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们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到了他办公室设置得很隐秘的监控摄像头位置。
不过当警察提出要调阅监控记录时,夙成文一开始是很不配合的,
他扯了一大通隐私啊商业机密啊之类的理由,最后被一句“你这里死人了”给堵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用自己的权限登录了存储监控的硬盘,让警官们查阅了当时的情况。
从监控记录来看,鹿云的拜访时间很早。
早上八点零五分,夙成文的助理席茉莉领着鹿云进了夙成文的办公室。
但夙成文并没有立刻见他,而是像是有意为难对方一样,让席茉莉安排他在三层区域中间那个八卦阵一样的沙发区等着,足足晾了他差不多四十分钟。
而在这四十分钟里,夙成文在一门之隔的内间状似悠闲的品茶吃早餐,中间还给不知道谁打了个长达十分钟的电话,手舞足蹈地把电话那头的倒霉蛋狠狠骂了一通。
直到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夙成文才“忙”完了,让席茉莉将人领进了内间,关起门来和对方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
第194章 7.Cesare Deve Morire-11
根据夙成文办公室内间的监控记录,两人分坐在一张小茶几的左右两端,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唯一说得上是“交流”的,是在八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席茉莉按照夙成文的吩咐端了两杯手磨意式咖啡进来,鹿云尝了一口后似乎表示太苦了,夙成文便纡尊降贵,亲自替他端来一个糖罐,还替他加了两勺砂糖。
而在喝下了这杯咖啡之后,监控画面里鹿云状态明显就不太对了。
他好几次用手捂肚子,又做出抬手按压胸口的动作。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也就是九点十三分左右,鹿云突然弯腰呕吐,吐着吐着就从沙发滑到了地上,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夙成文办公室内间的监控装在了沙发区的斜对面的天花板角落,视野能完美覆盖整个办公室,分辨率也相当之高。
柳弈和戚山雨等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鹿云“毒发”时的状态。
他面容扭曲,表情十分痛苦,双眼睁到最圆,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唾沫混合着呕吐物一股一股地从他口腔里淋漓滴落,洒在了沙发和昂贵的地毯上,也沾湿了他胸口和腹部的衣物。
与此同时,鹿云的手脚也出现了明显的痉挛,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了一样,脊柱反弓,关节强直,抽得一波比一波激烈。
看到鹿云这副样子,夙成文似乎吓坏了。
他凑到鹿云身边试图做点儿什么,又被他味道古怪的呕吐物和抽搐不止的模样唬得不敢上前,无措了几秒后扭头冲出房间,叫来了在外头等候的席茉莉。
席茉莉看到鹿云的情况也害怕得不行,匆匆到回自己的桌子那儿,打电话通知了120来救人。
120调度中心调来了最近一间三甲医院的救护车。
然而星河大厦所在的地段是热闹的CBD区,上下班高峰期车流必定堵出三四五个路口,即便当时已错峰,救护车在密集的车流里依然移动缓慢,再加上进入大厦等电梯的时间,医务人员过了足有二十分钟才终于赶到了现场。
而在救护车赶来的这二十分钟里,夙成文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同时如一只暴怒的狮子一样逮谁咬谁,把出现在视野范围里的每一个能骂的人都臭骂了一通。
可饶是如此,他与鹿云也保持了足有十米的距离,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昔年的好友从剧烈抽搐到动弹不得,躺在自己呕出的秽物里逐渐丧失了意识,全程没有半点儿试图施救的意思。
更离谱的是,他不仅自己不救,还不让其他人上前帮忙。
九点三十五分,救护人员到达。
两个医生匆匆上前查看了蜷缩在地的鹿云的情况,确定鹿云心跳呼吸全无后,两人在监控的记录下开始了标准的CPR流程,可惜回天乏术,二十分钟之后便宣布抢救失败了。
看完监控记录后,柳弈等人久久无语。
“啊这……”
沉默半晌,江晓原才用力咽了口唾沫,干涩地评价道:
“之前听说夙成文和云深不知处的关系很差,还以为就是亲友翻脸的那种程度……现在看来,夙成文是真心希望鹿云赶紧死啊……”
林郁青也使劲儿点头表示同意:
“他真就在那儿看了二十分钟!就算是不认识的路人也不能这样吧!”
柳弈却在这个时候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意见:“不过就结果来看,夙成文躲得远远的,全程没碰过鹿云反而是件好事。”
江晓原和林郁青一同扭头震惊地瞪着柳弈,显然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冯铃倒是立刻就明白了。
“因为这样就不会产生交叉污染了。”
她解释道。
江晓原和林郁青恍然大悟。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定毒药是属于谁的,又是怎么让鹿云中毒的。
假如夙成文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眼睁睁看着鹿云痛苦挣扎也没有半点儿切实行动的话,哪怕他只是碰过鹿云,甚至只是给他递了一张餐巾纸,鹿云挣扎时抹得到处都是的呕吐物都有可能沾到夙成文身上。
到时候夙成文身上的毒物检测反应阳性,就很难说清到底是他早就接触过毒物,还是在接触鹿云时沾上的了。
“我去给夙成文采样。”
柳弈说着站起身,拎了江晓原往外走。
做毒物检测需要现场采集夙成文的手部皮肤和指甲拭子,抽血,再适当采集毛发和尿液样本,还要让对方当场脱下衣服给他们带回去检查,冯铃毕竟是女性,盯着对方换衣服不如他们方便。
“好。”
冯铃点了点头,默契地说道:“那我和小戴负责他的办公室。”
两人迅速分好工,便各自忙活去了。
就在警方忙着勘察现场和找涉案人员问话的时候,一个大V营销号截图转载了某个网络社区的匿名爆料——《不由你不信,夙成文毒死了鹿云!》
这标题表意浅显,让人一看就大受震撼,就算不爱看小说更不知道夙成文和云深不知处究竟是谁的,也无法无法控制自己一看究竟的冲动,手指一划拉“嗖”一下就点进去了。
而更骇人的是,这帖子还不是仅仅只是标题党,而是实打实的惊天猛料——今天早上,云深不知处死在了夙成文的私人办公室里,还是被毒死的!
这爆料贴发得快也删得快,看起来就跟搞错了时节的愚人节恶作剧似的,刚发出来时甚至匿名社区里都没几个人相信的,回帖一溜儿都是玩笑和嘲讽。
然而原贴虽然是删了,但大V营销号的截图一经贴出,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围观群众们根本等不及让子弹飞一会儿,先就惊悚震惊上了,转发里全是各种表情包,更有直接艾特夙成文的公司官号,让小编赶紧出来辟谣的。
可惜此时文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上下人人自危,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接受警方的问询,谁还管得了网络上的腥风血雨?
时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地过去了,偏偏这段时间因临近电影公映而营业得格外积极的公司官号和电影主页都跟突然死了一样,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吃瓜群众看出了端倪,原本只当是玩笑或是谣传的风向渐渐转变,开始往“难不成真有其事?”上琢磨了。
12月20日,下午三点四十分,一段视频被悄悄放到了网上。
这段视频的标题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冷血凶手》。
视频显然是用手机对着屏幕翻拍的,内容正是柳弈他们看过的夙成文办公室监控的其中一段。
而这段监控原本应该有二十分钟,只不过被十倍加速过,压缩成了不到两分钟的短视频,甚至还添加上了简单的特效字幕进行讲解,好方便不明究里的吃瓜群众看得更明白。
视频里,一个男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加速处理令他的肢体动作幅度大增,看起来就跟厉鬼似的不断扭曲变形,十分骇人。
而另一个人则是一直在远处徘徊的夙成文。
加速效果更清楚明白地显示了他的行动轨迹——表情暴躁、动作慌张,偏偏当真半步没有靠近在地上挣扎的鹿云,还有几次抬手拦人的动作,显然是不让其他人进屋的意思。
这两分钟的视频就像一颗猝然爆炸的深水炸弹,激起的何止是千重巨浪!
监控是俯角,加之又是手机一类的非专业摄影器材对着屏幕的翻拍,画面清晰度损耗明显,其实镜头中人物的长相远不如柳弈他们看的原始监控那般清楚明了。
不过这无所谓,因为发布者出很贴心地给视频里两位主角标注了姓名,还简单备注了每一个行为的意义。
从鹿云弯腰呕吐,夙成文起身查看,再到鹿云倒地开始抽搐,夙成文迅速躲开,最后到后半程鹿云挣扎渐弱,最后彻底不动的整个过程中,夙成文就躲在办公室入口附近,还几次抬手拦住想进屋的员工,全都用黑底带白边的字幕标注在正下方,连夙成文呵斥和阻拦了几次人都逐一标注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没有比这样有图有真相的视频更拉仇恨爆料了。
一时间互联网沸腾。
根本无需任何人营销,当一个新闻足够劲爆时,各大平台都会第一时间转载。
这时打开微博,当前热点里十条有九条都与毒杀案有关。
追逐时事热点又或者文化娱乐相关的营销号无一例外的,第一时间带着吃瓜群众开始梳理“凯撒”和“云深不知处”出道至今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两人当年有多好,现在就有多恨,互相针对水火难容了这么多年,谁也没肯释然,总于陈年恩怨积累爆发,到了今天这个不死不休的地步。
是的,在案发仅仅只有不到半日,警方还未就案件发表任何官方说法的时候,围观的吃瓜群众已对视频深信不疑,舆论风向一面倒地认定是夙成文杀了鹿云了。
法研所内。
大约十五分钟前,柳弈打电话到十二楼的“车展”去催毒物检验的结果,是袁岚袁主任亲自接的电话。
对方似乎早料到来电的必定是柳弈一样,拿起听筒开口就是“在做了在做了别催了!”,然后告知他十五分钟后就能出结果了。
当时柳弈没说什么,只不过默默记下了袁岚说的出结果的时间,准准地就卡在第十五分钟出现在了十二楼的电梯门口,然而直奔放置了毒物专用的气相色谱分析仪的检验室。
他快步走进检验室,果然一眼就看到袁岚站在一台仪器前,“怎么样?结果是什么?”
“你就非得自己跑这么一趟吗?”
听到柳弈的声音,袁岚回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也不必急在这一两分钟吧?我拿到结果就会跟你打电话的!”
“别废话了。”
柳弈不客气地挤开了站在机器前的袁岚,低头去看操作屏,看上面显示的剩余时间只剩一分四十多秒,脸色稍霁,“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案子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了。”
鉴于这大概率是一桩中毒死亡案,而不少药物和毒物的代谢产物或是特征性标志物的降解速度很快,需要立刻将相关检材送检,柳弈和冯铃分头完成现场勘察后迅速折返法研所,在手续妥当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对鹿云的遗体进行了尸检。
躺在解剖台上的鹿云的身体处于与死亡时间完全不符的强直状态,腓肠肌和肱二头肌的挛缩尤其明显,瞳孔缩小,眼结膜有多个散在的点状或斑片状出血点,口唇青紫,口鼻周遭可见干透的白色泡沫。
这些表征这都与柳弈和冯铃一开始猜测的死因——有机磷中毒相吻合。
接下来,等他们切开鹿云的消化道之后,有机磷中毒的征兆就更明显了。
死者的胃粘膜和十二指肠充血明显,黏膜上有点状的出血点,还能闻到与呕吐物非常相似的淡淡的蒜臭味与很像工业品制剂特有的诡异芳香味。
他的气道里有远超过正常量的泡沫状分泌物,部分甚至呈粉红色,这说明了分泌物里带血,肺水肿十分厉害。
除此之外,死者的肝脏、肾脏、脑膜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淤血,都与有机磷中毒的病理改变相符。
但仅有这些证据还不够。
袁岚他们科里的气相色谱检测仪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传统的有机磷检测方法敏感度比较低,需要的检材量也大,而“车展”里的仪器是目前华南地区先进度数一数二的毒物气相色谱检测仪,可检测的毒物类型正好就包括有机磷。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袁岚看柳弈一瞬不瞬的盯着仪器的电子屏看,忍不住嘴贱玩了个梗。
柳弈转头冷冷地瞥了损友一眼,什么也没说。
“好吧,不过也难怪你会急。”
袁岚摸了摸鼻子,生硬地换了个态度,“我刚刚点开微博和微信看了一下,好家伙,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大家吃瓜都吃疯了!”
“真悠闲啊袁主任。”
柳弈视线转回到屏幕上,“居然还有时间刷微博和微信。”
先前他和冯铃做完尸检,将关胸腹缝皮的任务交给江晓原,并将检验用得上的取材趁“新鲜”送到袁岚他们这儿之后,柳弈就急着回去做心肝脑脾肺肾等组织的病理切片去了。
他一直忙活估摸着毒检结果该出了才从镜检室出来,奔进电梯就直接上来了,中途连水都顾得上喝一口。
“反正就算我盯着那些机器看它们也不能加速啊!”
袁岚回答地理直气壮。
确实就如袁岚所言,此时这案子已经发酵到了不止只是一个有待进一步侦查的刑事案,而是全民参与的舆论狂欢的程度了。
以各大娱乐、八卦和文学类营销号为首的“盘点”派,开始从夙成文和鹿云两人的恩怨情仇、双方的作品优劣、交友状态甚至感情生活,方方面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深扒两个当事人的各种八卦。
有意见就难以避免的会有立场,有立场就自然会看官支持和反对,几个热门营销号的热门贴下,双方粉丝掐成一团,你来我往、难分高下。
而更要命的是,夙成文从原作到制片一手全包的电影恰好下个月就要公映了,此时爆出杀人嫌疑,又被亿万网民看到了他对旧友见死不救的冷酷模样,《一百零一次死亡》当然不可能不被拖下舆论的泥淖。
偏偏《一百零一次死亡》选的几个主要演员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很有人气的新晋流量小生小花,自带大量粉丝之余,自己也有专门负责控评控舆的职业团队,在这种他们看来简直算是“无妄之灾”的突发舆情里,自然不可能不下场。
于是与电影和流量们有关的热点下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了——职粉带头,粉丝跟上,控评控得那叫一个画风统一,几套话术颠来倒去复制黏贴,人人自称路人,但真要划拉评论,手指划到发酸都找不到一两个“真”路人。
然而有粉就会有黑,更会有竞争对手和竞争对手的团队,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很快就有营销号将被粉丝控评的主演连带电影一并挂起来嘲讽,无数评论加入战场,和“路人”战成一团。
发展到这个地步,整个网络已是一片鼎沸,明明全国都已入冬,却哪哪都掐得一片火热。
这热度,指望网民掐累了自动冷却是不可能的了。
警方那叫一个压力山大,除了尽快发布调查结果别无他法。
然而要破案就要明确鹿云的死因,该抓的抓,不该抓的也要给个明确的说法,给公众一个详尽且靠谱的交代。
也正因如此,市局刑警大队的沈遵沈大队长今年第N次接到了“上头”的电话,催促他们能多快有多快,立刻马上最好现在就破案。
沈遵半天时间舌头边缘就长出了一颗燎泡,只能一边狂灌凉茶,一边给法研所打电话,往死里催着柳弈尽快给出鹿云的死因鉴定,还有如过鹿云真死于中毒,那么夙成文身上又有没有沾上毒物。
问题是毒物分析这事儿,就像袁岚说的那样,知道你急,但再急也没用。
毒物分析的全套前处理流程缺一不可,仪器跑样本的时间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相反,万一太急了哪个环节没做好,不仅可能影响结果精确度,还可能因为样本污染等问题出现严重的失误,直接搞个冤假错案出来那可就完球了。
柳弈心疼他家小戚警官接下来要一通好忙,又被沈遵催得烦得要命,偏偏他还不敢去催楼上正在做毒物分析的袁岚,只得在心里掐着点儿,看差不多出结果了自己亲自跑过来盯梢。
这时气相色谱仪的倒计时终于走完,柳弈又等了几秒,终于听到了打印机“咔啦咔啦”开始吐纸的美妙动听的声音。
一张纸从打印端吐出,柳弈小小爆了个手速,赶在袁岚伸手之前就抄起了检验结果。
袁主任也伸着脑袋凑过去看。
“敌敌畏……果然是有机磷!”
虽然检验结果是全英文的,但袁岚依然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虎躯一震,“哇塞,自从禁售了以后,我们这台机子好久没做出过敌敌畏中毒了!”
人类的神经传导大部分场合需要靠神经末梢与细胞连接处释放的乙酰胆碱来进行,这条通路里对人来说非常非常重要,里面任何一种物质多了少了,或者传导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池,人体都会出BUG,BUG严重起来还能迅速要命。
胆碱能神经的传递必须与胆碱能受体结合产生效应胆碱能受体。
这个时候,当有机磷进入人体后,它的磷酰基与酶的活性部分共价结合形成磷酰化胆碱酯酶,从而丧失分解乙酰胆碱的能力,以致体内乙酰胆碱大量蓄积,同时抑制仅有的乙酰胆碱酯酶活力,使得中枢神经系统及胆碱能神经过度兴奋,最后转入抑制和衰竭。
一般来说,有机磷中毒可分为毒蕈样反应和烟碱样反应两种情况,临床症状复杂多变。
不过总体来说,中毒者会出现头晕、头痛、恶心、呕吐、流涎、多汗、视物模糊等。
如果病情愈发严重,还会出现瞳孔缩小、肌肉震颤、流泪、支气管分泌物增多、肺水肿、腹痛、腹泻、走路不稳、意识恍惚等情况。
当病情进一步加重时,患者会由心动过缓变为心动过速,同时出现一系列的心律失常,血压也会视严重程度和有机磷的类型不同出现截然相反的升高或下降,同时呼吸困难、口鼻冒沫、惊厥昏迷、四肢瘫痪、反射消失等等,最后因呼吸麻痹或伴循环衰竭而死亡。
从夙成文办公室的监控记录来看,鹿云从呕吐开始到最后倒地死亡的过程,基本上与经典的有机磷中毒症状相符,连发作时间也符合急性有机磷“口服发作快”的特点。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柳弈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晚上八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早过了正常的下班点儿,不过大案当前,不管是市局的刑警还是法研所的法医,人人都自觉加班,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什么劳动法不劳动法的。
柳弈从法研所开车过来,到了市局,用自己的工作证通过门禁,二话不说直奔刑警大队所在的楼层的会议室。
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开会的,同行的还有刚刚被他从“车展”强拉过来的袁岚袁主任。
两人同为法医,且职称平级,柳弈就算不来接戚山雨下班也经常三天两头往市局跑,相反的,袁岚从来不用去现场也不用来参加会议,只有极偶尔那么一两次因为诸如交流经验之类的理由进过市局的大门。
只因这次情况特殊,柳弈又直接跑到他科里蹲结果,又由于检验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才决定逮上这么个“专家”来一起开会,以免碰到解释不清的地方时,还有袁主任来给他现场作补充。
“真有你的……”
袁岚显然对这种必须坐在一群刑警大老爷们中间开会的场合很不感冒,一张脸拉得那叫一个长。
“我明明是个坐实验室搞检验的……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个身穿白大褂的美男子啊……”
不过虽然嘴上不乐意,袁岚还是一脸无奈地被柳弈一路抓着袖子拽进了车里,又一路下车过门禁进院子入大楼,最后进电梯出电梯,来到了专案组的大会议室门前。
这间会议室是他们这一层里最大的一间,与其他的圆桌式或是小教室式的格局不同,它干脆是个可容纳两百人开会的小阶梯教室。
通常用得上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都是案情牵涉面较广,需要多部门协调的场合。
本来这案子只死了鹿云一个人,且至今还没明确案情性质,应该远不至于要兴师动众到直接上二百人阶梯会议室的地步。
可偏偏死者和主要涉案人员都是很容易成为舆论焦点的公众人物,而且就目前的舆情发展来看,分明有幕后推手在借此炒作,短时间内就扩散和发酵到全网疯狂吃瓜的程度,是以这次来参加会议的除了负责调查案件的刑警之外,还有不少是负责舆论监督的网警,以及负责文书、宣传和公众平台的事务员。
柳弈和袁岚推开会议室大门,目光往里一扫,两百个座位已然坐了一半有余——也难怪沈遵沈大队长要往死里催他们出死因鉴定和毒物检验的结果,原来是上百号人都等着开这个会呢!
“卧×,柳主任你可终于来了!”
沈遵听到门口的动静一扭头,瞅见柳弈的刹那表情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到几近狰狞。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柳弈就往屋里拖,那架势可比柳弈拉袁岚时猛多了,直接就把人扯了个趔趄。
“快快快,坐下坐下,我们开会了!”
沈遵将柳弈摁到了一排留给他的座位上。
袁岚自觉自己只是跟来打酱油的,就算沈遵没认出自己更没对他“热情以待”也丝毫不以为意,趁着别人都盯着柳弈的时候很低调地遛弯擦边过,又更低调地蹭着坐到了柳弈旁边的空位上。
人齐了,会议正式开始。
在沈遵宣布甭废话了现在就开会了之后,柳弈屁股刚挨到椅子没有三十秒就得起身发言了。
“好的,首先,让我来说明一下鹿云的死因。”
不过好在这种会议他进法研所的不到两年时间里不知开过几回了,对流程已是非常熟练,直接将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说了出来:
“鹿云是中毒死的,致死毒物是有机磷类的敌敌畏。”
刑警们自然不可能没听过这种曾经威名赫赫的农药的大名,不少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是他杀吗?”
“这个……”
柳弈平常说话,特别是在公众场合时的发言都很少使用语气助词,只有在一下子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某个提问时,才会有这般明显的迟疑,“说实话,我也没法告诉你们。”
这个答案令刑警们都忍不住蹙起了眉。
虽然查案是警察的活儿,但在判断死因有没有可疑,是自然死亡、意外死亡、自杀还是他杀的时候,法医这边确实要担很大的责任。
所以方才有人问他是不是他杀并不是在为难柳弈,而是真心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但不管一群警官如何渴望地盯着他看,但柳弈现在自问真没法给他们个准信儿。
“听柳主任你的意思……”
沈遵听得眉心紧蹙,一边用手下意识摩挲着他永远没法子剃干净的下颌的胡须茬子,一边揣测柳弈话里的意思,“既然是中毒,那肯定不是自然死亡,毒物是敌敌畏,那必然不是意外死亡……那是自杀还是他杀?你就不能先给我个倾向吗?”
“对不起,这次还真没法子。”
柳弈一摊手,“鉴于敌敌畏的毒理性质和现场勘察的结果,还有袁岚袁主任做出来的毒物检验结果,我觉得这个案子搞不好比我们一开始猜测的要复杂多了。”
沈遵的眉心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什么意思?”
他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原本专案组初步讨论案情时,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情况也就无非两种:
一是鹿云跟夙成文有仇,死也要死在他办公室里,好弄臭他的名声,于是带着毒药去夙成文面前自杀。
二是夙成文和鹿云有仇,决定先下手为强搞死对方,于是趁着鹿云来拜访的机会下毒毒杀他。
鉴于夙成文好歹是个功成名就的大导演大制作人,看起来智商应该没问题,即便真想下毒也不至于蠢到让仇家死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变成第一嫌疑人,所以沈遵个人更倾向是第一种情况。
当然,鉴于沈遵刑警生涯三十年,见过的千奇百怪的奇葩简直数不胜数,假如夙成文当真就非要看着仇人死在眼前才觉解气,或是单纯只是因为不清楚毒药的药性而使得药物发作太早、太剧,从而让谋杀提前曝光的话,沈遵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听柳弈的回答,这案子非常“复杂”,复杂到甚至连他都不敢轻下定论。
“这么说吧,敌敌畏即便是在有机磷的家族里也是‘高毒’级别的。”
柳弈说道:
“大鼠口服的半数致死量是每公斤八十毫克,成人口服25%的乳剂超过十克就能致命。”
警官们对毒理学的了解有深有浅,不过都不妨碍他们归纳总结出一个重点信息——敌敌畏很毒,人只要吃下十克就能嗝屁。
柳弈接着说道:
“我们在死者呕吐出来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敌敌畏的乳剂,同时还在夙成文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搜出了一个空瓶子,里面残留的液体确定同样是25%的敌敌畏乳剂,而且瓶身和瓶盖上都只有夙成文一个人的指纹和DNA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