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跟法研所的车子来,比柳弈早到了十几分钟。当时120的医生也是刚到,二人就看着他用听诊器听了“死者”的呼吸和心跳、伸手摸了她的脉搏,也检查了瞳孔。
两人也跟着医生检查了一下,当时他们既听不到呼吸音,也听不到心音,用电筒照瞳孔也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皮肤触上去都是凉凉的,于是谁也没有发现钟允儿竟然还活着。
“这个、那个……老板……”
江晓原缩在柳弈身后,弱弱地解释:“对不起……刚才我、我们确实听过她的胸口了……还、还有……那个,脉搏也……”
还有一句话,江晓原没敢说:那刀子的位置一看就是正中心脏,扎得又那么深,以钟允儿那纤细单薄的体型,搞不好刀刃都要扎透胸腔直接成贯通伤了,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柳弈回头,以为要挨训的江晓原和小高法医立刻条件反射一个立正,冷汗都下来了。
不过柳弈的反应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平静许多。
“她应该是伤情太重,人以处于濒死状态,失血休克了。”
柳弈说道:“你们听诊听不到呼吸音,很可能是因为肺部被血液填充造成肺不张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心音和脉搏也极细弱,不仔细检查,确实很难察觉。”
江晓原擦了擦冷汗,“那老板你是怎么发现她还活着的?”
柳弈说道:“虽然很微弱,但她的瞳孔还有对光反射。”
江晓原和小高法医一起发出了一声“啊!”的感叹。
对光反射分是指瞳孔被光照射时的变化。
正常人的眼睛在受到光线刺激后,瞳孔会立即缩小,移开光源后瞳孔又会迅速复原。但重伤濒死或者昏迷的病人,瞳孔对光反射就会很迟钝,甚至干脆消失。
柳弈正是注意到了急诊医生和两位法医都没注意到的钟允儿那微弱的瞳孔变化,才发现人还剩一口气,将人送去了医院。
“可是……”
小高法医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嘟哝:
“那刀伤的位置……就算送去医院也……”
柳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警官们也神色严峻,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模样。
确实,任谁都看得出,一刀正中心脏,即便没有当场死亡,在如此巨大的失血量下,大概率遭不住心脏破裂修补术的折腾,多半要么死在送医路上,要么死在手术台上,这桩案子九成还是会变成杀人案。
“总之,我们先开始吧。”
柳弈对江晓原和小高法医笑了笑,“‘人’不在了,现场还是在的,我们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作为一个伤人几近致死案的现场,钟允儿家里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柳弈等人仔细检查过所有可能当做“入口”的地方,没有发现有暴力闯入的迹象,也没有在后院之外的地方发现可疑的脚印、血迹之类的可能与凶案有关的痕迹。
玉兰街12号的前院正门装了可视门铃,戚山雨和林郁清检查了内存卡里的内容。
监控摄像头的可视范围约为120度,监控距离大约两米左右。
根据内存卡里的记录,钟允儿今天一整天都没出过门。
早上八点十五分,钟允儿的丈夫去上班,带上门后身影就消失在了镜头之外。
早上十一半时,外卖小哥给她送了一份午餐。
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傍晚五点半,陆续有三个不同的快递员来给她送了大小一共五件快递。
前两回小哥都直接把包裹放在院门口就走了。
第三次因为需要收件人亲签,顺风小哥按了门铃,摄像头清楚拍到钟允儿开门出来,穿着她遇袭时那件米色的宽松长裙,只是没有套围裙。她在小哥递过来的电子屏上签了名之后,还和对方唠嗑了两句,才抱着大包小包回屋去了。
林郁清盯着监控记录下方的“17:32:12”,对搭档说道:“这么看来,至少在五点半前,钟允儿还活得好好的。”
戚山雨点了点头。
下一段监控是六点四十二分,汤俊明和邻居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监控摄像头的范围内,二人的表情都很轻松。
汤俊明摁了门铃,铃声响过两遍,钟允儿没来应门,于是汤俊明一边回头不知和女孩儿说了些什么,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作为本案的第一发现人和难以避免的嫌疑对象,汤俊明明确给出了自己今天下午的行动轨迹:
他父亲的律所六点下班,从律所开车回家需要半小时,再加上停车和步行的时间,回到家差不多就是监控里的这个点儿了。
要明确汤俊明今天的下班时间再简单不过。
不管是公司的同事、门卫的证言,还是打卡记录都表明,汤俊明今天并没有早退,而是规规矩矩地在律所呆到六点才离开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吧?”
一旁刚刚采完指纹的江晓原旁听完戚山雨和林郁清的对话,忍不住探过头来。
基于“若是年轻女性遇害,首先从她身边的异性关系进行排查”的认知,小江同学说道:
“汤俊明完全可以停好车以后迅速跑到后院去,然后隔着篱笆墙刺妻子一刀,再跑回前院,假装自己刚刚回来吧?”
“不可能。”
柳弈正好带着高法医从外头回来,听到自家学生的猜测,立刻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个方法,他用不了。”
柳主任回答:“因为这房子的位置不允许。”
柳弈刚才带着高法医勘察外围情况,已将玉兰街12号的周边详细排查过一遍了。
这栋别墅位于整个楼盘的最南侧,与其他结构和外形基本上完全相似的三栋别墅排成一条直线,每栋别墅间隔约十五米,中间以带护栏的绿化带隔开。
这四间别墅前后都是一条直路,前面是与正门相对的“玉兰街”,后面是能经过各间别墅后院的“玉兰横街”。
只是前后这两条路并不相通。
若是凶手真是从后院隔着篱笆袭击了钟允儿,他就必须走后面那条“玉兰横街”。
那么他或者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主干道上就拐进“玉兰横街”,要么就翻越别墅与别墅之间的绿化带。
“物业在主干道上装了防盗监控,我们让保安查过了,监控清楚地拍到汤俊明走的是玉兰街,没有拐进岔道。”
柳弈说道:
“而且我们刚才仔细地检查过绿化带了。洒水装置每天傍晚五点准时启动,绿化带里的泥巴到现在还是湿的,如果有人翻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江晓原听明白了:“没有发现痕迹,证明汤俊明没翻过篱笆……”
确实,冒险翻绿化带的风险太大了。
踩在湿泥上的脚印、鞋子或裤腿可能沾上的泥巴和草叶等等,都会变成锁定真凶的重要证据。
即便凶手当真是汤俊明,小江同学也觉得他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对了,保安还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柳弈朝不约而同转向他的众人笑了笑,一字一顿说道:
“监控拍到了嫌疑人的样子。”
晚上九点半,戚山雨和林郁清,以及柳弈和江晓原等法医赶到鑫海市第二医院,在手术室门外见到了钟允儿的丈夫汤俊明。
此时的汤俊明仍然穿着他进家门时的那身衬衣和西裤,衬衣的下摆蹭了些血污,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乱得像个鸟窝一样,脸颊上沾满横七竖八的痕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干透后留下的。
他身旁还有一男一女,看来应该是他的亲戚、朋友或是同事,正一左一右按着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慰他的模样。
看到戚山雨和柳弈等人来了,汤俊明连忙站起身。
“警官同志,允儿她……”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哽咽住了。
汤俊明身旁的男女连忙凑上前,代替他把话说完。
钟允儿已经送进手术室了,签字时医生给他们交了底,说伤情极其凶险,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说手术可能会做挺久的,让我们不要着急。”
年纪稍大些的女士姓李,是汤俊明律所里的师姐。
在老板不在,汤俊明又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李律师自动担当起了主心骨的作用,语气冷静,条理清晰:“我和小陈会在这里陪着小汤,直到钟小姐做完手术为止。”
说着她回头,拍了拍汤俊明的胳膊,示意他放宽心。
“好的。”
戚山雨对这个处理没意见。
他想了想,又问:“你们跟汤文耀先生联系过了吗?”
汤文耀就是汤俊明的父亲,律所的法人,同时也是帮钟允儿办理遗产继承手续以及财产信托的律师。
在发现钟允儿的“尸体”时,警方就第一时间打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的汤文耀表现得极其震惊,并告诉他们自己在邻市开会,现在会立刻赶回来,开车大约需要三个小时的样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联系过了。”
李律师连忙回答:“老板说他已经下高速了,会直接赶来二院这边,大概再过半小时就能到。”
戚山雨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照片,递给汤俊明,“汤先生,得麻烦你看看这个。”
汤俊明吓了一跳,“什、什么?”
“今天下午六点十五分,监控拍到这个人进入玉兰横街,六点三十二分时又匆匆离开。”
戚山雨问:“汤先生,你认得他吗?”
根据可视门铃的监控记录,钟允儿遇袭的时间只可能在下午五点半她收了快递之后,到六点四十分她丈夫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
在这个时间段里,设置在主干道上的监控只拍到一个男人拐进玉兰横街的身影,于是他便成了唯一一个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
汤俊明仿佛因为受刺激过度而反应迟钝,没能完全理解戚山雨的意思,只愣愣地点了点头,接过了照片。
他的两名同事也凑过去看。
监控摄像头拍到的是一个身形中等,衣着打扮看起来稍有些年纪的男性。
那人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含胸低头,头上戴一顶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还戴了个大口罩,在帽子和口罩的双重遮掩下,根本无法辨认出长相。
若是放在从前,他这副藏头露尾的模样一定很引人瞩目,甚至可能被保安当成可疑人物直接拦截下来。
可自从疫情开始之后,街上戴口罩的人多了去了,任谁也不会多看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叔一眼。
“……”
汤俊明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见过他……”
另外两名律师也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戚山雨收回照片,继续问道:
“你和你太太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产生矛盾?或者你知不知道有没有谁可能会对你们不利的?”
“没有……”
汤俊明痛苦地摇头,“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谁会做那种事……但我想不出答案啊!”
他表示他们夫妻俩平日里人际关系都处理得不错,也没和什么人结仇,更别说有谁会恨他们恨到要杀人的程度了。
但戚山雨仍然不放弃:“那么,你们最近有碰到过什么可疑人员吗?”
终于,这一次,汤俊明给出了不同的回答。
“……说到这个……”
他皱起眉,仿佛在竭力回忆:
“我自己是没碰到过……但是上周末,我爸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阿姨提起过她买菜回来那会儿曾经看到有人站在我们院子外扒拉着栏杆往里头看,她一问对方是干什么的,那人马上转头走了。”
汤俊明口中的“阿姨”,是他们雇佣的家政,一周会来他们家三次,搞搞卫生再做做饭什么的。
戚山雨记下了家政阿姨的联系方式。
“啊,对了!”
汤俊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大声叫道:
“阿姨说那人左手手臂上有一个很大的疤!像是条大蜈蚣似的!”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众人顿时双眼一亮。
戚山雨和林郁清正待细问,没想到汤俊明下一句同样信息量巨大:
“当时我爸听了阿姨的话脸就拉下来了,我还听到他嘟哝了一句‘不会是那个人吧’?可我问他是谁,他又不肯说了……”
半小时后,汤俊明的父亲汤文耀匆匆赶到,在询问了儿媳妇的情况,得知钟允儿还在抢救之后,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坐倒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足足十分钟才缓过劲儿来。
“警察同志,你们刚才说有问题想问我……”
汤文耀疲倦地抬起头,眼窝深陷,神情颓然,仿佛叹息一般道:“你们问吧……”
于是戚山雨给他看了监控截图,又问了先前问过他儿子的同样的问题。
“照片里的这个人,我认不出来。”
汤大律师仔细辨认过之后,首先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说是跟我们……不,准确的说是跟我有仇的人,我倒是想到一个……”
林郁清忍不住追问:“是谁?”
“上周我到儿子他们家吃饭时,万阿姨……哦,就是允儿请的家政,她说她看到一个男人在屋外探头探脑的……其实我在她提到那人胳膊上有伤疤的时候就该警觉的!都是我的错!”
汤文耀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乱了一头花白的头发,“我、我是真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
戚山雨技巧性地打断他:“请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瞿从光,算是……我的学弟吧。”
汤文耀长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投向医院白得甚至有些刺眼的墙壁,“那是在二十……嗯,我想想……对了,已经是整整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这时间跨度远比料想中的要大得多,戚山雨又确定了一次:“您是说二十五年前?”
汤耀文颔首,转头看向还守在手术室前的儿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嗯,那时候我还没和我前妻结婚,俊明也还没出生呢。”
戚山雨追问:“你和那个叫‘瞿从光’的人有什么恩怨?”
“瞿从光那家伙……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说到此处,仿佛情绪被回忆触动,汤耀文双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他强暴了我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的前妻!”
接下来,汤耀文讲述了一个跟他自己相关的陈年旧案。
二十五年前,他的事务所刚刚起步,资金不足,养不起太多文员,日常杂务只能靠招些工读生来干。
瞿从光就是他当时招的一个工读生。
当年的瞿从光只有十九岁,是鑫海大学法律系的大二学生。
在那年头,大学生还是很值钱的,尤其是名牌大学的好专业,人人都是天之骄子般令人艳羡的存在。
瞿从光老家是农村的,家里很穷又父母双亡,还要拉扯一个比他年纪小的妹妹,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全靠老家亲人接济和自己工读的收入维持生活。
汤耀文知道了瞿从光的情况后,觉得他很不容易,于是对他特别关照,不仅工资开得体面,有时还会自掏腰包请他吃顿饭什么的。
“……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他居然会……”
说到这里,汤耀文面露痛苦之色,仿佛难以置信般,用力摇了几下头,“他平常干活很认真也很卖力,脾气也好,成绩又不错……到底为什么要自毁前途,做出那么……的事啊!”
与律所老板汤耀文混熟了以后,瞿从光曾经多次到过汤耀文当时的住处,送送文件、拿拿东西什么的。
有时候碰上汤耀文的活儿干不完了,瞿从光还会留下来帮忙,一个不小心耽搁到饭点儿,汤耀文就会招待他在家吃饭,甚至还会留宿。
汤耀文当时的女朋友,也是后来的妻子李琴也是学法律的,只是没有工作,而是提前当了“全职太太”,在家照顾男朋友的生活起居。
李琴长得很漂亮,性格又温柔亲切,瞿从光与她碰面的次数多了,渐渐就生出了仰慕之情。
“其实我那时就注意到了……瞿从光跟阿琴说话都不敢抬头看她……”
汤耀文叹息道:“可我只以为他是少年慕艾,害羞得厉害而已……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二十五年前,八月中旬的某一日,汤耀文照例将做不完的工作带回家加班,彼时已要升上大三的瞿从光也来帮忙。
那天他们一直忙到晚上接近十点才忙完,汤耀文觉得时间太晚了,安排他睡在自己家里,瞿从光也爽快地答应了。这时李琴给他们准备了夜宵,两人配着啤酒搓了一顿之后,就各自洗漱休息了。
原本只是平静而普通的一晚。
“没想到……我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口渴渴醒了,发现阿琴不在我身边,还听到客厅处传来奇怪的动静……”
说到这里,汤耀文的声音带出了明显的颤音,显然,虽然已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这段记忆仍然让他感觉痛苦而又屈辱:
“我推开门一看,就看到客厅的地毯上,瞿从光压在阿琴身上,正……正在……”
他的声音哽住了,许久没能继续说下去。
戚山雨和林郁清没有催促他,只等他平复情绪。
半分钟之后,汤耀文才接着往下说。
“看到我开门出来,瞿从光吓傻了,哭着他只是喝高了鬼迷心窍,求我原谅他……呵,怎么可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我就当着他的面报了警,但没等警察赶来,他就跑了!”
一旁的林郁清蹙起眉,“‘跑了’是什么意思?”
“‘跑了’就是跑了!畏罪潜逃了!”
汤耀文说道:
“他连行李都没拿,丢下还没成年的妹妹就跑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反正从此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人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面面相觑,都对这个发展深感意外。
“总之,□□那么大的事,警察当然要立案的,瞿从光也就成通缉犯了!”
汤耀文越说越愤懑:“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就是没能抓到他!”
与现在不同,当年的个人信息采集系统还很不完善,可以钻的空子很多,天桥下花一两百块钱就能买到一张假的证件,火车或者长途汽车购票也无需实名。
部分犯罪分子做下了案件以后不愿接受法律制裁,往往选择潜逃他乡,躲得好的经常一躲就是几十年,甚至可能不知何时已然悄悄改头换面,用新身份回归社会了。
“我记得很清楚,瞿从光手臂上有一条挺大的疤痕。”
汤耀文指了指自己的右前臂:“大概在这里,像条蜈蚣似的。我以前问过他是怎么弄的,他说是小时候在家干农活时被镰刀划伤的,缝了好多针。”
他对警官们说道:
“所以当万阿姨说他看到的那个男人手臂上有条疤的时候,我就想到会不会是瞿从光了。”
5月7日,星期六。
凌晨三点,二院传来消息,经过一轮急诊手术后,钟允儿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因为失血太多、伤情太重,女孩儿昏迷的程度很深,最终能不能醒来,连医生也说不准。
得知人已送入ICU之后,柳弈带着现场勘察采样的物证先回了法研所,戚山雨则和搭档林郁清一起返回市局。
而这时网红名媛在自家遇袭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了,词条缀上了热搜的尾巴,且还在以小时为单位,一点点往上爬。
可想而知,等天亮了以后,又将会是一场全民热议的舆论风暴。
对此,戚山雨的顶头上司,刑警大队的队长沈遵连夜赶回市局,指导督促破案之余,还要准备应付接下来的舆情压力,最大限度保证手下的一众刑警得以集中精力,不受外界干扰。
戚山雨和林郁清在值班室里囫囵睡了一觉,疲倦稍缓后,就又全情投入到案情调查之中了。
下午两点半,柳弈带着他的研究生江晓原来了市局,刚好赶上专案组准备开会。
会议室里的都是柳弈认识的老熟人了,皆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原因无他,作为合作多次的搭档,市局里的一众老刑警都对这位法研所病理科一把手的能力十分信任,觉得他一定能给案情带来一些很有用的突破性线索。
然而很可惜,柳弈这次要让他们失望了。
“很抱歉,我那边没什么有用的进展。”
柳弈很遗憾地一摊手。
“别墅范围内找到的所有新鲜指纹都是属于钟允儿、汤律师父子,还有家政阿姨万蕙兰的……哦,门铃和门板边缘还扫到几枚顺风快递员的。”
柳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搁到会议桌上。
“凶器是这个,英吉沙小刀,全长二十四厘米,刃长十四厘米。我们只在上面检出伤者钟允儿的血样和她本人的指纹,没有罪犯的。”
他顿了顿,“鉴于别墅内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我们认为罪犯极可能是隔着围栏与院子里的钟允儿搭话,趁其不备突然拔刀刺中了她的胸口。”
警官们同意柳弈的推测,但这相当于“毫无进展”的现场勘察结果难免让他们感觉沮丧。
今天早上,戚山雨和林郁清已找帮钟允儿做家政的万惠兰问过话了。
万惠兰肯定了自己上周末曾经见过一个可疑男人的说辞。
她说那人戴了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长相,但肯定不是年轻人,起码得四五十岁往上了。
当时那人就在院子附近徘徊,还扒拉开三角梅的枝条往里头窥视,行迹很是可疑。于是她大喊了一声“干什么的?”,对方似乎吓了一跳,转身就跑不见影儿了。
戚山雨又问万惠兰那人的身形特点,万惠兰却不太能答得上来,只说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普通一男的,唯一特别的是他那时两只袖子挽到手肘处,右侧前臂上有一道很显眼的蜈蚣一样的伤疤。
这时记忆力很好的林郁清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于是追问道:“万阿姨,你怎么确定那人的疤痕在右手上呢?”
“哦,因为当时他是这么站着的。”
万惠兰摆了个右半边身子向着林郁清的姿势,“他右边的胳膊正好对着我,那疤痕好明显的,我一眼就看到了!”
“清泉小筑”的监控记录每三天就会被覆盖掉,故而上周末的监控视频已不可查。不过万惠兰描述的可疑男子的特征与案发当天监控拍到的嫌疑人的特征基本吻合,二者为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很高。
“不仅知道先去现场踩点,还能把自己的长相遮掩得那么严实,动手时也没留下破绽……”
这时,一名警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说明犯人不仅很谨慎,还挺有反侦察意识的?”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感。
开会时,戚山雨就坐在柳弈对面,他注意到,自家柳哥微微蹙了蹙眉——那不是赞同的神色,反像是对什么东西感到疑惑的样子。
“不过,这人真是当年那个逃犯吗?”
又有警官说道:“就是那名叫瞿从光的强奸犯。”
“瞿从光的卷宗,我们也调出来了。”
林郁清起身,拆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抽出一页复印件放到投影仪下,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确实如汤文耀所言,瞿从光至今在逃,仍未落网。”
即便是鑫海市这样的一线大城市,二十五年前电脑办公也还不够普及。
瞿从光的卷宗是手写的,在档案柜里保存了这么多年,墨水已不可避免地褪色了。好在当年负责该案的刑警字迹工整,虽墨迹有些淡,不过阅读起来并不困难。
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9×年的8月19日凌晨四点二十分,110接到汤文耀律师的报警电话,称女友李琴遭人强暴,施暴者是他律所的工读生瞿从光。
附近的民警在十五分钟后赶到,但到达现场时,瞿从光已经逃跑了。
其后,法医在受害人李琴身上找到了遭受暴力侵犯的痕迹,包括两条手臂上的多处淤痕和擦挫伤,私密部位的撕裂伤等等,李琴的指甲里还有瞿从光的皮屑与血迹,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贴身衣物上检出了属于瞿从光的唾液。
这些证据立案绰绰有余。
然而立案是立案了,一直追捕不到嫌疑人就没办法审讯,案子也就一直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直到今时今日,仍然压在档案室里,没能还受害人一个公道。
卷宗里附了瞿从光当年的照片,有证件照,也有生活照。
相片里的青年有一张青涩的脸,似乎不习惯面对镜头,唇线下意识地抿紧了,看起来十分严肃。
瞿从光五官端正,却缺乏辨识度,挑不出毛病,但也说不出优点,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青年,想必二十五年之后,已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了。
而且若是瞿从光当真已用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假身份改头换面,那么他或许做过整容手术,颜面特征变化后,想要将他从人堆里揪出来必定更不容易。
“请各位看这张照片。”
林郁清将瞿从光的一张生活照放到了投影仪上。
照片里的青年穿了一件短袖T恤,林郁清调整投影仪的焦距,将照片中的男人的右臂放到最大。
过塑的旧照片难以避免地有一种雾蒙蒙的模糊感,放到最大之后,众人只能看到他的右前臂外侧似乎有一道斑斑驳驳的痕迹,从腕部一直延伸到肘前。
有个警官摸了摸下巴,“这就是汤耀文说的瞿从光手上的伤疤是吗?”
“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清楚的一张照片了。”
林郁清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也只能看个大概了。”
在场的诸位警官皆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