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离市中心很近,已经开始为将近的圣诞节装饰起来,灯火辉煌,外头的花园里整了特别漂亮浪漫的夜景;从地理位置看,都能知道是很贵的地方——威廉把车交给停车的侍者,带着余宸明进了餐厅一个包厢。
不过余宸明的手机在口袋里一直震动,这会儿他才敢接起来。毫不意外,是他老板。云颢问:“你们在哪儿?”余宸明抬头问威廉餐厅名字,然后报给云颢。云颢说:“我十分钟后到。”
威廉饶有兴趣地看着余宸明,很绅士地为他拉开了椅子,问道:“他平时也像这样把你看得那么紧吗?”
“平时其实没有,”余宸明实事求是地回答,“不过最近好像有点。”
威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挑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了。他点餐,余宸明则望着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确实是绝佳的视野,一路从步行街到玻璃彩窗的商场,灯光犹如一道圣诞树上的金色彩带,在玻璃窗内折射出精致漂亮的色彩。
他正准备套手机出来拍张照留念,包厢的门被推开,云颢大步地走了进来,带进来一阵冰冷的空气。
他先不悦地瞟了威廉一眼,森森地说:“明天你去接待克劳威德。”
威廉一下子坐直了:“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谁让你提前走了。”
“我只是去送送——”
“你可以送完了回来。”
威廉没话答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克劳威德那个老混帐只怕你,可能是因为他儿子当年大学吸嗨被差点卖走的时候,撞上当年你——”
“威廉·鲍斯-莱昂。”云颢打断了他的话,身上的沉香味愈加浓郁,而对同为alpha的威廉来说,已经能感受到皮肤刺痛的恶心感。他无奈地举了举手,表示投降:“坐,先坐,我已经快饿死了,有什么公事都吃完饭后再说。”
云颢拉开余宸明旁边的椅子,同时低头吻了吻余宸明的侧脸,轻声说:“抱歉,我应该早点来接你。”
余宸明脸上有点热,但很快注意到了男人有些干燥的嘴唇,叫侍者拿茶壶给他,不过婉拒对方要帮忙倒水的服务,而是接过来自己把茶水倒进杯子,问他:“你中午吃饭了没?”
云颢从善如流地拿起杯子喝光,余宸明又给他倒了一杯。他回答:“吃了。”
“但吃得不多。”威廉接话;他们中午当然吃得也不差,除了一起吃饭的人不愉快外,要比今晚这儿还要豪华,“比他以前吃得少,我还以为他早餐吃饱了。”
余宸明想到今早他出门前给云颢做的早餐,只能说普通的分量——如果不是云颢走得急,他该把午饭也做好的。他捏了捏他老板的粗胳膊,想说句,到底啥时候才会好好吃饭?但想到威廉还坐在对面,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还是给他老板留点面子。
饭菜很快上来,非常传统的当地西餐,点的牛排和烩鱼都是单人份的,侍者要上到云颢那边,但被余宸明拦下:“放在我这边吧。”
在外面吃饭呢,也不好像是平时那样直接上手喂,所以余宸明先切了块,然后再给云颢端过去——结果一抬头,正对上威廉过分震惊、以至于已经开始有点做梦般的飘忽表情。
“克劳德,”他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在威廉眼里,他朋友的情人是个看上去很小,实际也很小的小孩。
那天在红毯上他第一眼见余宸明就是这种感觉,要形容的话就是指甲盖大一点儿的花骨朵,裹着嫩蕊,又青涩又明亮;他认识不少人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哦,洛丽塔,我的欲望之光,生命之火。这要是当下见了,定觉得像是幻梦成真,两眼珠子都得变成舌头,恨不得能上下舔一遍。
那天晚宴上,云颢护小孩护得紧,因此面上多了些许多年他未曾见过的新鲜表情。威廉啧啧称奇,他们也交往了十年出头了,所以他一看就知道那人的表情面具下藏着什么晦暗心思:岂止是护得紧,估计恨不得把人腿脚都折断,日日夜夜关在自己身边才好。
而余宸明——简单相处下来,他觉得小孩很讨喜,相处起来很有趣。不过大概就是因为还小,他想——也不外乎他会这么想:年纪差距大,身份差距也大,所以才会被云颢抓在身边,好像养着逗趣的金丝雀。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平时是这样相处的:余宸明动作自然地给云颢切菜切牛排,切成一口可以吃下去的大小,放进盘子里,就差没喂到云颢嘴边了——哪家金丝雀会反在餐桌上照顾自己的主人?照顾......这世界上还有人能照顾云颢?云颢需要被照顾?
“克劳德,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他真心实意地指责。
这整件事里最不可思议的其实是,云颢他居然还心安理得地受着——餐桌对面的男人用叉子叉起盘子里给切好的肉块放进嘴里,咀嚼后吞咽,不紧不慢地挑眉看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嫉妒真丑陋。
上帝啊!他才终于意识到,请余宸明吃饭是个很棒的想法,但请两个人吃饭就是个很愚蠢的选择了。想曾经他们大学的时候喝酒时曾各自搂着女伴男伴和云颢开玩笑,说我们桌上有一个单身汉,来猜猜是谁?而现在,这桌上确实只有一个单身汉:他自己。
余宸明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几句,都是因为信息素失调症......
“这么说,你的病要好了?”威廉把注意力拉回来了一点,有些惊讶地问,“这可是好消息,你怎么没和我说!”
云颢没回答,似乎是觉得问题多余,回答也多余。威廉也不在意,追忆道:“他很早有这个毛病了,从来没跟我说过,还是又一次饭桌上才发现......”
这是余宸明最想听的部分——他立马一只手摁在云颢的肩膀上,一边前倾身体,亮晶晶地眼睛盯着威廉:“啊,我想听、能多讲讲吗?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威廉得意洋洋地瞥了云颢一眼,而云颢则有些无奈地看向余宸明;小孩撒娇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后就催促威廉讲下去。
威廉就讲了:十几年前,他们是在M国的大学认识的。他们学校历史悠久,名声在外,不少都是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从入学的时候就形成各种团体;有团体就要阶级、竞争、排外,俨然一个小型的社会缩影,但云颢显然游离在外,威廉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同期生——直到有一次,威廉所在的一个alpha团体中有个蠢货不知怎么惹上了云颢,被云颢揍了一顿。
“我早觉得有人该揍他一顿了,”威廉眯起眼睛回忆往昔,“只可惜那人的母亲当年正好在在野党的内阁里,没人动他,除了C。”
小情人就在旁边呢,威廉自然还是给他朋友留了面子,没说当年所谓的揍一顿,是直接进了医院。缘由也很简单,因为那人和云颢在图书馆有了口角,辱骂他是不知哪里来的穷小子,被愚蠢的保安放进来以为能在图书馆挑几本书看,怕是一句话都读不顺。
然后?然后云颢差点被开除,还被拘留了,还是威廉去把他保了出来。因为威廉觉得很有意思——他做什么事最先看的都是是否有趣:他查了一下这个看似在学校里几乎隐形的学生,智商高,基因测定S,且几乎是满分地通过了学院的测试,但因为有些在母国的案底,家里花了一大笔钱打通了关系,把他送进来,然后就不再管他了,现在独自一人生活。
十七岁的少年,几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独自一人在异国生活。当时的威廉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却没想到在自己一时兴起出手帮人,日后却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两年后,威廉还没毕业,他自己家里出了事,本来家里给他安排好了外出躲一阵风头的方法,不想却被出卖了;他被家里认识多年的司机绑起来塞进后车厢,开往不知名的地方。中途司机停在一条暗巷买午餐,而他在黑暗中绝望地撞击车盖的时候,有人打开了后车厢。
刺眼的光线下露出的那张脸——威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那张脸、其实当年他去警局保人,因此第一次见到云颢的时候,他就困惑过,为什么长了一张那样脸的人能在他们学校默默无名?
云颢垂眼打量了他几秒,在司机回来之前,用随身的小刀割断了绑着他手脚的绳索,把他放了出来。他暂时无处可去,就和云颢住了一阵子。
余宸明听到这里,已经为这个故事的跌宕起伏睁大了眼睛:啊这,有钱人的年轻生活都这么刺激的吗,怎么就忽然落魄,怎么就忽然绑架了——但是能遇上云颢真的挺幸运啊,你们俩真的很有缘分。
威廉笑了笑。旁人听上去确实是缘分和奇迹,但事实是,云颢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小餐馆,因为他就住在附近。那附近是M国最便宜、也是最混乱的街区,黑道横行,劣质信息素、抑制剂的玻璃碎片遍地都是,半夜能听到枪响,站在巷子口就能闻到飘来的大麻味儿。那司机开车到那里,本来就是为了交易,而云颢住在这附近,也只是因为这样能继续生活下去。
他们在那街区呆了两年。两年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加入黑帮,混到了高层;他也是出色的alpha,天生的外交家和商人,无论白道,黑道,相处起来都是一样的,他可不想再被塞进汽车后车厢,所以他得有自己的力量才行——那两年里,他认识了很多后来对他大有帮助的人,然后知晓了这世界什么东西是最安全、却又是最赚钱的:信息素与抑制剂。
而他唱白脸的时候,云颢就可以唱黑脸。
一个人是干不成大事的,所以年轻的威廉当然想要把云颢拉进自己的力量里。可一开始并不顺利,因为当时他有搞不明白云颢这个人:云颢看起来什么都不想要,不在乎钱,不在乎利。
当时好几个地头蛇都想要拉拢云颢,因为他“干活”利落。而第一次威廉撞见云颢在巷子里“干活”,他差点吐出来:泥点子和血混在一起,惨叫在臭水沟里戛然而止。因此有一段时间他放弃了拉拢对方的想法,因为他以为这家伙什么都不想要是因为只喜欢宣泄暴力。
如果只是控制不住暴力情绪的alpha,那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把危险刀,但云颢又岂止是区区一把别人手里的刀?
威廉很快就有幸成为了第二个知晓云颢真正本质的人——在那样的街区,有人喜欢云颢,自然也有人想让他死,所以便从威廉这个看似好像是最靠近对方的“朋友”入手,引诱他出卖云颢,以送他回到他父母身边做交换。
威廉当然没这么做。
云颢扭断了那几个笨蛋的胳膊,抬头问他:“为什么不背叛?”
他回答:“哦,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准备把我卖掉的司机背后——想我死的人其实是我亲妈。”
他们俩在惨叫咒骂的男人堆里对视了几秒,忽然笑出声来。而云颢也在这时候明白过来,原来当初威廉说把他从警察那里保出来的兴趣使然,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他是被父母抛弃的人,而对方也是。
所以威廉想要自己的力量,想要报复,而他呢?
“我只是想要试试看。”云颢说,“这儿是个好地方,一切都很简单,只用脑袋和拳头说话。只要你想,你可以从一无所有爬到顶端。”
年轻的男人用浅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个落魄的富家子弟,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我有个想法——你也要来一起试试吗?”
威廉反而变成了被邀请的那个人了——他在震惊之余又慢慢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男人不是什么都不想要,而是他可以远比常人轻易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想要一个人跪下求饶,用拳头;他想要金钱,用能力;他想要权利,那就用能力和拳头——看看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东西,而这就是他的、他们的想法和计划: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仅此而已。
当然,这些话威廉不会和眼前这个小孩说,因为显然,余宸明现在就是云颢想要的东西。而他自己,一如既往,也是云颢所规划筹谋的一部分。
威廉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白兰地,对这段往事一笔带过,说的更多的是当年他们住在一起的日子:他们曾同居过的那个公寓很小,威廉并不是特别挑剔的人,毕竟汽车后车厢他都躺过了——但是他实际上也就住了半个月,就实在无法忍受地去隔壁,用自己这张脸和言语说服了年长的屋主将沙发借住给他。
“两个alpha住在一起真是折磨,”他感叹,“更何况这家伙就像是个机器人,除了维持生活外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冷冰冰的,跟个墓室一样。有一天半夜我睡醒,然后就发现这人坐在床边,跟鬼似的看着我——我差点吓尿。第二天我就搬走了。”
云颢和余宸明解释:“因为他的信息素让我很不舒服,他根本不会控制。”
“嘿,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是个控制狂,”威廉抗议说,“我当时只是个被吓坏了、晚上还会做噩梦的可怜男孩。”
余宸明忍不住笑起来;想象了一下半夜惊醒,有个人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他也会吓死。但这听上去就是云颢会做的事;说不定看着做噩梦的友人的时候,还在琢磨怎么把人从房间里扔出去比较合适呢!
余宸明其实敏锐地察觉到了威廉略过了很多细节,不过,谁都有不想谈及的过去,他没有追问太多,更加在乎的是自己所能听到的这些故事碎片——因为他可以通过这些碎片,努力地去拼凑十七八岁云颢的模样。
之前他知道杨海辛在很小的时候就把云颢送到了管制区,那去上大学应该就是在管制区之后的事。是啊,云颢不会永远呆在管制区,而离开管制区,他不会想要回家,他想要摆脱眼下的困境,方法之一就是出国。而杨家当然会同意,云家最后的继承人离开了,那云家的财产不就唾手可得?所以高兴地把他送往国外,还当作是一种仁至义尽的照顾,然后就将人丢弃,如遗弃掉一只狗。
所以,他老板身上的那些伤疤,应该就是这段时间留下的吧......余宸明感受着胸口的怜惜与酸涩,忍不住用手勾了勾身旁人的手指。
云颢几乎是立刻将他的手握紧。余宸明转头冲他笑了笑,在心酸之余有一些欣慰。因为,或许眼前这个男人一直都孤身一人活着,但重要的人也会出现在他的人生轨迹里:年少时他遇见了彭乐,然后青年时遇见了威廉。
云颢很低调,很少留下痕迹。但显然,威廉并不是——在电影首映礼遇到这个红头发男人不久后,余宸明就上网搜索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甚至没有费什么力气,在搜索框里搜索“威廉”时跳出的第二个关联词就是“威廉·鲍斯-莱昂”;因为这男人是如今占据全球百分之八十以上信息素抑制剂市场的医药公司“维纳斯”的总裁。
富可敌国也只是平常的说法,信息素和抑制剂在这个世界里是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因此其影响力与医疗、治安,甚至政治息息相关。他周围不少人就用这个牌子的产品,比如柳越使用过的抑制剂——
“所以,”余宸明问,“你们两个后来一起创业,创建了‘维纳斯’,是吗?”
第71章
“是啊,”威廉回答,“一开始挺难,但我家不缺钱,我们俩合作得也很好。收购了很多公司,有了现在的规模.......然后这家伙居然就干脆利落地辞职了。”
余宸明眨了眨眼,有些迷惑,那他老板来这里是为了?——威廉看出了他的困惑,解释说:“虽然不干了,但他是股东,该开会的时候总是得来。”
云颢把侍者上的菜端到余宸明面前:“别光顾着听,吃饭。”
饭菜很好吃,但余宸明觉得一顿晚饭下来,收获最大的还是关于他老板的故事。原来他老板以前是在国外开这样的公司,这解释了过往他的很多困惑——比如他老板为什么这么有钱,为什么书房里放枪,为什么习惯于低调和保密;应该都是上一份事业带来的习惯。
晚饭结束,威廉提出请两人去他家坐坐,本来云颢并不想去,但威廉说管家好久不见他了,上次还念叨——云颢便问了问余宸明:威廉他们家在郊外,晚上要开车去差不多就得睡在那边,明天余宸明就要去Moth拍广告,就怕会赶不上。威廉一听:那不更好!爱德华就住我附近,明早他开车送你就行。
余宸明这才想起,对哦,好像云颢跟他说过,爱德华是威廉的亲戚——这下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两人便同意了。
不过余宸明可不想再坐威廉的车了,怕被冷风吹傻。云颢当然也有开车来,余宸明一坐进去——好家伙,是熟悉的蝙蝠车,看上去似乎还要比家里那辆还要高级点。
上车前,威廉甩了甩车钥匙,问云颢:“好久没比比了,桥上来吗?”
云颢拧起眉头,还没拒绝,威廉就已经坐进车里,啪地一关车门,和他打了个手势,率先地开出了停车位。余宸明茫然地坐进副驾驶位置,问:“桥上......什么?”
“年轻时会干的傻事,”云颢无奈地侧身过来帮他系安全带,又亲了亲他的脸颊,“他今天感觉......有些高兴过头了。”
威廉看起来每天都挺高兴的,余宸明倒是看不出来今天的红发男人和上次有什么区别,便忍不住想,两人的关系比他想象得要好——好很多。几十年的朋友,他当然能看得出朋友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云颢开出车位,跟在威廉的跑车后面,而余宸明幽幽地盯了他老板一会儿,说:“......我不高兴。”
云颢转头看他,就差没一脚刹车了。他立刻说:“抱歉,这些事......其实没什么意思,我怕会吓到你,所以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
车窗外繁华夜景不断向两侧退去,不多会儿就开出了市区。余宸明继续幽幽地说:“但他知道你的好多事——他和你相处的时间比我长多了。”
云颢愣了愣,这才感觉到小孩话语里那点儿酸劲:“吃醋了?”
余宸明“哼”了一声,狡辩说:“才没有。”
云颢顺小孩的毛撸,说:“当然没有。我和他只是彼此利用的合作伙伴——没人比得过你,嗯?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很久的。”
余宸明被他老板这张口就来,还特别理所当然的情话说得又有点脸红了。眼看前面的路标忽然出现了前方上桥的提示,他赶紧转移话题:“前面就是桥——”他话还没说完,看到前头的跑车又开了敞篷,红发男人转头和他们比了个手势,然后一踩油门,听发动机轰然作响,一下就窜到了很前面。
云颢换挡,然后也踩下了油门——余宸明睁大了眼睛,这下明白所谓年轻时的傻事是什么了:飙车。
桥上没有其他车,只有两排高高的路灯,然后余宸明就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他本能抓紧了安全带,接着感受到胃部一阵翻腾,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像是一块石头撞在胸口;这并不明亮的道路环境,轮胎和马路摩擦的刺耳声响,以及高于地平线的感觉,立刻将他拉向午夜最深处的噩梦之中。
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被往日阴影击垮只用一刻,他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冷汗直流,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他想要阻止云颢,但声音却发不出来;云颢的全部注意力甚至都不在速度上,而是正看着倒车镜,忽然皱起眉头。
然后云颢用车上的智能系统拨打了电话,那头威廉的声音响起:“嘿,你是不是手生了——”
他话没说完,云颢就打断:“后面有车跟踪。”
桥上几乎没有车——但是在后方的阴影之中,有一辆没有车牌的车。威廉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方才的兴高采烈消失得无影无踪,骂了几句脏话:“挑这种时候?真会见缝插针。”
云颢提醒他:“注意前面。”
他话音刚落,前方视线里的跑车就猛地向外侧打去,轮胎发出刺耳、近乎尖叫地摩擦声,而云颢也几乎是立刻就同样向外打方向盘——下一秒,一辆小货车从他们对面呼啸而来,碾过他们方才行驶的车道。云颢用近乎超人的动态视力看到,黑夜中,那辆车的驾驶位置上似乎是空的。
威廉的跑车差一点就要撞上桥的护栏。云颢拧着眉头,听见电话里男人一连串愤怒地破口大骂,知道对方暂时没有事。他又看了一眼倒车镜;桥很长,但现在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对方失去了动手的机会,已经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动手的对方显然也就是那种试试,如果能成功就最好,不成功就离开的水准,云颢从头到尾连心跳都没有升高一点,反倒是威廉很生气——他今晚确实很高兴,这心情麻痹了他;如果不是云颢及时提醒,他今天说不定就开车冲下高桥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开车下桥,一切发生得太快,云颢听着电话里的咒骂声,这才发现身边人有些太安静,刚要转头说点什么,他却一下愣住了。
余宸明整个人缩在座椅上,手难受地抓着喉咙,呼吸急促,浑身剧烈颤抖。
“威廉,”云颢立刻把车停靠路边,声音急促,“停车过来。”
威廉迅速停车了,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跑过来,然后就看到云颢从驾驶座把他的小情人抱了出来,神色紧张。他问:“怎么了?”但是云颢没有回答。
威廉第一个反应是去看马路,后面跟踪的车其实还有可能会追上来,带枪就麻烦了,所以也不再多问,立刻替对方坐进了驾驶位,启动汽车,把自己的车留在了路边;云颢抱着余宸明也坐进了后车厢。威廉看倒车镜,发现那小孩正在发抖,似乎是有点应激,出现了过呼吸的症状。他这才明白他朋友忽然如此紧张的原因:他的小情人应该是吓到了。
云颢脱了外套,把余宸明整个人都裹了起来,抱在腿上;其实他的信息素此刻也非常不稳定,威廉不得不打开了车窗,以求灌进来的冷风能冲散一点这狭小空间里令他不安暴躁的味道。然后他给家里的管家打电话,让医生过来一趟,他们二十分钟后就到家。
威廉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云颢正紧紧地搂着余宸明,用嘴对嘴换气的方式缓解小孩的过呼吸状态。怀里人的冷汗打湿了额发,整个人都难受地缩成一团,脸上沾满了泪水,摸上去凉得发冷。
该死。云颢想:他所掌握的档案上并没有记录过小孩有什么心理阴影、出现过过呼吸的症状。是刚才的事件把小孩吓到了,他没有想到余宸明的反应会这么剧烈。
好在他的应急措施做得很及时,小孩的呼吸平稳了一些,他便用手掌抚摸对方的背部,轻声地安慰:“没事了......不用害怕。没事的。”
余宸明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理智仍然是涣散的,他只能凭借本能抓紧了男人的衣服,努力地把自己藏起来、藏进他身体认为唯一安全的地方。
他抽噎着,脑海里还回荡着那阵刺耳的刹车声,货车呼啸而过,像是山的阴影向他压来;过呼吸引发的头晕胸闷让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被挤压、撕裂的疼痛,他在疼痛中下坠,跌进深渊......死亡的阴影从未远去,把他击倒得如此措手不及。
云颢紧紧地抱着他,吻掉他的眼泪,反复地、持续地在他耳边安慰他。他哭累了,但是精神却还一直绷紧,那些不断划过的路灯在他紧闭的眼帘上留下痕迹,他不敢去看,害怕那是红色的——直到车终于缓缓停下,云颢把他抱出车门,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他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昏沉睡去,将剩下的一切混乱抛之脑后。
第72章
莱昂庄园坐落在距离市中心差不多十五公里外的一座富人居住区的边缘,背靠着山林,大多数时候僻静优美,鲜有人拜访。但这天当晚,庄园的灯亮了一整夜。
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云颢先下了车,大步将人抱进客厅,早已经等待的管家领着医生在客厅等待,立刻简单地查看了余宸明的情况——陷入昏睡的少年身上只有掌心几道指甲的划伤,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威廉请来的医生是他们的家庭医生,为鲍斯-莱昂家族服务了差不多二十年,经验丰富,所以接着就询问了云颢当时余宸明平时的状态,刚才发病时的表现,结论也很简单:应激反应造成的过呼吸症状。其实也算是常见,不少出过车祸的人都会这样,平时都是正常坐车开车,只有当记忆和情感被突然触发的时候,才会出现剧烈应激反应。
可是,云颢记得之前调查过的余宸明的档案里,并没有见过对方出车祸的记录。他摁了摁跳动胀痛的太阳穴:是遭受过什么类似于车祸的事情......?
医生使用了一些安神的类信息素喷雾,又让云颢给小孩喂了一些补充能量的盐水。很快,余宸明就被送回房间,医生按云颢的要求留宿了一晚,以防再出现什么状况。剩下云颢和威廉却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动,打电话,争吵。
——威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云颢发火了。以前他最讨厌这种时候,那冲得他头晕脑胀的信息素,以及被压制、感染的暴躁不安,然后他还要提着心脏:因为上一次这男人不高兴的时候,一家跨国公司的市值蒸发了一半;再上一次,有两个分别跳楼或者在家里开枪自杀。
云颢当然也和他吵,骂他这两年是不是被酒精和女人麻痹了脑子,原来的警惕性都被狗吃了:因为他们今天三个人去吃晚饭不是公开行程,但对方居然能蹲在他回家的路上制造车祸,就证明一定有内部什么人泄露了行踪。
威廉自知这件事是他理亏,没敢和云颢回嘴,但肚子里也憋了一团火:桥上差点死掉的人是他,但他还不能发脾气,这几天还刚好在多方谈判的关键时候,表现得太过会打草惊蛇,还会被抓到话柄,只能先把安保团队换掉,然后交代几个信得过的人暗地里排查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