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七点我们去杨家那边。”云颢言简意赅地说,“不用太着急,我们先在家吃晚饭。”
哦,对,去杨家的宴会——前天云颢告诉他这事儿的时候,余宸明还正在因为自己强烈的情绪波动纠结羞耻中。这两天才迟迟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一直想要知道云颢更多、更多的事,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们要去参加杨家的宴会,而在场的,都是云颢的亲人。
“我要穿这个?”余宸明拿着西装问。
“随你,穿睡衣都可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云颢说,“这套衣服是之前给你定制的,以后应该有需要穿的时候,刚做完,所以才送过来。”
余宸明衣柜里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定制西装私服,以后他签了品牌代言,参加正式大场合一般都有品牌方的衣服穿,用不着再买这种洗都洗不了的奢侈品。他自己还是更喜欢穿舒适休闲、或者有个性一点的衣服。
不过——余宸明偏着头,打量着云颢的表情,十秒后就做出了决定:晚上他会穿这套西装。
他并不是觉得云颢骗他,老板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想穿什么都可以——但是,考虑到今天是陪着云颢一起去,他可没打算要丢老板的脸;表面上好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宴会见见亲戚,实际上,他清楚,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愉快的场合。毕竟,要是杨家人和云颢相处得好,后者也不用做小说里的的大反派了。
穿什么衣服去什么场合,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所以余宸明觉得自己认真严肃的态度先要做出来——摸着西装昂贵柔软的面料,他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打电话让柠柠把化妆师叫过来,给让他做个光鲜体面的造型。
不过看时间是没这个空了,云颢要在家吃饭(“去宴会不是去吃饭的吗?”他问。老板则回答:“怕去了没胃口。”),吃完饭后洗澡换好衣服,差不多就到点了。
他没自家化妆师的手艺,也就是洗了把脸,非常直男地扑了点儿粉,遮一下这两天忧虑又熬眼而生出的黑眼圈。穿衣服的时候发现定制西装非常合身,估计他老板是从团队那里拿到他的尺寸吧——余宸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哪里还差一点,还不够完美,他抓了抓头发,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哎、虽然但是——这不是要去见家长!
余宸明下了楼,看到云颢已经在客厅等他了——云颢正在整理袖口,听见动静,便转过头向他看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余宸明立刻心跳加速:他老板穿得其实和平时去上班没什么两样,都是合身的西装,外头加了一件大衣......不过,脸上还多了一副眼镜。
眼镜!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他老板戴眼镜!但怎么会这么合适......西装,大衣,眼镜、眼镜还是金丝边框的,好一个衣冠禽——啊不,斯文败——不对、是霸道总裁,帅得不行的霸道总裁。
这身look简直迷得余宸明头晕目眩,抬腿后几乎是飘到对方身边的,张嘴就是:“好帅哦......眼镜真的好棒......”
云颢看着小孩迷糊着贴上来的样子,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一直以来,他自己这张脸是一件用得很顺手的武器,但是直到遇到余宸明,他觉得这张脸才发挥了真正的价值。他喜欢小孩为自己的面容而着迷的模样。
云颢抬手搂住对方的腰,低声在小孩耳边轻喃:“你也很好看。”
余宸明还没从云颢这张惊天完美的脸中回神,对这夸赞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镜片下那双浅色的瞳孔,然后发觉这好像是不带度数的。他忍不住继续问:“怎么忽然戴眼镜哇?”
云颢摸了摸镜框,回答他:“给杨家看的。”
余宸明更加迷惑了:看什么,看这脸有多好看吗?这还用多加一副眼镜,长眼睛的不都能看出来?
云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摸了摸他的脸,手指落在他耳垂上:“把之前给你买的耳坠戴上吧,”他顿了一下,又补充,“我想看你戴。”
哦——上次订戒指时候买的那个巨贵的耳坠,因为实在太昂贵,余宸明还一次都没戴过。不过云颢这么说,他就回去把耳坠翻出来戴上了。紫钻在小巧的耳垂上熠熠生辉,衬得皮肤很白——不过余宸明照镜子,第一个念头是:感觉浑身上下充斥着金光闪闪的金钱气息。
他摸了摸身上定制西装领口的钻石袖扣。平时他穿老头衫大裤衩在家晃荡,云颢都能见惯不惯地把他抱到腿上亲亲,但今天却让他戴上耳坠。果然,他想,老板果然还是想让他穿正式一套去杨家,他的选择是对的。
衣服是装饰,但有时候也是盔甲与利器。余宸明坐上车,心知:虽然云颢没表达出来,但比起去见家长、感觉更像是全副武装,去迎接一场硬战。
说起来,他们最早签合同的时候不也有这一条:要作为云颢的伴侣出席某些场合。不知道他老板有没有什么额外需求,比如扮演恃宠而骄惹人讨厌的小作精,或者迷恋痴狂的包养情人,他都可以,考验他之前上表演课的时候到了——余宸明正要问,云颢却先开口了;他老板一边把车开上路,一边很忽然地、像是在解释他之前的问题,说道:“我的父亲以前就经常戴这样的眼镜。”
“我的父亲以前就经常戴这样的眼镜。”
余宸明一听这话,浑身都坐直了;好家伙,他们惯例的车上谈话又要来了吗,怎么每次都不给他一点点心里准备!
云颢余光瞟见小孩正襟危坐的样子,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在他看来,自己的故事实在没什么可讲的。
他的父亲,也就是生下他的人,是曾经云家的独子云恺宁。云恺宁含着金汤勺出生,打小就受尽宠爱,长得好,也足够聪明,本应该是众人眼中人人欣羡的天选之子——可惜,他的人生遭遇了三个不幸:第一,作为一个男性omega,云恺宁身体不太好。
云氏夫妇老来得子,对他爱惜得紧,也没再要第二个孩子,早早地就帮他相中了可以托付的对象——这就是第二个不幸:不满三十,云恺宁就和当时的杨家二子杨海辛结婚了。
杨海辛是个alpha,看他侄子杨景维的脸就知道,杨家人外貌不会差到哪里去。杨海辛身为当时杨家的二子,受到父母宠爱,无需操心家业,很自然地长成一个没什么能力的花瓶富家子弟,或许当初云氏夫妇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吧:家世好,富有,英俊,也好拿捏——但他们却忽视了,杨海辛虽然是个花瓶,上头却还有个野心勃勃的大哥杨海刚。
云家、梦端集团在影视娱乐界如此大的产业,如此响亮的招牌,被一个嫁了人、身体不好的omega掌握在手里,谁看了不眼馋?
恰好,云恺宁的第三个不幸也就在这时候到来了:婚后他生下了云颢。
每个家族都盼望着能有基因评定等级高的alpha后代,因为无论是身体、智力还是精神方面,这样的alpha都远远赢在起跑线上。可惜,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个别alpha会在胎儿时期,就会过分吸取母体的营养——云恺宁生下云颢后,气血大伤,没有再能恢复过来。
趁着云恺宁产后休息的这个机会,杨家很快就掌控了云家的产业。而云恺宁自己也在云颢仅有六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云氏夫妇因独子忽然去世,受到巨大打击,没过多久竟然也双双病发身亡。于是,梦端便彻底落入了杨家手中。杨家的经营方式和云家截然不同,因而梦端当年闹出了好几桩丑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年前,云颢回国,把梦端重新拿回了手里。
云颢简略地说了说,而旁边余宸明听着这豪门秘辛,难掩脸上震惊。先是:啊,男的还能生孩子?!第二性别这么神奇的吗?
然后就是:不对,这不是重点——天啊,这故事比他之前乱想的什么十年之期已到,龙王归位,还要戏剧好多倍!他知道云颢和杨家有过节,却没想到杨家居然做出过这种事。这也都不算是有普通过节了,可以说,杨家是云颢的仇人也毫不为过啊!
余宸明想起他的爹,虽然也没怎么尽到爹的责任,但是也没到杨海辛这么没良心的程度:和丈夫结婚,却夺丈夫家产,从糟糕的可能性揣测,云恺宁的去世,甚至云家二老的身亡,说不定都和杨海辛有关。
余宸明十分想骂人:去啥杨家,去了他要把杨家兄弟的脑袋掰了当球踢!要不今晚这约不去也罢——可话到嘴边,他猛地收住了,抬眼看向云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对方讲的这个故事内容可谓相当丰富,可是他真正想要了解的那个人在里面出现得却不多。
——杨家趁着云恺宁身体大伤的时候对梦端下手,可那时候的云颢呢?
身为云家的继承人,杨海辛的亲儿子,他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之后为什么会离开家乡,又为什么回来......对待自己的双亲,又有什么样的情感?
余宸明还没来得及问,车就开到了地方,看起来是相当高级的酒店,开到门口就有侍者过来帮忙停车。他们下车,顺着指引来到了二楼大厅。
远远的,余宸明就听到大门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但他却这时候却没空在意,满心都挂在了云颢身上,翻来覆去地琢磨刚才的那个故事,想着要不看一眼就走人,他还有好多话想问他老板呢——云颢低下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挽起,然后轻声说:“别紧张,不想呆的话,我们就走。”
“啊,我不紧张——”余宸明一愣,沉浸在复杂思绪、一片混乱的脑子里这会儿才想起:他应该问问老板,来宴会有没有啥他能做的、该注意的。但忽然感觉周围灯光一亮,他们已经迈进大厅来了。
门口招待的侍者要拦,但云颢轻巧地推开了他;因此门口的目光全都聚了过来,先是困惑,而后是惊讶,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生面孔,但如此气势斐然的男人,应当不是什么普通人,而且他旁边的那个稍矮一些的年轻人看着就很面熟:啊、那不是最近特别火的小明星吗?
余宸明看到云颢将侍者推开的时候愣了一下,赶紧侧头问云颢:“你是不是......没打招呼就——?”
云颢解释说:“之前他们给我寄过好几封邀请函,虽然这次没寄,但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嘿,坏心眼的家伙。余宸明想:但是干得漂亮,这不就主打一个意外惊喜,措手不及。
今天这是杨海刚的妻子,陈颖怡的生日宴会,本来应当是家族聚会的私人场合,但杨海刚向来善于把这样的机会好好运用起来,来邀请的客人都是商界或者文化影视界的大拿,将妻子的生日会装点成了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但正因为来的宾客都算是有头有脸有关系,这些人就算没见过云颢本人,但也多少听闻过杨家最近生意场上频频碰壁,一直在走下坡路——而这个看着陌生的大衣西装男人揽着漂亮男孩入场的瞬间,几位被簇拥在宴会中心的杨家人脸色大变,所以宾客们交头接耳间,都忍不住热烈的猜测讨论起来。
云颢不在乎议论和目光,而余宸明早就习惯了成为焦点和瞩目——他挽着云颢的胳膊,虽然老板没点菜,但身为优秀的员工,他已经很快给自己预备了今晚的人设:体贴大方且恋爱脑的小情人,对他老板死心塌地,爱得不能自拔。所以他把云颢抓紧了一点儿,身体也贴上去,表现出一副深深着迷的样子,且借着这个机会欣赏着那完美脸庞和眼镜造型。
云颢不知道这小孩脑瓜子里又在想什么,但对这样的依赖和亲昵让他相当满意,垂眼时的神色也愈加柔和。
男人高大俊美,而男孩乖顺可爱,任何人看了都觉得是完美的一对——只是,知道二人身份的人看了,个个震惊得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比如杨家人。
余宸明先看到了杨景维,杨景维站在几个男男女女中间,震惊地盯着这边,嘴巴一张一合,看上去有点滑稽——云颢揽着他,脚步自然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而余宸明把脑袋靠在男人肩膀上,辨识了一下杨景维周围的那些人:他猜那个紫色旗袍,年纪五六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应该就是今天宴会的主角陈颖怡,旁边西装男人自然就是她丈夫,杨海刚。杨海辛应该是站在杨景维旁边的瘦高男人,作为兄弟,他们长得有些相似。
杨海刚粗脖子,啤酒肚,一副富足且严肃的上位者模样,而杨海辛则保养得不错,通常意义上的中年美大叔,没什么皱纹,嘴唇和鼻子和云颢非常相似,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血缘关系,不过和云颢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同——他看到云颢走过来,脸色发白,下意识向后猛地避让了一大步,头都低了下去。
这是还有点愧疚的意思?余宸明琢磨着,正想转头看看云颢的反应,就听到那边上前一步、满脸笑容的杨海刚开口道:“哎,怎么来了不和叔叔提前说一声?”
第50章
云颢的目光扫过杨海刚,听对方给自己戴高帽说什么“叔叔”,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开口:“前台以后会直接拒收寄到公司来的邀请函,所以就不用再寄了。”
这话犹如当面一耳光,毫不留情面地甩在佯装热情的杨海刚脸上,杨海刚的笑脸一僵,其余杨家人也脸黑如炭;好在他们周围没什么人,他们说话声也不算大。
杨海刚冷下脸:“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
余宸明偏头看云颢,云颢用手抬了抬镜框,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说:“还有之前股权的事儿。到现在你们还没动,前两天我们法律团队来问我,是准备要走诉讼程序吗?”
杨海刚再次僵住了,他的表情停在一个混合着怒气和讨好笑容的滑稽时刻——余宸明差点笑出声。
杨海刚搓了一下手,说:“这件事......本来邀请你来就是想谈谈——”好了,现在人家确实也来了,但杨海刚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今天明明是个好场合,但眼前这个男人毁了一切。可是,他还不得不挤出笑容,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这会儿谈,我们现在就谈.......我们换个地方?”
云颢没什么异议,挽着余宸明就准备走——杨海刚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胳膊里还挽了一个人,迟疑地说:“他.......”
聊工作上的事儿,余宸明也没想听,他不喜欢杨海刚,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不是善茬,不想和对方呆在一起,所以体贴地和云颢说:“我在这儿等你吧。”
云颢显然是想带他一起走,杨家的晚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但余宸明觉得,能出什么事?他这张脸最近好歹也是天天挂热搜,而且还是他老板带过来的,谁犯得着给他找不痛快?他还准备等老板走了,看看能不能找找别人的不痛快呢。
云颢抓着他手臂,看他确实没一点想跟着去的意思,这才和他说:“十分钟我就回来。”
简直像怕小孩走丢的家长——要不是还得维持一下体贴温柔恋爱脑的人设,余宸明都想一巴掌拍他胳膊上让他赶紧走,说句话还占一分钟呢!
所以,他乖巧顺从地眨了一下眼,柔声道:“嗯,等你回来。”
云颢这才走了,留下余宸明饱受瞩目地站在宴会大厅。余宸明倒也没觉得什么不自在的,有点口渴,看桌上摆着的都是酒,于是叫酒侍给他拿一杯茶水过来。正喝着,有两个精致的年轻女孩走过来,说是他的粉丝,跟他要签名。
余宸明很爽快地签了,签完了一抬头,旁边多了个一个人,脸色沉沉,正是杨景维。
余宸明心里嘿嘿:看,这不马上就有人上赶着来找不痛快了?
两个女孩嬉笑着跑走了,剩下余宸明和杨景维——然后余宸明才注意到,杨海辛站在杨景维的后头,方才还很畏缩的样子,现在却直直地打量着他,视线上下一扫,好似在评估着他的价值。
一般情况下,余宸明可以理解一个普通父亲的这种行为:忽然出现在高质量儿子旁边的货色,指不定是哪儿来的狐狸精,肯定要好好把关。不过,杨海辛似乎还满足不了“普通父亲”这个前提——余宸明一想起云颢讲的事儿就生气,但还得克制自己的情绪:毕竟还是他老板的父亲,还是要表现出一些尊重。
“没想到网上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是真的。”杨景维先开口了,看着余宸明的神色有些复杂——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到云颢带着眼前人前来他母亲的生日宴会,且还言辞中多亲昵,他是决然不会相信网上那些什么梦端高层包养小偶像的话是真的;云颢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屈尊去包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
但他眼前现在就站着这个“不可能”。
余宸明没接话,他还在看杨海辛,于是三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杨景维不高兴地拧起眉头,觉得这小孩的态度真的一如既往地轻慢糟糕,简直像是被宠坏了的漂亮草包,他特别不明白,云颢到底看上了这人哪点。
他的疑惑杨海辛也有。杨海辛注意到了余宸明在看他,于是咳嗽了一下,说:“景维,是你认识的人?和叔叔介绍一下?”
“梦端的偶像,最近还有点热度。”杨景维说。
杨海辛这样年纪的人不怎么看网络热点,看余宸明觉得有点眼熟,却一时对不上号。听到杨景维介绍说是“偶像”,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夹杂着惊讶的轻蔑;非常自然的,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普通的旗下艺人,有幸爬了云颢的床,而云颢带来参加宴会,不过是为了给他们难看。
眼下云颢也不在,所以他慢慢地说:“梦端现在还签偶像?真没想到.......但是新做这条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将视线投向余宸明,语气轻缓,有种文人文绉绉的感觉:“你的选择很有勇气,不过不一定对,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然后,他用眼神示意了杨景维:“如果遇到了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杨景维配合着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余宸明眼神一扫,似乎是杨家旗下哪家娱乐公司名字,主要就是负责运营杨景维的工作室——但他没有伸手接,而是抬眼看杨海辛,开口道:“你是谁?”
杨海辛愣了一下:这小孩真没礼貌!于是脸也有点沉了下来,说:”我是今天带你来参加这宴会的人的父亲。“余宸明靠在桌边,状似天真地歪头看着两人——不过心里已经翻来覆去地骂了好多句:擦,真不要脸,哪家父亲会在疑似爬儿子床的对象面前说儿子的坏话?就这么直接要挖墙角的操作,他是真的没想到。而且这岂止是挖墙角吗?什么叫做“选择有勇气但不一定对”“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他知道云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哦——”余宸明拉长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面上浮现出微笑,看上去好一杯清新温热的绿茶,声音又软又甜,“你就是颢哥哥的父亲,和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杨海辛意识到了什么:“他跟你说过我的事?”
“是啊,”余宸明点点头,认真地说,“所以,我还以为他的父亲长得会更矮、更瘦弱——看着更懦弱、更没有担当一点儿。”
震惊与愤怒瞬间染红了杨海辛那张保养得当的白净脸庞,男人看起来气得连嘴唇都在发抖,而杨景维也震惊地睁大了眼,随后怒气冲冲地朝余宸明迈了一大步,压低声音吼道:“没人教过你怎么说话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怎么敢在我家的宴会上——”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发觉余宸明的表情也变了——那张精巧小脸微微抬起,笑容淡去,双眼盯着他们,犹如角色调换,估价的人变成了他自己。然后,余宸明轻蔑地、毫不留情地给判了一个扫进垃圾桶的价钱:“这点儿道理还用别人教?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就得做好别人说自己的坏话的准备。”
“你——!”
小孩歪了歪脑袋,重新勾起嘴角,笑看眼前两人在他面前气得脸红失态,耳朵上紫钻的耳坠在灯光下微闪,语气瞬间变得轻快无辜起来:“嗯?为什么要生气啊——只是说两句实话,又没有什么损失,您说是不是?”
余宸明这样瞬间的前后表情变化,让杨景维和杨海辛同时顿住了。
难以置信地,杨景维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云颢会看上眼前这个小孩:因为有一瞬间,那股恃宠而骄、转瞬即逝的傲慢与狡黠,让脸庞精致的小孩看上去就像是高贵的猫,瞧不上任何东西,太漂亮、太金贵,以至于让他发不出火来了:是啊,只是说两句,他冲这样的漂亮小东西发什么火呢?
杨景维直勾勾地盯着余宸明哑火了——而杨海辛却狠狠地皱起眉头,心里源源不断地涌出烦躁。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余宸明身上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和珠宝,似乎在明晃晃地证明,云颢宁愿花钱养一个没脑子的草包偶像,却对他们杨家不屑一顾。
但他也没法真的在这种场合和余宸明发火,这毕竟是云颢带来的人——杨海辛深呼吸几口,冷静下来,接着心里还生出一丝丝扭曲的同情和快感:哈,这小孩只是被欺骗了,很快就会识清云颢那张皮囊下魔鬼的本质,然后被重创,深深地感受到恐惧。
对、就像是当年的他一样。
所以他又重新找回了傲慢,抬起下巴,对余宸明说:“确实,年纪小,不懂事。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了,他给你了不少钱吧?”
“什——”
余宸明这会儿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而且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还是云颢的亲生父亲!
他也不得不压下额头跳动的青筋,克制住自己指着鼻子骂人的冲动。反而,他越生气,面上笑得越甜,用手指摆弄着耳坠,狠狠地用话语报复回去:“是啊,他还要给我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呢。”
杨海辛一下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张嘴要说什么,但余宸明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继续说:“可是我都没要,我喜欢他又不是喜欢他的钱......现在能在他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不需要别的什么啦。”
很好,很完美的恋爱脑角色,气人只在不动声色之间。余宸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杨海辛,杨海辛死死盯着他,眼睛都红了,喃喃着:“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给你——你在骗人!”
杨海辛看着已经有点失态了,杨景维赶忙低声安抚他,说旁边人都在看,而且小孩说话能有什么真,肯定都是骗人的。那人怎么可能把股份.......随便说来哄哄人而已。
本来杨海辛已经镇定了一些,一听这话又猛地拔高了声音,怒道:“他连哄骗人的话都不会对我们说!就是想要搞垮我们,还整这么一个小贱人过来,羞辱我们,让我们难看......”
余宸明就站在旁边,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轻蔑到毫不避讳地与旁人就这么骂他,这些人真的荒谬。可他看着这些西装革履,面容英俊的男人们脸上五花八门的表情变化,怒气忽然消散了,同时,心里却涌起一阵阵的难过。
因为余宸明刚刚说的都是真话。
就算云颢在一开始确实是想要花钱留他,他选择答应的原因也主要是想要后半辈子躺平——可就算是他,也知道钱不是一切:这道理小孩子都知道,就算要做朋友,第一步是要去了解这个人,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但他接触到的所有人好像都不了解、自以为了解,甚至根本不想去了解云颢。
多讽刺啊,他想知道一些云颢家里的事和过去的经历,可反而他了解到的,却是就连血亲都对云颢十分无知的事实。
余宸明想起刚搬来时候那冷冷清清,只保留最低限度家具的别墅;想起在医院里的那次发病,医生和保安投过来的目光;还有对方在车上谈论杨家时平淡的态度......他知道云颢对这些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杨家还没有能耐到能伤害到云颢的地步。但他还是觉得心疼。
因为,不被了解地、孤独地、一个人活着,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儿。
他想起上辈子出道一年多时,自己抓着手机,蹲在练习室里哭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都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余宸明突然很想很想云颢,哪怕对方刚走几分钟不到——想要牵牵他的手,抱抱他,给一个亲亲最好啦,然后他们一起回家,做一桌好吃的喂饱他的肚子。
云颢之前说的没错,这宴会确实没意思极了,不值得多浪费时间,有这时间不如回家备明天的早餐。
于是余宸明深深吐出一口气,朝杨家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准备走远点去门口等云颢回来,不在跟杨家人纠缠——但是杨海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去哪儿?”杨海辛急促地说,“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他花钱过来让你来说这些话的?他给了你多少,你就这么对他死心塌地,我们杨家可以给你——”
“放手!”余宸明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感觉手臂很痛,本能地想要抽手,却根本纹丝不动,反而还被抓得越来越紧。他好像都能听到自己骨头嘎吱嘎吱响的声音了:杨海辛看着瘦弱,但力气居然这么大!他疼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挣扎不起作用,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放弃,同时恨恨地酝酿起眼泪表情,准备碰瓷:他要大声哭诉杨家人仗势欺人,把事情闹得越难看越好,反正这是他们的宴会,他们不怕丢脸就行。
但余宸明刚弄红了自己的眼睛,还没开口,杨海辛的动作反而先停住了——他的脸上忽然露出惊恐,双眼瞪大了看着前方。
——然后、余宸明的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杨海辛的手腕。杨海辛瞬间就松了手。
余宸明感到后背贴上一片温度,随即浓郁的沉香味道扑面而来,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是云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