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世家大族代表互相望了望,他们觉得王钦差的话有些多余,他们请齐铭作证,自然就是信任齐铭。
然而还不等世家大族代表回答,高郡守突然出声打断道:“众位,事关朝廷赈灾粮,只听齐大人一家之言,是否会有所偏颇?”
高郡守总觉得眼前的情况不太对,所以他才在此刻站出来暗示世家大族,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为妙啊。
“高郡守说得有理。”齐铭不给世家大族思考的机会,他直接以退为进道,“日前本官曾受到几家的招待,此案本官理应避嫌才是。”
听齐铭如此说,世家大族代表只以为齐铭不想趟浑水,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连忙开口道:“齐大人,我们相信齐大人定能秉公无私,还请齐大人为我们作证!”
这次齐铭没有着急应下,而是看向了高郡守,他道:“此次来淮原,粮食均是由禁军押送,既然高郡守觉得本官一家之言失之偏颇,不若让乔副统领和本官一起去验看粮食。”
“众位觉得如何?”最后这句,齐铭是对着世家大族代表问的。
禁军听命于公主,而公主和齐铭一样,也曾受到过世家大族的热情款待,换算一下也算是己方这边的人……
世家大族代表很快在心中算好了账,点头答应道:“验看粮食之事,但凭齐大人和乔副统领做主!”
世家大族代表从没想过齐铭和乔笋会说出对己方不利的证词,因为齐铭和江泠姝收了他们的礼,尤其是那琉璃宫灯,可是卖粮事件的起因,一旦他们获罪,那么齐铭和江泠姝也脱不开关系。
抱持着这种自信,世家大族代表向三位钦差保证,绝对认同齐铭和乔笋的证词。
案件审到这里,齐铭和乔笋暂时离开,去仓库验看粮食。
等待的时间,三位钦差从座位上下来,来到衙门大堂门边。
“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三位钦差对着江泠姝拱手行礼。
江泠姝看着三位钦差,开口道:“众位大人不必多礼,只当明空是一个普通民众即可。”
听江泠姝如此说,三位钦差不约而同看向了江泠姝身后的村民。
跟随江泠姝而来的村民,神情麻木,透着胆怯。
村民不知公主为何要让他们观看这场官司,作为土生土长的淮原郡人,在村民的眼中,互相勾结的世家大族与官吏,就是两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被压在山底下久了,他们早就忘了该如何翻身了。
而齐铭去验看粮食,在村民眼中也是一种官官相护行为。
这场官司虽然还没有结束,可对于村民来说却早已有了结果,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和官吏,又怎么会有罪呢?府衙大牢里关押的从来都是穷苦之人。
村民们麻木地观看这场官司,从未设想过还会有其它可能。
齐铭和乔笋去粮仓验看过后,很快便赶了回来。
三位钦差重新回到座位上,案件继续审理。
“齐大人、乔副统领,二位大人已经亲自验看过,能否确认粮仓中的粮食是赈灾粮?”王钦差开口问道。
“齐大人,请您一定要还我们清白啊!”世家大族代表紧跟着说了一句。
在世家大族代表看来,齐铭的回答只会有一个,此时他们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了。
而齐铭环顾在场的人,视线最终停在了几名世家大族代表身上,他不疾不徐开口,说出最终结果:“我和乔副统领已经确认过了,那粮仓中的粮,乃是淮原郡本地粮,并非是我们从京中运来的那一批。”
齐铭这番话落下,整个衙门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几名世家大族代表全部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瞪着眼睛发问道:“这怎么可能?齐大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本官也希望看错了,毕竟这赈灾粮出了问题,本官也难辞其咎啊!”齐铭叹了一声,看向乔笋,“乔副统领也可以证明,粮仓中的粮,确实不是赈灾粮。”
乔笋点头认同齐铭的话:“我们已经亲自验看过了,那粮仓中的粮食乃是本地粮。”
这一点,齐铭和乔笋倒是没有说谎,当初淮国公为了在限期内筹齐粮食,暗中从淮原郡调集了一批粮,而这批粮食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淮原郡。
“怎么可能是本地粮,那些明明是朝廷放下来的赈灾粮啊!”世家大族代表明显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刑部侍郎一拍惊堂木,对着今日到场的世家大族代表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尔等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世家大族的人还没有回过味来,仍然寄希望于齐铭,“齐大人,您最了解我们,我们是决计不会卖那些赈灾粮的啊!”
“本官也没想到你们会做出这种事。”齐铭开口道。
“齐大人这是何意?”有世家大族的人听出不对,出声询问道,“齐大人难道也认为我们卖了赈灾粮?”
“本官只是说出所见事实。”齐铭开口说道,“既然众位有所怀疑,不如让在场的淮原百姓来评判。”
“本官刚好带回了一些粮食。”齐铭举起一只手,而他手中抓着的正是一把粮。
齐铭走到围观的村民面前,把手中的粮给村民看。
“这些是不是你们种的粮?”齐铭对着村民询问。
村民看着齐铭手中的粮,却没人开口说话。
见此情况,世家大族代表松了一口气,程家代表出声道:“齐大人,此次赈灾是陛下下旨,由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负责,其中如果出了差错,陛下定然会对相关人问责,如此要紧的事,怎么能让几个小民来评判?”
程家代表的这番话,是提醒齐铭,也是对村民的威胁警告。
“你们说得没错,赈灾出了问题,本官确实难辞其咎。”齐铭大方地承认道,“本官已经写了请罪的折子,回京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齐大人,你如此做,置公主殿下于何地?”武家代表开口问道,此次赈灾可不只是齐铭一人的事,公主也参与了。
听到这番话,和村民站在一起的江泠姝,也开口给出了回应:“明空和齐大人来此赈灾,却未能另赈灾粮发放到所需之灾民手中,明空与齐大人一样,都有失察之罪,回京后,明空也会向父皇禀明请罪。”
世家大族的人是彻底傻了眼,唯利是图的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沈拾之、齐铭,还有江泠姝会宁愿自己请罪,也要给他们定罪。
“今日,公主殿下、沈世子、本官,以及三位钦差大人都在此,你们好好看看这些粮。”齐铭举着粮食,再次对着村民发问,“告诉本官,这些大族仓库中的粮,是不是你们种出来的?”
村民的目光不自觉汇聚到了齐铭的手上,他们看着齐铭手中那一捧粮,麻木的眼中一点点燃起了火光……
高郡守眼见事态发展不妙,悄悄躲到了人群后方,他想要趁人不备溜出衙门。
然而,等他暗中挪到门边一看,发现外面早已被禁军包围了。
乔笋从一旁走过来,笑着同高郡守打招呼道:“高郡守这是要去哪里啊?”
高郡守被这声招呼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眼神闪躲,避开乔笋的目光,出言解释道:“下官……下官内急,想去寻个方便……”
“原来是内急啊。”乔笋唤来一名禁军,对着高郡守说道,“茅房在后堂,我让禁军带高郡守去吧,免得高郡守迷路。”
高郡守看着眼前佩刀的禁军将士,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开口道:“多、多谢乔副统领……”
高郡守被禁军将士带去了后堂,而这边村民盯着齐铭手中的粮,眼神越来越炽热。
那些长久以来被压抑,拥堵在心底的不可言说,好似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是我们的粮!”
此起彼伏的声音紧接而来:“是我们的粮!”
随着村民的开口,三位钦差也终于拍案定下了世家大族的罪。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几位世家大族代表连连喊冤。
作为淮原郡的地头蛇,他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今日还是第一次打如此憋屈的官司,哪怕是指控他们鱼肉百姓,他们也不会如此叫屈,因为贩卖赈灾粮的事,他们是真的没做过啊。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人听他们叫屈,罪名定下后,乔笋领了一队禁军亲自去查抄,最终在世家大族家中抄出了上百万石粮食。
查抄出如此多存粮,贩卖赈灾粮的事情已经不是重点。
兼并土地,剥削百姓,谎报灾情,骗取朝廷赈灾粮,每一个都是重罪。
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引起了满朝哗然。
接连两个土地相关案件爆发出来,江存度借机提出了土地政策整改,交由晔王江承奕全权负责。
作为官绅不纳粮的既得利益者,朝中有不少反对声音。
然而江承奕这段时间可不是干等事态发展,自从接手了都察院,他便命人监察百官的动向。
这世上人无完人,更何况是被都察院拿着放大镜寻找错处,朝中百官或多或少,都被拿捏了一两处错漏。
江承奕做事十分有分寸,拿到百官的把柄后,他并没有一下子对所有的反对官员发难。
毕竟把柄只有握在手中才叫把柄,江承奕的目的是推行新政,而不是与百官撕破脸。
江承奕先拿反对最激烈的官员开刀,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新政反对越是激烈,就越说明从旧政中得到的利益越多,而这种官员大多有贪腐问题。
而有幸被江承奕选中的是掌管宗正院的廉郡王。
廉郡王的父亲与先皇是堂兄弟关系,所以廉郡王与当今陛下和晔王也算是兄弟。
先皇吸取前朝宗室乱政的教训,并未给予宗室成员参政的权力,只让宗室成员掌管宗正院,处理一些宗室的日常事务,换个说法就是做个富贵闲人。
可宗室成员到底占着皇亲的身份,外人遇见总要礼让几分,廉郡王就是仗着这一点,平时没少在京中作威作福。
这次江承奕要拿廉郡王杀鸡儆猴,除了让都察院的人搜集罪证,还策反了一个人证。
廉郡王贪财好色,纳了十几房美妾,郡王妃早就受够了,得益于江存度废除了妻告夫徒刑两年的律法,江承奕没费多少功夫,就说服了郡王妃出面作证。
都察院搜集的物证,再加上郡王妃这个人证,廉郡王直接被下了大狱。
廉郡王被问罪下狱,廉郡王的父亲老皇叔放下脸面,上晔王府求情。
江承奕见到人,只说:“皇叔如果觉得孤的处罚重了,不若让廉郡王下去陪孤的几个兄弟。”
江承奕这番话,让老皇叔想起了京中的传言。
先皇在位时,几位皇子夺嫡,自江承奕的双腿落下残疾后,其余几位皇子也先后因意外去世,唯一安然无恙的只剩下了五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
京中曾有传言说另几位皇子全部是死于晔王之手。
此时,听江承奕说要让廉郡王下去陪另几个皇子,老皇叔当即惶恐不敢再多言。
江承奕出手果决毫不留情,拿皇亲国戚开刀过后,再让都察院拿着搜集到的把柄,逐一上门找反对新政的官员谈话。
一夕之间,朝中的反对声音尽数消弭,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土地新政正式推行了下去。
京中, 江承奕雷厉风行地推行了土地新政。
淮原郡这边,首恶被判了斩决,其余涉案官员和犯事的世家大族, 全部被流放去了北疆, 世家大族名下的田地重新归还了百姓。
剩下的淮原沈家,搜查世家大族的时候,禁军也一并搜查了,结果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证明沈家参与了土地兼并,沈家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经此一事, 淮原郡上层大换血,淮国公彻底失去了对淮原郡的掌控, 沈家也只能谨小慎微地龟缩起来。
至于无意中买到赈灾粮,引发了整个案件的沈拾之, 江存度特意发了一道圣旨, 赦沈拾之无罪。
淮原郡的事件了结,众人也要各自归位了。
江泠姝、齐铭, 还有三位钦差要回京复命, 而夏清岚和沈拾之也要重回北疆。
众人虽然同走水路,但行进方向不同,一个是往东北, 一个是向西北。
河边渡口临行前,沈拾之对着江泠姝道谢:“多谢公主相助。”
之前案发的时候,淮国公曾让管家传令下来,沈家族老得了淮国公的命令, 把沈拾之扣在了淮原沈家,是江泠姝亲自登门, 仗着公主的身份,强行把沈拾之带了出来。
“沈世子不必言谢。”江泠姝对着沈拾之说道,“此次淮原的事情能顺利解决,都多亏了沈世子。”
沈拾之却摇头一笑道:“兰芳不厌谷幽,君子不为名修,沈某也是受了公主的启发。”
江泠姝愣了一下,她道:“明空也是受父皇言传身教。”
江存度行事随心,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江泠姝正是感受到了江存度身上那种不因外物而动摇的强大内核,她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去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听江泠姝如此说,沈拾之想到陛下发给他的免罪圣旨,他不禁望向了京城方向:“陛下之恩,臣不能亲自回京拜谢了。”
陛下给他的不仅仅是一道赦免圣旨,没有当初陛下应允他的和亲请求,今日的他或许还被困在国公府中。
在渡口互相道别过后,众人各自登了船。
夏清岚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驶向京城的船,她突然好奇问了一句:“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沈拾之首先想到的是有关暴君的传言,但很快他又想到了美名在外的淮国公,只有内心无法示人的人,才需要用好名声来遮掩吧。
“京中多传陛下是暴君。”沈拾之开口道,“不过我觉得,陛下是一个心胸坦荡,不为名声所累的人。”
夏清岚若有所思,而就在这时,船上同行的商贾突然指着岸边道:“你们快看!”
夏清岚和沈拾之望过去,就见河岸边,淮原郡的百姓源源不断地会聚了过来。
百姓伫立在岸边,无声地为远行的船只送行。
眼前的情景,让夏清岚想到了史书绘本上的插图,还有朝廷最新颁布的土地新政,也让夏清岚想到了历史课上老师必划的考点。
夏清岚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身在某段历史中的奇异感觉。
纵观历史中的大事件,往往要用后世人的视角观看,才能察觉其中的不凡,而真正置身在那段历史中的人,通常是感受不到当下的非同寻常。
夏清岚突然笑了,她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陛下或许是一个盛世开创之君。”
驶向京城的船上,云藜也指着岸边:“公主,快看。”
江泠姝和齐铭等人也一齐看向了岸边,只见岸边乌泱泱会聚了许多淮原郡的百姓。
百姓沿岸而立,以一种静默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齐铭看着岸边的百姓,他突然心声感慨道:“来的时候百官相迎,走的时候百姓相送,咱们也是不虚此行啊!”
船只缓缓前行,驶出了淮原地界,在河流分支的地方,两艘船分航,驶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与来时带着任务不同,回京的途中,众人明显放松了许多。
江泠姝、云藜和齐金钰,把小桌摆到了甲板上,三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欣赏沿岸的风景。
齐铭和另外三位钦差也在甲板上支起了一个小桌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欣赏风景。
只有乔笋为了避免和齐金钰撞见,天天窝在船舱内不出来。
直到船只驶入京城地界,在船舱闷了几日的乔笋想出来透口气,可好巧不巧,他才刚一出来,迎面便撞见了练枪结束的齐金钰。
乔笋脚下一转,想重新折回船舱,身后齐金钰却叫住了他。
“我伤到你了?”齐金钰开口询问。
每次乔笋一见到她就开溜,齐金钰自然有所察觉,她只以为是上次比武不小心伤到了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乔笋尴尬地停在原地,能做禁军副统领,乔笋的武艺自然不差,京中能胜过他的,除了前任禁军统领乔竹,也只有现任禁军统领梁青墨了。
可此次出来,乔笋又遇到了一个能打败他的人。
齐金钰有真本事,败给齐金钰,乔笋并没有什么不服,只是齐金钰平日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和梁青墨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像,以至于乔笋每次见到齐金钰,总有一种见上司梁青墨的感觉。
乔笋觉得,如果哪天他看到齐金钰穿上禁军统领的衣服在宫中当差,他估计都不会觉得意外。
当然,此时的乔笋只是随便一想,可等日后,齐金钰真的成了他的上司,他只想回到现在打自己两巴掌——没事瞎想什么啊!
“那个……”乔笋看着眼前的齐金钰,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就是想我哥和梁统领了……”
齐金钰不明所以,乔笋却已经脚底抹油重新溜回了船舱。
乔笋再次躲入了船舱,这次直到船只靠岸才出来。
从船只上下来,众人转乘马车,一路驶入京城。
重新回到京中,江泠姝和齐铭先进宫复命。
两人针对在淮原郡设计世家大族之事向陛下请罪。
江存度听了只道:“如果为民请命有错,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正确的事情了。”
江存度并不觉得江泠姝和齐铭有错,反而觉得两人有功当赏,可朝中一些官员却不这样认为。
齐铭回朝第二日,就有人弹劾他。
“陛下,齐侍郎此行去赈灾,却把粮放给腐败的豪绅大族,以致赈灾粮被买卖,实属失职。”
“陛下,臣听闻,齐侍郎曾日日与那些豪绅大族宴饮,双方恐怕有什么不当的交易。”
“陛下,臣也听闻,那些豪绅大族曾送了不少重礼给齐侍郎,双方来往如此密切,齐侍郎恐怕有收受贿赂的嫌疑,臣恳请陛下严查。”
弹劾齐铭的大多是淮国公一派的官员,齐铭占着吏部侍郎之职,对淮国公形成了不小的掣肘,淮国公一派估计是想要借这个时机,拔出齐铭这颗钉子。
“陛下,臣与周、王二位钦差一同南下查案,都是多亏了齐侍郎协助,才能迅速理清案件关键,让那些鱼肉百姓的官绅伏法。”这次出列的是担任钦差的刑部侍郎。
“齐侍郎如若和淮原官绅来往密切,又岂会出面作证,揭发那些官绅的罪行?”同担任钦差的周、王二人也站了出来,替齐铭说话。
针对齐铭在淮原郡的所做所为,朝中百官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齐铭行为不当玩忽职守,另一派觉得齐铭协助查案尽职尽责。
御台上,江存度看着这两派官员,他突然笑了。
下方的齐铭也笑了,昨日他进宫面圣,君臣二人就曾料想过会有如此情况。
眼看两派僵持不下,齐铭这个当事人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臣未查明实情,就下放赈灾粮,确实是臣失察。”齐铭主动请罪道,“臣辜负了陛下所托,实在是心中有愧,臣自请停职回家反省。”
齐铭一发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在齐铭身上,众人只见他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条帕子。
齐铭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继续道:“陛下,臣离开前,还有一事放不下……”
言及此,齐铭一眨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看起来颇为让人动容:“昔日,陛下把三千佳丽的差事交给臣,臣日夜奔走,只盼能早日完成陛下的交代,奈何臣一人之力有限,时至今日也才登记不足百数,臣这一走,此差事恐怕也不能继续胜任了,臣每每想到此,就心痛难当……”
话说到这里,齐铭看向殿中百官,又道:“下官走了,这三千佳丽的差事便交于朝中的诸位大人,万望接手此差事的大人千万要上心,也好让下官走得安心啊!”
百官:“……”
百官这才想起,齐铭身上还有三千佳丽的差事,齐铭这一走,这差事可不就没人负责了吗?
“淮原郡之事,齐侍郎确实有失察之处。”江存度在这时候开口,肯定了齐铭的话,“既然齐侍郎自请回家反省,那朕便准了。”
“至于这三千佳丽的差事……”江存度的视线在殿中百官身上游走,而百官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唯恐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自己头上。
江存度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出列弹劾齐铭的几人身上:“严寺卿,方才你们几人说齐侍郎失职,现在齐侍郎回家反省,那这三千佳丽的差事,便由你来负责吧。”
江存度点了鸿胪寺卿的名字,他道:“严寺卿可要多上心,莫要让朕久等了。”
鸿胪寺卿:“……”
“陛下,”鸿胪寺卿忍不住开口道,“鸿胪寺事务繁多,臣恐怕不能胜任如此重任啊!”
“严寺卿所言有理。”江存度想了想,道,“既然鸿胪寺事务多,严寺卿不若辞去鸿胪寺的职务,专门负责三千佳丽之事。”
鸿胪寺卿:“……”
“陛下,眼下大堇与达朗关系紧张,正是需要交涉的时候,此时换下严寺卿恐有不妥。”淮国公突然出列说道。
江存度看向淮国公,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如此,这三千佳丽的差事,淮国公可愿接手?”
淮国公:“……”
眼见淮国公沉默,江存度突然叹了一声道:“选秀纳妃之事是诸卿提起,朕听之,可今日朝中诸卿为何会对朕的安排百般推诿?”
“臣惶恐。”淮国公立刻出言解释道,“非是臣不愿接手,而是齐侍郎停职反省,吏部诸事恐怕需要重新安排,臣怕是分身乏术。”
“鸿胪寺事务繁多,吏部也分身乏术。”江存度看着殿中两人,他的语气突然转冷,“朕安排的差事竟还不如你们手边的琐事重要?”
眼见陛下把话说到这份上,淮国公手臂微抬示意了一下。
鸿胪寺卿一咬牙,开口道:“陛下,臣愿替陛下分忧,接手三千佳丽的差事。”
江存度瞥向鸿胪寺卿,他嘴角噙着笑,开口道:“严寺卿既然领了差事,可千万莫要让朕失望啊!”
下朝后,齐铭十分真诚地对今日弹劾他的官员拜谢道:“多谢众位大人成全!”
虽说有陛下当靠山,但领了差事也不能总拖着不办,今日被人弹劾,齐铭便顺势把三千佳丽的差事转让了出去。
至于停职回家反省,换个说法就是放假休息,等过段时间,风头一过,陛下一句话,他便能重新回来。
没了三千佳丽的差事,还能放假休息一段时间,齐铭能如此轻松,都是多亏了今日弹劾他的人,所以,此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谢几人。
而被齐铭感谢的官员则有些绷不住,几人嘴角抽搐,连句客气的话都没回,直接转身离开了。
齐铭丝毫不介意几位好心人的失礼,他对着鸿胪寺卿的背影喊话道:“严大人,名册我已经登记了一部分,回头我给您送过去啊!”
鸿胪寺卿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等重新站好后,他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原地。
齐铭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笑吟吟地感慨道:“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皇宫深处, 一处无名的宫殿中。
杜公公对着眼前人发问道:“这次去淮原,你跟在公主身边,当真没发现一点异常吗?”
云藜垂着头回道:“奴婢只是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 旁的公主也不让奴婢参与。”
杜公公皱眉:“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 你别跟咱家说你还没有取得公主的信任?公主不让你参与的事情,你不会主动过问吗?”
“铃玉殿来了许多内侍宫人,公主对奴婢的依赖不比从前。”云藜回道,“奴婢问多了, 恐惹公主厌烦。”
“那你也应该分清轻重缓急,要紧的事情就算惹公主不快, 也该弄清楚。”杜公公又道。
“是,奴婢明白了。”云藜应声道。
“你能明白最好。”杜公公看着云藜, 语带敲打地说道,“沈家收留你, 对你是有再造之恩, 否则你的身份一旦公开,有十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云藜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杜公公离开后, 云藜也跟着离开了。
两人都离开后,又有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从暗处出来,发现外面已经没人了, 小太监便一路向着御书房而去。
铃玉殿。
江泠姝见到云藜回来,她轻蹙的眉目舒展,开口道:“云藜,今日咱们出宫去锦绣坊。”
云藜机械地点了点头, 有些魂不守舍。
出宫的马车上,江泠姝察觉云藜心不在焉, 她开口询问道:“云藜,你是不是不舒服?”
云藜回神,看向江泠姝,她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道:“奴婢只是在想香皂的事情,也不知夏姑娘的香皂在京中受不受欢迎……”
此次遇到夏清岚,江泠姝和云藜见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香皂就是其中之一。
从淮原郡回来的时候,夏清岚赠送了一批香皂。
这次出宫,两人就是想把香皂带给琼颜,如果香皂在京中受欢迎,那么日后可以让琼颜和夏清岚进一步合作。
“夏姑娘的香皂是宫中都没有的稀罕物,如果在京中售卖,一定能受欢迎。”江泠姝凭着直觉猜测道。
“公主说得是。”云藜点头,看起来仍然有些神思不属。
江泠姝看着云藜,她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装作若无其事,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北疆边城,一场战事刚刚结束,大堇边军出奇制胜,达朗部落败退草原。
在淮原郡的时候,有公主和钦差帮忙,夏清岚用计,只用了短短数日就买到了所需的粮草。
就在沈拾之与世家大族对簿公堂的时候,三十万石粮食早已在商队的掩护下悄悄运进了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