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裴怀恩想要,宁贵妃与齐王能给裴怀恩的,他一个人就都能给——他可还记着坊间那传闻,记着玄鹄给他讲过裴怀恩为何会去恩露殿。
换句话说,既然宁贵妃可以,他又为什么不可以?
或许……或许该适时提醒裴怀恩恩露殿那边的危险,该让裴怀恩看清谁才是最好的人选。
但又不能如当年传言中的宁贵妃那般,主动低头示好。
因为皇子与妃嫔终究不同,一个为达目的,连尊严脸面都愿意放弃的皇子,于布局之人而言实在太可怕,必须得想出其他的法子来,必须得想出一个……既能让裴怀恩变得胆大包天,又能将他自己放在被动接受位置上的法子来。
况且裴怀恩与那个大沧太后的侄子不同,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为今之计,截杀元氏的密令才发出不久,不能再拖了,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想到这里,李熙忽然起身,头一回任由自己心中的无边愤怒蔓延,没有再加掩饰,而是跑过去扯住裴怀恩的袖。
只要激怒眼前这个人,只要恰到好处的激怒眼前这个人。
月光洒下来,李熙心如擂鼓,仰脸说:“……裴怀恩。”
裴怀恩闻言回头,眼里一点惊讶转瞬即逝,轻声说:“殿下喊我什么?”
李熙使劲攥了下拳。
“裴怀恩,你以为你是谁。”李熙装作一副色厉内荏,却又坚持着虚张声势的模样,皱眉说:“我回来这么些天,一直都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敬重着你,可是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我们李家的一个奴才,你……你一个奴才,凭何插手我家的事?又凭何教我怎样做?”
对……就要像现在这样莽撞,冒犯,没有耐心,孩子心性。
果不其然,李熙这边话音一落,裴怀恩便转回身来。
“小殿下疯了么。”裴怀恩眉心紧锁,一寸一寸的将自己袖角从李熙手里拽出来,冷然道,“我这只是在给你指一条明路,教你安分。”
李熙对此很不赞同,执拗地说:“裴怀恩,你不要再拿我当傻子耍,我若真的没用,你今夜便不会来见我,更不会将你要除掉元氏的决定坦诚告知于我,却还命我继续查。你……你想把一切变数都攥在手里,你怕我查着元氏死了,再不当心把此事泄露出去,引得宁贵妃与你翻脸,因为除去此事之外,你、你压根就没办法拿捏宁贵妃!宁贵妃于你并不安全!”
裴怀恩终于变色,面上晦暗地说:“殿下既然能看穿我的打算,难道不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殿下现在与我这般闹,倒让我一时不知该夸你聪明,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
李熙眼皮一跳。
“裴怀恩,你究竟为什么不肯动恩露殿?”李熙紧紧地咬着牙,似是恨极了,“你以为宁贵妃真的与你是一条心?我告诉你裴怀恩,她与齐王才是至亲,她想杀你!她背地里一定恨不得杀了你!她就算现在不想杀你,以后也会想杀你!”
裴怀恩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恩露殿的野心,从来都不需要旁人来提醒他。
偏偏李熙还不肯住口,继续步步紧逼道:“裴怀恩,不……不对,或许我不该喊你裴怀恩,而是该称你一声裴菩萨,你明知贵妃厌你,齐王恼你,却还能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他们卖命,你图什么?莫不是真的喜欢上那女人了?”
“……”
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稀罕事,下一刻,裴怀恩微微睁大了眼。
裴怀恩说:“……李熙,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莫非一定要我与你翻脸才甘心?听话乖一些,不要再多言了,说到底,我这也只是见你可怜,给你的优待已经够多了。”
李熙红着眼咬紧嘴唇。
“你还要我怎么听话,裴怀恩,你还想要我怎么听话?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杀元氏!”见裴怀恩不松口,李熙索性扑上去使劲拽住裴怀恩,不许裴怀恩走,端的一个走投无路,却又不甘心放弃眼前这根救命稻草的半大孩子样,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裴怀恩,你不能走,你帮宁贵妃就是在养虎为患,她永远都不会感激你。”
“还是说……”
李熙喉结滚动,不准痕迹朝裴怀恩仰起他纤细脆弱的颈,面上却是在冷笑。
“我明白了,裴怀恩,我全都明白了。”李熙微微地笑着说:“你舍不得动宁贵妃,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她,而是因为只有在她身上,你才能暂时去做一做你心里那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也不……呃!”
话未说完,裴怀恩的眼神陡然变厉,已然对他出了手。
颈子一瞬被扣住,李熙喘息艰难,能感受到裴怀恩掌心冰凉,正狠狠压在他的喉骨上。
“我叫你别再胡言乱语了,李熙,你听不明白么……?”裴怀恩阴着脸,柔声细语地问他,“谁说我看上那蠢女人了?你以为我会喜欢她那种跋扈愚笨的性子吗?”
颈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李熙被迫踮起脚尖,苍白面颊因窒息晕了层红,竟令他此时莫名其妙的生出来一些,摄人心魄的媚态。
“哈……哈哈。”望着裴怀恩怒意滔天的眼,李熙挑衅勾唇,断断续续地轻声说:“婊.子、婊.子身上充男人,裴怀恩,你好、好可怜。”
这话说得冒犯,裴怀恩难得失了态,险些没有收住自己手下的力气。
……但当真可恨!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更没人敢这样触他的逆鳞!
有那么一瞬间,裴怀恩只觉自己快被李熙气的疯了,脸色却出乎意料地重又变得温和下来。
昔日龌龊事皆在眼前,是在手底下的人渐渐失了挣扎后,裴怀恩方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怔怔松了手。
“……好得很,你可真是好得很啊,李熙,你敢说我不是男人?”
没有外力支撑,裴怀恩淡漠地看着李熙跌坐在地,连声咳嗽不止。
清冷月华下,李熙就这么在裴怀恩靴旁蜷缩着,颤抖着,肩膀下塌,头颅低垂,后背向上拱出一道小小的,勾人的弯,像只无家可归的败犬。
裴怀恩静默着垂首看他,看了许久,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好,好啊,小殿下果然生的一张好口舌。”裴怀恩啧了声,一把扯住李熙的发,把他往门外拖,一直拖到院里那口被买来压风水的水缸前,偏偏说话语气却还是温温柔柔的。
“也罢,殿下今日是不清醒了,奴婢来帮您清醒。”裴怀恩这样说着,一只手已是狠狠压在李熙的脑后。
电光火石间,裴怀恩骤然使力,只听哗啦一声,已将李熙的整个脑袋都摁在了掺着冰碴的冷水里。
“我的殿下啊。”裴怀恩慢慢地,一根一根掰开李熙抓在缸沿的手指,然后顺势攥住李熙的腕,将其双臂反剪压后,狭促地说:“想来是那屋里太闷热,使您不能再保持冷静。不过也无妨,因为正如您所言,奴婢身为你们李家的奴婢,无论于公于私,这会都该尽忠职守,想法子劝您重新冷静下来,教您不要再说这些令人讨厌的疯话。”
第054章 长夜
冰凉的水灌进鼻腔, 李熙奋力挣扎,可裴怀恩用软鞭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使他无论再如何努力, 也只能徒劳的抓到一片虚无。
裴怀恩怒极了, 懒得与他解释那些坊间传闻。
但也就是在这种生死关头, 李熙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只因李熙有一个从没与旁人说起过的秘密——他的这具躯壳, 其实早已习惯了与极致的痛苦相伴相生。
俘虏不是那么好做的, 在长澹处于劣势的那些日子里, 李熙受过大沧人的许多磋磨, 诸如断骨挨饿此等尚是小事,有好几次都险些丢了命。
再加上他为了隐藏内劲, 从小便在偷偷服一种伤身的药。他的骨血已被腐蚀,这让他每每在发作时,不仅头痛欲裂, 五脏更似有火在烧。
已经好久了,从起初的难过煎熬到欣然接受, 再到如今难以言喻的渴望,这种近乎濒死的痛苦能让他清醒, 更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正真切地活着。
良久,裴怀恩终于把他从水里提出来,温声问他说:“怎么样, 小殿下现在清醒些了么?”
李熙恍如梦中。
裴怀恩见他不答,便又把他往水中摁,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他失掉最后一点扑腾的气力。
北风嚎啕, 夜色如墨,裴怀恩恼怒地俯身向前, 看见李熙这会正双眼紧闭,嘴角却诡异地上扬。
重获新生的感觉最是美妙。在裴怀恩的压制下,李熙向上仰头,小蒲扇似的长睫一颤一颤,任由那些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眉梢眼角滑下去,流泪一般。
李熙的唇色苍白,面颊却泛起病态的红——他这时还没有糊涂,知道自己是在故意的激怒裴怀恩,引着裴怀恩往那种事儿上想。
否则,如果真是想找死,他方才骂的,就该是裴父和裴母,而不单单仅是讽刺裴怀恩不男不女。
换言之,他今日所做一切,事后都可以用被裴怀恩与宁贵妃逼到了绝路,一时丧失理智来解释。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裴怀恩伸手去扳李熙的下巴,问他,“死了没有?”
李熙咬紧了牙。
李熙今年已有十八岁,由于药物的原因,长相比实际年龄略显稚嫩,脸上还挂着肉。可一旦当他咬紧牙关,便会显出漂亮的下颌线条来,令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倔强,也更尖锐。
越来越多的水珠从眉骨往下滑,滚进眼睛里,李熙看不清人,闻言就只能皱眉。
“裴怀、裴怀恩。”
李熙没有回答裴怀恩的话,而是费力地,一字一顿地说:“裴怀恩,你身上好香,你每日都沐浴。”
裴怀恩没想到李熙会忽然说起这个,听得愣了一下。
却见李熙已睁开了眼,虚弱地伏在缸沿,对他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裴怀恩。”李熙轻声说:“父皇喜欢你身上这个味儿么?”
“……”
话音未落,裴怀恩抓着李熙的脑袋撞在缸沿,一下就把李熙给撞得天旋地转,差点咬着了舌头。
裴怀恩动手的位置很好,伤口不在脸上,而在早就被冷水冻得发麻的头皮上。半晌,李熙低下头,凝神看着几颗殷红血珠滴下来,融进水里,甚至感觉不到痛意。
身后,裴怀恩已架着他的手臂,将他重又提起来,拖他回屋。
“……啧,嫌我脏?原本只想简单教训你一下罢了,但你竟敢嫌我脏?既然如此,我从前经历那些,你要试试么?”
在被恶狠狠地掼出去之前,李熙恍惚听见裴怀恩对他说:“口口声声说我舍不下宁贵妃,嗤,难道殿下不知道,和贵妃那种美貌妃子比起来,我其实更爱殿下这种稚嫩白净的少年么?”
下一刻,还不等李熙仔细琢磨明白裴怀恩话里含义,腰后就已撞到桌角。
被压制的滋味不好受,李熙双手被缚挣脱不开,一时失了平衡,因为惯性,只能控制不住地往后仰。
但裴怀恩的动作更快,不过数息之间,已然出手将他扼在了冷硬的桌面上。
裴怀恩今夜是真的气疯了,他向前倾身,狠狠地屈肘压在李熙颈间,然后解开李熙的腕,齿衔鞭梢,一圈一圈把鞭子缠在自己的右手上,一言未发。
屋里温暖,李熙头顶伤口磕着灯台,终于慢半拍地开始痛。
更何况这桌子其实并不算矮,李熙叫裴怀恩压着,上身往后仰躺在桌面,脚下几乎站不稳,只能可怜巴巴的踮起脚尖。
裴怀恩把他的腰都快折断了。目光对上,李熙唇线紧抿,忽然有些怕。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李熙才发现,先前似乎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姚元里。
坦白些说,李熙确实喜欢疼,但也只喜欢那些不会真正伤害到他的疼,而不是如姚元里那般,被做成一道活生生的“菜”。
原本以为裴怀恩是个残疾,就算被激怒,也就是骂他两句,打他两下,至多再摸上一摸——他以为裴怀恩与传闻中的宁贵妃、与那些被送到裴府的美人们都是这么干的,他没想到裴怀恩会这么可怕。
那鞭柄的纹路粗糙,毫无预兆的,李熙又开始挣扎。
但已经晚了,不多时,李熙额上的水珠就被汗珠所取代,而裴怀恩也从他又隐忍又欢愉的反应中,敏锐察觉到了他的秘密。
李熙的有心勾引成功了,至此,他看见裴怀恩的眼睛亮起来,就像一只终年游荡在人群中的妖邪,意外寻到了同类。
因为裴怀恩这时的眼神实在太可怕,李熙不敢再看,他下意识伸手去推,然后一把打歪裴怀恩簪在头顶的发髻。
玉簪叮当落在桌上,李熙喉结一颤,齿间已咬出了血。
但裴怀恩不许他舒服,只管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似是不想错过他任何的表情变化。
……好疼。
李熙大口喘息着,偏过脸,听裴怀恩笑吟吟地问他,“小殿下喜欢疼?”
话毕手里陡然一转。
“真好。”裴怀恩说:“小殿下原也与我一样,是个怪物。”
李熙说不出话,裴怀恩的手还卡在他脖子上,让他近乎窒息地战栗着。
恐惧,但是上瘾。
或许裴怀恩说的不错。李熙想,他也是个怪物。
然而下一刻,就在李熙将要获得极致的愉悦前,裴怀恩却忽然放开了他,转而拾起自己落在桌上的玉簪。
“小殿下知道奴婢此刻最想做什么吗?”
齿间殷红如口脂,裴怀恩蜷指,拇指摁揉李熙的唇,笑眼说:“都说君子正衣冠,小殿下却打乱了奴婢的发髻,若不是顾虑到不能留下太明显的外伤……”
细长簪子刮过手背,蹭出一道凸起的红痕。
李熙一下把手缩回袖里。
果不其然,裴怀恩把玉簪递到他面前,幽幽地说:“若不是顾虑到不能留下太明显的外伤,奴婢这会倒是真想用它……把小殿下的手,与这桌子牢牢的钉在一起,也免小殿下乱动。”
李熙咳嗽不止,真的害怕了。
但裴怀恩不理他,似是正兴起,只随手将簪子抵在他口中。
“嘘,咬着它。”裴怀恩眼睛亮亮地教着李熙,说:“仔细别出声。”
事已至此,又怎么可能不高兴。
与他从前养在府上的那些美人们相比,李熙这时带给他的,却是另一种不能言说的快感。
桌上茶具被扫落在地,裴怀恩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眼下这个被他压着肆意折腾的人,是皇帝的儿子。
李熙是承乾帝的儿子,身上留着承乾帝的血……
二十年前,也是承乾帝下了令,使裴家满门不得存于世间!
就因为这些,裴怀恩觉着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寸骨头都在痒,他的手指颤抖,呼吸凌乱,后背竟隐隐的出了汗。
这……这可真是好痛快,他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痛快!
眨眼间,李熙被翻过身来,双手打着颤撑在桌面,向前匍匐着。
李熙回头,看见裴怀恩好整以暇摸了摸鬓角,然后又伸出手来,摸了摸他颈后的痣。
李熙颈后生着颗红色的痣。
“该用烧过的金丝,在你这里烙朵花儿。”裴怀恩徐徐揉着李熙颈后的软肉,说。
而后倏地俯身,如蛇般贴上李熙的背。
“哭啊。”裴怀恩皱眉摸李熙眼角,似是很不解,“哭给我看啊,你平时不是很会哭?怎么今晚却又不哭了?”
太疼了,这不是寻常欢愉,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惩罚和报复。
李熙已经有些站不住。
但裴怀恩一把捞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往桌上带,不许他逃避。
门外,听见动静的十七从树上跳下来,慌张地跑来门口,却不敢真的伸手推门。
借着细细长长的一道门缝,十七看见裴怀恩身上的绯袍似火,纹丝未乱。
而在裴怀恩怀里,那位平时细皮嫩肉,只被吓一吓就要落泪的小殿下,早已变得无力反抗。
另外还有。十七满身冷汗,窥探的目光由上到下,从李熙露在外面的玉白肩膀,扫到他的双腿之间。
那里有软软垂着的鞭梢,像条疲惫的尾巴,至于连在上面的鞭柄现在何处,十七已不敢再看了。
“督主……”
事情好像闹大了。十七犹豫片刻,斟酌着敲门,不着痕迹提醒屋里的裴怀恩,畏惧地说:“督主、督主若喜欢,我可以为督主另外再寻干净漂亮的来,您还是别太为难小殿下,因为小殿下他毕竟还是……”
但是还不等十七把话说完,屋里那两个人便又开始折腾了起来。
隔着一道破门板,十七听见李熙终于开始细碎地求饶,然后就是裴怀恩极力压抑着的,急促的喘息。
“滚远点儿!”裴怀恩头也不抬,头一次对十七恶声恶气地骂道:“没眼力见的混账东西!”
夜还很长。
第055章 考量
裴怀恩不是寻常男人, 他的满足并不宥于一具破烂柔软的躯壳,只要他想,他的兴致便可以无穷无尽。
这夜确实长。
怀着泄愤的心思, 裴怀恩把李熙翻来覆去地欺负了好几次, 亲眼看着李熙从抗拒到顺从, 再到最后极致的快乐。
夜越发深了, 裴怀恩看见李熙在他面前脊背紧绷, 整个人汗津津地战栗着, 畏惧着, 同时也在掩饰不住地渴求着。
疼痛是苦毒,疼痛是解药。在这一夜, 有两只同样习惯了疼痛的困兽在樊笼中互相撕咬,彼此慰藉,然后接连融化在了一种难言的炙热里。
这一夜的荒唐书不尽。
十七站在外面守了很久, 直到听见动静小了,才敢推门进屋。
屋内桌案翻倒, 一片狼藉,李熙正在床上沉沉地昏睡着, 裴怀恩散着头发坐在床沿,一夜未眠,但脸色还不算太差。
裴怀恩已冷静下来了, 这会真正脸色很差的是十七。
转眼天已大亮,裴怀恩如今身为司礼监掌印,除去有承乾帝传召,否则早已不需随身侍奉在承乾帝身边。
一片寂静中, 裴怀恩不提离开,十七便只好安静地等在原处。
但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实在太煎熬, 十七心神不定地低着头,眼珠只稍转转,余光便瞥见李熙手腕上的暧昧红痕。
十七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抬头说:“督主,全是我的错,就算您昨夜杀了我,我也该进屋来,拦着不让您做这种荒诞的事。”
说到底,李熙的身份终归与寻常小倌儿不同。李熙身为皇子,如今就算还背着个祸星的名号,可也是实打实的天家血脉。换句话说,若日后李熙一定要闹,一定要将此事捅到承乾帝的耳朵里,那么到时承乾帝为了此事要杀的第一个人,绝不会是李熙。
承乾帝是个十分看重脸面的人,虽说李熙如今顶着个祸星名头,本身在他心中其实是个可有可无的,什么时候死,死的冤不冤枉都不要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的确不会让李熙在这种腌臜的事情上面吃亏。
如此清晰的厉害关系就摆在面前,一时间,十七越想越发愁,眉毛忍不住皱得更紧,正欲再开口,却见坐在他对面的裴怀恩已然起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裴怀恩问他,说:“怎么,怕我这座靠山倒了,你就没有饭吃了?”
十七愣住一瞬,一个下意识的“是”字生生又从齿间咽回去,摇头说:“……我没这么想。”
裴怀恩哦了声,眉间带着一些久违的餍足。
“好十七,就算你真的这么想,也没有什么。还记着么,自打你点头跟我那天起,我就同你说过,若我倒了,我一定会给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人留活路。”
顿了顿,犹自再摇头,像是忽然想通了些什么,幽幽叹了声气。
“再者……”
“我自己的性子,我自己知道,若你昨夜进来拦我,我恐怕、真会将你就地杀了。”
但……很多事情,一旦狠心做下了,那么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所有的顾虑,都会顷刻烟消云散,转而被一种打破禁忌的刺激所取代。
——就如他昨夜与李熙。
李熙或许是颗“好苗子”,至少比齐王好。经此事后,先前被宁贵妃许诺蒙蔽了的理智回笼,裴怀恩在心里暗自琢磨着:与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权力的齐王相比,李熙显然是个更容易受控制的。
昨夜的疯狂尚且还历历在目,要说一点不怕是逞强,可横竖错已铸成。裴怀恩仔细回忆着:或许李熙说得对,宁贵妃在背地里搞的那些、早就已经让他很不痛快的小动作尚在其次,要紧的是宁贵妃已与他离心,与他而言并不安全,而李熙昨夜一反常态,因着走投无路对他出言不逊,若说他起初是因为极度愤怒才出了手,后来却是真的有些沉溺其中,舍不得浅尝辄止、就此放开了。
是了,是了,他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从前为什么一定要为了那个讨人厌的宁贵妃,去压制从始至终都只求自保的李熙?若说挑傀儡,李熙难道不比宁贵妃与齐王更合适?所以就算真除掉宁贵妃又有什么,这天下又怎会只有晋王与齐王两个人能入承乾帝的眼,明明若非钦天监一事,如今该被承乾帝下旨立为储君的那个人,正该是李熙。
更何况于承乾帝而言,如今的李熙没有母亲,尚未婚配,再加上邵家军的势力又不比当年——这便是彻底杜绝了未来外戚专权的可能性!
是以,莫说以李熙的性子不一定敢闹,纵使李熙真的敢,与抛掉自己的名声,拼尽全力逼得他裴怀恩失势身死,事后自己再重新过回那种朝不保夕,有恩不能报,有仇不能言的委屈日子相比,能从此翻身坐上储君之位,甚至有朝一日还可能荣登大宝的快活,显然更具诱惑。
再说——
李熙究竟有多不想做这个祸星,究竟有多想除掉宁贵妃,昨夜发生之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么?若换在从前,李熙哪敢同他说这样冒犯的话,哪敢骂他不是男人?
所以就是……就是真睡过了又能怎样。裴怀恩心思百转,似是倏尔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胆大且愉悦地想。
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宁贵妃和齐王相比较,李熙显然更聪明,更识时务,也更缺少反抗他的筹码——这从李熙昨夜即便是被逼到了那种地步,也只会口不择言的骂他两句解恨便可见一斑。
再坦白些说,李熙面上藏不住事,身旁又无党羽,柔弱得仿佛一簇只能依靠他活的菟丝花,待到来日事成后,也只能靠他才能坐稳那个冰凉彻骨的皇位。如此一来,李熙就一定会变得比齐王更依赖他,更畏惧他,更受他摆布,甚至甘心成为他的傀儡,让他能在日后无数次重温昨夜那样的快乐。
再者旁人或许不知,可裴怀恩却已亲身体验过,隐晦知晓就算是把齐王和宁贵妃加在一起,也绝抵不过眼前这位六殿下能带给他的欢愉。
李熙能带给他别人不能给他的乐趣,裴怀恩在心中暗道。换言之,只要一想到未来皇帝会变成他的奴隶,任他予取予求,百般折磨,裴怀恩便觉得通体畅快——这是他们李氏一家欠他的!!!
躺在床上的人还未醒转。裴怀恩这样想着,慢吞吞地在这屋里踱了一圈,而后淡淡地、无声地笑了出来。
十七见状转身,被裴怀恩脸上这笑吓了一跳,怔怔说:“督主……”
边说边往后退,一不小心退到床边,脚底踉跄一下,手下压着了盖在李熙身上的软被。
“……”
十七险些跳起来,他压住惊呼,诚惶诚恐地回头往床上看,却发现李熙这时眼皮紧阖,眉头也皱着,像是陷入了某种难缠可怕的梦魇之中,无论怎么也醒不来。
十七松了口气,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也不敢再胡乱往别处看,只得木桩似的杵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然而他杵在那没一会,就又忍不住,满怀担忧地出言提醒裴怀恩,说:“督主,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您竟还笑得出来?您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是,就算小殿下昨晚是有些……您也不该对他下这么重的手,他可姓李啊……!”
裴怀恩听了,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口中只说:“就是因为姓李才痛快,他若不姓李,大约就活不到今天早上了。十七……你知道的,若不是因为他姓李,早在他昨晚开口骂我第一句的时候,我就把他杀了。”
十七噤若寒蝉,眼里复杂地闭了嘴。
却见裴怀恩已走回了床边,微微弯下腰,并指去捻李熙唇角的伤口。
李熙昨夜倔得很,就算疼得很了,也只是红着眼圈咬嘴唇,宁可把自己的嘴唇咬烂了,都坚持着一滴泪没落——也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的眼泪仿佛在一夜之间全干了,无论裴怀恩怎么折腾他,他都不肯再哭出声,甚至都不肯再为此落一滴泪了。
然而也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软团子,却能叫裴怀恩满身大汗,快活地连手指都在抖,让他头次体会到了那种仿佛阴阳相合的美妙感觉。
“十七,你知道么,其实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都在想什么,或许我只是忽然觉着他很有趣。”
最终,裴怀恩的手指沿鼻梁往上,徐徐压蹭李熙的眼皮,感受李熙那对正陷在噩梦里的浅色眼珠,在薄薄一层眼皮底下小幅度的、快速的、毫无规律的转动。
“他昨夜骂我,起初让我很生气,可是渐渐的,我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因为我发现,他就算心里再恨我,再厌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张嘴骂我几句,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无需我去费心提防他什么。”
“他……他虽然也是李氏子孙,也是个年轻健康的男儿,却那样弱小。他就算恼极了,也只能像条狗似的匍匐在我面前,由着我予他死,予他生,予他无上极乐,这让我根本就无暇思考。”
“……也罢,左右做都做了,该有的赔礼还是要有。去,你速速再去给那边传一封信,叫他们别再急着杀元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