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爱德华明白过来,嘟囔了一句“老家伙”,然后伸手摁了摁余宸明帽顶,说:“这是我妻子的帽子。”
第119章
爱德华这个庄园到处都有生活过的痕迹,和当初余宸明刚搬进云颢的别墅时那种体验完全不同——木头家具有磨损的痕迹,使用的餐具里偶尔有搭配不上的一件,书房里扎窗帘的流苏一头被撸散了,书房架子上放着不少照片——余宸明一个个看过,除了什么终身成就奖啊,总统合照啊等光辉时刻,还有不少生活照。比如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圣诞节,他蹲在壁炉前和一个红头发的小孩说话;那小孩应该是只有十岁出头点儿的威廉。
友人,家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人:小个子,黑头发,亚洲人的面孔——她很少在照片上开怀大笑,唯一一张,是穿着轻便婚纱,和年轻爱德华一起躲避朋友发射彩条的婚礼合影。她大笑起来的时候鼻子都皱了起来,看上去和其他照片里的她判若两人。
那张婚纱照不是摆在书架上,而是装裱好了挂在墙壁上,人们进书房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真是一张非常、非常美的结婚照。
余宸明捧着手里的玫瑰,迟疑了片刻,问:“你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爱德华又剪了几支玫瑰。他把剪刀放回工具箱里,说:“林琳她......她很安静。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派对,数不尽的朋友,喝酒,飙车,赌场。她统统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茂密的小花园,“前一个老园丁教她种的,有时候我回家,就看到她戴着帽子,站在花园里忙来忙去。”
爱德华顿了顿:“刚结婚的时候,她会来问我,能不能帮忙去搬肥料,帮她剪剪够不到的枝叶——”她完全可以找管家帮忙,但她还是会来问,“我要不在宿醉,要不在赶下一班飞机,拍戏,派对,任何地方,所以总是会说,下一次吧,亲爱的。”
然后?然后他的妻子就不会再来问他了,再往后,就只剩下这空空的的小花园了。
爱德华又把视线移回帽子上;记忆里的帽子是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连那一圈麻布都洁白得像是绕在天使脖子上的布条。但现在,他才发现,这只是一顶有些陈旧的草帽而已。
在妻子意外去世之后,他就基本把这个庄园封存,这些年过来住的次数屈指可数。管家和园丁虽然一直都在很好的打理这里,但同时也为了他能再多来看看,把曾经经常使用的私人物品都收了起来——直到这次,因为余宸明来疗养,庄园才好像重新启用起来。
爱德华似乎是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却没再说下去,而是望着阳光下的小花园陷入了沉默。余宸明这时候才辨认出,书房里那张结婚照,好像就是在这个小花园拍的——花朵不一样了,布置不一样了,但是远处的山还是一样的。
照片里的人仍然年轻,但是留下来的人却已经两鬓染白。
虽然爱德华什么都没说,但是那些悲伤和怅惘仍然像是潮水一般淹没余宸明的胸口。或许正因为曾经如此逼近死亡,所以此刻他的感受更加复杂......有时候死亡对于爱来说着实太过残酷,以后不再有未来,更遑论如果。斯人已逝,对于曾经那份情感的质问、挽留与渴望,爱德华统统都不再有机会了。而时间消磨一切,将记忆留在老旧的照片、磨损的草帽,以及年年岁岁都不相同的小花园里。
爱德华用毛巾擦掉额头上的汗,转过身,看见余宸明红了眼睛,忍不住又压了压小孩的帽子,说:”哭什么,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可不要吃当年我——“本来想说,不要吃我当年吃过的亏,但觉得不合适,于是改了话说,”你可不要找像我年轻时候那样的混蛋。“余宸明缓慢思考了一下,恭维道:”你年轻时候比云颢帅。“爱德华满意地哼哼了两声,拍了拍小孩的后背;不管怎么说,云颢还是比当年的他强一点。不过这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毕竟云颢那可是欠着余宸明一条命,两次进手术室这事儿,他可会一直记着!
他跟余宸明往回走,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吞吞的,步子很慢——余宸明还以为他还在沉浸在追忆的伤感中,刚想再安慰安慰,就听到对方忽然开口:“其实,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年轻alpha,长得也没比那小子差到哪里去,正好你在这儿,要不过两天——”
余宸明瞪圆了眼睛,意识到眼前这双鬓染了点白、但仍然蝉联外网投票最想嫁的男人第一名的黄金单身汉,居然想给他搞什么相亲——他捂起耳朵,蹭地一下跑走了:“啊啊啊我现在还是已婚呢!”
爱德华那身板比他硬朗,追在他后头:“那有什么!你还小,多见识几个,说不定就——”
余宸明一路逃窜,但不敢跑太激烈,没跑几步就喘,遇到正好出来喝水的阿尼多斯,赶紧跑到人后头钻进了房间了。阿尼多斯听到了爱德华的话,很自然地也回头:“你喜欢alpha吗?我也认识好几个不错的——你喜不喜欢女alpha啊?哎,我女朋友的前队友特别好......”
还好孟理有点良心,帮着拦了拦,但听阿尼多斯说话,一下模模糊糊捕捉到了关键词,问:“啊,你有女朋友?”
庄园里住了海内外一圈艺人,结果除了爱德华是单身汉外,都有对象。孟理想破脑袋都没看到哪家报道说阿尼多斯有女朋友。阿尼多斯也不避讳,拿出手机来给人看了照片,孟理一看就瞪大了眼睛:OMG,这不是之前H国特别有名女团主唱,后来解散单飞,在国外反而资源起飞,之前出了新专拿了国外音乐大奖流行专提名,虽然没说如雷贯耳,但也可以说星途坦荡了。
余宸明对国内外艺人还没那么熟悉,光看照片,是个厚嘴唇、大猫眼,样貌极其可爱的女孩。他捅了捅孟理,说:“柠柠长得也不差,快,介绍一下。”
孟理这才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他女朋友的照片,阿尼多斯也是热情地夸赞了一番——然后两人一起看向余宸明。余宸明:?
余宸明才不给他们看呢,转身又从房间跑了。
爱德华这会儿倒是十分欣慰,余宸明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慢慢也该开始运动活动了。余宸明受的那一枪,很幸运的,没伤到骨头,基本是能够痊愈的。不过,伤口会恢复痊愈,但是受过的伤害却没那么简单地会被治愈——更何况是枪伤。
余宸明至今晚上还会偶尔做噩梦,梦到黑洞洞的枪口,震耳欲聋地“碰”的一声,他一下惊醒,抓着肩膀,似乎还能感受到肩膀那股可怕的、犹如被烧穿的疼痛。
虽然肩膀已经可以动了,但他还是心理上过不去那一道坎,动作也有些不敢放得太开,总觉得会扯着痛——卧病床的时候可是把他给痛坏了。
对此,医生的建议是,可以多出门散散心,活动活动,或者重新投入工作;让生活回到正轨,伤痛总会慢慢淡去。
但爱德华暂时还没打算让余宸明回国,这事儿他和威廉说过,至少也要等他们彻底揪出背后黑手,把枪击案结案后,才能放心让余宸明回去——说回归工作,和小伙伴天天窝在房间里写歌确实是工作,但还是没那么健康,爱德华就寻思着有没有什么能外出的活动,带余宸明出去透透气。
阿尼多斯一拍腿,想起了:“要不我们去音乐节玩吧!”
上回阿尼多斯就约过余宸明去音乐节玩,但是对方匆匆回国,没能赶上,正好一个大洋彼岸又有一个音乐节召开,虽然规模不如上个那么大,但是却胜在界内口碑好,氛围好,除了音乐表演外还有不少艺术装置展览。
一听音乐节,孟理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现在就收拾行李去。余宸明也忙不迭送地点头,他还没参加过规模这么大的国际音乐节呢!阿尼多斯立刻就摸出电话联系经纪人,笑呵呵地说:“我女朋友正好要去演出——哎、她前队友也在,人可好的一个alpha了,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余宸明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呢,小脸都皱了起来,坦白道:“我结婚了!”
阿尼多斯一下震惊住了;小孩看起来小得跟未成年似的,而且之前那枪击案不是说什么感情纠纷——“我还以为、啊,那你丈夫难道是维纳斯的高管——有些有钱人脑子抽抽真的会整这套——难道是他出轨,小三找人来干掉你,还是你找了个年轻的——”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余宸明抄起手边的零食饼干就往他嘴里怼。
不过某种意义上,阿尼多斯猜得倒很准。余宸明只能沉默应对,尴尬地看了爱德华一眼——爱德华还在想音乐节,有些不放心地表达了反对:“音乐节行吗?”音乐节人多,活动量其实很大,他怕余宸明一下累着,身体受不住。
阿尼多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他之前去过两次了,熟得很,酒店肯定住最好的,也不用每场live都赶,去几个自己喜欢的就行,顺便可以在附近开车兜兜风,就是普通度假。孟理也结结巴巴的用英语说:“Don't worry!I will take care him,protect him!”
爱德华看余宸明确实很想去,想了想,还是让步了;年轻人出去玩,他一个年纪可以做家长的要跟过去,就未免太不识趣。但是又放心不下小孩的安全,最后是打了电话,让威廉那边给了几个保镖,又带上了医生,这才给他们放行。
阿尼多斯模模糊糊能明白爱德华这么做的原因,再者,他以前也没少经历过需要保镖的大场合,而这些保镖本身又很专业,除了看上去可怕以外,人生经历丰富且风趣,所以接受得很快。倒是孟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坐个飞机都前后左右被大汉包围的压迫感,一度搞得非常紧张——直到到了音乐节现场,他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紧张不快,一下就被热烈高涨的气氛所感染,全身心投入到现场音乐之中。
余宸明刚开始还有些顾虑自己的肩膀。他没有跟着孟理跳进人群里去嗨,坐在远一些的草坪上看,和医生保镖们聊聊天。阿尼多斯一进音乐节后就消失了一阵,没过多久就打着电话出现了——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居然还能打电话,然后神神秘秘地拉起余宸明,说,走,我们不凑人群里,给你磕碰了就不好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余宸明以为阿尼多斯会带他去个舒服点的、比如vip席,或者看看有意思的艺术装置,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吃东西之类的——但阿尼多斯把他带进了主舞台的后台。
好吧。余宸明环顾一圈,觉得后台除了一片忙忙碌碌以外,其实也还好,至少不晒,有空调冷气,相比较而言确实是个vip位置,余宸明觉得过会儿还能找上台表演的巨星们要个签名什么的,正准备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阿尼多斯过来,给他戴上了耳麦。余宸明:?
阿尼多斯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把电吉他,另一只手还提了个电子琴,兴冲冲给他看,哪里是插头,待会儿一插上电就可以用了。余宸明还没空感叹音乐人这力气挺大劲儿挺足,就困惑地问:“什么插电?这个麦克风——”
他话没说完,阿尼多斯给自己也别好了麦克风,和后台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猛地一拍余宸明的后背,把他往前一推。
余宸明踉跄着一脚踏上前,还没站稳,灯光、尖叫、人群,以及高而晴朗的天空便一股脑地涌到眼前;阔别许久的舞台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第120章
真实情况是,阿尼多斯的女朋友Angele知道他男朋友要来玩,临时问他要不要上台来玩;音乐人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只不过他女友的乐队不是他熟悉的,所以他就拉了余宸明上台来帮他。这些日子他们在爱德华的庄园里,没少为了琢磨作曲,或为了放松锻炼而合奏过。
阿尼多斯在满场骤然沸腾的欢呼声中挥手,没多说话,就回头对余宸明和乐队示意:“one、two、three”——随后电吉他前奏一出,鼓点跟上,琴声旋律响起,便是阿尼多斯上一张最佳流行专辑的同名曲,下面的观众全都跟疯了似的尖叫跳动起来。
阿尼多斯虽然是创作型歌手,但唱技同样也是顶尖——余宸明这些日子跟着学了不少,录制的CD根本是限制了他的发挥,而在现场,他就能够尽情演绎;而他那种由内而散发对音乐的掌控力,非常轻易地能带动所有现场观众,甚至还有身后的乐队本身。
余宸明被推上台后的紧张和不自然只有短短一瞬,然后他就全然投入了演奏。医生说得没错,在台上一嗨起来,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受过伤的肩膀,一边演奏,一边还要跟着节奏一起蹦,一边还帮阿尼多斯和音。
第一首歌以前面舞台上Angele和阿尼多斯一个引起全场尖叫的热吻结束,第二首后孟理骂骂咧咧地赶过来,说“怎么不带上我!”然后接替了鼓手的位置——音乐演奏可没有语言障碍,即便之前没有几次合奏,但是配合仍然十分完美,阿尼多斯一边蹦一边给孟理竖大拇指。
阿尼多斯一共临场表演了四首歌,等第四首下来,余宸明已经蹦得稍微有点喘了,还好第五首节奏稍缓的,是一首浪漫抒情的情歌。
远处太阳已西斜,洒下金色的光辉,而下面的人们摇晃着身体,拉着同伴的手,紧靠在一起随着乐曲跟唱着,副歌的歌词是“if not for you,baby,I will not sing anymore.(如果不是为了你,宝贝,我不会再歌唱。)”在缱绻的轻柔旋律中,阿尼多斯转头看着后台的女友唱着,而余宸明则看着远处的夕阳——在这筋疲力竭,肾上腺激素却仍未从血管里完全消退的时刻,他站在久违的舞台上,便是此刻胸口那酸酸涩涩的怅然,都如此令他感到眷恋珍贵......这一瞬间,跳进他脑海的念头是:如果云颢也在这里就好了。
从后台上下去,早等在那里的医生急急忙忙地迎过来,但余宸明先抬起头,和阿尼多斯说了声“谢谢”。
阿尼多斯用力伸手抱了抱他,哈哈笑道,说什么谢!
不过余宸明还是有点蹦过头了,离开舞台的时候有些头疼,到晚上就开始低烧了。吃了药后模模糊糊躺在床上低烧的时候,孟理和阿尼多斯在音乐节上玩了个通宵,第二天一大早,孟理还极其兴奋地冲进房间过来摇他,大声说:“获奖了!真的获奖了!!”
余宸明打着呵欠看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才记起国内这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金曲奖颁奖典礼,《少年A》之前拿了两个提名,但他不在国内,本来应该孟理代他去参加,结果孟理这次说什么也要出国来见偶像,所以是柠柠带着合作编曲人一起去参加的——且毫不意外地摘下了最佳新人奖。
屏幕上是柠柠和编曲人举着奖杯微笑的现场照片,柠柠笑得格外灿烂。孟理反手就是一个收藏点赞加保存。
本来金曲奖就是孟理和工作室这次的目标,同期竞争对手从各方面来说都差了一些,所以可以说是意料之中;拿奖有时候需要一些运气,他们运气不错——不过更多的是投入的努力与最大限度被施展出来的才华。本来,制作这张专辑的目标就是金曲奖,这是他们势在必得的。
余宸明用力拍了拍孟理的肩膀,说:“恭喜!”
孟理还是很激动,虽然没有在房间里连蹦两圈,但是余宸明能从他脸上看出来——那种漫溢的喜悦激动让身体的疲乏都因此缓解了不少,余宸明摸起手机给工作室群里发大红包,然后又把新闻转给了云颢。虽然知道云颢现在可能不会看,但他还是想分享这时自己的高兴。
微信上已经有不少人给他发来的恭喜的信息,比如余呈韬,亲哥甚至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而且上次和孟理认识了,还说拿着钱请孟理吃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还有施宇徳他们,《龙于九天》剧组好几个关系好的主演都来恭喜,也在旁敲侧击地问他最近情况如何。
余宸明一一回了信息,忽然想到,《龙于九天》似乎是已经过审了,也难怪剧组制片都来关心他,希望他能回国赶得上宣传期。
昨天音乐节蹦迪过后,他觉得身体除了有些虚外,已经好了很多,差不多能把练舞捡起来——重返舞台,步入正轨确实是一剂良药,他现在浑身都是动力,等工作室这阵庆祝完后,他就准备看看回国的工作了。
孟理也在旁边摩拳擦掌,问他下张专辑搞吗,概念想好了吗,要不听听他的想法——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录音室开工的状态。
余宸明给了他一个冷静的手势,然后说:“桌子上,我昨天回来后把歌词写了......回国之前,我想把这首歌做完。”
孟理有些不明所以地走到酒店书桌旁边,上面放着从酒店一张便签纸,他快速看了一眼,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之前余宸明用钢琴弹奏过的那首旋律的歌词;小孩私底下偷偷和他讲过,说,他想写一首歌送给爱德华。
本来他是准备感谢爱德华这么久以来对他的照顾,但是在庄园住的这些日子,他又有了些新念头,但是不确定爱德华会不会喜欢,可是深夜失眠徘徊的时候,还是不知不觉地把它写出来了。昨天在音乐节四处体验一番,又有些新的想法,就改了一些细节。
昨天的歌词还写了中英两版的,但孟理更喜欢中文版的,跟着之前的旋律简单的哼了一遍,然后一拍大腿,说:“回去就可以整出来!”
余宸明还是忐忑:“希望爱德华会喜欢。”
孟理说:“我觉得你应该先发信息和他说一说——”他晃了晃手里的纸,“或许他会改改歌词呢。”
余宸明觉得孟理说得对,想了好久,编辑了一条信息给爱德华发了出去。等着回信的时候,阿尼多斯带着早餐也蹦进了房间,来看看他身体情况如何。看这样子今天还是休息比较好,余宸明摆了摆手,说你们去玩吧,他再睡一会儿,等下午不那么晒了,他看看要不要出去晃晃。
今天音乐节有好几个舞台是孟理想看的,所以孟理有些愧疚,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阿尼多斯走了。余宸明好笑地和他摆摆手,然后又恹恹地缩回被窝里。医生来看了他一次,让他赶紧吃早餐,然后吃药。吃完药后,余宸明就困倦地睡了会儿——再醒来,已经把午饭时间都睡过了。
外头还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和尖叫声,西斜的阳光投进来,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药起了作用,他出了一身汗,于是也睡不下去了,慢吞吞地爬起来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神清气爽,看外面还有点晒,他就准备等一会儿再出门——抄起手机,发现爱德华回信息了,说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写歌呢,回来后好好给他看看。
余宸明一下产生一种家长检查作业的紧张,拍了英文歌词,给爱德华发了回去。
他又坐着等了一会儿,打开窗户,让风和音乐一起吹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爆米花的气味。虽然还有些晒,但他有些等不及了,回头从行李箱翻出上次和阿尼多斯一起逛街买的背心和破洞牛仔裤,把长得有点长的头发随便扎了扎——不需要在意造型的私人时间真是完美,他想穿啥就穿啥——他把裤脚挽了挽,避免沾着会场上的草皮和沙子,踩上人字拖,戴上音乐节识别身份的电子手环和手表,就准备出门逛逛。
门口的保镖们见他出来了,递给他刚买的冰饮料,问他要去现场吗?余宸明点点头,说他想随便逛逛,顺便找找那两位到哪儿疯去了。几位保镖大哥入乡随俗,这会儿也穿着T恤裤衩的,走进人群里看着和游客粉丝没什么区别,手里拿着各个舞台的演出目录,攻略比他做得足,带着他走了两个格外出色的舞台。
一个是蓝调爵士,上面的黑人音乐家一副好得爆炸的烟嗓;一个则是阿尼多斯女朋友Angele第二日演出舞台,但是余宸明台上台下看了一圈,都没找到阿尼多斯的影子。下面热情粉丝的应援快压过音响,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余宸明以为是爱德华给他打电话了,结果拿起来一看,是云颢。
余宸明震惊地又看了一眼屏幕,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呲溜一下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往外跑着,想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这把几个保镖大哥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但是主舞台下面人乌压压的一片,很容易就找不到人,丢失了目标。
余宸明哪里顾得上这些,就怕接晚了电话就挂断了一样,一边跑一边摁下接听键,听到嘟的一声接通后,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Amber?”
余宸明眼睛一酸,本来想说,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但是话到嘴边,却不忍心说出来,好不容易能打一次电话,应该有很多能说的事儿的。
余宸明一时没有说话,但是那头的云颢能听到对面那嘈杂的音乐声,知道余宸明在外头玩,便说:“在外面呢?......恭喜你获奖,礼物得等我之后回来补上了。”
余宸明这时候才吸了下鼻子,从胸口深处吐出一句话:“......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虽然小孩的声音差点被淹没在音乐声中,但电话那头云颢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他一时失了言语,心头重重一跳。
他正在一个避税天堂的小国,坐在老旧阳台上,抽着当地的刚晒干卷好的烟,给余宸明打电话。隔壁小孩的哭闹有点吵了,阳台阴影外头是天空和大海,在吐出的烟雾中仍然蓝得不太真实。
那头的人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颢哑声说:“快了,最快一周后,我这边就可以忙完了,剩下的就都丢给威廉......”他停顿了一下,“现在都查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个枪手是被——”
幕后黑手的身份没有太大的意外,雇佣人来杀他的是过去的商业对手ANgell,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百年品牌,却在短短五年内被当初新兴的维纳斯硬生生搞垮;虽然曾经是家族企业,但后来内部却党派林立,安享现状,当初他和威廉想要打响维纳斯的名头,同时也想得到他们欠缺的生物核心研究,所以筛选了当时市面上的品牌,最终将目标定为了ANgell。彻底搞垮ANgell花了他们三四年的时间,可以说维纳斯就是在这家老牌医药公司的尸体上走出第一步的,所以曾经那些高层对于他们的仇恨可想而知——云颢对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那颗本该打进他心脏的子弹,却打进了余宸明的肩膀。
不过电话那头的余宸明对此并没啥兴趣,打断了他的话,不满意地哼哼着:“——等你回来再好好跟我解释吧。”
云颢便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也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
虽然雇佣的人查出来了,威廉那边已经在搜集证据,准备给警察施压以尽快进行抓捕,但说白了......能用这样法子报复商业对少的,又怎么可能畏惧蹲一年半载的监狱?他猜背后还有人,无论是真的有关系,还是雇佣时候认识的......扣下扳机的那把枪,格洛克G17C,后来云颢在警局看证据的时候近距离看过,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格洛克G17C,而被出于个人习惯改造过弹夹;于是他一下就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威廉在那处肮脏小巷子里,他也同样吃过同一型号的枪的子弹,好巧不巧,就在肩膀上。
都是年轻时干过的蠢事,和黑道结过梁子,往后这么些年还如闻着肉味儿的老狗,尾随盘桓不散多年——他要和过去了结,那就得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这小国里,有钱潜逃的犯罪者们享受着最豪华的酒店和洁白海滩,但本地人却贫困,这样的小街道里基础设施近乎没有,所以信号并不好,偶尔对面楼下的小卖部老人拿出破旧天线,手机才会微微震动一下。
余宸明也发现了,电话信号并不好,他还以为是音乐节地方偏僻才会这样,又走来走去地找个信号好的地方。
云颢时间不多,不再多问他什么,而是反复叮嘱他注意身体,能多休息多休息,也不用那么着急回去工作。
余宸明心想:不工作干啥,天天无聊就想你吗?但这话不能说,说了肯定又让男人高兴。
“别想说几句好听的话糊弄我,”余宸明抿着嘴说,“你要是这回解释不好,我就不——”不原谅你了。本来想这么吓唬一下,但后半句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半路改道,“我就不回去住了。”
“嗯,我知道。”云颢把快散了的烟尾扔到地上踩灭,“不会再发生上回那样的事了......只要你有耐心能听完,我能跟你解释个一天一夜。”
余宸明眨了眨眼,在夹杂着电流声的电话里,他能觉察到了云颢语气里微妙的变化,似乎带着即将卸下重负的坦诚?他胸口一阵滚烫,但接着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担忧。倒不是说不相信云颢,只是这男人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他紧握着电话,忍不住确认:“你现在是一个人?”
云颢笑了笑;这就是他没有打电话的另外一个原因了。他一个人,在这连信号的都没有偏僻小国里,房间地板上散落着枪械和弹夹,衬衫里穿着防弹背心,就是在阳台上打个电话,都要选择背光、视线开阔的地方,而避免狙击——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惊奇,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了解他,却还愿意来爱他。
“不啊,”他低声说,“这不和你在一起。”
余宸明一时哑然。他知道男人不想多说,却不能对他撒谎,所以——可在这虚幻的甜言蜜语之中,还要给他一点承诺:和你一起,想你,爱你,时时刻刻记着,所以等我回来。
余宸明又用力吸了吸鼻子,闭着眼恼怒地想:妈的,原来没这么想,但这会儿真想和这男人分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