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事件调查组by山色酿酒/绛鱼鱼
山色酿酒/绛鱼鱼  发于:2024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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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异望向麻蛋。
从严衍提起道路尽头那座吊脚楼开始,这少年明显的不安起来,简直是坐立不安,他面如土色,盯住严衍,嘴唇动了好几番,欲言又止。
尤异就在他对面,问他:“那座吊脚楼,有什么问题。”
“啊?”麻蛋突然被问及,面上流露慌色,他不安地摩挲手臂,小声说:“我们这的人不去那里,那是大族长住的地方。”
严衍疑惑:“大族长?”
周秦点头:“据他说活了很久。”
麻蛋鼓起勇气,抬头看严衍:“除非祭典,我们不去那里。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祭典时,不能靠近悬壁吊脚楼,否则…”
“否则什么?”颜溯问。
麻蛋满眼恐惧,浑身颤抖:“会…被诅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严衍本来和周秦一样,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打从进暗河后,一连番遭遇让他的世界观饱受冲击,此刻即便他认为诅咒纯属无稽之谈,也不由得戒备:“什么意思?什么诅咒?”
麻蛋脸色灰败,摇了摇头:“会消失。”
周秦张了张嘴,吴维豁然起身,激动大喊:“像黑麻子那样?不行!”
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变成脑海中的臆想,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严衍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什么消失?”
周秦不理解:“不是说无缘无故的消失吗?怎么会看了吊脚楼就消失。”
“不是的,无缘无故的消失,是我们不知道他消失了,而是以为这个人不存在。”麻蛋费劲地解释:“但诅咒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就要消失了。”
他看着严衍,悲伤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你…你们大概会像以前的受罚者一样,变成…石头。”
“什…”严衍那句话来不及说完,只一晃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
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头掉落在地。
颜溯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来得及触碰严衍。
他愣住了。
“严哥——”周秦和吴维齐喊。
尤异腾地站起身,金蚕跳出来,扑向满面忧伤的麻蛋。麻蛋抱住脑袋,像是想起了可怖的事情,哇哇大哭起来。
金蚕一口咬住他头顶,麻蛋完全不知疼一般,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伴随着严衍凭空消失的场面,强烈的恐怖笼罩了每一个人。
“尤大师……”吴维颤抖着向尤异求助。
几乎所有人都失态了,除了尤异,他依旧平静而镇定,只是眼神太莫测。
无数复杂情绪自尤异眼底掠过,他望向颜溯:“把石头收好。”
颜溯低下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整个人如同机械的木偶,弯身捡起石头,握在双手掌心,死死地捏着。
他垂低眼帘,过了很久,才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颤声问:“他死了吗。”
周秦仰头望天。吴维握拳,重重砸进桌面,痛恨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金蚕爬到颜溯手腕上,顺着拇指边沿钻进他双手掌心。
颜溯摊开双手,金蚕裹住了石头。
“金蚕…咬过他的灵魂。”尤异轻声说:“只要他没去地府,它能感应到。”
颜溯猛地抬眼,望向尤异,眼尾微红。
“地府不会和金蚕抢人。”吴维瞬间反应过来:“严哥的灵魂如果被阴差当作金蚕的食物,那么阴差不会强行带他去地府!”
“也就是说。”周秦激动:“严哥没死。”
“拖不了多久。”尤异冷静道:“最好立刻离开这里。”
“这里的时间…”尤异冷不丁问了句:“今年是哪一年。”
麻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周秦揪起来质问:“今年是哪一年?!”
“我娘说…今年是…”麻蛋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民国24年。”
“今年…有…”麻蛋抽着鼻子:“有水神祭祀。”
众人如遭雷亟。
民国24年,公元1935年。
他们怎么会回到过去?!
难怪,难怪这一路上,民国式样的粗布短衫,马车房屋,客栈。
周秦还以为这地方常年与世隔绝,所以人们着装和房屋陈设一应如旧。没想到,他们根本就在民国时期,这是穿越了?!
“活见鬼。”周秦道出所有人心声。
吴维倒抽凉气:“我这辈子…没碰见过这么怪的事。”
“1935年,水神祭祀…”颜溯思忖:“这二者间有联系吗?”
尤异坐下来:“1935年发生了什么?”
颜溯加了两个条件:“1935年在湘西发生了什么和水有关的大事。”
不愧是严衍看中的人,颜溯的瞬间分析洞察能力,周秦算是见识到了,竖起大拇指:“就按这个方向思考。”
吴维以前被师父关进道藏室,以一种近乎严苛的训练方式记忆了大量有用没用的知识,他甚至阅读过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旧报纸。
“水…水神…眠蛊的故事…水灾……”吴维跳起来:“有了!”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受藏阴局影响,他的道法不管用,吴小维同志临时充当起百事通,他回忆道:“民国时期,发生了不少自然灾害,其中最多的就是水灾。1931年,华中暴雨,江苏高邮决堤,江淮爆发水灾。”
“除1931年外,还有一次轰动全国的重大水灾,就在1935年!这年农历六月,长江中游主要支流汉水、澧水产生特大洪水。湖北襄阳一带受灾最严重,洪水席卷汉江下游,造成数百万人受灾,十余万人淹死!”
“不止汉江!”吴维虚空比划,他的脑子里已自动演出河流走向图,瞬间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一年气候异常,不仅是湖北,湖南也发生暴雨,华中范围河水暴涨,湖南省境内澧水、沅江、湘江都出现洪峰,常德澧水受灾最严重,当地水文站还记载着那次百年难遇的洪水洪峰!”
“你刚才说,湖南境内沅江和湘江流域也发生了河水暴涨。”周秦望向他。
吴维重重点头:“洪水集中在1935年7月,淹没了大量房屋和田地,其后并发灾害席卷全省,疟疾、吸血虫、瘟疫……死了很多人,间接推动了蒋政权倒台。”
“现在是农历几月?”周秦微微狭眸。
麻蛋跳起来:“民国24年,农历六月!”
周秦望向尤异。
颜溯按住麻蛋的肩膀:“水神祭祀什么时候?”
麻蛋颤抖起来:“明、明天——太阳——死去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暂时还是随榜更新呀;
这个比感情线文写起来费时间;
要整理主线;
所以更新稍微会慢一点;
我尽快QAQ

第42章 黑山雉
送仙岭没有黑夜, 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大亮了,熹微的晨光照进来,客栈外的主路上, 人流越来越多的汇聚起来。
麻蛋打死也不见大族长, 躲在桌子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周秦问尤异去不去, 尤异反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擒贼先擒王。”周秦明白这个道理,他环视在场, 来时六个人,现在就剩下他们四个。黑麻子意外失踪, 严衍生死未知。
送仙岭有多凶险邪门,现在他是切身感受到了。
出发前, 周秦抓着尤异的手腕, 认真地说:“异崽, 你神通广大,一定能活着回去。”
“……”尤异无语。
周秦深深地凝视他, 最终没再多说什么,放开他,率先出了客栈, 走入人流。
颜溯看了眼尤异, 跟上周秦,吴维拔腿跑过去:“老大, 一起!”
村民们脸上都是麻木的, 丝毫没有参加祭典的喜悦, 但诡异的是, 他们就像戴了一张笑的面具, 嘴角向耳根咧开, 双眼眯缝起来。
所有人的表情,全都是这样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天上的太阳即将死去,人间的活尸正在游行。
尤异望向朝道路尽头走去的人群,周秦他们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尤异快步跟上去,他挤开密密麻麻的村民,他们像不倒翁一样被他推开,然后弹立。
尤异没有回头看,这里的人,在同一天变成了行尸走肉!
客栈老板就在他们身后,戴着一张阴森笑脸,无知无觉的与人流维持着相同频率的步伐。
“周秦。”尤异叫了他一声。
“尤异。”周秦回头,朝他伸手。
尤异微怔,反手握住,周秦牵着他,两个人沉默不语,并肩走向道路尽头的悬壁。
吴维凑过来:“我有一个问题。”
周秦挑眉:“问。”
“如果昨天是严哥和严嫂一起去了吊脚楼,为什么严哥变成石头了,严嫂没有?”
按理讲,他俩都去了,都看到了吊脚楼。
吴维这么一问,周秦才注意到这件事,自打进了送仙岭,遭遇的变故太多,脑子里就像被糊住了,竟然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个问题。
为什么严衍没了,颜溯还在。
周秦扭头望向斜后方的颜溯,颜溯总是平静的神色,除了眼尾残留微红,他两只手揣在外衣兜里,右边衣兜装着那颗石头。
“颜溯,”周秦客客气气地问,“为什么呢?”
也许由他本人来解释更合适。
惊慌过后,颜溯也在反复思索,他和严衍一路同行,自始至终没有分开过,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不一样,导致严衍变成了石头而他没有。
颜溯蓦地驻足。
周秦追问:“想起什么了?”
颜溯目光沉静:“吊脚楼里,严衍看到了一个东西,但他没有让我看。”
当时严衍脸色大变,能让严衍惊恐的东西,这世上少之又少,两个人一起出生入死,颜溯很了解他。死亡都不能让严衍露出那么惊恐的神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抱住颜溯,将他往回带:“就这些,咱们回去吧。”
颜溯要回头,严衍掰着他的脑袋:“答应我,宝贝,别看,没什么。”
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你们进了吊脚楼吗?”周秦问。
颜溯摇头:“本来打算进去,但严衍看到那个东西之后,直接决定回来了。”
几个人对视,看来严衍看到的那个东西,就是关键了。
“是什么东西?”吴维鸡皮疙瘩立起来:“能让严哥害怕。”
周秦面色凝重:“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沉默下来,默默地跟着人群走。
悬壁渐渐地进了。
周秦终于看见那座吊脚楼,搭在悬壁山腰,吊脚由崖壁凸起的黑色大石块支撑,吊脚楼下有一条索桥,与悬崖对岸相连接。
送仙岭的村民们在悬崖边缘驻足,一层叠一层,他们犹如奉神般虔诚地向吊脚楼祷告,嘴里不约而同发出相同的声音,那是周秦从未听过的语言。
仿佛来自某个极度遥远的国度,沉淀在阴森的角落,被时间遗忘,被历史掩埋。
吴维不由自主地发抖:“就是这里。”
他感觉到了,湿冷,刺骨,莫大的悲哀和忧愤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被藏阴局藏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虔诚的祷告声中,向所有人倾泻下来。
村民们齐刷刷跪倒在地,他们在笑,眼泪却顺着眼角下落。
那是一个文明消失,古老的悲哀。
周秦一回头,吴维笑比哭还难看,咧着嘴:“老大,你哭什么。”
周秦深吸口气,反问他:“你哭什么?”
吴维怔忪,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
几个人就在这莫名其妙的落泪中面面相觑。
一道高亢的鸟鸣声伴随长风响起,犹如古旧的晚钟敲响,在太阳即将死去时,部落信奉的神祇降临大地。
尤异轻声道:“山雉。”
周秦抬头望去,十二只山雉身着华羽,流光溢彩的被羽撕破了阴霾的天际,它们在灰黄的天空上盘旋,羽翼大大地张开,在即将死去的太阳身旁,引吭高歌,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紧接着,很快,接二连三的村民在他们身后倒下,山雉只有头顶一只眼睛,那只绿眼扫过的地方,人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去皮肉,蜕化为狰狞的尸骸。
有人倒下时仰望天空,他的骨架变成一滩烂泥。
有人倒下时凝望悬壁,他的骨架仍旧屹立。
可怕的杀戮在荒原上继续,更可怕的是,这些骨架仍然在走动,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就像行动的骷髅,面朝悬臂的方向,高高举起双手,然后额头磕地。
骨头与骨头的摩擦声,像极了祷告的旋律,尖锐刺耳。
吴维下意识捂住耳朵。
周秦忽然反应过来:“山雉!山雉在带走……带走生命……”
不对,这些人骨还在动,不能说是无声无息的寂灭和死亡,而是——
那时,尤异讲完那个故事,他说,被山雉带走的灵魂,在不生不死之间,永无轮回。
周秦骤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叫藏阴局,无生无死,非生非死。
永远活着,就是永远死去!而永远的死去,就是永生!
一个只有生或者死的世界不可能存在,那么一个世界如果在生死之间呢,在那个临界点上,维持着永恒,永生,或永死。
河水开始暴涨,1935年的夏天,远道而来的长风伴随酷暑盛夏,太阳在炙烤大地,河流在向山地蔓延,洪峰涌起淹没田野、房屋、牛羊和人民。
在湘西古老的山林中,被驱逐进深山的部落,同样遭遇了这百年难遇的天灾。
在洪水咆哮着到来的前一刻,虔诚的信徒向悬壁祷告,他们祈求着来自先祖的山雉之灵施与援手,使他们免于灾害、死亡和流离。
而悬壁本身,就是——
周秦瞪大双眼,瞳孔骤然锁紧。
他的眼底倒映出裂纹,悬壁在破裂,吊脚楼的房檐开始坍塌,瓦片与稻草接二连三下落,深不可测的悬崖下洪水轰隆作响,大地因灾难的来临而剧烈震颤。
与此同时,山雉的杀戮还在继续,华美到近乎凄凉的羽翼扑向他们。
尤异大喊:“别看——”
颜溯反手挡住吴维惊恐瞪圆的双眼,闭上自己的眼睛。周秦拉着尤异,挤开越来越多的骷髅人,快步后退:“往后,快!”
湘江暴涨,每一条支流都无法逃逸。
腥臭的河水从悬崖下涌上来,就像恶鬼从深渊爬出,洪水蔓延,很快,形成滔天之势,声势浩大地扑向人群。
屹立的枯骨在洪水冲刷下轰然坍塌。悬壁的裂缝越来越大,他们都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水流从缝隙间汨汨涌出,就像石壁在流出浓黄血液。
“悬壁…就是送仙岭的河堤——”周秦握紧尤异:“河堤,被洪水,冲塌了——”
周秦从来没有这么悲壮的感受到,一个残存于世的部落,消失在一场天灾中的无尽悲哀,他们渴望着存活,不停地跋涉,终于找到家园,却逃不过这场洪灾。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静又壮烈的消亡。
就像眠蛊的传闻里,那个男人跋山涉水,最终逃不出失去一切的宿命。
悬壁即将坍塌的前一秒,尤异却甩开周秦,只身冲进暴涨的大水中。
“尤异——”周秦声嘶力竭地呐喊,河水不留情面地冲刷而来,水势滔天将他们击退,周秦后背撞上树干,巨力作用下,喉咙里涌出一口热血,树干在身后折断。
颜溯和吴维紧紧抱着另一颗摇摇欲坠的老松,吴维快急哭了:“老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淹死,怎么办?!”
只要看一眼山雉,就不会死。准确地说,不生不死。
吴维浑身都是泥水,一张嘴,河沙冲进喉咙里,恶臭难闻,他眼泪鼻涕一齐涌出来,心跳快到蹦出胸腔。
“要么,看山雉…”吴维急昏头了,直打哆嗦,与兵临城下的死亡相比,不生不死似乎更容易接受。
“不行!”周秦想也没想,一口否决。
颜溯沉默地抓紧树干,没说话,河水涨势越来越凶,漫过了所有人腰部。颜溯坦然地望向暴涨的洪水,轻声道:“如果严衍真的不在了,我会为他殉葬。”
周秦紧紧盯着尤异离去的方向,那单薄身影被大水淹没,不见踪迹。
尤异为什么进去,为什么孤身涉险,他会游泳吗,金蚕还附在颜溯那颗石头上,没有金蚕,他一个人能行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脑海,以至于他都忘记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把眼睛大大地张着,额头青筋凸起,上下牙死死地咬着,他抱住树干,千方百计试图逆水游过去,然后刚迈出半步,就被大水狠狠拍回来。
在天灾面前,人类渺小得像个笑话。
洪水涨到了胸前。
吴维熊抱住老树,额头汗水滴落,他的脖子僵硬发酸,眼皮忍不住上撩,只要看一眼山雉,姑且还能算作活下去——
颜溯掌心握着那块石头,金蚕依然在沉睡。
假如这时候从天上俯瞰,会恐惧地发现,大水倒灌山林、田野,不留情面地淹没房屋、车马和街道,大地在洪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水势将整个山坳化为汪洋。
他们的身体被大水冲刷,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遒劲的老松无法再承担来自山洪的冲击,几欲断裂。吴维闭上眼睛祈祷。
黑色阴影最终蚕食了整个太阳,山雉高亢的叫声令人绝望。
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华羽刷然腾展,那是一只巨大的山雉,通体乌黑,同样有一只绿色的眼睛悬在头顶,就像修罗阎王对大地投下的注视,它举着脖子朝他们飞来。
尤异抓紧山雉的脚爪,被那只体型大到不可思议的山雉带在空中,身体猛烈的晃动。
他在制伏它!
周秦狂喜,尤异还活着,他竭力抻长脖颈,冲尤异高呼:“异崽!”
吴维和颜溯同样睁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尤异看上去无比艰难,那只大山雉显然不好对付,它张开硕大的翅膀,带着尤异在空中瞬间折返,冲向山崖。
周秦手心捏着汗,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尤异像个猴儿一样吊在山雉爪上,他左右摇晃,以难以置信的灵活,凭空竭力,另一只手撑住山雉趾爪,一跃而上。
悬壁在逼近,尤异额头渗出细汗。
风声在耳边刮过,犹如雷鸣,轰然作响,长发卷起了衣襟,将他身上所有水珠甩在身后。
山雉仰头狂叫——
千钧一发之际,尤异伸手抓进它的脖子,翻身而上,骑到了黑山雉背上!
悬壁彻底撞裂,失去河堤的保护,大水无边无际地灌进山坳,碎落的石块随流水冲向周秦他们!
尤异骑在山雉背部,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从旁人视角看去,除了额头流下的汗水,尤异依然那么镇定,他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念术咒。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不会驭兽,但他会驭蛊,如果山雉真的和眠蛊有联系,那么黑山雉应该会听从他的驾驭。他伸出双手,结印狠狠拍向山雉后颈。
“天开五地,奉我命来。”
黑山雉的翅膀瞬间伸展到极限,遮蔽了天空那彻底沦为死寂的黑太阳,它急速下落,在半空中骤然停住身体。
尤异伏身,紧紧抱住它的脖子,良久,呼出一口浊气,胸前好似受了猛烈的一击,他脑袋发晕,要控制这种古老的遗物并不容易。
他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抓紧时间——
黑山雉倒头冲向水面。
周秦借力跃起,躲开随洪水砸下来的山石,大喊:“先救他们!”
山雉扑向吴维和颜溯,尤异朝他们伸手,吴维一把抓住,撑着老松跳上去,攥紧了大山雉的颈羽,它的羽毛,硬的像钢针。吴维头皮发麻,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
尤异望向颜溯,颜溯看着手里的石头,并没有急着逃生。
周秦一边躲山石,眼角余光瞥了眼,急得满头大汗:“严哥没死,你放心!”
颜溯望向尤异,尤异微蹙眉头,金蚕忽然醒来,带着石头冲出颜溯掌心,扑向尤异,尤异一把接住,低头看了眼。
“上来吧。”尤异平静地说:“死不了。”
那话但凡放在别的任何人身上,都是极度的狂妄自大,但由尤异说出口,再荒谬也令人忍不住信服。
“金蚕在,十殿阎君亲自来,也不敢抢人。”尤异抓着石头的手递向他。
颜溯眸光稍动,握住尤异,吴维抓紧他另一只手,将人带上去。
周秦两手并用抓住黑山雉的翅膀,拖着一身泥水,大喝一声翻上去,他扑向尤异。
尤异一回头,被周秦抱了个满怀。
“吓死我了。”周秦狂喜,胡乱摸他头发和脸,好端端的尤异,他没事。
“尤异…异崽…”周秦囫囵重复,将他抱紧。
尤异微怔,没有挣扎,乖乖地被他抱着,柔声回应:“我没事。”
黑山雉挣动起来,没有时间磨蹭。
尤异轻柔而不容抗拒的推开周秦,将他按坐到山雉的脊背上。
黑山雉振翅,扑向四分五裂的吊脚楼。
暴涨的河水在他们身下咆哮着掠过。
尤异望向前方,微微狭眸,“准备好了么,”他说,“去鬼蜮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QAQ;
确实没有固定更新时间不太好;
那就定在晚上九点嘛,本来挣扎着想白天,白天老有事情QAQ;
只能晚上啦,害怕的宝第二天白天看叭;
ps捋了下异崽的人设,还记得第一章 时异崽说他的蛊不能救人,只能害人;
一路走来,反而总是他在救大家;
异崽的蛊不能救人,但异崽能T^T

第43章 初吻无了
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犹如沉溺于深渊,空气一丝丝的挤出肺腔,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威压般的绝望,沉重地压在胸口, 感受不到任何光线,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周秦骤然睁开双眼, 暗河里的水流阴冷刺骨,滑过皮肤, 冷得人直打哆嗦。无数白骨随水势冲刷下来,砸到周秦身上, 他打了个寒颤。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暗河带向更深处。
周秦伸出手,拼命去抓身旁可用于借力的东西, 他抓到了一根腿骨。
周秦强忍住恶心, 暗河这段不深, 他挥动手臂,被河水打湿的身体沉重得像铁块, 周秦憋住一口气,臂膀抡圆狠狠扎进淤泥。
他两手握住那根腿骨,不断朝水流方向滑落, 骨头在淤泥表面刮出一道长长的凹陷。
在腿骨帮助下, 去势逐渐减弱,周秦稳住身形, 一脚蹬进泥沙, 整个身体朝河岸撞去。
他翻身栽到岸边淤泥中, 半边身子还浸在水里。胸膛剧烈起伏, 周秦粗重地喘气。
休息三秒, 他手脚并用爬起来, 头脑昏沉,两腿发软,身体沉重得像背着巨石。
没有其他人。
周秦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他沿着河岸摩挲,掌心触及到一片黏滑的东西,那触觉十分恶心,让周秦产生不太好的联想,他收回双手,跌坐回河沙里喘息。
一连串问题冒出来。
这是哪里?
尤异呢?其他人呢?
周秦实在太累了,顾不上那恶心的滑腻感,后背重重地靠回山壁,仰头望天,他什么也看不见。暗河中一片黑暗,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段是浅滩,许多白骨也被冲上河岸。
他们意外闯进1935年的送仙岭,经历了一场称得上毁天灭地的山洪,然后尤异操纵黑山雉救了他们…山雉闯进悬壁上的吊脚楼——
周秦再睁开眼,就到了暗河浅滩。
这里…是鬼蜮吗。
“尤异…”周秦虚弱地喊:“尤异——”
喊声在山壁间回荡,来来去去,无人回应。周秦闭着眼,一拳砸进泥沙。
有东西。
泥沙下,有什么在冒泡。
周秦站起身,伸手扶墙,墙壁在动!
他骇然,慌忙收手,脚踝处浮上冰冷触感,那东西湿冷刺骨,一下钻进裤管。
周秦头皮发麻,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迈动双腿沿着河流走去,那东西爬得越来越高,已经蔓延到他腹部,接二连三的冰冷包裹住下半身。
是虫吗?
而且不止一条,很多条,爬上他的身体!
周秦伸手去拍,那些虫子比苍蝇还机灵,手掌挥下去的瞬间,它们立刻散开,当周秦的手拿开,它们又聚集起来。
强烈的疼痛刺激让周秦加快步伐,这些虫子的口器虽小,但架不住数量众多,冰冷失血导致缺氧,周秦一头栽进河岸,两只手扣入泥沙,手背青筋横突。
虫子们还在享用美食。
周秦痛得大叫,不管不顾钻进水里,奇怪的是,当他接触到河水,这些虫子迅速作鸟兽散,它们不喜欢这里的水。
为了躲避虫子,周秦只能在水里缓慢前行。
幸好河流水势减弱,而且越来越趋于平缓,他深陷水中,生平头一回感到这么无助和茫然。
虫子啮咬出的伤口还在流血。
这地方太过诡异,周秦不敢保证这里没有其他危险,血腥味最容易吸引不祥之物,他再不想办法处理伤口,躲得了河岸上的虫子,可躲不了这水里的东西。
周秦沿着河流往前,缓步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无数次摔倒,又挣扎着从水里爬起来。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尤异在哪,还活着吗。
周秦想找到他。
最后一次倒进河水里,那些一路跟着他,等待了许久的虫子终于按捺不住,有一只尝试着下水,朝周秦扑去。
风声袭来的瞬间,周秦抬手拍开,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虫子大军跳进水中。
对食物的渴望最终战胜对河水的恐惧,虫子们爬到周秦身上,从衣服缝隙间钻进去,口器扎入皮肉。
“尤异…”微弱的呼唤,几不可闻。连周秦自己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是没有找到尤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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