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异没接水,而是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住他。
周秦摸了摸自己脸:“怎么了?”周秦小声嘀咕:“见到帅哥不会说话了?”现在的小女孩,有眼光!
少年却张开嘴,声音被风揉碎,轻飘飘地传入耳里:“周…秦…”
周秦惊讶,指了指自己,点头肯定:“对,周秦。”
尤异复述陈跃告诉他的:“中央…特勤处…三处…调查组…组长。”
周秦竖起大拇指:“好眼力,正是在下。”小姑娘会说话啊,不是哑巴,周秦问:“你叫什么名字?”
“尤…异…”
周秦挠挠后脑勺,就是这声儿,听上去不像女孩那么脆生清亮。
周蜀黍露齿一笑:“尤异同学,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流落到荒漠来吗?学校夏令营?你们老师呢?孤身一人流落荒漠不好哟,下次请带上安全装备好吗?”
周秦还在喋喋不休。尤异伸手,没跟他客气,抓走周秦手里的矿泉水,瓶口对准嘴巴,仰头倒灌。
嘶,这喝水姿势,够豪迈。周秦笑眯眯地看他把一瓶水喝光。
尤异这才缓过来,他太渴了,又渴又饿。尤异从地上爬起来,站稳步伐,等到单薄的身子不再摇晃,这才越过周秦,步至火堆前。
羔羊肉嫩,烤得正好,肉香扑鼻。尤异伸手,像周秦那样掰羊腿。
“当心!”周秦惊呼。
风卷,火苗腾一下窜上来,燎着了少年那双白嫩的手。尤异猛地退后,如临大敌望向火堆和羔羊肉。然而金蚕蛊没有发出任何危险信号。
没有巫蛊,没有降头术,没有危险符咒和阴邪法阵。没有危险。只是火苗而已。
周秦念念叨叨上前:“倒霉孩子,我帮你弄,你小心些,未成年人不能玩火。”
尤异那双仿佛无机质的眼睛,默默凝望他。
周秦将冷水浇在尤异烫伤处,尤异感觉好了些,灼烧痛稍缓。
周秦背对他蹲在火堆前,取下架子上的烤羊肉,撕下最肥的腰腹,递给他:“小心烫。”
尤异很聪明,吃一堑长一智。
少年俯下身,就着周秦递给他的姿势,鼓足腮帮,呼呼吹去羊肉上的热气。
周秦忍俊不禁。
尤异不懂他为何笑,只淡漠地瞥他一眼,捧了羊肉坐在旁边吞吃了。
等他吃下大半,周秦手持木棍拨弄火芯,随口闲聊的语气问:“你认识陈跃吗?”
尤异点头:“他…让我,来找你。”
周秦那手顿住,陡生不祥预感,扭头望向少年:“陈跃,出事了?”
尤异说:“死了。”
周秦浑身僵住,侧颊绷紧,双眸似鹰隼钉入火堆。
火苗在他眼底跳跃,犹如倒映的怒火。
陈跃去之前,就给家里留了遗信。那任务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的概率,很低。这结果,本来也在…意料之中。
周秦叹气:“人生无常。”
他们这行,见过的死人不下于重症病房医生。见惯生死,除了一句人生无常的感叹,竟然也无话可说。
周秦扔了手里木棍,笑容褪去,语气低沉几分:“怎么死的?”
“救我,流血,子?弹……”尤异不太利落地说:“同归于尽。”
“那叫英勇就义。”周秦苦笑:“算了。”他摆摆手。
尤异说:“你们,好友。”
周秦点头:“我铁哥们。”
尤异沉默。
周秦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调查组组长,我职责在身,得将你带回基地。”
“你们,关我?”尤异不想再被人关起来。
“不。”周秦收敛神思,认真地注视他:“小朋友,你伤了我们几位同事,现在基地医生束手无策,你有办法救他们吗?他们没有恶意。”
“能。”尤异说:“收回子蛊。”
周秦皱眉,终于听到关键字:“蛊?”
“蛊。”
基地休养室。
周秦在前边领路,尤异紧随他身后。
无人敢靠近他俩,主要是畏惧尤异。众人侧目,只敢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打量。
三处本来不乏怪胚,但能危险到尤异这地步的,屈指可数。
曹源紧张得手心冒汗,心想,老大不愧是老大,连这种小怪物都能搞定。
特勤处首席谈判专家,调查组第一大忽悠,这俩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周秦推开休养室窄门,触目银白,干净整洁。
内室正好摆放十张病床,拉上床帘分隔,看不见人,但能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叫唤声。疼,针扎般的疼,脸疼手疼肚子疼小腿疼,肚皮下不时发出咕噜声响。似有上千条游虫,沿血管爬向全身。
基地医生为他们上了止疼剂,然而这疼痛只得到短暂缓解,很快又变本加厉如数奉还。靠墙的审讯员支撑不住,疯魔般大叫,冲下病床,以头撞墙。
霎时,休养室内乱成一团。
护士们蜂拥上前,将那审讯员拖住,医生一剂麻醉扎入他颈间。那审讯员面孔青紫,口吐白沫,瘫软回去,被扶回床上。
惨状,不忍卒视。
周秦倒抽凉气,亲眼所见,比透过监控屏幕看到,更令人多生毛骨悚然。
尤异却像见惯这幅场景,视线冷漠投向那名审讯员,未曾流露丝毫同情。
周秦不动声色观察他,对这些被自己伤害的无辜者,没有同情,对惨状没有畏惧。
曹源他们说他是个小怪物,这话,倒也真没说错。
周秦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不知不觉带上些戒备。他扯了扯嘴角,僵硬道:“尤大师,收了您的神通吧。”
尤异站那儿没动,无波无澜地来了句:“有鸡蛋吗。”
“啥?”周秦一时怀疑自己听错,怎么还要鸡蛋?尤异没吃饱?那整只小羊羔可都让他拆吞入腹了。
“鸡蛋。”尤异重复。周秦哭笑不得:“水煮的还是油煎啊?”
尤异:“生的。”
“嘶。”周秦劝:“倒霉孩子,生吃鸡蛋有细菌啊,不好不好,还是做熟了吧。”
尤异深吸口气:“生鸡蛋。否则他们死。”简单粗暴。
“……”周秦让人抬来两筐土鸡蛋。
尤异没挑没拣,顺手拿起一颗,步至墙角那名审讯员床边。
医生很防备,拦在尤异和审讯员间,严厉目光打量着看上去无公害的弱小少年。周秦沉声唤他名字:“孟平。”
“周处。”孟医生有点急,指着尤异说:“就她把小张弄成这样!”
尤异一脸冷漠,既不解释也不道歉,他对伤害别人这件事,表现得相当冷血。
周秦望向尤异,步上前拍了拍孟平肩膀,低声道:“陈跃为了救她殉职。老陈不可能看走眼救个反社会,姑且相信她吧。”
孟平惊愕:“陈跃死了?”周秦面色凝重,微一点头。
孟平退后半步,摇头叹气。
“大师。”周秦朝尤异扬了扬下颌:“施法吧。”
尤异将鸡蛋平贴于小张眉心。
小张瞪大眼,他在尤异手下一动不敢动,平躺在床上,身侧两手死死揪住床单,手背青筋横突,太阳穴突突跳动,眼里恐惧几乎要化为泪水流出。
尤异太习惯面对这样的畏惧眼神,视若无睹,面无表情。鸡蛋贴鼻梁往下滑动,过人中,尤异嘴里念了句什么,没人听清,声音很小。
周秦上前,立在尤异身后。小张求救般的目光投向他。周秦安慰:“没事,别紧张。”
小张快哭了,紧张、恐惧、疼痛,他憋不住尿意。尤异嫌弃:“臭。”小张神色难堪,周秦仰头望天,假装没看见。
尤异将鸡蛋塞进小张嘴里:“含着。”小张涨得脸红脖子粗,唔唔骂了句娘。
剩下的审讯员,尤异如法炮制,一一这般处理。
没一会儿,小张感到全身血液往脑袋倒流,含住鸡蛋的嘴巴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起初是火辣的疼痛,像被灼烧,紧接着,那疼痛变为一阵酸麻,仿佛过度咀嚼口香糖。
小张眼底布满红血丝。
周秦难免担心,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相信尤异救人,也不好多过问,遂抱臂沉默。
小张整张脸通红,红成了猴子屁股,尤其双唇颜色能滴血,他用力扣住身下床单。周身疼痛逐渐消失,小张惊愕地发现,不疼了!
其他审讯员和他一样。
尤异上前取出鸡蛋,周秦拎来竹篮,尤异将鸡蛋丢进去。周秦发现,这些鸡蛋表壳发黑。
“放进酒里浸泡十二个时辰。”尤异说:“再丢。”
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一天。
周秦按照他说的,将那十枚表壳发黑的鸡蛋放入高度数白酒。蛋壳甫一接触酒液,滋滋冒白烟,给周秦看得头皮发麻。
审讯员们恢复如常,一点儿后遗症也没留下,纷纷表示:“感谢尤大师。”
现在他们对尤异,是心情复杂的敬畏了。
尤异救了人,不愿意在基地停留,又想往外跑。
周秦忽悠他:“你等会儿,等我们查清陈跃死因,跟你核对核对,再送你出去。”
尤异坐在凳子上,焦躁不安,脊背却挺得笔直,双目平视前方。周秦觉得她不太像女孩儿,真不像那种柔柔弱弱娇滴滴能搂入怀里的小女孩。周秦拉下嘴角,视线默默下移。
啊呸呸,她才多大,平胸正常。周秦自嘲一笑,真像怪蜀黍。
曹源进门说:“老大,姜处来消息。”
“什么?”
“说尤异没问题,的确是陈哥豁出性命救他。以及……”曹源满脸同情,欲言又止。
周秦直觉没好事。果不其然,曹源憋住笑:“让你做尤、尤大师的监护人。”
姜处原话:“没结婚吧?那就先学学怎么带孩子。你想想,以后相亲,你跟女方说会带小孩。那优势,一下高出其他相亲男大截,极大地提高了在婚恋市场的竞争力啊!”
母胎单身至今、坚定自由恋爱、并没有相过亲的周秦同志:“……”
“老大,”曹源竖起大拇指,“加油哦!”
周处决定保持微笑。
尤异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往基地大门去,没人敢拦他,左右让开道,恭送尤大师。
为防万一,周秦把麻?醉枪拍进腰间枪套,外套遮住,这才悠悠闲闲地追上尤异:“大师,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去哪儿都行,反正尤异不想待在地下基地。
尤异出了基地,荒漠干旱,他嘴皮发干起皮,这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
尤异仍然穿着他逃出来时那件衣裳,是陈跃从集市上买来的,适合东南亚炎热,却不适合北方寒冷。他蹲下身,呼出的气变成白雾。
周秦脱下外套,披在尤异身上:“咱们到镇上住吧,暖和,顺带给你弄件干净衣服。”尤异撑住膝盖,站起身。周秦带他坐上小皮卡。
大漠孤月高悬,皎白月光海水般泼洒。
月色下,墨绿皮卡一溜烟窜没了影。
刚到镇上,便吹起大风,眼看要下雨。周秦纳闷,天气预报没说今夜有雨。他把皮卡停在路边,这个点路上行人很少,偶尔两三个夜生活丰富的青年男女路过。
尤异坐在皮卡上,周秦遍寻大街,终于找到一家还开着的旅店。
跟老板谈好房间,周秦回皮卡叫尤异。尤异快睡着了,脑袋斜歪搭住车窗玻璃,侧颜恬静。不显神通的时候,尤异怎么看怎么可爱乖巧。
周秦屈指敲窗:“尤异。”
尤异醒的很快,倏忽睁眼,眸中警惕色一闪而逝,他看清是周秦。
周秦打开车门:“异崽,下车。”
尤异:“……”奇奇怪怪的称呼。
周秦不放心让尤异一个人。身怀异术的问题少年,必须得有人盯着。于是周秦同志舍命陪君子,硬着头皮订了一间双人房。
当他带尤异步入旅店,前台老板一脸惊悚,严重怀疑周秦恋?童。周秦假装没看见老板眼底指责,莫名其妙心里发虚。
尤异睡靠窗那边。周秦说:“异崽,去洗澡。”
尤异进了浴室,在花洒下呆立,他不会用这些。以前洗澡,直接跳进湖里完事。周秦没听见浴室里动静,敲了敲房门:“尤异,怎么了?”
“……”尤异吸口气:“我不会。”
“哈?”周秦没反应过来。尤异淡漠解释:“不会用这个。”
“……”周秦哭笑不得:“穿上衣服,我进来了。”
尤异径直拉开浴室门,周秦猝不及防,慌忙闭眼。
尤异压根没脱衣服,狐疑地打量他。
周秦眼睛眯开一条缝儿,瞅他衣着完好,松口气,教他用花洒冷热水开关。尤异学得很快。
周秦摸摸他脑袋。尤异不喜欢被人摸脑袋,准确地说,他不喜欢被任何人触碰,扭头避开周秦大手,压低嗓音:“别碰我。”
周秦收手,从善如流地,笑眯眯答应:“好。”
“我找两件衣服来。”周秦说:“你先洗澡。”尤异关上浴室门。
大半夜的,店铺全关门。周秦硬着头皮向前台老板借衣服,顶着对方狐疑眼神尴尬解释:“我们家亲戚。”老板说:“亲戚那也不能睡一屋啊。”周秦点头应:“是,是。”
周秦头顶怪蜀黍三个大字,将衣服抛进屋,在门外边玩手机边等。
尤异换上衣服开门,周秦这才进去。
尤异学会用吹风机,自己吹头发。周秦没脱衣,毛毯搭在胸腹,和衣睡觉。
夜深,熄灯。窗外风雨越来越疾,平地乍起惊雷,狂风暴雨劈亮夜空。
惨白打在脸上,耳旁回荡起连绵不绝的轰隆声。雨水敲击窗棂,噼里啪啦往下砸,狂风拍打枝丫,树叶席卷掉落。
周秦辗转反侧,他脑袋清醒,身体却不能动弹,脑海瞬间浮现三个大字:鬼压床。
四肢僵硬得跟石头一样,尘封在意识之下,操纵肢体的神经似乎断裂,任凭周秦如何使劲,皆如石沉大海。
有东西。
周秦听见风的声音,不轻不慢,呼呼地在耳旁拂动。紧接着,喉头压紧,越来越紧。窒息。四肢被海底纠结缠绕的水草死死缠住,他竭力伸手,瞪圆眼睛。
“敕。”
空气全部挤出肺腔的前一秒,周秦听见这声,来自海面上,虽轻却掷地有声,仿佛洪钟。
哗啦,海水铸就的囚笼轰然崩塌。一只灿金蚕虫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空中飞舞,虫身不过指长。“金蚕…”周秦张了张嘴,猝然睁眼。
正对上一双澄明的眼睛。
床头灯打开了。尤异立在他面前,低头看他,神情有些复杂。
周秦抬手,手背搭上额头,须臾恍惚,满手都是汗水,刘海鬓发也浸湿了,黏着皮肤不太舒服。他坐起身,脑仁深处隐隐作痛。周秦扶额。
“你被缠上了。”尤异语出惊人,他问:“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正片开始呼呼呼=w=
第5章 压魂
周秦同志,时年三十,纵观其履历,光辉照人,时人无不慨叹少年英才。六岁上少林,十岁当神棍,脚踢嵩山寺,拳打峨眉观。
曾以优异成绩毕业于警校,后进修于名牌大学马克思专业,坚定的唯物主义,光荣的国家党?员,不幸坐镇三处,率领一帮神棍为人民服务。
尽管每天都在刷新三观及认知,但依旧坚信世界由物质构成,绝不存在超自然现象。如此坚定信仰之精神,足叫人潸然泪下。
周秦掰着指头从小学拿了人家馒头又偷偷还回去,唠唠叨叨地数到如何给三处神棍们做思想工作。
半小时后,尤异唯余一张冷漠脸,打断他:“闭嘴。”
周秦举起双手:“我对天发誓,绝对没做过亏心事,否则天打雷劈。”
窗外平地乍起惊雷,连带闪电,咔嚓将屋内劈出一片惨白。
轰隆——
周秦:“……”
尤异饶有兴味地看他,周秦尴尬:“这个,有误会。”
阵雷没停,尤异步至窗前,周秦循他身影望去。
旅店窗户紧闭,窗外黑魆魆,什么也看不清,万物笼罩于混沌的黑暗之中,有什么在暗处扭曲盘绕,周秦眉心划过一丝刺痛,他站起身:“异崽。”
尤异始终盯着一个方向,雨水如冰雹,突如其来往下砸,劈噼啪啦砸上窗棂,水珠如弹片绽裂,尤异垂低眼帘,瞳孔微缩,水珠里,似有暗红血色。
雷电交织,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席卷树枝,枝叶在飓风中惨叫颤抖。
周秦觉出不对劲,背后寒意加剧,奇怪的寒冷,自脚底蔓延向上,窜至四肢百骸。颈边拂过凉风,他猝然回头,什么也没有,房门紧闭,浴室门也关着。
床脚正有面全身镜,许久未擦,布满灰尘,周秦看见镜子里倒映的自己,面孔逐渐扭曲,一边嘴角往下,一边嘴角拉扯朝上。似有怪力在揉捏镜中人。
周秦退了半步擦把眼睛,再定睛细看,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丝毫变化。
“尤异。”周秦喊了声:“镜子。”
尤异一眼扫去:“没问题。”
周秦微微蹙眉。
“我出去一趟。”尤异去玄关换拖鞋。
周秦当然不能放他一个人出门,这外边天黑又下雨,小姑娘出事怎么办。尽职尽责的周处三下二除五兜上外套,和他一起步出旅店。
旅店歇业,老板早熄了灯睡觉去。楼道漆黑,周秦循着记忆去按灯,摸到按钮,却没按钮,他打开手机电筒照明。
尤异在黑暗里也看得见,他走路很快,步履生风。周秦迈步追上他。
狂风暴雨扑面而来,打得人一记趔趄。
周秦手机响了,收到曹源发来的消息:不明原因地陷,位置(定位);
距离他们很近。
周秦抬头,尤异一头钻进风雨,朝某个方向奔去。周秦嘶声,疾步追他。
尤异走走停停,周秦边看手机,他们去的方向,正是曹源发来定位的方向!尤异察觉到什么?
“异崽。”周秦面容严肃。尤异摇摇头。
大风拍打在脸上,尤异单薄弱小的身子站不稳,周秦眼疾手快扶住他,尤异说:“那边。”
周秦把定位给他看。尤异点头:“有东西。”
雨势减小,深夜路上看不见行人。
两人在马路尽头驻足,路灯暗黄打在路面,水坑零星分布,积水涌入下水道,水流声自地下传来。
周秦抬头望去。
一座装饰成蛋糕模样的三层环形楼房,外墙刷粉白漆,楼顶插六面木板,刷白漆裹红色防水布做成蜡烛。楼房外围点缀了红色草莓,也是塑料板做的。
那一刻,周秦仿佛见识到只存在于仙侠小说中的天雷。据说天雷劈下来,犹如天谴,劈得妖魔鬼怪魂飞魄散。
就在瞬间,形如过电,刺目电光绞住蛋糕楼上一支「蜡烛」,须臾,来不及看清,蜡烛顶端冒黑烟,硕大木板直直栽倒下来,砸过正对的窗台,砰砰砰沿楼房外围滚至地面。
轰隆声响,那根「蜡烛」扭曲地躺落在地,空气中弥漫起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
“你生辰多久?”尤异冷不丁问了句。
“啊?”周秦愣怔,怎么在恐怖现场讨论生日的吗?他顺口答了,目光攫住那只蜡烛木板,一低头,尤异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复杂地注视他。
“怎么?”周秦整理面部表情,笑眯眯地问。尤异说:“八字纯阴,少见。”
“哟。”周秦说:“你还懂四柱命理。”
“学过一点。”尤异移开眼。
蛋糕楼与附近居民楼靠得很近,中间留一条巷道。
尤异穿过马路朝巷道步去:“你听说过压魂吗。”周秦虚心请教:“什么意思,还请尤大师指点迷津。”
“人有天地人三魂,天魂主灵明,与天地自然大造化联结,地魂主因果业,平生所为皆因果,都在命理中。天地合而生人魂,人魂也叫命魂。命魂主宰七魄。”
从前三处里茅山来的道士老头儿,没少叽叽歪歪这些。周秦不爱听,听了也不走心地打哈哈应付过去。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周秦打从心底不相信神鬼之说。
什么因果报应三魂七魄,既红又专的周处表示,哪有毛选香。
尤异驻足,抬眼看他:“你不信。”
周秦悚然,尤异怎么看出来的?他笑:“没,我信。”
尤异不说了。两个人步入只能容单人通过的巷道,周秦打开手机电筒照明。
尤异走得很慢,食指与中指搭上水泥墙壁。墙面粗糙硌手,尤异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和不舒服,指腹缓慢滑过墙面。
周秦好奇打量。水泥墙面被雨水浸湿,浸出流苏般的条条深色,尤异那两根指头似乎将深色拦腰斩断,雨水在指腹下迅速干涸。周秦瞪大眼,却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尤异在狭窄的铁门前停步,铁门通向环形蛋糕楼里,门上布满黄锈。
铁门用一把青绿黄铜锁锁住了。铁锈气息扑鼻而来。
周秦忽然想起,鲜血也是铁锈的气味。
当然是因为它们都含三价铁?周秦试图依靠科学解释。
他忍不住发问:“尤异,你说压魂,什么意思?怎么压魂?”
尤异望向铁栅内,周秦拿着手电扫进去。
“人死后,肉身消灭,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冥府,命魂徘徊于坟墓,三魂相逢才能轮回重生。有些邪术,为了彻底镇压被施术人,用法子压住三魂,三魂不相逢,不轮回,不能逃,真正的死不瞑目。就叫压魂。”
周秦倒抽一口凉气。
手电惨白束灯照射下,一棵干枯槐树从中间劈成两半,树枝犹如白骨枯爪,不甘心地指向黢黑天空。槐树脚下露出环形天坑,那棵巨树歪斜,摇摇欲坠。
寒风自身后扑来,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突兀响起沉闷嘎吱声。
作者有话说:
写鬼故事好快乐QAQ;
大概考试结束正常更新——
第6章 压魂(2)
周秦反应很快,立即将光束照向声音来源处,正是面前生锈的铁门。一只通体玄黑的瘦猫,自门隙间灵活挤出来。猫瞳在刺目亮光下一晃而过,很快黑猫甩动尾巴跑远。
深巷中,响起漫长而凄厉的猫叫,大半夜,颇有些瘆人。
“猫。”周秦并不在意,他低头观察铁门上的铜锁。尤异望向那只猫离开的方向,神色淡淡,似乎在思索什么。
“进去吗?”周秦问,里边那棵树实在不寻常,连他这等不信邪的人,都隐约觉出不对劲。那棵树正是地陷所在,一定得进去看看才能知道具体情况。
尤异点头,他就是为这个来的。
周秦咧了下嘴角,环顾四周寻找撬锁工具。
墙角缝隙里恰好竖插一根铁丝,露在外的那端蜷曲,看来是被人掰弯了随手插进去的。墙角那块儿水泥开裂,铁丝正插在缝隙下的泥土中。
旁边七零八落躺着燃尽的烟头,烟头浸满雨水,包装纸融化成纸絮。
“有人来过这儿。”周秦随口道。
“嗯。”
周秦倒也没介意尤异话少,毕竟周大爷话多,就算聊天对象是个哑巴,周处也敢打包票有他在绝不会冷场。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尤异并不回答。
周秦这人,毛选看多了,喜欢开思想批评教育大会,叨叨尤异:“小小年纪,独自在外注意安全。说说,你怎么跑边境去了?边境多危险,尤其中缅边境,毒贩军火走私贩龙蛇混杂。你一小姑娘,上那儿多危险。”
“你爸妈会担心。”周秦拔起铁丝,朝一头吹口气,大拇指揩拭掉雨水,支到手电光前,瞅着铁丝尖够锋利,小心翼翼插入锁头。
天上雨水停了。
周秦头也没抬,一边动作熟练地开锁,一边滔滔不绝教育尤异:“以后出门,带个大人跟着,万一坏人瞅你好看劫色怎么办……”周秦歪了下脑袋,感觉自己哪里说得不太对。
“欸对了,你爸妈呢?”周秦不放心:“你出来这么久,你爸妈肯定着急。”他回头望向尤异,手下咔吱轻响,锁开了。
尤异忍他忍得头皮发麻,左右耳同时回荡周秦叽里呱啦挂啦叽里,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话多的人。周秦在短短三分钟内,说得话比他这十八年加起来还要多。
“没有。”尤异伸手推开铁门。
周秦愣了下:“没什么?”
“没有爸妈。”尤异越过他,步入窄院中。周秦嘶声,长腿一迈,轻松追上他。周老师难得安静下来,没说话,使劲揉了揉尤异脑袋。最后一下,尤异歪头躲开。
不知何故,周秦总觉得,背后有东西。他立足,猝然回头,空荡荡的黑暗,昏黄路灯照在破败水泥墙上,什么也没有。
周秦纳闷,移回视线,尤异那双大眼睛正正盯住他。周秦悚然一惊:“怎么?”尤异伸手指向他右手边:“这是个圆,你走那边。”
周秦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分头查看再汇合。周秦把手机给他拿去照明,尤异摇头:“我看得见,不需要。”
“尤大师神人。”周秦没纠结,拎着手机朝右去。
尤异在他身后提醒:“别回头。”
周秦正要转身问为什么,猛地僵住,尤异让他别回头。尤异的声音总是很淡,轻飘飘的,像一片飘在半空又落至他肩头的羽毛,他说:“人的三火在眉心和左右双肩,火气在,邪不侵身,你回头,火会吹灭。”
“……”诸如此类神棍发言,周秦听得耳朵里长茧子。别人念叨,他不爱听,不知怎地,尤异这么说,他心想,那就不回头吧。于是摆摆手,拎上手机没入黑暗。
尤异背对他,沿左半边检视。
周秦终于明白尤异这句别回头,是什么意思。
他听见尤异的声音,叫他名字:“周秦。”从身后传来的,轻飘飘的像根羽毛,在天上飘啊飘,伴随一阵冷夜寒风落在他耳朵边。
凉嗖嗖的。
周秦停下脚步,他想回应,下意识回头,脑袋刚转一半猛然想起尤异的叮嘱,于是生生忍住,把脖子拧回正向,应道:“尤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