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夕阳渐落,穿透海面的光变成了瑰丽的橙色。
沈寂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海水里呆了一下午了。他恍然看向自己的手掌,变成人鱼后,指缝间产生了新的组织,应该是蹼,但是不多。原先泡在水里不久就会发白发皱的手指,也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的皮肤和鳞片开始变得滑溜溜的,分泌粘液保护自己。
真是令人陌生的结构。
唐釉是很喜欢聊天的一只小水母,他问沈寂宵:“可以说说你在岸上的见闻吗?”
人鱼的眼神凝滞了。
唐釉顿时以为自己戳中了鱼的痛处:人鱼可能被卖到岸上,成为被观赏玩乐的宠物,处境一定很不好。
好一会儿,人鱼才开口:“东部恩齐王国的上任国王离世后,整个国家分裂了四块,边境战争持续数十年。农民苦不堪言,贵族们却保持着奢靡生活,新王的威信愈发下降。恩齐北部被……”
小水母听了一会儿,听不懂。
他阿巴阿巴地转着圈圈:其实唐釉想听一些陆地上的风土人情,他一辈子都只能在水里,很好奇地面上的动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鸟在天空飞翔,感觉会像海底浮游那般轻盈吗?
过了一会儿,唐釉觉得自己到达了目的地。他同人鱼说:“在这里停下就好。”
沈寂宵:“这里?”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海中漆黑一片。人鱼的夜视能力一般,因此沈寂宵在很靠近海面的地方游着,全靠星月的微光引路。夜晚的海水也凉了下来,已经是小水母可以接受的温度了。
“是的,就是这里。”
沈寂宵很好奇一只水母是如何定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他稍稍计算了一下位置,看着远处的灯塔,还有天边的明星,忽得一愣:“这里……”
“怎么了?”
恰巧也是他要找的地方。沈寂宵想着。
“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小水母说,“可能需要潜到海底去找找。我自己去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你要去找什么?”
人鱼的声音忽得提高了些,唐釉不知道鱼为什么激动:“一颗珍珠,那么大的珍珠,比我身体还要大,这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人鱼盯着小水母,半响,他看了眼漆黑无比的海底:“我也需要潜入海底去看看。”
“诶?”唐釉问,“这可真是太巧了,你要去找什么?这儿以前礁石很多,积攒了很多沉船碎片。”
沈寂宵目光空远,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很难想象这样静谧温和的大海,会有无比狂暴、摧毁一切的时候。他的记忆回到某夜,又看着眼前单纯透明的小水母——小型水母的寿命大多不长,更是不可能活十几年。
“我要找,一条沉船。”人鱼说,“一条沉了十八年的船。”
到了一定的深度,周遭的一切看起来便没了距离感,一切都是昏沉的暗色。
越往深处,就越安静,听不见水面浪花的声音,偶尔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游过,也都是静静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这种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地方,会让人害怕,但唐釉已经习惯了,他慢悠悠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探索周遭的黑暗,又时不时地瞅一眼身后那条人鱼。
人鱼是美丽而脆弱的物种,他其实有些担心这条没常识的鱼一下子潜太深,无法适应水底的压力。
但人鱼看起来很有活力,他的身前凝聚了一团小小的光,是一个很基础的照明术,由人类魔法师发明。依靠魔力维持燃烧,因此在水中也可以散发柔和的光线,只是不如空气中的范围大。
唐釉是不需要光线的,但沈寂宵需要。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寻找?”
唐釉:“我很好奇沉船里会不会有什么宝藏,以前都没仔细探索过。而且找一艘船花不了太多的时间,我要找的珍珠大概也在下方。人鱼,你找沉船做什么呢?”
沈寂宵静了片刻:“……找一个人。”
“海底?”唐釉想了想,“人类几乎无法下潜到这个深度。”
人鱼补上后面半句话:“寻找一个人的尸骨。”
小水母一惊:“啊……是沉船的遇难者吗……”
沈寂宵却不欲多言,只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曾经救过我一命。”
幽深的水域见不着底,他一味地下沉,小水母的精神力则一路铺开。
沈寂宵不知道小水母的精神力可以铺多远。在陆地上,很少会有人专注于精神力的修炼,魔法师更热爱研究魔力的回路,构建不同的术法,战士则把更多的精力花在锻炼自己的肉.体上。对两者来说,精神力外放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对海底不同的力量很有兴趣,正静静思考,忽得听见小水母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沉船恰巧在一道海沟里,便显得格外幽深。
唐釉的精神力扫过海床,发现船只后,沈寂宵又点燃了更大的照明术。
那庞然大物便缓缓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几乎已经断成了两截,帆布和网在海水的侵蚀下已经破烂消失,孤零零的桅杆斜斜地指向上方,已经爬满海藻。静谧,黑暗,死寂,宛如一头从远古走来的巨兽,永远沉眠在此地。
它带着陆地上某个时代最耀眼的辉煌,却也含着难言的悲寂。不论当年这艘船有多么的华美精致,现在都只是一艘沉没在海沟里的废品。
十八年了。
沈寂宵还在愣愣的看着沉船,想到二十年前这艘船占满了报纸的头条,贵族们以能坐上这条船为豪,那是他们王国国力最鼎盛的时期,所有人都洋溢着自信。觉得有生之年他们能征服大海。
他幼年时也曾见过那般奢靡的生活。
结果天灾,人祸,塔里克号因百年难遇的风暴沉没,老国王骤然去世,新王无能,战事频起,整个国家分崩离析,过去的黄金时代再也不复。
“好大的船呀。”唐釉忍不住欢欣雀跃,“里面会有宝藏,会有数不尽的黄金和珍珠吗?”
沈寂宵回过神:“也许?”他印象中是有的。
“你说我如果抱走一些珍珠,船长的幽灵回来追杀我吗?”他们往沉船靠近。
被小水母的气氛带动,沈寂宵顺着回答他,忍不住打趣:“这世界上没有幽灵。你能抱得动珍珠吗?那里的珍珠每一颗都比你大,舞厅的烛台据说用了一百八十八颗珍珠点缀。”
“哇!”唐釉是真的很喜欢珍珠,“我肯定抱得动!”
他们往船头的位置游去,沈寂宵的鱼尾搅起水流,把覆盖在船头的尘土挥散了些,露出金色的几个镂空大字:塔里克。
意为晨星。
远看的时候,沉船是一只死去的庞然巨兽,充满悲凉感。可游近了,就能发现这里其实热闹得很。
海葵、海星、海带、海胆,大鱼小鱼,仅仅是甲板,就已经看见了那么多的生物。它们似乎已经把这里当做了一处栖息地,原先制作出来用于征服海洋的船只,现在看起来已经被海洋动物们征服了。
小水母和人鱼的到来打搅了宁静的沉船生活,一小群灵敏的灰色小鱼逃进了船只内部,后面还跟着条人鱼胳膊粗的大海鳗。生长在甲板上的海葵们也倏地缩回了自己的触肢,蜷成一团,海星海胆们倒无所谓,继续扒在甲板上,啃噬海藻。
“吓到大家了。”唐釉有点不好意思,“这里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人鱼在发呆。
唐釉注意到沈寂宵过来之后,三步一小呆,五步一大愣——也许当初的救命恩人对他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这里的东西应该是触动人鱼的回忆了。
他并不急着探索内部,而是先在甲板和船的外沿游荡了一圈。
沉船看起来很安静,可谁能知道里面有没有危险呢?而且就现在来看,里面的东西应该塌了一半了,遍地都是碎裂且尖锐的钢铁与腐朽的木质结构,和里面的生物们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他们作为外来者,忽然进入,肯定会影响这种平衡。
万一塌了,或是在里面找不到出口,可就麻烦了。
小水母自己很小,怎么都能从缝隙里爬出来的,但他觉得人鱼体型较大,很容易在沉船内部穿梭的时候受到伤害。
“小水母!”
唐釉忽得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左看右看,这附近好像就只有他一只水母。
“这里这里!”
唐釉转了一圈,终于在船头下方的位置找到了声音的来处。是一朵桔黄色的海葵,正伸展着自己浅色的触肢,在海水中捕捉食物。
“你是……”唐釉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朵海葵。
“你忘了吗?”海葵挥舞自己的触手,“我们之前在一块石头上长大,那时候我们都还很透明,很小,我以为你是一朵粉色的海葵,天天和你聊天,结果有一天你忽然就飞出去了!原来你是一只水母。”
唐釉:“你是……葵哥?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印象中,隔壁的那只海葵很小很小,和他差不多大,每天和他一起扒在石头上等食物自己飘过来。
现在面前的这只海葵已经是他的数十倍那么大了,身体是漂亮的桔黄色,触手则是白色。
“好久不见。”海葵欢快地回应,“你飘出去的时候那么小,现在还是那么小。”
“我明明长大一点了!”唐釉觉得自己变化可大了,“葵哥,倒是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这儿安静,而且食物很多。长大之后我就不怎么想晒太阳了,现在在海底呆着也挺好,就是无聊,都没有其他海葵陪我聊天。”桔黄海葵蜷起了自己的触手。
这里其实有不少海葵,只是其他海葵都呈现白色或粉色,只有葵哥一只黄色海葵,而且模样也不一样,葵哥的触手很长,完全伸展开时非常美丽,像一朵盛开在船头的明亮大花,和阴冷的海底只完全不一样。
“小水母,快和我说说你飘出去之后都见到了什么,你知道的,我们海葵不怎么爱运动。”
“我……”唐釉正要和葵哥聊天,忽得看见了游过来的人鱼,“你看,我有了一个人鱼朋友,我们正要去探索沉船内部。”
“原来那是你朋友!”葵哥差点被人鱼吓得缩成了球,“我还以为是那种怪物又出来了……”
“怪物?”刚游过来的沈寂宵听见了这个词。
“是的,怪物。”葵哥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的三十六条触手都在发软,“你们要去沉船里面?算了吧……那里面很危险,有一只怪物住在里面,它什么都吃,最喜欢吃鱼,连鲨鱼都会被它拖进去。”
“小水母,你虽然连塞牙缝都不够,但你身边的人鱼朋友一定会被吃掉的。”
唐釉:“那怪物真的不是某种鱼吗?”他依稀记得葵哥胆子很小。海底的鱼又喜欢长得奇奇怪怪,说不定只是被一种奇怪的鱼吓到了。
“不不不,我们不会认错的,那绝对不是鱼。”海葵抖了抖,“小水母,你们别进去了。”
唐釉略一思索,问人鱼:“我只能塞牙缝,应该不会被吃掉,但你怎么办?你游泳都游不利索。”
沈寂宵:“……”他鱼生失格这茬过不去了。
“我会进去。”人鱼说得坚定。
于是唐釉气鼓鼓,变成一颗圆润的粉色草莓软糖:“我知道你一定要做这件事,我是说,遇到危险,你一定要马上逃跑,不用管我,我会把精神力绑在你身上,要是你迷路了,可以顺着精神力找到我。”
沈寂宵听见小水母越说越缓慢,圆润的水母糖慢慢飘过来,伸出触手扒住他的头发:“我游得很慢,但好处就是不会被吃掉。要是怪物追过来,我……我肯定会被吓到的,然后一动都不敢动。”
“沈寂宵,你、你一定要顺着精神力把我捡回去……”
沈寂宵:“……”
“你……那么害怕,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进去?”他不解,“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为了珍珠和宝藏。”唐釉瑟缩成一团,“而且,我担心你,我不会被吃掉,你不害怕,却有可能被吃掉。我……我怕一下怎么了嘛!”
葵哥更是大声附和:“就是就是!我们软体动物没有胆子,害怕一下怎么了嘛!”
唐釉不需要光线,但他问沈寂宵要了个照明术的光球。
“这是很基础的魔法,要我教你吗?”沈寂宵问。
“要要要!”
教学往往比自己学习更难,沈寂宵口述了一阵,发觉自己实在没有这样的才能,只好伸手用慢动作演示一遍,一颗柔和的光球出现在海底:“这样就能维持魔力的燃烧……算了,我点两颗照明术吧。”
但下一秒,小水母面前浮现了一颗比他更大更明亮的光球。
“好!我学会了!”唐釉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触手。
沈寂宵:“……”
遭了,他学这个照明术花了多久来着?
唐釉一连点了三个,一颗颗稳定燃烧的光球浮在海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沉浮,让人非常有安全感。他不知道沈寂宵正在又一次怀疑人生,小水母转了一圈,特意把一颗最大的光球留给了葵哥:“送你了。”
“好兄弟!”葵哥含泪挥触手,“我会在这儿等你出来的。”
进入船舱的正门已经被挤压变形,无法通过,但有更多的孔洞缝隙露了出来,窗户也大多失去了遮风挡雨的玻璃,可以直接钻进去。
唐釉把精神力捆在沈寂宵手腕上,挑了个杂物最少的窗口,拉着人鱼游进去。
内部没有任何的光线,只有他们身前的照明术散发柔和的白光,大约能照射五米的距离。第一个房间还算空旷,亦或是在下沉的时候东西都漂了出去,唐釉钻进去的刹那,照明术照不见的角落影影绰绰地爬过几条黑影,阴森极了。
唐釉打了个激灵。
还好只是海鳗。
在不知道这里有怪物前,唐釉一点也不害怕,可是葵哥说里面住了个怪物,唐釉的胆子便如同上了岸的水母,一碰就化了。他都不敢把精神力伸太远,生怕自己探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内部少了许多海草海葵之类的生物,鱼类变得更多,偶尔有几尾大鱼穿过残破的窗口,在这里觅食。
即便有怪物,也不影响大家在此扎根生活。
“有鲨鱼?”沈寂宵看见了穿梭在船只内部的鱼,形状眼熟。
“嗯。”唐釉回答,“是短吻柠檬鲨和黑鳍幽灵鲨,这个地区有很多这种鲨鱼,没事的,它们的食谱里没有水母,也没有人鱼。”
单论体型,这些鲨鱼其实没有人鱼大,然而它们有着匕首状的尖利牙齿,充满力量、天生适应冲刺捕食的流线型身体,以及过分敏锐,可以追踪数里的嗅觉。
“短吻柠檬鲨很少对比自己体型大的生物发动攻击,只要不惹怒它们,你就是安全的。”
唐釉和沈寂宵已经穿过第一个房间,来到走廊。被水流和风暴冲击过的船只明显变形了不少,曾经笔直的走廊已经扭曲,堆积了不少杂物,几根不知从哪冲过来的木头横着挤在走廊中间,让人一下子看不见尽头。偶尔有几条小鱼穿梭过,奇诡又幽深,像是通往异世界的隧道。
“幽灵鲨要注意,虽然体型比柠檬鲨更小,但它们大多成群结队,一旦你受了伤,它们就会扑过来啃噬你的血肉,直到你再也不能挣扎。所以你穿越内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铁片弄出伤口。”唐釉丢了个光球到走廊内部,光源可以引走一部分鱼类,“大部分时候它们不会来攻击你的……”
“你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探索吗?”
人鱼的尾巴有些碍事了,穿过一些狭窄的地方很费力:“我被救时,困在最底层的动力室,我想去里面找找。”
想起唐釉说过的话,他回忆了一下:“如果你想寻找珍珠之类的宝藏,可以去倒数第二层的房间探索,那里有客人的休息室,以及储物间。”
“不过,也许应该先找到那个怪物……”
“噫!”唐釉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鱼的好奇心不要太旺盛,会死掉的!”
听着水母非常抗拒的声音,沈寂宵默默收回剩下的半句话:
把怪物解决了,才能安心探索。
船断成了半截,又是倾斜又是腐蚀,变成了一个迷宫。沈寂宵坐上这条船的时候才只有六七岁,被贵族们带着逛了一圈,却也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了。好在他下海前查阅了不少相关的报道,又托关系要了份塔里克号的内部构造图。
他是必定要去最里面探索的。
唐釉跟在沈寂宵后面,完全不敢漂太远。
他看起来还能镇静地为人鱼解说一些海底生物,但其实已经紧张到一片一片数鱼鳞了。沈寂宵的大尾巴在他身下,被照明术反射出绚丽的蓝紫色偏光,鱼鳞有两种颜色,背面的更深,腹部的则是纯粹的银色。
有些大一点的鳞片,拔一片下来就和小水母一样大了。
于是小水母浮在鳞片上方,默默地数着鳞片。
一、二、三……
数到第六十七的时候,人鱼忽得停下,小水母直接撞在了他的鳞片上。
“这里有一个洞,可以直接沉到下面那一层,会节省很多时间。”沈寂宵早已把地图背得滚瓜烂熟。
微弱的光线下,小水母刹不住车,翻滚着从他身前飘过。
沈寂宵拦了一把,把水母捞回来。
“你怎么把照明术给熄了?”
听见沈寂宵说话,唐釉才把蜷缩成一团的触手伸展开,弱弱地回答:“我以为你撞见怪物了……装成一团海洋垃圾就不会有怪物来吃我了……你知道的,很多深海鱼喜欢往有光的位置游。”
“……”
沈寂宵不知道。
他试着搓了一个小光球,往走廊更深处丢去,果然看见一簇藏在角落没发现的鱼,顺着光球过去了。
崭新的常识出现了。
唐釉左看右看觉得没有怪物,才召唤了三个光球放在身前,跟着沈寂宵一起下潜到底下那一层。
这一层,是客房。
地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沙,沈寂宵下潜后,用手抹开了地面的泥沙,露出底下一层耀眼的金。
小水母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地板是用金子铺的吗?”
沈寂宵:“不,只是镀了层金的其他金属,用魔力保养过,所以保持了那么久也没褪色。”
“那也很豪华了。”小水母让照明术靠近地板,顿时反射出一阵金光,“我听说在岸上,一小块儿金子就能买走几千条鱼。”
“不,这只是贵族们的无聊喜好。”镀金并不能让船只变得更加稳固,也没有其他作用,就像大厅里挂着的用一百八十八颗珍珠制成的悬挂烛台,只是一种国力上的炫耀罢了。
沈寂宵又擦了擦倒在地上的房间门,在木板的中央找到了门牌号:1029
“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是在船的第二层,前中段。”
第二层的大型杂物要更少一些,都是些从房间里飘出来的小玩意。碎布、画框、小桌椅、酒瓶,也许它们曾经是华美名贵的奢侈品,但很可惜,现在全都被海水腐蚀得不成样子。
小水母对这一切都很好奇,时不时就用精神力拂过器具,观察它们本来的样子。
他忽得找到一颗珍珠。
唐釉精神一振,把珍珠捞起来,掸去泥沙,是一颗粉色的珍珠,非常圆润,珠光因为久经蒙尘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依旧美丽至极。唐釉把珍珠转了一圈,很惋惜地发现珍珠上被打了一个空洞,大概是用来穿线做成项链的。
对他来说,这样的珍珠就已经损坏了。
沈寂宵注意到了水母的动作。
“我在捡珍珠,虽然它们不是我要寻找的珍珠,但我也很喜欢它们。”唐釉说着,又发现了别的珍珠,大小和他找到的差不多,也打了孔,看起来是一串的。
它们散落在走廊。
唐釉把它们一颗一颗捡起来,足足找到了十一颗,已经足够串成半条手链了。
他看见一扇半开的门。
小水母愣在那。
“沈寂宵,你快过来看……”
照明术下,两具骸骨依偎着躺在房间里,已经褪色的布料把他们绑在一起,血肉已然完全消失,很多年前便被鱼类啃得干干净净。骨骼略有些散架,受到照明术影响,几条手指细的游鱼从他们的头骨里钻出来,消失不见了。
“是当年的遇难者。”沈寂宵钻入房间。
“是因为被布料缠住了,所以没能逃出去吗?”小水母问。
“不,这结看起来像是他们自己绑上的,很牢固。这一具骸骨……”沈寂宵凝视了一会儿,在骨头中找到了一只银烛台,他有了一个想法,“胸腔骨骼碎得厉害,生前应该被什么东西造成了贯穿伤。或许是暴风来临时,船只倾倒,烛台刺入了他的胸腔,在船彻底沉没前,他就已经死了。”
“哦……”唐釉觉得可惜,“另一位呢?”
沈寂宵沉默半响。
“我不知道。”
小水母的精神力探索了一下,从一具骸骨身边的碎布里翻出了一只金属的怀表,零件已经彻底锈掉了,但外壳是纯金的。
正面刻着“Love Forever”,背面刻着“M&F”,打开来,是已经脆弱到一碰就碎掉的相片,什么图案都不剩了。
两具骸骨手臂的部分交缠在一起,手骨碎在一块儿,唐釉在碎骨里面找到了一颗最大最圆润的珍珠。它没有被穿孔,看起来是作为一条首饰的挂件。唐釉方才捡的那十几颗珍珠加起来的价值或许都不如它。
也许它之前是完整的珍珠链,现在却只剩一颗还被骸骨们握着。
唐釉捡起珍珠。
沈寂宵侧目,自己捡起了那条怀表,下意识想揣口袋,只摸到了一手鱼鳞,于是只好缠在手臂上。他会把这件东西带回岸上,至于小水母,他也没法用人类的道德约束他,喜欢收集珍珠,也没什么。
但唐釉轻轻把珍珠放下。
沈寂宵注意到了一阵魔力波动,似乎有什么术式被施放了。还有那十几颗珍珠,唐釉一一放在骸骨的边上,用碎布包好,末了还扣了个酒杯,防止珍珠滑走。
他们游出了房间。
“刚刚那是什么魔法?”
小水母又在寻找新的珍珠了:“一个小魔法,可以把记忆刻录在珍珠里。我记性不好,很喜欢用珍珠刻录的不同时间的记忆,这样以后有机会遇见时,注入精神力,就能读取当时的心情。”
“直到珍珠毁灭前,这份记忆都不会消散。”
唐釉漂浮着,一下一下收缩自己的身体。
人鱼的表情依然寡淡,看不出想法,但唐釉瞥见他手臂上缠着的金色怀表,泥沙依然被擦干净了。
他们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吧。
“下一层往这里走。”
小水母开始逐渐适应在沉船的光景,他在走廊上看见了被埋没的烛台,有时候拂去尘土,会看见底下的杂物其实是镂空雕刻的画框,镀了金,画布已经腐蚀了,他很好奇曾经这上面有过怎样的光景。
“马上就到仓储室了。”沈寂宵回忆着地图,“这艘船每次航行时都会储备千人以上,至少维持一个月生存的食物,以及贵族们用来享受的种种奢侈品,甚至专门有一个酒窖。”
“哇……”小水母无法想象,“可以供多少只水母吃吃喝喝呢?”
底下果然是更加空旷的房间,也倒塌得更加剧烈,这里已经很接近船只中间折断的部分,小水母倒还好,人鱼的已经快要不能在其中穿行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开木板和碎石,过分华丽的装修带来的结果就是碎裂的小物品特别多,唐釉不敢乱动,生怕扒开什么东西,就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坍塌。
而且他总觉得背后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沈寂宵……”唐釉小声地叫,“你不要不说话呀。”
沈寂宵正在专心地搬动木板,在海中,水会托起一切,却也很难借到力,他只能纯靠自己的力量将吸足水的沉木搬到一边,挖出一个可供他通过的出口。
小水母在一边呜呜嘤嘤。
人鱼便停下动作,看了眼缝隙,完全足够水母钻过去了。
“你要先过去看看吗?”
唐釉:?
水母顿时往后缩了好多:“不要!”
“前面是仓库。”沈寂宵说,“我已经看见对面房间的箱子了,作为恩齐王国最出名的船只,塔里克号最大的作用是贸易,常常运输各种珍奇宝物来往于各国,珍珠更是按箱算。没记错的话,在塔里克号沉没前,仓库里堆积了从南国运来的数十箱珍宝。”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唐釉控制着照明术,往缝隙那头瞅了一眼。
好像是有箱子。
他往前漂了十厘米,又漂了回来。
“好奇怪……精神力没有办法穿过这里的墙壁。”
“为了防止意外,塔里克号的仓储室墙壁用秘银做了夹层。”沈寂宵回答,“相当奢侈的操作。”
“那一定花了很多钱。”唐釉知道,在陆地上,秘银是比金子还要贵的材料,“为什么人类没有派人过来打捞沉船呢?材料如此贵重,即便摧毁,回收也能获得不少东西吧。前几年不是还派了魔法师过来清理礁石吗?”
沈寂宵正拖着一根沉木往后,他略一沉思,向小水母解释:“因为王权变动和战争。”
“这个深度,只有资深魔法师才能潜入,想要在如此深的海底用魔法打捞起沉船,还要维持自己的呼吸,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超过三十人的魔法师一齐出动。但很可惜,在塔里克号沉默后,王权变动,恩齐王国分裂,由王室统治变为领主割据,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派出三十余人的魔法师用于打捞一条沉船。”
“至于前几年的礁石清理……”沈寂宵把木头轻轻放在地板上,“那是因为东海岸换了一位领主,他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