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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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让他们把柳四有也先带去,解毒这事迫在眉睫,能快一天也是快,想那卫家满门忠烈,朕决不能再让卫琳琅身死了……朕舍不得。”
姚元靳听罢愣了愣,垂首应道:“请皇上放心,我们一定能接长公主回家。”
姚元靳办事挺利落,当晚便挑好人,让他们一刻不停地先往南去。
至于姚元靳和李熙,则对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按原计划埋头赶路,并装着对途中接二连三遇到的流民唉声叹气,借奸细的口,替他们向南月唱衰。
扪心自问,虽然老话都讲兵不厌诈,但烧粮草这事其实挺阴的,如果不是老五先动手,给了李熙灵感,让李熙有机会跟着学,恐怕李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这些——毕竟李熙从前跟着邵毅轩,学到的对阵招数还都挺光明正大的。
不过说实话,有时候,耍阴招是真管用啊。
就说十日之后,等李熙带援军赶到岭南时,卫琳琅竟已经醒了。
南月那边据说也起了场大火,损失多少尚不得知,但听回来报信的人说,当时事态紧急,他们偷偷摸到南月人囤粮的地方,先是放火烧了些,后来唯恐烧不完,又赶上被人追,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南月人平日饮用的水源中,下了好多的泻药。
听说要不是因为害怕死后被阎王爷罚太惨,大家伙儿都拦着,队里还有个人想去隔壁闹瘟疫的村子里偷几个死人,直接扔南月人粮仓里呢,反正就主打一个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想法子祸害我家粮,我也绝不能叫你好过了。
事后嘉奖的时候,想去隔壁村子偷死人那男人,李熙也见着了,只见这人细眉细眼的,一眼望去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眼珠子简直亮得瘆人,一看就是满脑袋歪主意。
对于这样的人,李熙原本是心有戚戚的,因为这人实在太阴了,比他自己和裴怀恩还阴,闹的李熙就不大想用这个人,想把人家从军中弄出去。
可是偏偏人家又立了功,李熙在按惯例给了奖赏后,闷闷地再三思索,觉得反正养着这个人又花不了多少钱,但如果把这个人放出去,逼得人家去投奔别人了,那他以后可就遭老罪了。
这样想着,李熙便顺势给这个人升了官,让他姑且留在岭南,去做李青芙和卫琳琅身边的参谋,日后每次有了法子都不能擅作主张,需得上报李青芙和卫琳琅做决断。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李熙再操心了,论起打仗来,卫琳琅和姚元靳戍关多年,都可以做李熙的师父,李熙只管老实待在城中,除了亲自和城中百姓一起修些防御工事,鼓舞士气外,每天只需要听这俩活阎王轮番跑过来,和他汇报战况就行了。
这期间,李青芙倒是因为看卫琳琅醒过来,大悲大喜之下,精神甫一松懈,久违地大病了一场,不过因为恰好有柳神医在身边,她在三天内就退了烧,五天后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除此之外,李长乐的尸首也被找回来,被李熙命人八百里加急的送回了京都,以最尊贵的礼仪下葬。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是连李熙也预料不到的顺利。
南月那边果然在虚张声势,一旦没了粮草,就被姚元靳和卫琳琅打得节节败退,很快便把先前占领的那几座城池又拱手让出来。
反观长澹这边则士气正盛,屡战屡胜,双方打到最后面的时候,姚元靳甚至都不必再制定什么战术,只管带兵冲上去莽就行了,大家都打心底觉得如果动作再快点,没准还能回京过除夕去。
只是有一条,李熙最近不知怎么的,越是听到姚元靳和他说长澹又赢了,心中便越不安。
老五是什么样的人啊,常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换句话说,如果老五表面愿意认输,那么大约就是别人猜错了他的目的了。
可是除了借南月的兵打回长澹,与他再争一争之外,李熙又实在想不出,老五还能为了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而且若老五一点也不想打,那也不大像,因为直到他们带粮草来岭南之前,南月那边都打得挺卖力的,后来是因为被姚元靳派人偷了家,方才颓势渐显。
总之日子就这么一天接一天的过,等入了十一月,南方的天气也变凉了,南月那边伤亡过多,已经打算撤军。姚元靳当晚在得着消息后,简直大喜过望,立刻就来和李熙禀报。
李熙对此也很高兴,但又有些疑虑,因为想起他当年在把顺妃推出去当替罪羊时,起初也是这样的顺利。
但将士们显然已经被连日来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们当晚便升起篝火,大肆庆祝。李熙见状虽不大赞同,却也明白大家这阵子过得太辛苦,急需一些宣泄,所以在派人仔细巡查过,确认南月果真已在拔营后,就也随他们去了。
只是李熙本人却怎么也快活不起来,他回屋给裴怀恩写信,右眼皮一直跳,脑袋也昏沉沉的,闹得他一点跟着出去庆祝的兴致也没有,反而没忍住提醒跟在他身边的近卫兵,让他们去城外看,替他时刻注意着南月那边的动向,只要一有异动,便立刻来报,自己则在又把笔提起来的时候,因为过度疲惫,伏在桌上睡着了。

第214章 惊吓
老话常说乐极生悲, 这真没错。再睁眼的时候,李熙双手被绑,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
头疼欲裂, 全身绵软, 而且说不出话。
身上衣服也被换了, 变成灰扑扑的麻布料子, 看着很不起眼。
巨大的变故让李熙恍如梦中, 他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只好挣扎着坐起, 试图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切。
昨夜……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南月人要撤军,大家高兴得在城中点起篝火, 而他莫名心慌,也没兴致去庆祝。
他自认在城中,应是绝对安全, 便随手将自己的近身卫兵派出去,让他们去看着南月人的动向。
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开始头疼, 他想给裴怀恩写封信,但他意识混沌, 脑子里无论怎么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喊人给他倒杯水,他嘴唇开合,却只能发出一点极轻的声音。
那会门外似乎有人影。李熙努力复盘, 想起在他失去意识前,依稀看见有人推开他的门,脚步很慢地朝他走过来,面目十分模糊。
是卫兵吗?那人影很眼熟。
不……不会是卫兵, 若是卫兵,一定健步如飞, 不会像那人一样连靠近都带着试探。
越想就越头疼了。马车里很晃,李熙慌乱地闭了闭眼,忽然十分害怕。
任谁都会对未知感到害怕,眼下的境况,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会怕。
是做梦吗?还是有人要害他?当这样吓人的念头骤然出现在李熙脑袋里时,李熙屏住呼吸,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认真观察身边环境。
李熙看到这辆马车不算大,但两侧窗子都被封死,弄得里面光线很暗,甚至有点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因着裴怀恩年前在生气时做的事,李熙对黑暗和狭窄有种本能的恐惧。他环顾四周,很是不安地舔了舔唇,身体随马车行进颠簸,下意识往后靠,将自己尽可能的蜷缩在马车内一角,借此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因为看不到外面,再加上刚醒过来,脑子还是晕乎乎的,李熙无法判断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但马车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人注意,不多时,便有人打开前面的车门,探头迅速往里看了眼,像是正在确认李熙现在的状况。
尽管只有一眼,李熙还是认出来了——这张脸就是昨夜出现在他门外的那个人影,他昨夜没看清,这会猝不及防看清了,惊讶的连呼吸都慢了半拍,眼睛瞬间睁得好大。
这是……这是从前跟在老五身边的阿兰,他绝不会看错,阿兰还活着!
可是如果阿兰都已经在这里,那这辆马车,岂非就是……
想到这里的李熙手脚冰凉,猛地转过头,来回扫视这辆马车上的装饰。
果不其然,这根本就不是他们长澹的马车,这是一辆正跟随南月人撤军的马车……!
正愣神,身前已有人钻进来,手中提着灯,紧挨在他旁边坐下。
忽然碰到这种事,饶是镇定如李熙,此刻也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当然他其实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点准备,但是下一刻,当李熙缓缓抬眼,顺着来人勾了金线的靴,一路往上看清来人的脸,心跳还是没忍住漏了半拍,脸一下就白了。
果真是老五,对方样子都没变的。
但是这太可怕了。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李熙眉头紧锁,被迫想起他从前为数不多的两次输局。
一次是想借承乾帝的手惩戒顺妃,替裴怀恩报仇,但被老五将计就计,顺势将杀害淮王一家的罪名扣在他头上,不仅令淮王与他从此反目,还挑起两国战乱,使卫家因此几近灭门。
还有一次就是老五派刺客试探他,让他夜不能寐,害得李青芙也差点和他反目,还让南月因此得到很多有关长澹的情报,使岭南遭到南月人洗劫。
李熙不怕输,但他很怕自己会总输同一个人,而且每每都是在他觉得自己就快赢了的时候,突然急转直下。这让他已经变得有点应激了,只要一碰到和老五有关的事,就总想不明白。
估摸也是看出了李熙的不敢置信,李熙身旁,提着灯的李恕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倏地摇头失笑。
没有什么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反而很平静。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李恕这性子,大约遇着什么都是平静的。
“六妹妹,好久不见,你比从前清减好多,可真越来越当得起我这声妹妹了。”李恕将手里的灯放下,对李熙很友好地笑道,“你我兄弟难得重逢,你怎么也不同我问声好。”
还是如从前那般平平板板的语调,听来令人心惊,自语罢,又恍然似的叹息,说:“哦,差点忘了你说不出话,你且等一等。”
说话间,李熙身上的穴道被解开,喉咙有些发涩。
“……”
老实说,这场景和下地狱也差不太多了,短暂得着自由的李熙再顾不上其他,虽然还是不能动,疑问却已脱口而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想把我带到南月去?你是怎么把我从城中带出来?我身边有奸细?”
李恕闻言却只是摇头,轻声说:“没有,没有什么奸细,但你别忘了阿兰是南月人,他精通蛊术,虽然他的本事还没大到能打赢几万人,帮南月反败为胜,但从城中悄悄偷一个人出来,他还是做得到……尤其你身边的那些兵,早就喝得烂醉。”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李恕像是有意要让李熙输的明白,便给他讲自己这阵子和淮王在南月做的事,讲得事无巨细。
也是从李恕的嘴里,李熙方才得知,原来他先前没猜错,南月此次果然是临时发难,后备粮草并不足。
据说那南月王本来已决意听从李熙的建议,打算继续和长澹和谈了,邀卫琳琅去见他,也是诚心停战。
但李恕一看自己可能要被逐出南月王都,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撺掇身边早就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淮王,陪他一起干了票大的。
李恕对栽赃嫁祸这事干的一向很熟练,他设计杀死了南月王,并将李熙派去南月的奸细揪出来,把脏水往他们头上泼,又让淮王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宰了这些人。
李恕教淮王在南月朝中痛哭流涕,大肆宣扬自己在长澹受到的迫害,同时向南月人表忠心。
本来因为淮王的出身,南月人对他很戒备,听他说话也是半信半疑的,可那会南月王恰好死了,淮王和南月王沾着亲,为南月王报仇的态度又很坚决,甚至不惜为此斩杀那些长澹人,扬言南月应对长澹开战,还趁机改了自己的姓氏,抛弃自己长澹皇族的身份。
至此,南月人才终于相信,淮王是真选择了自己的母族,愿意为了母族抛弃长澹,也抛弃他在长澹的皇室身份。
南月王生前没子嗣,死的时候,南月王妃肚子里倒是有一个,但才三个月大,还没显怀。
李恕便教淮王抓住机会,用新姓氏做摄政,带南月大军北上,而那些南月大臣错觉淮王好拿捏,又与他们想法相合,便也由着淮王去干。
“……说来也有趣,自从来到南月后,大哥因为恨你,已经对我言听计从,我也是真想帮他打回长澹,吞掉长澹的土地,替他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御驾亲征,还派人烧了我们的粮草。”
“为了保险起见,我故意隐瞒南月王死去的事实,想方设法不让消息传到你耳中,假装粮草充足,但你也瞧见了,我们这次来得匆忙,若想打赢你,就得尽快打进关内,所以才会急得去抓李长乐,急得想方设法阻止你往岭南派援军……你知道的,李长乐是我姐姐,我也不想杀她的,是她自己要死,可与我无关。”
话至此顿住,饶有兴致看李熙的脸,仔细研究李熙脸上的每一丝反应,语气云淡风轻的,说过就算了,根本听不出当初他在设计杀死南月王时,是在南月又掀起了怎样的血雨腥风。
“可是后来呢。”
“当我发现粮草被烧,我就猜是你来了,跟你说句实在的,打仗这事我比不过你,手里的人才也没你多……我知道我会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起初我很讨厌你来,但是慢慢的,我又很开心你能来。”
“起初我觉得不甘心,可我很快就想开了。我想顺妃娘娘当年要我做的事,不就是辅佐大哥当皇帝么?现在大哥已经是南月的摄政王,怎么不算是半个皇帝呢?至于吞并长澹,日后也可徐徐图之,所以比起再打仗,我还是更想快点把你抓来——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是认你这个弟弟的,但你怎么就不能乖点,你为什么非要和那阉人厮混在一起。”
话落,李熙抿紧嘴唇,敏锐听出李恕向来都是一条直线似的语调里,突然多了点起伏。
“六妹妹,想来你是很了解我这个人的,我带大哥闹这一遭,外面到底因此死了多少人,南月到底是胜是败,我根本不在乎,我这辈子都看不出血是什么颜色。”
“但谁让大哥恨你入骨,我又觉得你有趣,所以就算让我回南月,我也得带上你。你放心——为了带你回去,我已想好了万全之策,今后不会有人来接你,你会如几年前一样,再次成为长澹的弃子,长澹很快便会忘记你的存在,另立新君的。”

第215章 心病
李恕要带他回南月, 而不是拿他当筹码,继续打这场仗——当李熙意识到这点时,浑身的血都凉了。
眼前这人是个疯子, 实打实的疯子, 脑袋里到底想的什么, 完全不能以常理揣测。
像是看出了李熙的惊惧, 李恕眉眼弯弯地笑, 甚至还好心提醒他, 说:“好了好了, 我不打趣你了,六弟。”
“但你也不要想着逃, 因为我已在你身上种了比小金傀还珍贵的蛊,除非我死了,否则你都不能离开我太久, 你明白么?这样珍贵的蛊,我当初抓李长乐的时候, 都没舍得对她用。”
李熙哪还顾得上反驳?他昨晚吸入了大量的迷药,这会才刚醒来不久, 又得噩耗,精神极度紧绷之下,头疼得就像戴了圈儿紧箍咒, 连只是把李恕对他的警告粗略想一遍,反应都很迟钝。
真的很难受,不知是迷药残留的缘故,还是李恕口中那蛊虫在作祟, 李熙感到自己就快无法思考了。
“你……你带我回去没好处。”
一片昏沉中,李熙尝试抖擞精神, 慢吞吞地向李恕提建议,说:“南月人不是傻子,你要扶老大在南月掌权,就要想办法让老大打赢这场仗,否则等你们回去了,南月……南月人……”
说不下去了,有那么一瞬间,李熙几乎想不起自己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
而李恕就只是很怜悯地瞧着他,一直等他面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方道:“你瞧,你总是这么聪明,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在想法子说服我。”
说着就从袖里摸出块形状奇怪的香料,当在李熙面前点燃了。
因为只有一只手,李恕点香的动作很慢,少倾香味散开,李恕将这香托到李熙眼前,哄着李熙深深地吸上它一口,帮李熙醒脑子。
“身体这么差,就不要再殚精竭虑地想着怎么对付我,当心想得太多,满身血肉都被虫子吃空了,变成一张干巴巴的皮。”李恕故意吓唬李熙,装作很凶地说,“喏,先凑合着提提神,不然那玩意就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吃你的脑子。”
李熙吓坏了,再也做不到喜怒不显。
李恕这样子太吓人了,让人分不清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更别提李熙现在还是这么糟糕的状态。
“……你对我做了什么。”李熙问,脸色时青时白,因为听过太多有关南月蛊虫的传闻,甚至怀疑他这会头疼,是真有虫子在咬他的脑袋了。
但李熙现在对于痛苦的感知和表现,却在极大程度上取悦了李恕,令李恕笑得更开心了。
“骗你的,哪有什么会吃人脑子的蛊,你只是不小心吸入太多的迷香,才会觉得晕,现在这个就是解药了。”李恕乐呵呵地说,“放松些,你太紧张了,你是难得的试验材料,我可舍不得让你死,所以就算到了南月,我也会从大哥手里保下你,让你活很久。”
李熙:“……”
天,这听起来更恐怖了好不好。
值得庆幸的是,李恕好歹没在迷药这方面骗他,闻了解药后,李熙的脑袋总算没刚刚那么疼了。
然而下一刻,还不等李熙再开口,便听李恕收起熏香,紧接着又说道:
“还有啊,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你省点力气吧,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你想哄我拿你当人质,回去继续打仗,但你的坏主意太多了,我可不敢让你随随便便接触那些守城兵,让你有机会把我和大哥彻底杀死。更何况我方才也已与你说了,我根本就不在乎南月的输赢,也自有办法让那些南月人觉得满意,你逃不掉的。”
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李熙。
此次出征,南月虽然暂时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却抓住了李熙。换言之,只要有李熙在南月活一天,长澹京都那边就算是为了做面子,也会投鼠忌器。
况且现在那边做监国的人还是老三,是同李熙真有仇的一个。
在李恕看来,仇恨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化解的,不信就瞧淮王吧,那曾经是个多优柔寡断的人,如今竟也在仇恨二字的浸染下,变得如此狠绝。
是以李恕在得知李熙来了岭南的时候,就已想好了。多死点人有什么关系,横竖只要是能麻痹岭南将士,让他有机会把李熙抓过来,他便可以趁机向长澹京都传信,试探一下老三的态度,最好的结果,便是重复当年承乾帝对邵家军的处置,让老三与他联手灭掉岭南的活口,将岭南全部都交给南月,以此换得自己名正言顺的登基,好扶大厦之将倾——毕竟当年若非有李熙回去,老三也很可能做皇帝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三是个直脑筋,讲究什么以大局为重,真愿意和李熙化干戈为玉帛,对那位子也没半点念想了。
但老三无论是愿意安分守己的继续做监国,还是会被底下人推着往上走,无论他是出于道义,还是真念兄弟情,他都注定放不开手脚施展。
至于此次出征,白白葬送在岭南的那些南月士兵,李恕可从没把他们当人看,反而只当他们是牛马一样的畜生,一串冰冷的数字罢了,就如当年白白死了的锦玉。
能抓到李熙是大事,表面瞧着容易,实际到底费了多少周折,恐怕只有李恕自己知道了。是以李恕这会实在太高兴,他对着李熙,就像终于找到了能陪自己说话的人,也认定了李熙绝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都不必李熙再费心套他的话,便对李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点没隐瞒。
实际上,李恕这几年憋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找着李熙这么个能说话的人,当然会忍不住。
因为李恕在淮王面前,得日夜戴面具。
就说从前在长澹,淮王还没这么偏执时,李恕受淮王与淮王妃教导,要脾性温和,不能暴露自己嗜杀残忍的一面。
后来就算到了南月,淮王也对长澹死心了,变得很听李恕的话,也架不住淮王这个牵挂太多的性子,总是认定了哪里,便将哪里真的当成自己家里看。
淮王是真的会在意南月那些兵,因此在李熙带着粮草来了岭南后,李恕就算明知自己必败,也不敢同淮王说实话,只敢继续哄淮王攻城,让淮王相信他们会赢,然后再在弹尽粮绝之际,假装想到还能在撤军前把李熙抓了,勉强挽回损失。
“……你回不去了,大哥知你狡猾,也想报他自己的仇,既然人已经抓到了,后续又能兵不血刃,便不会再属意拿你换岭南开门,而是会听我的话,带你回南月去,把你交给我处置。”
这样说着,李恕便又笑了。
就在前一阵子,为了取得卫琳琅和姚元靳的信任,李恕先前去攻城,故意放任南月人在他们二人面前成千上万的死去,仿佛打定主意要背水一战。
然而等打到了最后,李恕撤军也很快,动作利落地没一丝留恋,就像终于撑不住了,急得连夜溃逃。
只是虽然明面上撤了军,李恕和淮王,还有一支誓死效忠他们的小卫队,却是在把李熙捆出城后,才最后离开的。
淮王庸碌软弱,李恕明明早就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却始终不对淮王说,偏要等到情势看起来最危急的时候,才假装急中生智,不给淮王任何考虑犹豫的时间。
也正因如此,李恕虽然的确对淮王好,也的确愿意为淮王谋划,甚至已经对淮王依赖到了有些疯魔的地步,却始终不得在淮王面前做自己,始终不痛快。
可在李熙面前就不一样了,不知怎么的,李恕觉得李熙有好多地方都与他很像,他们年纪相仿,对什么阴谋诡计都不避讳,分明更玩得来。
更要紧的是,他好像很喜欢看李熙疼。
不知是否错觉,李恕总觉着,李熙以往疼起来的时候,面上虽然也痛苦,却也隐隐夹杂着一丝莫名享受的期待,这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是了,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李熙和他一样。李恕不禁想到,或许……或许在所有人都恐惧疼痛,厌恶疼痛的时候,也只有李熙,才是同他一样渴望疼痛降临的怪物。
究竟该怎么去做一个正常人,李恕想不通,也做不到。淮王平日自认是他的兄长,对他关怀备至,却也无法对他的渴望感同身受,所以眼下就只有李熙,只有李熙才是补全他天生残疾的药,放眼天下芸芸众生,大家好像都是习惯性的把疼痛和死亡联系在一块儿,也就只有李熙能稍微理解他,明白他的心病,和他一样把这种痛苦视为“生”。
疼痛啊,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那是活着的滋味。
然而就在此刻,他终于如愿得到了这味药,也完成了顺妃对他的嘱托。接下来,他会把淮王一步步地托到最高,他今后有兄长,也有幼弟,他会活得更像一个正常人——比如更像他费尽心机,已经小心翼翼模仿了这么多年的淮王……
再说有了李熙后,李熙看着这么耐折腾,和他从前的那些试验材料完全不同,一定不会才被他研究两天就死了,没准啊,还能帮他治好他身上这些怪病呢。

正说得兴起时,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是淮王等不及来问了。
“阿恕,快出来,不要和他待太久, 当心上他的当。”淮王在外冷冷地提醒道, “看见人还有气儿就成了, 若非你阻拦, 孤王真想将他拴在马屁股后面跑, 哪还会让他乘什么马车。”
李熙听出了淮王的声音, 当即便想开口为自己分辨, 但李恕眼疾手快点他的穴道,让他又说不出话。
李熙气得胃痛, 明明真凶就在眼前,却无从辩解,更没证据, 只能在无尽的愤怒中瞪大双眼,听李恕压低声警告他。
“六弟,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的每句话在大哥听来都像狡辩, 大哥不会再信你。”李恕神色认真,一字一顿地教李熙,“听话些, 除非你已经不想再乘车,而是想被大哥的马拖行。”
李熙闻言,侧首无声地张了张唇,以眼神问李恕:既然如此, 为什么害怕我说话?
却听李恕只是混不在意地笑道:“好啦,你别这样看着我, 我不让你开口,只是不想让你在回南月的路上给我们找麻烦,你……你且安心待着,等到了南月,随便你怎么巧舌如簧,我都不会管。”
李熙听罢,就在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听听,真是好大的笑话,等到了南月,他只剩空口白牙一张嘴,要什么没什么,又不能再哄淮王回长澹求证了,可不就是真真正正的百口莫辩,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事情闹到这地步,李熙已经不想再说话了,他沉默地靠坐回去,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心里暗暗想对策。
另一边,李恕见他不再想着逃,就下了马车,喊阿兰进来照顾李熙,还把刚才提进来的灯也留给李熙,并没苛待他。
只是前车之鉴太多,无论李恕现在对李熙的态度多么好,李熙都不可能再对前者放松警惕。
逃……必须要尽快逃,南月比大沧还可怕,李恕抓他回去,为了治病,一定会想方设法吸净他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块肉,让他生不如死。
可正如李恕方才所说,他身上有蛊,除非李恕死了,否则他一个人是没办法走太远的。
……会有人来救他吗?譬如玄鹄,譬如齐王的人,再譬如裴怀恩。
记着当初离京时,裴怀恩曾与他约定要互通书信,还说如果超过三日收不到他的信,就会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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