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具体是什么时候,你完全不记得了?”
“嗯,我只记得我念小学前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住了好久,回家以后很多事情就都记得不太清了。”
俞远光垂下了视线。
“我爸妈去得都挺早的,初中时就因为车祸走了,后来我就到T市去了,跟着我姑父姑妈过、”
他看到柳弈等人的眼神,摆了摆手,“别这样看我,我姑父姑妈对我跟亲儿子一样,一点都没亏待我。只不过我当年生病的时候他俩都不在场,跟我一样也只模糊记得约莫是五六岁时的事情。”
于是柳弈换了个说法:“那么你觉得自己害怕那间中专和你做噩梦是同一个时期开始的吗?”
俞远光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愧疚,“这我也记不清了。”
“没关系。”
柳弈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照俞远光的说法猜测,他怕是在五六岁时碰到了什么足以令他产生心理阴影的大惊吓,后来可能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要一个学龄前的小孩子记住当时的细节,还一记记到成年,那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俞远光若是能清清楚楚且万分笃定地告诉他们自己当年到底碰到了什么,柳弈反而还得怀疑他的话是不是真的了。
“反正前年我进那间中专看过,里面的财物基本上都在废校时就搬空了,只剩下一些没人要的旧桌子旧椅子什么的。”
俞远光接着说道:
“然后我就在播音室里发现了这卷磁带。”
“等等。”
戚山雨又听出了疑点:“你在播音室里找到了这么一卷磁带?孤零零的一卷?”
俞远光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是,播音室的柜子里放了整整六盒磁带,大部分都是用过的。录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校园歌手大赛、晨间播音员选拔、诗朗诵比赛……”
他抬头看向柳弈和戚山雨:“我把它们都听完了,结果就发现了那女孩的尖叫声。”
戚山雨在征得物主的同意后,拿过那台随身听,打开磁带舱,取出了里面那卷磁带。
果然,他在磁带上面看到了用圆珠笔写的一行字:
【199×年 校园歌手大赛 预选③】。
“我猜可能是这样。”
俞远光对其他三人说道:“当时那个女孩在播音室录歌,唱到中途突然遇袭,被凶手带走之后,录音机还一直开着,磁带转到头后自动跳停了。后来有人在录音机里发现了这盘磁带,但根本没听里面的内容,看了上面的信息就把它塞回到柜子里了。”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
柳弈抬手,指了指磁带上的时间,“199×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对吧?”
他对俞远光说道:“如果当年真的有一个女孩在杏滘中专遇袭并被人杀害,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俱在,要查应该不难。”
“对啊!”
江晓原在旁边猛点头,“只要调查一下200×年那年有哪个女学生遇害了不就行了嘛!”
“没错。”
俞远光沉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额角:
“可问题就在这里……我托人查过了,199×年杏滘村并没有女学生遇害。”
9月19日,星期一。
晚上八点十五分。
新一周的第一个上班日,柳弈和戚山雨两人都没有遇到突发情况,得以准时回家共进晚餐。
吃完饭后,戚山雨从书房里抱出一叠资料,招呼柳弈坐到吧台旁。
“哈哈!”
柳弈毫不意外,伸手捞过戚山雨的肩膀,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就猜你肯定会忍不住去查这件事的。”
“你别告诉我你不好奇。”
戚山雨放下资料,转身去给两人泡茶,“再说了,这次的案子明明是你招惹回来的。”
“哦豁!”
柳弈笑道:“既然你用‘案子’来形容,那就是确实有问题咯!”
说着他不等戚山雨,直接拿起桌上的资料开始看了起来。
五分钟后,戚山雨端着两杯茉莉绿茶回来,柳弈已经把戚山雨列印下来的资料全看完了。
“好吧,确实没有学生遇害,但事情绝对不简单……”
柳弈将资料放下,目光凝重。
戚山雨点了点头。
小戚警官今天回市局之后,特地用局里的系统查过了。
他先是搜索了录音带上的时间——199×年当年沥滘村的刑事案件记录,只有一桩村民与邻村住户因水果运输问题而发生争执,进而发展到斗殴伤人被抓进局子的案子,并没有少女被害案的记录。
但戚山雨留了个心眼——没有命案记录,不代表就没出过事。
于是他模糊了搜索范围,果然搜到了一桩可疑的案件。
杏滘中专一个16岁的女孩,名叫林美娟,于当年10月12日清晨被人发现溺死在学校后山的一个鱼塘里。
戚山雨查到了出警记录,警察赶到时林美娟已被村民自行打捞上案了。
当时她身上衣物完整,没有可疑伤痕。鱼塘里还飘着一条花色鲜艳的丝巾,根据家属辨认,是林美娟的表姨从港城带回来的时髦舶来品,她生前宝贝得很,每天都要戴着上学。
于是警方据此推测林美娟是晚上在外面散步的时候丝巾松脱,落进了鱼塘里,女孩心疼想去把丝巾捞起来,结果不小心掉了下去,才会不幸溺亡的。
此事被定性成了意外,家属也没有异议,倒是学校因为管理不善晚上少了个学生都不知道而赔了些钱,但赔偿金额在现在看来也少得可怜就是了。
若不是戚山雨听过那卷录音带,估计任谁都没法子将一桩二十三年前的女学生意外溺亡案跟“谋杀”二字联系起来。
然后戚山雨循着“杏滘村”这个线索一查,还真就查出更多的事情来了。
“你看,在199○年到199×年的这五年时间里,杏滘村有两桩未成年人死亡的案件,一共死了三人。”
戚山雨抽出两份档案打印件,并排摆在柳弈面前。
第一桩案子发生在199○年的8月18日,距离现在已满二十五年。
当年杏滘村的一间民宅于傍晚六点半突发火灾,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很快整间房子就被火海吞没了。
消防员赶到后,在村民的帮助下将火扑灭,并在屋中找到了两具烧成了碳状的焦尸,核实身份后,得知是当地一位女性未成年村民和她隔壁村的小男朋友。
被烧死的女孩名叫张晓娟,殁年17岁,在当时还是东湾市的一所职高学画画;而她的男朋友名叫黄鹏,是她的同学。
这对小情侣出事时已经交往了三个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趁着暑假,大人又都外出务工在女方家中厮混,邻居反应二人已经同吃同住了得有好几天了。
后来消防员对火灾现场进行了调查,发现起火点在厨房,是天然气泄漏和爆炸引发的大火。
因为张晓娟的妈妈在家时经常会接些衣服、玩偶剪裁缝纫的工作帮补家用,所以家里堆了不少布料和泡沫一类的填充物,全都是极容易助燃的物品,于是警方认为起火后火势才会烧得如此猛烈。
这同样也是一桩不幸的意外。
本来这两桩案子时隔足有四年,且张晓娟是杏滘村本地人,林美娟则是外来的学生——林美娟入学时,张晓娟早就离世了,两人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实在很难联系到一起。
然而偏偏她俩不止年龄相仿,而且名字里还正好带了个“娟”字。
为了证明这是不是一件单纯的巧合,戚山雨试着用“娟”字作为搜索关键字,没想到却找到了第三桩案件。
戚山雨从档案库里搜出来的第三个案子,是一桩失踪案。
200×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距今二十二年前,杏滘村的一户村民报案,他家年方十八岁的女儿程娟娟留书后离家出走,说是要和男朋友到外地展开新生活。
当时正值二千年初,家用电脑还不算很普及,手写的书信还是很重要的交流方式。
程娟娟的家人在女儿房间找出了几封信,是女孩儿与一个落款叫“江知哲”的男子的书信。
程家报警后,警察循着“江知哲”信上的地址找过去,压根儿没找到那个人。
但因为程娟娟是主动离家的,离家时也已成年,很难定义为诱拐,最终只得以失踪处理。
程娟娟这一走就再也没回过家。
直到两年前,程娟娟失踪满二十年,程家人才去办理了她的销户手续,从此程娟娟便在法律意义上被宣告死亡了,戚山雨也因此从档案库里搜到了她的信息。
如果以张晓娟的案子为起点,三桩案件的跨度足足有七年的时间,且性质完全不一样,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三个女孩子都是杏滘村人,年纪相仿,且名字里都带了个娟字。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起名特点。
就像现在到幼儿园里溜达一圈,一个年级总能找出那么两三个“梓涵”和“奕辰”来,七、八十年代那会儿,“娟”字是很普通的女性名字常用字。
当年的杏滘村虽不算是个大村子,但好歹也有几千人,再加上还有一间每年能招百多号新生的中专,有几个名字里带“娟”字的小姑娘,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柳弈和戚山雨反复看着这三份资料,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虽然可能是多心了,不过……”
柳弈咂了一下舌,“好吧,既然都发现疑点了,不去查一查搞不好就该换我做噩梦了!”
9月23日,星期五。
柳弈和戚山雨特地补休了一天,大早就开车前往东湾区的杏滘村。
他们的后座还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俞编剧俞远光,另一个则是一定要跟来看热闹的柳弈的好学生江晓原同学。
“我说小江你怎么这么闲,周末都不用陪女朋友的吗?”
看到江晓原跟去春游似的背了个大包,坐在后座,一边玩手机一边还呱唧呱唧啃着玉米棒,他莫名就有些不爽。
江晓原一口将剩下小半截玉米棒吞了,笑得一脸灿烂,“没事,我跟阿彦说了这事,她可支持我了,让我好好加油呢!”
柳弈从倒后镜里看到学生嘚瑟的小表情,暗暗磨了磨牙。
从柳弈他们家出发前往杏滘村的总车程一共两小时十二分钟,柳弈和戚山雨这几天私下商量了一下需要调查的地方,觉得今天之内八成完成不了,于是干脆在杏滘村附近预定了间快捷酒店,省去了来回奔波的耗时。
而俞远光则负责给他们提供为何要突然造访那些陈年旧案的当事人的借口。
早上九点三十分,车途将将过半,车子离开了车流密集的中心城区,周遭高楼大厦肉眼可见的变得稀少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绿地点缀在路旁,车子也不再走一段停一段,开得丝滑流畅多了。
“你爸当年是杏滘村的村支书是吧?”
柳弈问坐在后座默默发着呆的俞远光:“你现在回去还能找到认识你的人吗?”
俞远光的表情凝滞了两秒,才慢一拍地意识到柳弈在跟他说话,目光从窗外一株株飞驰而过的洋紫荆树上挪回来,点了点头:“我前两年回去的时候,还能找到我爸的几个老同事,他们还记得我。”
“嗯。”
柳弈闻言十分欣慰,“这应该就好办多了。”
虽说俞远光的父亲已去世好多年了,但只要有“故交之子”这层关系在,不管是寻人还是问话,甚至是要求进入废弃的中专应该都会方便许多。
再加上俞远光现在怎么着也是个签了知名影视公司的编剧,打着“采风”和“取材”的幌子,应该不至于引人怀疑。
说实话,柳弈在鑫海市住了两年多,只在某次参加医疗仪器展时蹭袁岚的车来过东湾区。
不过当时办展的地方是东湾区的大商圈,其热闹繁华程度一点都不比柳弈平日的活动区域差,等到车子越开越偏,柳弈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三十年。
目之所及,道路两旁全是大片的果林、农田和野地,建筑物的外观也越来越“复古”,低矮的两三层小楼,锈迹斑斑的铁闸门和旧招牌,老式的五金店和小卖部,连吃饭的小店都是又脏又逼仄的苍蝇馆子,店里坐不下了就直接在路边摆几张条桌板凳的那种。
离终点站还有四十分钟车程的时候,戚山雨在路旁的一间加油站停了车,给车子补满汽油。
柳弈和江晓原趁机下车晃了一圈,透透气松松劲儿。
俞远光则表示他坐着就好,依然靠着窗户呆呆地看着这个乏善可陈的小加油站,连坐姿和眼神都不带变的。
“啧啧啧,艺术家气质。”
江晓原在加油站的小卖部冰柜里摸了根绿舌头,这会儿叼着吧唧吧唧吮得正欢,隔着半降下来的车窗看到后座的俞远光,对身旁的老板感叹道:“果然,文艺工作者的精神世界就是比我们这些理工科技术人员要丰富多了。”
柳弈心道你又知道他是徜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不是单纯只是在发呆了?
这时戚山雨朝他俩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这边已经好了,可以重新出发了。
柳弈催着江晓原赶紧把绿舌头吃完把手洗干净了再上来,省得弄脏他的爱车,然后快步走到车子的副驾驶侧,开门坐进了车里。
“柳弈。”
他刚坐定还在摸安全带,就听到车后座的俞远光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柳弈笑眯眯地回答:“怎么了?”
俞远光说:“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我就是知道,杏滘村里有冤案,她们是被杀的。”
“哦?”
柳弈歪了歪头,略加思索,忽然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嗯。”
俞远光闷声闷气地应了,“你知道吗?就是前两天,我在听你分析了案情疑点之后,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前我做那个噩梦的时候,真的非常害怕,一心只想快点逃、快点醒过来……可是那天晚上,我强迫自己努力地记住梦里的细节……”
柳弈:“然后呢?”
坐在驾驶席上的戚山雨也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然后我还是跟平常一样吓醒了,醒来以后脑子一片混乱,但我觉得我自己好像记住了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脸,“你们应该也有过这种体验吧,明明刚醒的时候对梦到的事印象深刻,但过一会儿再回忆起来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柳弈和戚山雨都点头。
“所以,我刚醒的时候就直接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我记得的东西。”
他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一本小本子,从后座递上前排。
柳弈接过,和戚山雨一起看了上面的内容。
只见巴掌大的页面上只写了两行字:
【1、多圈,全身】;
【2、单圈,脖子,摇晃】。
柳弈和戚山雨:“???”
“好吧,看不懂是吧……”
俞远光摸了摸鼻子,“我觉得我应该是说厉鬼身上的红绳。”
柳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令他感觉很不妙的词:“应该?”
“嗯……”
俞远光虚弱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现在真的不记得了……”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了一眼,神色皆十分无奈。
“好吧,这确实不是不可能的。”
柳弈叹息道:“人在刚睡醒时其实多半还没完全清醒,当时记下的只言片语不一定符合逻辑,等彻底醒来的时候,的确可能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
“没错没错,就是那样!”
俞远光用力点头:
“刚才一路上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希望能想起自己当时到底梦到了什么,可是实在记不起来。”
他神色蔫蔫的,似是十分遗憾:“我只能从‘单圈’和‘多圈’推测,那大概是指厉鬼身上的红绳。”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厉鬼身上的红绳本来缠了好多圈,后来变成了单圈?”
柳弈只能从字面意义上进行推测:“而且那圈还是挂在它脖子上的?”
“嗯,我猜应该是这样。”
俞远光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之前说过,它发现我之后就挣脱了枷锁,朝我扑过来,还追我追了很久,直到我吓醒了,对吧?”
他顿了顿,“我想可能我是想记下来,它身上的红绳并没有完全消失,还留了一条,就在它的脖子上。”
“你是说,缢死?”
柳弈身为一个法医,立刻就从这些关键词里想到了“缢死”的可能性。
“我也不知道。”
俞远光抬手敲了敲脑袋,“我现在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吧,姑且先这么着吧。”
柳弈让他不要再费心,“等调查完了看看情况再说。”
这时,江晓原正好吃完绿舌头,洗干净手回来了。
戚山雨再次启动车子,朝他们的目的地驶去。
9月23日,星期五。
早上十一点二十分,柳弈、戚山雨连带着俞远光和江晓原到达了东湾区的杏滘村。
俞远光已经提前跟杏滘村的村委会联系过了,四人直接把车开进了村委的大院,下车后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办公楼门口等着他们。
“小俞,好久不见了!”
年纪较大的那人一眼就认出了从后座下车的俞远光,笑着迎上前来,抓住对方的手就是一阵热情的摇晃,“唉,你这孩子真是的,两三年没来了吧!平常也不跟你詹叔联系联系!”
俞远光平日里总似在魂游天外的表情难得带上了羞涩,回握住那位中年大叔的手,“对不起,工作挺忙的,礼数不周,您不要介意……”
“说什么呢!”
大叔抬手在俞远光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你能过来,我开心都来不及!”
俞远光被对方的热情弄得愈发不好意思了,脑袋和视线一同垂了下来,十足他在首映礼上那副目光只集中在脚尖上的羞涩模样。
柳弈拉着戚山雨迎了上去。
大叔瞧见两人,这才放开了俞远光,转向柳弈和戚山雨,“你们好你们好,请问二位是?”
这热络的语气、这热情的笑容,不管是措辞还是动作,柳弈和戚山雨都太熟了——简直是再标准不过的机关做派,没二三十年工龄练不出来的那种。
柳弈和戚山雨向大叔做了自我介绍,但没说自己是法医和警察,只称是俞远光的朋友,这次是来陪他采风的。
而不用装都一副菜鸟愣头青模样的江晓原同学则被柳弈一嘴带过:我学生。
大概因为柳、戚两人的长相实在是太优秀了,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娱乐圈中人,正好与俞远光的编剧工作相吻合,中年大叔迅速就接受了他们的身份,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二位哪里高就”。
接着大叔自报了家门。
他叫詹慕闲,是杏滘村的村委,因为本身是农科大毕业的兽医,所以主管村里畜牧养殖那一块儿。
俞远光的父亲当年还在村里当支书的时候,詹慕闲刚刚大专毕业,是俞远光他爹亲自招进来的,还受了他颇多照顾,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依然对俞父十分感念。
“当年我一个愣头青,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会,第一次用高压锅做饭做出了一锅夹生米,根本没法吃!”
明明柳弈和戚山雨没有问,詹大叔还是自个儿就开始忆往昔了,“实在饿得没辙了只能到外面小卖部买吃的,正巧俞书记也去买烟,什么也没问就把我领回家吃饭了……”
他露出怀念又哀伤的神色:“俞书记……好人啊……”
气氛莫名沉重。
柳弈和戚山雨没有回答,俞远光垂着眼睛不说话,江晓原则按照柳弈的吩咐躲到一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嗨,看我这嘴!不提了,不提了!”
詹大叔摆了摆手,又朝他身后的青年招了招手。
青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这是我们新来的助理,叫郝骏捷,你们叫他阿郝就行。”
詹慕闲拍了拍青年的胳膊,“我听说你们想在村子里到处转转对吧,那还是有个人带着会比较方便,刚好阿郝他这两天都有空,我就把这任务交给他了。”
郝骏捷一步抢上前来,握住了俞远光的手,用力摇晃了两下,笑容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俞编,您好您好,请多多指教啊!”
居然还用上了敬称。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讶异。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郝骏捷先生的打扮太扎眼了。
从外表上看,郝先生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身高合格,长相端正,虽说不上帅到人人回头的程度,倒也称得上颇为英俊。
而此时,明明只是被交代了一个带几个外来客人在村子里溜达的杂务,一般人还不一定乐意干这活儿,郝骏捷却异常重视,不止大夏天的穿了一件黑色衬衣外加一套浅粉色的西装,还打了一条桃红色的条纹领带,甚至梳了一个大背头。
柳弈心道这还真是人外有人。就这身骚气的粉色西装和桃色领带,就算他认识的最风骚的好友Michael都没胆量穿在身上招摇过市,看来这位郝先生还挺不简单的!
然而被柳弈认为“不简单”的郝骏捷先生,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因为临近饭点,郝骏捷硬是要招待他们去村委食堂吃一顿午餐。
几人不好拒绝,于是便跟着他去了。
席间,郝骏捷一直拉着俞远光打听他新作品的事:想写个什么故事?主角是男是女?会安排哪些场景?最重要的是,会改编成影视剧吗?还需要演员吗?
柳弈:“……”
好吧,原来这位郝骏捷先生打的是《成为村干部后我红遍娱乐圈》的心思,难怪会如此热衷如此积极,还特地打扮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
而俞远光也在此时展现了何为“身为小说家和编剧的专业素养”。
面对郝骏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俞远光张口就来。
他从小说背景要扎根基层,以一个村委干部从青年到暮年的工作经历反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发展历程,再说到省市宣传口对这类题材的重视,最后还画了个大饼——假如项目成了,那杏滘村一定是其中一个取景地,或许他们还需要一些有实际工作经验的“演员”,这样更有真实感、更能打动观众云云……
柳弈听得心里直乐,连忙端着茶杯喝水,用杯沿和手背挡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看来俞远光看着呆呆的,但平日也没少给制作人甲方爸爸掰扯PPT,应对得那叫一个信手拈来熟练非常,画饼都不用打腹稿的。
果然,郝骏捷被俞远光忽悠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仿佛娱乐圈的康庄大道已在他眼前铺开,一顿饭自己没吃两口,净忙着给四人斟茶夹菜了。
等到眼看客人们吃得差不多了,郝骏捷才乐颠颠地问俞远光:
“俞编,您等会儿想先去哪里?”
俞远光把目光转向柳弈和戚山雨:“我们先去哪里?”
柳弈问戚山雨:“你说呢?”
戚山雨想了想,“先去杏滘中专看看吧。”
郝骏捷没料到四人中戚山雨才是决定行程的那个人,但这会儿不太合适追问对方的身份,于是很识趣地顺着他的要求说了下去,“杏滘中专已经闭校好些时候了,里面基本上都搬空了……”
“不要紧。”
俞远光摆了摆手,语气轻描淡写,“我们只是参考一下环境而已。”
“哦!”
郝骏捷不明觉厉,“那行,几位如果吃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中午一点十五分。
郝骏捷从村委办公楼里拿到了杏滘中专的钥匙,丁零桄榔地拎在手上,领着柳弈等人往目的地走。
若从高空俯瞰,杏滘村整体呈东西长南北短的长梭形,三面环山,主干道直接在村里绕了个“U”字,自南面进又从南面出,像一个捕虾的袋子。
村委的办公楼在虾袋子的“开口”附近,中专却在袋子的深处。
郝骏捷带着四人走了足有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学校的门口。
柳弈和戚山雨瞧见杏滘中专大门的第一眼,就知道俞远光先前所说的“你们看到就知道了”是怎么个意思了。
因为它实在是太有特色了。
中专的大门建成了门楼的式样,左右两根柱子中间顶着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字匾门,屋檐、下枋和柱子都用红色和黄色的瓷砖拼贴成不规则的马赛克图案,衬得匾额中间那“杏滘中等专科学校”八个红漆大字格外突兀。
即便风吹雨打了这么些年,瓷片脱落、油漆褪色,剩余的部分依然能让观众印象深刻,确实很难弄错。
“这审美,还真是挺别致的啊。”
柳弈忍不住评价道。
“对吧?”
俞远光听到了,在旁幽幽回答:“所以我相信自己的记忆。”
柳弈点了点头。
郝骏捷用钥匙费劲地去拧生锈了的铁闸门。
戚山雨问他:“这学校平常有人看守吗?”
“有啊,一个老头,我们村里的低保户,得了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太方便,我们就雇来看门了,一个月能有个一千二的补贴呢。”
郝骏捷笑着回答:
“不过他白天时经常不在,回家做饭什么的,我们也由得他。反正村里现在好多监控,而且学校里也没啥东西可以偷嘛!”
说着,门锁终于被他拧开了。
几人进入废弃的杏滘中专,开始检查校园内的情况。
学校比柳弈和戚山雨先前想象的还要小。
进门是一个两百米周长的小操场,还是没铺塑料跑道只摊了沥青的那种,因年久失修早就开裂的开裂、变形的变形,走起来坑坑洼洼,真正是一脚深一脚浅。
操场后是一座五层的教学楼,式样和结构肉眼可见的是八、九十年代的风格,现在市区怕已很难找到类似的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