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游得虽然不算慢,却很平稳,生活没有什么激情。偏偏它们的背甲又厚又宽,特别适合生长,在海底生活的时候经常有一些生物依附在它们的后背上,把这儿当做一团会移动的小岛屿,跟着海龟享受不同海域的阳光和食物。
有些海龟不喜欢背上有东西,有些则是直接摆烂,顶着一坨海草反而能在水域中伪装自己,偶尔还会勾来一些小鱼小虾送到嘴边,张口就能吃掉。
“只是一些海草,不影响它们。过段时间在岸上连着晒几天就好了。”唐釉说,“有些东西才麻烦呢……长上去了都请不掉的。”
沈寂宵:“什么?”
“啊……”唐釉已经看见了,“就是那种。”
那是一只上了年纪的海龟,比周围的海龟都要大一圈,他身上的斑纹要更深一些,前肢不紧不慢地在水中滑动,却显得有些吃力。
根据品种不同,海龟的背甲也会有不同的形状,而这一只海龟几乎看不清背甲的图案了。他后背上密密麻麻地生长了一些说不上来的生物,似贝壳,却不像贝壳那样呈现两片合拢状,更像一个个的坑洞,每个凸起的中间都有一个小孔。隐约能看见有东西在小孔中动弹。
人鱼不喜欢这种东西,看见了就忍不住想象它们生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有些眼熟……?”
他之前在礁石边上捞过食物,有些贝壳就是附着在岩石上面的,其中有一种和海龟背上的东西长得有些像。
“是藤壶。和贝壳有些像,但和贝壳没什么关系。”唐釉叹气,“它们也算一种动物,会像珊瑚虫一样把蔓足伸出来捕捉海洋里的碎屑,某种意义上和我吃的是同样的东西呢。”
“但它们其实和螃蟹更接近,只是喜欢固定在一个地方生长,终生不会挪位置。海龟游得慢,而且自己很难清理后背,有时候就会长上藤壶。别的大型生物有时候也会受到这种困扰,比如鲸。”
是奇怪的生物。
沈寂宵没有办法想象螃蟹和藤壶居然是类似的生物。
这只年迈的海龟显然不喜欢自己身上的藤壶,他看见对方试图往岸边的石头上撞,一次又一次。海龟的后背实在是太大了,撞礁石不仅自己疼,而且杯水车薪,这样剐蹭根本没法去掉后背的藤壶。
沈寂宵注意到唐釉偷偷地用了一点精神力,从礁石上敲下来一块儿锋利的石头,帮着把海龟把藤壶弄下来。这事儿不是很容易,但总算还有点效果,很快海龟背上一片参差不齐的灰白,都是藤壶留下来的东西。
就算把这些寄生的藤壶去掉了,海龟的后背也很难恢复到一开始干净又漂亮的模样了。
“谢谢。”海龟当然知道有人在帮他,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发现了不远处停留的人鱼,和小水母,“困扰我很久了。”
他是一只有精神力的海龟,而且精神力的数量不少。
沈寂宵还记得小水母说海龟的食谱里有水母,所以稍稍地挡了一下。所幸这些年迈而性子温和的大海龟对塞牙缝的草莓小水母压根不感兴趣,人鱼便冲着海龟摆了摆手,带着小水母离开了。
他们离开小岛。
一路上遇着不少赶往小岛的海龟,都是急着上岸繁殖的成年海龟,而他们逆着龟潮,一路往更深处的海域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人鱼决定歇息一阵,去海面呼吸几口空气时,小水母忽然紧张地扒住了他。
“沈寂宵,下面有东西!”
“什么?”
他比小水母要大胆,马上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往海底深处探查,果不其然感受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精神力一时间竟然摸不到边。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鲸鱼是他难得知道的、海底最大的生物。
但鲸似乎不会出现在这种岛屿环绕的地区,它们体型庞大,太靠近陆地容易在退潮时搁浅。
小水母也说:“不是鲸鱼。这地方不可能有鲸鱼。”
人鱼当即决定带着小水母离开此处。
然而已经晚了,来自深海的未知存在缓缓上浮,小水母和人鱼第一时间看见的事嶙峋的石头和海草,仿佛一整块海底浮了起来,甚至有几窝小鱼正惊慌地游来游去,不理解自己家为什么忽然动了起来。
人鱼用了最快的速度,依然没能逃出它的范围。
他被石块围在中央,几乎被顶出水面,幸好石块们凹凸不平,聚集了很多水洼,否则这一下小水母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了。
“这是什么?”人鱼思考着。
小水母在水洼里瑟瑟发抖,他的精神力比沈寂宵熟练,因此更快地探查到了全貌:“是、是海龟……天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海龟。”
“呜哇——”小水母发出悲泣,贴住人鱼的尾巴,“海龟之神请不要拿我塞牙缝!”
沈寂宵慢了一步, 也探查到了全貌。
这是一只……巨型海龟。用巨型两字都不够格了,分明就是一座小岛。
它不知道在海底沉睡了多久,后背上竟然已经形成了礁石和小型生态圈。就这一会儿暴露在空气中, 他看见啪嗒啪嗒拍打的小鱼,原地装死的海星海胆贝壳, 惊得已经昏厥过去的珊瑚虫,还有软趴趴躺在石头间的海草。
海蛇尾蜷缩起自己的每一根枝丫, 原本蓬松的海葵收缩成一团,在边缘的生物还好些, 挣扎着跳进了大海,中间的就只能努力挪动,往水洼里跳。
泥沙顺着巨龟的后背不断滑落,从它身上倾泻下的海水已经快要形成一个小瀑布了。
沈寂宵抱着鱼尾巴看了看, 发觉他和小水母在龟壳的边缘处了, 只要努努力, 还是能蹦跶出去的。
就是小水母不能长时间离开水,他得连着水一起把小水母搬走——其实可以用精神力,但小水母好像吓坏了, 嗷呜一声变成了灵魂升天的水母, 徒留下一只空心水母糖。
正在人鱼思考该如何离开时, 身下的海龟动了。
它似乎在水面呼吸了足够的空气,又沉入海底。
那速度实在太快,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水流往中间汇聚,连固着在海龟后背上的石块也被冲下去不少。尖叫声起起伏伏,海龟后背上的生物们终于盼来了水, 却是一场灾难,有些可怜的小鱼被水冲击到石头上, 当即昏了过去。
危急情况中,人鱼也只能顾全自己,抓住身边最牢固的石头,屏住呼吸闭上眼,口腔和腮孔都被急流冲击得发疼,尽力睁开眼睛,也只是看见夹杂着无数气泡的湍急水流。
“小水母!”他张口,马上被海水冲得说不出话,鱼尾巴撞到石头上,疼得不行,不知道掉了多少鳞片。
沈寂宵完全没来得及在意。
他找不到小水母了。
这样急的水流,小水母那么轻,恐怕早就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而水母的身体特别柔软,他害怕他不小心撞到什么石头,或者更倒霉些,和一起卷飞出去的海胆们撞在一起,变成一只叉烧水母。
就算没有遭遇危险……这样下去,他恐怕很难再找回小水母了。
明明他早就想好过几日分别,他回去陆地上继续管理遗留下来的大堆问题,而小水母仍就会踏上旅途,去往远方,在珍珠里刻录沿途的每一处风景。
明明早就做到了离别的准备。可是骤然遭遇这样的事情,他一想到突然就再也看不见小水母了,心里涌出来一股说不上来的急切,一时间咬了咬牙,紧紧抓握在岩石上的手指略微松开。
或许,他现在松手,顺着水流被卷出去,可以和小水母卷往一个地方。
哪怕他会在湍急水流中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撞在一起……
就在他决定松手的刹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人鱼……”
“小水、唔!”沈寂宵惊喜地张口,马上闭了嘴。
原来小水母一直用精神力把自己捆在他的尾巴上,这才没有被水流带走。而他因为全身受到冲击,没能感受到尾巴上的这点异样。
他们建立了一个精神链接。
“你没事就好。”沈寂宵说。
“嗯……”小水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约莫是用精神力导致的。
但沈寂宵又想:小水母精神力十分庞大,只是把自己捆在他身上,不至于累成这样,难道吓坏了?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一阵柔和的精神力以小水母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些横冲直撞的石头被拦下,水流被安抚住,还没有被冲散的生物和已经吹飞出去的生物都落入轻柔的精神力中。昏迷过去的小鱼被轻轻安放在一边,海胆和一些有刺的鱼更是重点照顾对象,防止它们飞出去伤了别的鱼。
他在不断构建精神力薄壳。
被水流冲碎了,就再造一层,源源不断,直到一切都被安抚住。
沈寂宵自己刚踏入精神力的领域,无法做到这样的操作,却能感受到这其中需要付出多少的力量和精力。他看着一层层精神力薄壳碎掉,小水母从刚才还会应两句话,到现在一言不发,那恐怖的精神力储备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被消耗。
小水母的精神力笼罩着整只巨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叫小水母别做了,没必要为了那么多的小生物牺牲自己的力量。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小水母就是会去做。
因为这个世界上也曾经有过这种不顾一切,在沉船中救下他的笨蛋。
人鱼能感受到周围正在逐渐平静,小水母救下了很多生物,但他和小水母建立的精神链接越来越薄弱了。在人鱼聚落那里他学到了很多知识,知道了绝对不能一次性用光全部的精神力,后果极其严重,哪怕只剩下一丝,和全部用完也是区别极大。
他只能伸出更多的精神力,试图学小水母那样,把他捆在身边,同时维系着精神力。
人鱼的精神力顺着链接,缓缓流向小水母的方向。这事儿他们在人鱼聚落的时候就做过一次,小水母对他没有防备,所以他可以轻松地让自己的精神力探入对方的意识海。
即便如此,他的精神力仍然是他的,和小水母的泾渭分明。
沈寂宵咬咬牙。
他也放松了全部,甚至故意抹消自己精神力的特质,尽可能地和小水母的精神力融合在一块儿,予取予求。
唐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他累得一根触手都不想抬起来。
但是精神力居然还剩下了一些,他原以为自己会把精神力全部都用光的。
小水母支棱起来,颤颤巍巍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处的位置,卑微地发现自己仍旧在一个小水洼里——约莫十平方的水洼,差不多十个小池塘。
应该还是在那只巨型海龟的后背上。但他们此时的位置究竟在哪,就不好说了。小水母抬头并没有见着天空,而是黑漆漆一片的空洞区域,偶尔有水滴坠落,产生非常明显的回应,似乎在什么山洞里。
一个有空气的……溶洞?
他想着,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力去探查一下这个洞穴的范围了。
最幸运的莫过于人鱼还在身边,也躺在这个小水洼里。显然水洼的大小不足以让这条大人鱼完全浸泡进去,他尾巴在水中,上半身倚靠在石头上。漂亮的鱼尾掉了好些鳞片,身上也出现了不少划痕。
小水母用最原始的游泳方式游到人鱼身边,探了探对方的生命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大概只是昏过去了。
除了精神力和他一样过度消耗,就是受了点皮外伤。
小水母不禁想起自己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老实说他本来都不足以维持和人鱼的精神链接了,但就要松开的时候,人鱼的精神力伸了过来,牢牢地维系着。其实他什么都能感觉到,只是没有精力做出回应。
人鱼把他的精神力送了过来,他没有对人鱼有任何防备,人鱼也没有。唐釉本来想着就用一点点,借人鱼的精神力完成对结界的构造就好,谁知道后面消耗实在过大,他下意识就顺着精神链接探入了人鱼的精神世界。
也许触碰到了意识核心?
甚至触碰到了整个精神世界。
但他们那时候谁也没来得及管这些,只想要尽快把事情解决。他们的精神力紧密地融合在一起,这感觉其实有些奇怪,因为精神力和意识世界、核心都是非常私密的东西,甚至比记忆还要私密,这涉及到一个生命体存在于世界上、最本真的东西。而且拿捏住了核心,就几乎拿捏住了对方的生命。
唐釉愣愣地看着沈寂宵。他是知道自己被破坏了核心,也不会死亡,所以平常大手大脚的。但人鱼呢?如果他有一点坏心眼,人鱼会死掉的吧……他还记得刚认识这条鱼的时候,对方有多防备,时时刻刻都在警惕。
小小的水母忍不住把自己的触手塞进内部,吃手手。
于是等沈寂宵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努力用残余精神力给他上药的小水母。小水母举着一团海草,用干净的石块敲出汁液,颤巍巍地举起来,敷在他的伤口上。
做得太专注,甚至没发现人鱼已经醒了。
是小水母把凉凉的海草贴在他腰上,人鱼没忍住动了动尾巴,才被发现。
看着人鱼湛蓝的眼睛,以及略微猩红的右眼,里面在破碎边缘蠢蠢欲动的封印,还有脸上的一点小伤口。
唐釉把海草按在人鱼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笨蛋人鱼——”
沈寂宵:“……”
“我没死。”他都不知道小水母在难过什么,只好倔强地支棱起来,“也没什么大伤,我们现在在哪?”
“不知道……可能、可能在一个未知的溶洞里,有些时候海底是会有这种地方的。”小水母断断续续地抽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怕、我怕我不小心把你的精神力用完,封印冲开破坏大脑,从此变成笨蛋,呜……”
沈寂宵:“……”全是在担心他,小水母完全不担心一下自己的精神力问题吗?
半响,他才幽幽叹气,习惯性伸手摸了摸水母脑壳:“我怕你把你自己的精神力用完,笨蛋水母。”
小水母抬起触手,又放下:“你又摸……”
“对不起。”人鱼想起脑壳里装的什么了。
“没事。”小水母把冰凉凉的小脑袋塞到人鱼掌心,“今天随便你摸。摸,摸个够!”
人鱼摸了摸, 又摸了摸。
软软的,凉凉的,那么小一只, 他几乎觉得碰多了小水母会在他掌心融化掉。沈寂宵不自觉多摸了两下,周身的撞伤疼痛好似都消失了。
而后他忽得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尾巴在水中一搅,挺坐起来, 开始寻找。
所剩无几的力量点了个照明术。
他的焦急挂在脸上,小水母被水流推开去了一点, 看着人鱼检查自己的鳞片。
离开人鱼聚落前,青薄把精神力的分析结果给沈寂宵了。那是一张谱面,需要找更了解精神力的人分析,原理有些类似于占卜, 但没有那么玄学。
它更像是一个灵魂最本真的切面, 所有信息明明白白地铺陈出来, 懂的人自然明白切面里的前缘后事。
谱面不是很方便携带,沈寂宵便拜托小水母把它刻录在自己的鳞片上——是的,人鱼的鳞片也可以刻录记忆, 但没有珍珠适合。
作为大海的宠儿, 人鱼的鳞片也算一种极佳的魔导材料, 只是太薄,太微小, 不容易保存,没有人会收集它们制作魔力物品。沈寂宵也是灵光一闪想到的,既然小水母可以刻录记忆, 不如就干脆刻在他身上好了。
他存了点私心。
记忆是不保险的,但刻下来却可以时不时地看一眼, 像是把谁的灵魂偷偷揣在身上一样,有一种隐秘的快乐。总有一天他会掌握自己的精神力,他希望在寻找他人解读的过程中,可以自己学着去了解那片蒙着纱的影子。
他想要自己去揭开。
然而这次的剧烈冲击使他掉了不少鳞片,沈寂宵害怕刻录记忆的鳞片被剐蹭掉了,有那么一瞬间实在慌张——早知道不刻录在鳞片上了,鱼鳞总有一天会脱落,他应该想办法弄在更牢固的地方。
看见鳞片还在,他才松了口气,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小水母仰头,看着人鱼抚摸自己的鳞片,微微叹息。
沈寂宵真是完美继承了人鱼的恋爱脑血统,他以为在陆地上长大的人鱼不会有这种风气,难道人鱼恋爱脑是刻在血脉里的吗?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至少能证明人鱼在陆地上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创伤,仍旧对生活抱有一份希望。
他摸了摸人鱼。
溶洞里滴滴答答地回响着潮湿的水声,几乎一片黑暗。悬浮在水面上的照明术很快就熄灭了,他们不能太浪费自己的力量。
“精神世界是一片土壤,意识核心就像一颗种子,每个人都有这颗种子,但不是每个人的种子都会发芽。”人鱼族的前辈们教导过沈寂宵,“很幸运我们是人鱼,百分之九十九的种子都会发芽,生长出不同的枝丫。”
“要记住,这颗种子很强大,却也很脆弱,永远不要试着压榨自己的全部,一旦土壤彻底干涸、连种子也被拔去充作消耗品,整个的精神力便也毁了。有时候运气不好,精神力可能再也不能恢复。”
“你的身体出现状况是因为暂时无法承受庞大的精神力,同理,如果有朝一日精神力彻底消失,你的身体也会无法承受。”
“必须给自己留一份力,这不是胆小,只是为了更长远的将来考虑。”
沈寂宵捂了捂眼睛。
他的精神力恢复得很快,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恢复,只是原先就存在的精神力在填补他的意识世界。人鱼们在他身上放下的封印类似一个天平,原先是觉得当他慢慢锻炼到足以承受时,精神力自然会顺着天平倾泻过去。现在倒是恰巧遇上了险些枯竭的情况,被封印住的精神力成了库存,轰轰地流淌过去。
因为他的问题,天平一下子失衡严重,封印勉强维持在没碎裂的情况。
“人鱼,你还好吗?”小水母自然能看出来人鱼的痛苦。
虽然他的精神力也用了不少,可是唐釉早就经历过这种情况了,他心气平和,反正时间很长,等精神力慢慢恢复就好。哪怕耗尽、破碎,他也无所谓。
“还好。”
沈寂宵缓了缓神。
“我的精神力恢复更快,你先休息,我来用照明术。”
小小的照明术只能照亮一块地方,根本看不见顶。他们一条人鱼一只水母,没有办法离开水源太远,偏偏这里的石头把水域给隔绝开了,想要出去很难搞。
也暂时无法探查自己所处的位置。
“世界上竟真有这样大的海龟吗……”沈寂宵喃喃,想起他们来这儿的契机,“它现在又在哪里呢?”
总不会……就在他们身下吧。
“我也没见过这样大的海龟。其实它好像没什么攻击性,只是实在太大了,一举一动都能叫我们这些小生物死来活去。”
“它好像已经离开了,也可能还在我们身下,”小水母心态乐观,用微弱的精神力查探了一下周围,“我暂时没有感受到其他的精神力。它的壳很厚,我不一定能探查清楚。”
“事已至此,我们就……”
“在这里睡一觉,等海龟之神再度起来运动吧!”
沈寂宵:“……”
小水母开摆了。
不行,他要寻找出口。
滴答,滴答。
水滴声。
空旷的洞穴里似乎就只有这些声音了,沈寂宵听了一会儿,忽得把自己整个泡进水中,再站起来。
他举起湿漉漉的手,果然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凉。
“有风。”他眼神一亮,“这代表有出口。”
沈寂宵细细感受着,确定风来自一个方向。
“我猜我们不在深海地区,最多只是在一个布满礁石的浅海。小水母,你的地图借我看看。”沈寂宵在地图上寻找了一圈,“应该就是这里,我们可能在一处未知的洞穴中。”
虽然看不见任何的光,但有风已经足够,剩下的就是思考该如何从这个水洼中爬出去。
小水母身体小巧,还能用精神力把自己送出去,但他拖着两米长的尾巴,只能在石头上蹦跶。倒也不会变成死鱼,然而实在难看。如果有可能,他不愿意这样做。
沈寂宵往一个方向丢了照明术,光球滚过去的同时,短暂地照出了路线中的石头,闪闪发光的便是水。
小水母也学着他的样子丢照明术。
很快,他们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条涓涓水流,看起来较为连贯,即使它没有通往出口,也可以为他们提供更多的水。
现在的问题几乎就是如何才能到达那里。
他先把小水母捧起来,连带着水一起用精神力托着,送到不远处的水流中,而他自己则是扒着石壁,一边蹦,一遍用精神力,挪到了细流中。
看着狭窄的水流其实很深,他整个浸泡进去都没有触底。
他们往风来的地方游去。
“呀!”
小水母被忽然出现的动静吓了一跳,他隐约瞧见前方的水流里有一尾灰色大鱼翻身入水。他看向人鱼,无声地询问。
“我也看见了。”沈寂宵说。
其实这儿如果真的是沈寂宵推断的地方,那便意味着他们离海妖的聚居地极近——海妖很喜欢住在浅海礁石附近,方便诱惑人类。
这使得唐釉有些紧张,生怕黑暗里蹦出来一只海妖,把人鱼给咬了。
他们又顺着水流游了一阵,身下的石缝依然深不见底,只是越来越窄,人鱼摆尾的时候甚至会撞到周围的石头,看着便疼。
而且路到尽头了。
唐釉沮丧地发现,这条小水道的尽头是死路,石头堵住了去处。有风,但那只是因为石头间还残留着些许缝隙,就在他们上方一两米处的地方,特别狭窄,只能伸过去一只手,正呼呼地冒着风。
沈寂宵也有点丧气,一口气沉了下去。
唐釉以为他要放弃了,往回游,却听见人鱼在底下闷闷地说:“这里有个小通道。”
于是小水母沉下去,找到人鱼,和他一起钻过狭窄的海底隧道,在一片昏蓝的水域中靠在一起,全靠点着的照明术探明前路。
明明他俩都能在水下呼吸,路过这种狭窄隧道时却忍不住地屏住呼吸,略微的有些压抑。
终于,海底隧道结束了。
他们浮出水面。
一个更为空旷的地方,很可惜,仍旧没见到天光,但侧耳倾听的时候,能感受到外面潮水拍打岩壁的声音。
很近了。
一颗照明术被点起。
“哇……”
小水母忽得发出感叹,小触手贴了贴人鱼:“沈寂宵,快抬头看。”
人鱼跟着抬头。
空旷而黑暗的岩壁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大片幽蓝的“星空”。点点滴滴的发光生物悬挂下来,似乎是什么黏液,又有点像沾满露水的蛛丝,一颗颗发光的液滴串在极细的丝线上,数不清的丝线悬挂于顶。
“就像做梦一样。”小水母感慨道。他很少看见陆地上、海岸边的风景,不知道原来石头上会生长出这样好看的东西。
他们的照明术点到哪,“星空”的幽蓝光芒就亮到哪。
会发光的蓝色垂丝生长于此,想来目的也不是叫他们看见这份美,而是自有用途,可偏偏他们瞧见了。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除了他们,没有人看见这一场微小的奇迹正在发生。说是自我感动也好,想太多也好,邂逅本来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大概这就是缘分吧,令人动容。
正当他们欣赏崖壁上的“星空”时,不远处的黑暗里却忽得传来重物入水的噗通响声。
小水母一下子就从欣赏美景的心情里回过神了,他失去了无死角探查的精神力,约等于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更加害怕,呜得一声贴在了人鱼的身上。
“啊……”隐隐约约的,悠扬的声音。
“是女妖……”小水母直接伸出七八根小触手缠住人鱼的手指,“人鱼,你、你千万要保持清醒!”
小小的水母豁出去地说:“你要是被魅惑了……我就……就……吃你手指!”
女妖的歌声再度响起,虽然人鱼的歌声也含着魔力,但不会像女妖这样,富含邪恶的、扰乱人神智的力量。它听了让人心绪澎湃,好似踩在云端,又勾起人内心深处最难捱的渴望,推着人情不自禁地往前,哪怕明知道是深渊。只要心底有欲望,便会被歌声无限放大,坠入地狱。
小水母猝不及防听了,别的反应没有,就是吓得不行,又见人鱼听见歌声后愣在那里,顿时着急起来。
他用两只小触手轮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把透明软糖般的外壳拍得弹出水波,又用精神力扯了一下人鱼的头发。
“快醒醒!”
唐釉:“诶?”
他把沈寂宵的手指吐出来, 顺便呸呸呸了几口:“我还以为你被魅惑了,发呆。你表情也很奇怪。”
人鱼的表情确实很奇怪,他拧着眉, 一种被膈应到了,欲言又止的感觉。
精神力开窍之后, 随之出现在他身体里的似乎有很多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他能感觉到自己在生理意义离人鱼这个物种更近了。
虽然他还是不会开口唱歌。
“她唱得有瑕疵。”
小水母摸不着头脑:“挺好听的, 哪里有瑕疵?”
“第二句、第四句末尾、第二段开头都有。”沈寂宵也觉得很怪,他可没学过任何乐理, “让我说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对。”
唐釉:“……”
不懂你们这些人鱼。
没被魅惑居然是因为嫌弃人家唱得不好听。
歌声持续了一段。
小水母一开始还听了一会儿,很欣赏对面的歌声,并且思考出去之后要不要找颗珍珠把此刻的画面刻录下来, 溶洞、星光、歌声, 他觉得这是以后想起来也会感到高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