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池崖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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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元靳对此实在没办法,他等不到李熙的提点,便只好主动去询问。
姚元靳命人将青年从他的马脖子上架开,神情有些慌张,想问李熙现在该怎么办。
不料还不等他开口,李熙就忽然抬手,指着方才那带头闹事的青年说:“搜他的身,他身上有东西。”
此言一出,姚元靳和青年都愣住一下,反应最大的就是那青年,他当即朝李熙撒起泼,对李熙大声骂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来管我!我虽然读书少,却也认得一军元帅的铠甲!你没资格管我!”
李熙听罢便冷笑,垂眸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你问我是谁?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朕碰巧也和你家那主子一样,姓李,单名一个熙字——难道你家主子在给你下令时,竟没叫你提前认清朕的画像么?还是说他觉得朕不敢随军?所以没准备?”
李熙旁边,姚元靳也是个聪明的,刚刚只不过是突然见到这么多流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脑筋有点锈住了,此刻听见李熙这样说,立刻就回神,蓦地扭头看向那青年。
青年还想争辩,却听李熙喊人死死地按住他,对他厉声说道:
“竖子小贼,朕其实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原本还有些拿不准,直到那名老者力竭倒地,所有人都去帮他的忙,然而就只有你,只有你扑过来拦我们的马。”
“比起你身边那些真正的流民,你力气很大,嗓门也亮,头脑又清晰,看起来虽然也跟着他们饿了几顿,却还不到真快被饿死了的地步。除此之外,朕还看到方才有士兵偷偷分给你们粮食,你身边的人都去抢,只有你在往后退,而且落在雪地里的脚印,明显比那些同你身形相似,年纪相仿的流民更深——你身上分明就是有负重。”
这青年听罢,见自己身边无论是流民还是士兵,都纷纷转身朝他看过来,立马就想跑,却被几名士兵眼疾手快地擒住双臂。
眨眼间,随着李熙自爆身份的话音落下,流民们都不敢再哭。
于是很快的,有人从这青年扎紧的裤腿中搜出吃食——那是一些被事先切成了小块,方便隐藏的干饼,还有一些生米。
饿了就偷偷在夜里吃干饼,嚼生米,饮雪水,这些食物已经足够他活着走到下一座城。换句话说,他根本就用不着这么拼命的带其他人抢粮食。
眼下铁证如山,这青年见事情败露,先是急得口不择言,胡乱为自己辩驳,只说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他身上有粮食又怎样?难道在生死面前,不想把自己的饼分给别人吃,就要被李熙这昏君大言不惭地污蔑成奸细吗?
但李熙对此却不以为然,只笑着问他:“所以啊,你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饼和米呢,莫非是在你们家乡那座被烧毁的义仓吗?朕现在怎么瞧着你手里那米,有点像是我朝常常用来充实义仓,以备不时之需的米种呢。”
“况且就如你自己所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既这样自私,连口饼都不愿分人吃,又怎么可能会在带着他们抢军粮时,表现得如此大义凛然,悍不畏死呢?嗯,想来你这个人也是挺有趣儿,朕观你一切言行,竟一时猜不出你究竟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了。”
言罢,鸦雀无声。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拨了。李熙这样说话,就是在提醒道路旁边的那些流民,让他们仔细想想,千万不要轻易放过烧毁义仓的罪犯。
但天地良心,当时奉命放火的还真不是这青年。他在情急之下,仓皇张望,看到好多人都开始面带怀疑地瞧他,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白。
但这青年反应也很快,他莫名其妙地被李熙泼了一身脏水,只是愣住片刻,便继续高声为他自己叫冤枉。
“你这昏君!你别污蔑人,我根本没有烧义仓,这米是我在义仓被毁后,守在路边捡的!再者大家都说上天降罚,乃是为君者德行有亏的缘故,你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污我是南月奸细,那我、那我也可以说,我说你得位不正,你满手鲜血!我说今年发生在长澹境内的这些天灾和兵祸,都是老天爷要罚你,你敢说不是吗?你敢当在大家面前,说你如今是问心无愧吗!?”
话落,在场突然就再没一个敢吱声的了。
谁敢张嘴呀,外面流言传的那样凶,他们都曾听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分真假。
偏偏这青年还对他现在造成的混乱不满意,趁机又叫道:
“而且你刚说我带人抢粮食,是装着大义凛然的模样,但你难道就没伪装吗?你难道就不是贪生怕死,佛口蛇心吗?你现在口口声声,试图将焚毁义仓,煽动暴乱,还有带头抢夺军粮的罪名全推到我头上,可就连你自己方才也说过,你已观察我很久,早就看出我不对劲了,却为什么不早说?”
“你为什么非得等到那么多人倒下去,等到群情激奋,等到就连士兵也很难再护住粮食车时才开口?你难道没看见他们就快死了吗?你——你心里到底是真觉得我有罪,还是在找借口让大家不再怨恨你,你说得清吗!哼,话说得好听,你如果真爱民如子,又为什么不放粮食给他们?他们一共才能吃掉多少粮食呢!”
条理清楚,句句都抓要害,让李熙都听得不禁为他叫声好,夸他好一张巧嘴。
很精彩的驳斥,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青年说到最后,似是有些口渴了,他气喘吁吁地弯腰,将眼睛瞪得圆,眼睁睁看着李熙不发一言,只随手抽了姚元靳带在腰间的刀,骑马朝他逼近。
四只马蹄在往前迈步时,溅起细碎的雪块,李熙横刀在前,正手握刀柄,骑着马冷冰冰地绕这青年转圈,然后居高临下地伸手,将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朕方才不是都说了,朕之所以放任你不管,只是不想错杀无辜,但你方才那些话,已经足够朕杀掉你千百遍。”
这青年听罢,又开始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浑然不觉自己颈侧正逼着一把刀。
“那你、那你倒是放粮啊!你现在和我说这许多有什么用?你没见乡亲们就快饿死了?你如果有本事,就立刻举刀杀掉我,若我之死能换得你放粮,那我死得其所,我愿意做这个奸细!我愿意的!”
这青年死到临头,头脑竟还十分灵活,还想着要反咬李熙一口,让李熙变得里外不是人,后续不论他放粮还是不放粮,都不能再被乡亲们领情。
真是好狠毒,反应也好快的一个人,李熙低头瞧他,忽然就笑了。
……唉呀,可惜了,这么好用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投奔了老五。
转眼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身后数不清的军粮车被困着走不了。大约是李熙这边的吵闹声太大了,在场谁也不敢再接话,尤其是跪在道路两旁的那些流民,他们见这青年如此大胆,竟敢当众骂皇帝,心里都很担心自己会被他连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全都战战兢兢地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脸埋雪里。
还是不要再多话了吧,谁知道他们哪边说得是真的,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注意到,被一刀砍掉了头,那……那可真比做饿死鬼还可怜了,那甚至没全尸,就算死后都不得安宁。
再说就算李熙是火眼金睛,能及时点出那青年纵火焚毁义仓,又煽动暴乱的可恶作为,但李熙这个皇帝本身就没错了吗?
仔细想想,李熙当年在做皇子时,可是被坊间百姓称为灾星的。而且自从李熙前几年从大沧回来后,长澹就再没消停过,说白了,李熙这个人不论是做皇子,还是做皇帝,小动作就一直没停过,他不是今天要翻这个案,就是明天要改那条祖宗法,所以这没准儿啊,还真就是老天爷认为他现在做的太过了,不喜欢他这副六亲不认,强行改革的模样,才会降下天罚,连累他们所有人都受灾。
越想就越伤心,陆续有人在叹气,李熙也注意到了。
姚元靳更是被夹在李熙,身后士兵和路边流民们中间,急得满头是汗。
因为他已经听见有人说:“嘘,小声些,不要叹气。”
“嘘,嘘,不要再叹气。”
跪在路边的百姓们交头接耳,虽然已经不再哭,却都在用极轻的声音彼此告诫,站在姚元靳的这个位置上,刚好能听到一些。
“……嘘,不要再叹气,我听说当今的皇帝连亲兄弟都杀,是从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
“嘘,嘘,嘘,你这娃子如果再说话,小心等皇帝过会杀了那奸细,扭头瞧你不顺眼,就把你也当奸细杀了,横竖你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奸细,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听话……听话,到时可别怪叔没提醒你,做刀下亡魂哪有做饿死鬼来得好,人一旦没了全尸,可投不了胎……”
说着说着就没动静了,因为又听得前方噗通一声。下一刻,大家伙儿讶然抬头,一同循声往粮食车那边看,发现原来是刚刚挥刀抢粮那男子饿得头晕,已经一头砸在雪坑里了,甚至都没用李熙下旨处置他。
乱了,全乱了,李熙抿紧嘴唇,显然也已隐隐约约地听到大家在说他,下意识握紧刀。
唉,也罢,话赶话说到这份上,看这样子,似乎是必须得放粮了。
因为就算他现在杀了这奸细,路边这些灾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成为帮老五在长澹境内传播谣言的一盘棋子,不再受他控制。
换言之,假如他现在坚持不放粮,假如这些灾民之中,哪怕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到了下一座城门口。有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在,长澹正遭受天灾的谣言就会甚嚣尘上,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续往北传,到时所有天灾人祸,都会变成是他李熙当了这个皇帝的错。
到时……到时后方不稳,粮草告急,前方又怎么能打胜。
不过往好了想,至少这奸细有一句话说得对,那就是若他有意限制,这些人加在一起也吃不了多少饭。
或许是天赋吧,李熙活了二十几年,每逢危急时刻,脑子似乎都会转的特别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鼻尖挂汗,却又忽然想到——假如他现在能合理利用这些人,以暂时抛掉岭南三两日粮草的代价,让这些人迅速从帮老五传谣的棋子,变成帮他宣传的活招牌,好像也并无不可。
这样想着,李熙就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他不再犹豫,直接就一刀砍了那奸细——他已经不想再听那人的废话,也不想再同他辩论。
放粮呀,还是那奸细说得对,眼下当然得放粮。只是不能白放,尤其不能做好事不留名,更不能让大伙嘴上吃着他的恩典,又不记他的情。
思及此,李熙在砍完人后,又抬手招姚元靳来,长话短说地吩咐他去做一些事。
譬如答应放粮,但只能先给他们每个人发很少的粮食,顶多勉强支撑他们活着走到下一城,肯定不能保证让他们都吃饱。
李熙还说,他说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眼见百姓饥饿至此,心里很惭愧,所以会在放粮后,特意拨出一队士兵送他们北上,以确保他们能进城,顺利接到官府救济。
至于后面的事就不必说了,料想这些人在进城后,就会把他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说与人听。也是因此,李熙决定派兵去护送他们,除了想给他们一定能进城的保障外,还有想让那些士兵多和他们说小话,教他们进城后该怎么传的意思。
旁的先不提,就说他们长澹哪年没天灾?这种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脸的事,哪能全怪在他李熙头上?
另外谁家贪生怕死的皇帝上战场,谁家草菅人命的暴君会答应放粮?
还有那句所谓的屠戮兄弟,那分明就是老五先对他下手,算算路程,这些人从这启程,要慢悠悠地走上好几天,才能走到下一座城门口,这么远的距离……岂非很方便那些士兵在途中替他鸣不平,随便漏点什么给这些灾民么?
至于假如这些人中还有奸细没暴露,那也不可怕,反正他只答应给他们一点点的粮,而且走时全部搜身。料想在饥寒交迫之下,就算有人想闹事,也一定打不过他们身边带刀的兵。
然后事情如果顺利的话,再往北那几座城今年可没闹天灾,到时大家军民一心,不再因为流言就人心惶惶的,没准还会答应开义仓,尽快把他今天下令发下去的粮食补上,却不会再因此骂他横征暴敛,反而开始上赶着帮忙往南边运粮食……

第212章 猜测
处理完这些流民后, 当晚下大雨,将士们早早便扎营休息,不打算再冒雨赶路了, 唯恐半路遇险。
按照约定, 李熙自从随姚元靳南下后, 每隔三日便会给裴怀恩写信, 将自己在路途中碰到的事全说给裴怀恩听, 恰好裴怀恩今日也回了信, 李熙忙碌一天, 这会还没来得及看。
因为军粮有限,军中虽然对李熙答应放粮这事表示理解, 也不忍见活人饿死,但还是很担忧。
尤其是姚元靳。
姚元靳比一般士兵考虑得多,虽然明白李熙这样做有道理, 脸色依然有些白,似乎对岭南的战事很不看好。
在扎营时, 李熙看到姚元靳像是有事要找他,但苦于军务缠身, 又很犹豫,仿佛肚里正憋着些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便在夜里看回信的时候, 顺势主动召见,喊姚元靳到自己的军帐中来,仔细询问。
看裴怀恩回信的时候,通常都是李熙为数不多感到很放松的时刻, 这让他对待姚元靳的态度很和善,也足够有耐心, 很快便打消了姚元靳的疑虑,令姚元靳不再犹豫,只沉默半晌,便将随身带着的地图给李熙看,没和李熙闹出什么不必要的隔阂来。
“皇上,臣知今日事发突然,放粮是大势所趋,但是您看。”姚元靳眉头紧锁,伸手指着地图说,“按照我们的南下路线,往前还要再经过两座城,天气才能回暖。”
姚元靳这个人比较护犊子,平日虽然也有善心,但到底还是和自己手底下的兵最亲,旁人来了都得排第二。他今天眼见李熙挥手放了那么多的粮,心疼极了,一直在心里悄悄算着余粮,生怕大家到岭南不够吃。
“皇上,臣只是担忧,您今日见到的那伙流民,分明是受人算计,才会落得如此窘迫。您今日见他们辛苦,便给他们放了粮,可您一旦开了这个头,若未来几日再遇着流民,您可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放粮给他们,还能在明知是圈套的情况下,继续毫不犹豫地往里钻么?恕臣直言,您先前担心臣不能平安到岭南,方才御驾随军,可您现在这样心软,就算日后我们都活着到了岭南,粮食也所剩无几了。”
语气很恭敬,但也没有掩饰其中的疑问,要知道放粮这种事,第一次大家没怨言,全是因为看流民太可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可凡事如果见多了,就该麻木了,等过阵子粮食变得越来越少,假如李熙到时还要放粮,势必影响士气。
李熙没料到姚元靳能想的这么周到,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姚元靳,然后顺着姚元靳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地图。
“今日事情紧急,是朕疏忽了,多亏有你来提醒朕。”李熙道,“你说得有道理,都说有一就有二,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前面的三座城怎样了。”
姚元靳便叹气,眉头依旧皱得紧紧的,说:“皇上过奖,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提醒。”
“想来皇上您也猜着了,臣今天白天之所以会听您的令,立刻便放粮,连半句劝说也无,就是因为臣当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也觉得您这处理法子就是最好的。可臣事后思来想去,在心里算了好几遍余粮,却都觉得很担忧,臣……臣,唉,皇上恕罪,臣实在愚笨,臣现在不仅不能替皇上分忧,还要使皇上更心烦,臣有愧。”
姚元靳这话说得很懂礼数,乍一听很舒坦,意思是他本来该带着问题和解决办法一起来,可他这会只看到了问题,却不知该怎么解决问题,还得大半夜跑到李熙帐子里来挑刺儿,实在枉为一军主帅。
但李熙是个多聪明的人啊,一下就听出了姚元靳话里的诚惶诚恐,不觉失笑摇头,抬手拍了拍姚元靳的肩膀做安慰。
李熙说:“无妨,你我不必再说这些客套话,你坐下吧,朕今夜本就睡不着觉,哪会怕你打扰。”
得了准话,姚元靳这才领命坐下,但还是在叹气。
“谢皇上。”姚元靳说,脸上还是很愁,想是又在心里偷偷算着粮草辎重,却无论怎么算都不够。
姚元靳说:“皇上,这可如何是好啊,臣竟对此束手无策了,想来您会有好办法,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咱过两天如果再遇到流民,就干脆把心一横,别再管他们死活了,放他们往北自生自灭去吧,您看好吗?您是知道的,咱的粮草可实在不能再少了,否则便是到了岭南后,下令北边立刻再收粮运去,将士们也会有几天吃不上饭啊。”
李熙对此也很忧愁,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地图,闻言只说:“不瞒你说,以朕对老五的了解,流民……是一定会再遇到的。”
顿了顿,又咬牙道:
“但你今天也看到了,他们之中有奸细,他们群情激奋,而我们如今正着急往南边送粮草,根本就没时间和他们每个人讲道理,使他们炮仗一样的脾气得到疏解。”
“换句话说,若放任他们北上,对他们不管不顾的,他们之中若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朕如今不在京都,齐王又仁慈,朕是怕北边会乱,到时大家伙儿人人自危,粮草就更续不上。”
姚元靳听罢又不开口了,眉间闪过厉色。
李熙见他这副模样,就知他被逼急了,还不等他开口,便紧接着抬眼说:“好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朕没猜错的话,你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在半路全部截杀,以防消息泄露,对不对?”
“可你想过没有,莫说他们是我长澹百姓,他们都是看起来那样可怜的一群人,老弱妇孺都有,就算你能下这个令,你的兵敢举刀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敢举刀,他们心中会没愧疚吗,他们日后还能奋勇杀敌吗?”
“……”
话音落下,姚元靳又急又气地握紧拳头,眉间厉色却已散去,转而被更加无奈的疲惫替代。
“皇上明鉴。”姚元靳抱拳说,脑袋一直耷拉着,既有被李熙看穿心思的窘迫,又有对现状无能为力的难受,看着就像一只丧家犬。
“臣关心则乱,只是一时想岔而已。”姚元靳说,“但除此之外,臣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臣……臣只是心疼自己手底下的兵,也对今日从那些流民口中听到的话心寒。”
任谁也不想被自己国家的百姓指着鼻子骂成匪,更何况他们此去岭南,已是九死一生的豪赌,身后无路可退。
虽然能理解,但很伤心,姚元靳说着说着,脸上颜色几经变化,忍不住把头垂得更低了。
姚元靳从前在边关时,因为每日要防着大沧的小动作,还要防范一些游牧部落每到冬天的骚扰,一刻不曾懈怠过。
再加上边关的百姓都很淳朴,他们因为见过战争,就更加懂得和平的不易,从来都对他们这些守关兵很亲近,见面也愿意热络地同他们问声好。
哪知道当他为了前途进京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越是远离边关,越是经济繁华、贵族林立的地方,对武将是越不待见的。说白了,若不是当今有李熙这个重文也重武的皇帝在上面压着,换在其他年间,大家伙儿就只会觉得他们是一群头脑简单的大老粗,不屑与他们同路,除了世代都是军户的人外,任何家里有点积蓄的富户老爷们,或是祖上有荫蔽的贵族老爷们,都不会考虑让自己的子孙从军。
这样想着,姚元靳又不仅想到前几年战死沙场的邵毅轩,心中更加悲凉。
有什么比戎马一生,到头来却不被皇帝信任,也不被百姓接纳更难受?哦……不对,好歹李熙现在是信他的,李熙好像是个还不错的皇帝,只要李熙在一天,他们这些人就能过得顺心些,起码不用再每天劳心费神地和自己人斗了。
这样一想,姚元靳又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他想起前阵子有人弹劾邵晏宁,让李熙面临与承乾帝当年相似的抉择,但李熙却坚定地站在了邵晏宁那一边,心中顿感十分欣慰,满身的血又热起来,并对自己方才想大开杀戒的想法感到很惭愧。
正当姚元靳出神着,良久,却听对面一直没答复他,只坐在那不知正看着什么的李熙忽然开口,轻声说:“……对啊,朕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姚元靳一惊,猜到李熙大约是想到办法了,连忙问道:“皇上?”
“皇上?”姚元靳再顾不得其他,满脸焦急地问,“皇上您在看什么?您有办法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到底该怎么把这些粮草全部运到岭南去?”
李熙却不回答,只动作利落地把手里书信收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姚元靳对此急得不行,本能就想站起来看,却被李熙不着痕迹地伸手盖住,不给他看那封信。
又过了好一会后,李熙才像是忽然想通了,抬头问姚元靳道:“姚元靳,你说……朕适才经人提醒,忽然就想到,若南月那边的粮草,真如他们对外表现出来的那样充足,可以同我们慢慢耗,他们又为何会如此狗急跳墙,想方设法损毁我们的粮草呢?”
姚元靳反应慢半拍,听罢只愣道:“……嗯?谁提醒了?我提醒了吗?”
李熙没来由地噎住一下,对姚元靳出声打断他很无语,啧声说:“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朕方才忽然想到,他们南月是不是也没粮草呢。”

第213章 目的
多亏李熙没对裴怀恩报喜不报忧, 反而非常唠叨,以致让裴怀恩在看过信后,旁观者清, 急得立刻就给李熙回信。
裴怀恩在信中提醒李熙说, 如果老五一直在想办法消耗他的粮草, 一直在用各种细碎的法子折腾他, 那他就要静下心来, 认真算算假如他大半都中招, 最后运到岭南的粮草最多还够大家吃几天, 以及他们到达岭南的时间,又会比全程正常行军慢几天。
因为依着老五的心性, 岭南现在已经灯尽油枯了,老五势必要猛攻,所以在无法一举损毁他们手中这些粮草的情况下, 就得想法子让他们晚些到,顺便尽可能多的消耗他们, 打击他们的士气。
这期间,站在老五的角度看, 如果战事顺利,南月能在长澹援军到来前攻入城中,那便是大喜事, 不仅可以振奋军心,还可趁机在关内劫掠一番,以战养战,然后继续势如破竹地往北打, 真正做到越打越富。
但是假如李青芙有本事,真撑到了援军来, 那也没关系——料想到时长澹能运过去的粮草也没多少了。
毕竟就算负责运粮草的大部队千防万防,能防住水火和内鬼,也很难防住这种见缝就钻,专门消磨人精气神儿的小手段吧。
所以就算按最坏的打算看,南月现在手头上能调用的粮草数目,估计也就是从他们这支援军抵达岭南后起算,一直到岭南把他们此次运过去的粮食吃完为止。
换言之,南月现在囤积的粮食,虽然足够南月大军放开肚皮吃上一个月,却也不可能比这更多了。
而且从老五如此着急绊姚元靳的马腿,不想让他们把粮食顺利送到岭南的举动看,南月那边的后方供给,很可能比长澹还无力,甚至老五原本打的便是速战速决,用气势唬人的主意。
姚元靳不傻,一听李熙这样说,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但很快又变得担忧。
“……皇上,这些只是您的猜测。”姚元靳说,“如果南月那边本来就不缺粮草,派人消耗我们,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又该怎么办?”
李熙闻言沉默半晌,从座位上站起来,发狠似的咬牙。
“应当不会的,老五是个生意人,从不做无用功。”
顿了顿,又慢吞吞地吐字道:“再说……就算他本来还有,我们也让他变得没有,不就成了么。”
姚元靳心有所感,问:“皇上的意思是?”
李熙便耐着性子教他,想了又想,说:“整日算着自己手里这点粮,有什么意思,横竖真的假不了,我们不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姚元靳,你现在立刻去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叫他们卸去军甲,轻装快行,尽量从山间绕过去,想办法混进南月军中,找找他们的粮仓在哪里,然后一把火给朕点了。”
“至于我们两个,就继续慢悠悠地往南走,如果途中再遇到流民,粮食该放就放,不需要在这种小事上误时间,反正就算我们把粮食一路放过去,临了还能剩下二十天左右,但如果能一把火烧干净南月的粮,等他们再想派人往前线送,可就难上加难了。”
姚元靳听得明白,立刻就说:“继续答应给粮,顺便把流民中的奸细松松手放回去,降低南月的警惕,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从而放松防范。”
李熙听罢就点头,斟酌着说:“没错。虽然朕尚且想不通,为什么南月在主动进攻的情况下,粮草还会如此不足,但朕不管他是真不足还是假不足,只管把他手里能用的粮草烧掉,这样一来,过两天等朕带着粮草到了岭南,则攻守之势可异。”
姚元靳对此很赞同,兴奋地攥拳说:“妙,打老虎就是要趁他病要他命,二十天的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在南月把粮食补上来之前,将他们彻底打退,就像他们现在打我们一样!”
因为南月此番师出无名,背信弃义,可比不得他们长澹这边刚死了长公主,群情激奋的杀气。届时形势倒转,敌我双方易地而处,只不知南月那边是否也能像现在的李青芙一样,坚持守得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起那李长乐,李熙难免又很唏嘘,他挥手赶姚元靳出去,却在姚元靳躬身告退时,又没忍住出声道:“对了,听说长姐的尸身还在南月军中,你让他们在点火前,想法子把她带回来,帮她落叶归根,给她厚葬,不要再让她受到那些南月人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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