻就在他身上,但他依然摸不到神像,只能沉声道:“就算是,也得碰得到神像再说。”
周杰森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肩背一垮,显得有些沮丧。
轮椅上的方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
他们没在院子里空等,方菲把众人招呼进去吃饭。她之前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好在纸人可以不进食,她做的也够几人吃了。
众人除了生理上的饥饿,其实都没什么食欲。方菲做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但除了开饭时的感谢,几乎没有人说话,这顿饭吃得十分沉默迅速。
周杰森负责洗碗,在厨房收拾时,方菲一手推着轮椅,一手还给他端了好几个盘子过来,周杰森吓了一跳,连忙去接:“你去休息就行!”
方菲也不说话,坚持把盘子递给他,又调转轮椅的方向要出去。
周杰森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略带歉意地说:“今天下午去月老祠,要走很远,应该还是没法带上你……”
这种大家一起出行的时候,他难免对方菲感到抱歉。其他几个人的伴侣都是走哪带哪,只有方菲因为行动不便,一直被他留在家里。
方菲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裤管,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但这点黯然的神色转瞬即逝,在周杰森察觉到之前,她回头笑道:“没事,你晚上回来吃饭就行。本来也该是我照顾你的……但我没有腿,在外面也是拖累你,不如好好待在家里。”
周杰森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作为一个没有双腿的人,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哪怕前几天的时候他因为被“供养”吸走了能量,待她说得上生疏,她也从未有过怨言。
这几天下来,除了残疾,周杰森觉得方菲比他沉得住气多了。
他其实很少同方菲闲聊,但既然说到这里了,便忍不住道:“月老祠太远了,实在不好带你。但你要是自己推得动轮椅的话,像今天下午这种时候,其实你可以出去转转,不用闷在家里呀!”
“轮椅我是推得动……”方菲迟疑了一下,她两道细眉轻轻蹙了起来,看上去不太情愿:“可我非得出去吗?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在外面办吗?”
周杰森被问得噎了一下,他这时候真有点不理解了:“不,我只是提个建议,没有一定要你怎么样的意思——不是,你不喜欢出门吗?”
周杰森这辈子就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他自由自在惯了,恨不得追着风的方向跑。也正因为如此,即使在他心里最疏远方菲的时候,对她都总有几分同情在。
他觉得被困在轮椅上,失去行动的自由实在是件太痛苦的事。
方菲看他连洗碗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便也正色回应:“如果想吹吹风,晒晒太阳,我会去院子里。轮椅确实推得动,但是为什么非得去外面转呢?”
周杰森被问住了,想了一下才道:“院子里和院子外面看到的能一样吗?院子不天天都看着吗,外面的世界总新鲜一点吧?”
方菲闻言反而松了口气。她一边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那不用了。靠轮椅的两个轮子转,能转到多大的世界?还没我心里的大呢!”
她扔下这句话,就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了,周杰森反倒吃了一惊。
出于防备,他从失忆之后就没怎么和方菲深度交流过,倒没想到,她虽然是个纸人,却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虽然和周杰森自己一贯的观点相反,但细想她说的话,竟然还挺有哲理。
一边走着神,一边碗就洗完了,周杰森正在洗手,忽然从窗户看见罗意急匆匆地推开院子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
季彤几人正在院子里等他,罗意冲着她拼命点头,指了指墙上的神像,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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