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 by指犹凉
指犹凉  发于:2024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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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郑宅回来后,西元就不怎么说话,扒拉着碗里的面条,总是出神,偶尔看到唐琛看自己,西元就笑笑,透着恍惚。
“我不该杀他吗?”
西元只说:“他是该死。”
唐琛点燃一支雪茄,缓缓吐出云雾,目光深邃悠远,窗外的梧桐也落了几片尚绿的树叶,唐琛说:“日子过得真快,又快到秋天了。”
一个弟兄面带焦灼同守在门外的阿山交头接耳了几句,阿山不以为然,想打发他走,他提高嗓门喊了声:“唐先生。”
唐琛听到了命人进来,阿山不情不愿地放行。
那人匆忙走进餐厅,唐琛有些不悦:“什么事,我在用饭。”
“唐先生,唐轩正在郑宅后园挖坑,说斩草要除根,要活埋郑家全家,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唐先生的意思,特意赶回来报信。”
“什么!”西元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唐轩?那样一个聪颖懂事的孩子,居然要活埋郑少祖一家老小。
目光射向唐琛,唐琛却垂着眼,弹了弹雪茄的烟灰:“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先生……”
阿山走过来,一推那位弟兄:“没听见先生的话?走了!”
那人无奈,转身要走,西元放下筷子:“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唐琛忽然道:“西元,坐下,把这碗面吃完。”
西元一怔,阿山已经赶那人出去了。
西元疾步向外走,唐琛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坐下,吃面!”
甩开唐琛的手,西元还要走,唐琛站起来,猛然将人按在餐桌上,压得死死的,西元仰面含怒,愤慨不已:“你疯了?都是女人和孩子,最小的才一岁!”
唐琛的眼里阴风阵阵:“那又如何?”
“郑少祖罪有应得,他犯的错他一个人担着,不能连累家人,唐琛,你开始让我料理郑家后事,不就是为了能放郑家一马吗,你带走阿山也是怕他冲动会难为郑家,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唐琛无声凝视着西元,西元想推开他,唐琛却将他压得更沉,好似一块巨大的顽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夹着雪茄的手缓缓抚上西元涨红的脸庞,唐琛的声音空茫冰冷:“你倒是通透,这点慈悲心真是叫人无奈,顾西元,如果阿江阿香不死,你的慈悲或许还能排上一点用场。”
“你又知道唐轩会怎么做?”
“不知道,有些好奇罢了。”
“唐琛,清岫本质不是这样的,你这么做是在纵容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在处处效仿你!”
唐琛面色微沉:“这么说,我的本质很坏了?”
西元噎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收他当义子我不反对,可是你要引他从善,他盲目地学你,学表不学里,会走入歧途的。”
唐琛蹙眉冷目,拎起乱动的西元又按回桌面:“我什么表什么里?唐轩又是什么本质,嗯?像我们这种从烂泥坑爬出来的人你永远都不会懂,斩草不除根难道等着别人再找机会干掉自己吗?我给过郑少祖机会,结果害死了阿江和阿香,顾西元,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正义的说辞,郑少祖临死前求你说句话,你可是一声没吭,本质这东西,谁能一眼看得透?就算唐轩真的学我又怎么样,他是我儿子,当然要学我,难道学你既当表子又立牌坊?告诉你顾西元,别以为在床上跟我怎么着就以为多了解我,记住了,我唐琛从小到大混在唐人街,是吃着垃圾长大的,早就他妈的脏心烂肺了,老子能活到今天就是一个恶人中的恶人!”
“胡说,你不是!”西元的声音忽然软了下去,轻声道:“虽然你说自己是个恶人,我也不否认你有些手段恶劣,但是唐琛,你说我还不够了解你,……可我始终都知道,你一直在选择向善而活。”
紧蹙的浓眉轻轻一动,眼中的厉色闪烁不定,抓在西元衣领的手松了松。
西元恳求着:“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别做良心不安的事,也别让清岫弄脏了手。”
唐琛眸色幽深,冰冷地望着西元:“西元,知道人家为什么管我们叫黑帮吗?就是因为我们的手迟早都是要脏的,包括你,从你答应入鸿联社跟我的第一天起,我手里的每一条命,你都有份。”
放开西元,唐琛直起身,神情归于平静:“你让阿江阿香活过来,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西元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起身往外跑,唐琛怒意顿生,再次薅住他,两个人纠缠不休,桌上的餐食盘盘碗碗翻了一片。
“阿山,金水!”
随着唐琛一声喝,阿山领人冲进餐厅,好汉难敌众手,西元很快就被制住了。
唐琛擦了擦手上担担面的汤汁,沉声命道:“关进笼子。”
西元又被丢进楼上的笼子里,像狗一样锁住了脖颈,那个笼子唐琛一直没有丢,留在隔壁的小房里,似乎知道西元迟早有一天还会再次光临这个终生难忘的铁笼。

冷月挂树梢,像女人暧昧的笑眼,也像男人手里的弯刀,清润又寒凉。
西元靠在铁笼里,凝然不动地望着窗边的月,房门开了,唐琛走进来,西元没有动,唐琛在笼外也坐下来,和他一同望着,几缕薄云遮住了弯月,屋里彻底黯淡下来。
唐琛.欲.加.之.言.点了支烟,摘下来,隔着铁笼送过去,西元接过来,慢慢抽着,唐琛又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抽着烟。
月亮很快从云里露出了脸,唐琛站起身,将钥匙丢进笼中,声音低沉:“我赶过去了,还是晚了一步,我没什么后悔的,也没觉得良心不安,因为不管怎么做,阿江阿香也不会活过来了,西元,你自由了,趁现在双手没真的脏,走吧,你父母和妹妹都在等你回家,去往雪国的国际列车一周才有一趟,票也很难买,这个我来想办法。”
“不用唐先生费心,我自己可以买到。”西元的声音有些沙哑,也透着倔强,唐琛没再说什么,走到门边,站住了,没有回头,声如佳酿,醉透背脊:“这次我就不送你了。”
房门开了又合上,唐琛的脚步声听不到了。
索菲亚教堂的广场迎来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大人物,首府总统亲自驾临,要在这里进行一场悼念演说。
白色的花圃,苍翠的松柏,还有陆陆续续堆积的花圈和条幅,诉说着无言的哀伤与悲愤。广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西警和治安人员,他们不是来保护市民的安全,而是保护他们的总统。
一袭黑装的总统沉痛发声,怀念在此次游园会袭击事件中不幸罹难的人们,也很激昂,表示加大力度打击暴力事件,铲除黑恶势力……不少人的目光偷偷窥向坐在第一排的唐琛,真是讽刺,唐人街最大的黑帮头子居然以治安官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听如何铲除黑恶势力。
唐琛静静地听着这颇有内涵的演讲,神情冰冷,总统又开始呼吁维护和平、人人平等,媒体的闪光灯噼里啪啦闪得人眼花,等总统和市长都表演完,就该他这个特别行政长官兼治安官发表引咎辞职的讲话,这是和大人物再一次达成的协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背锅谁来背,只要辞去职务,唐人街还是他唐琛说了算。
正在总统挥舞手臂慷慨陈词时,不远处的教堂钟楼忽然传来铛——铛——的钟声,打断了他的演讲,所有人都转向了教堂,只有在每周日做礼拜时,教堂的钟声才会响起,呼召着上帝的子民前来忏悔、敬拜。
钟声不绝,声声急促,一群安保特工先冲上台把伟大的总统扶下讲台,围了个密不透风,不少西警举着警棍,媒体举着相机向教堂跑去,唐琛站起身阔步而行,这个举动似乎引发了更大的骚动,人们跟着他,也纷纷赶去教堂。
当人们涌进教堂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在原先悬挂十字神像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悬挂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双臂也如神像般打开,被牢牢地钉在墙上,鲜红的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染红了雪白的墙壁,双脚捆着,只有一个木桩支撑着他,手上的剧痛令他痛苦不堪,不断地发出阵阵哀吟,他的两边自上而下垂着两条白色的条幅:东南悍匪被雇杀人,禽兽不如,游园真凶另有其人,天理难容!
是秦牧!他还没有死!顾西元一枪撂倒他,他最后是被军方的车抬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一片哗然,人们愤怒了,纷纷拥向前,西警们想阻拦,但是拦不住人们满腔的怒火,把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向了秦牧,咆哮着、呐喊着:说,谁是真正的凶手,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秦牧痛苦而绝望地叫道:“是都大帅,是都大帅雇我枪杀游园会的,他与唐琛有仇,要把他拉下台……”
此语一出,怒气像泄了闸的洪流,男人们冲破西警薄弱的防线,跳上圣台,踹倒木桩,连拉带扯,生生把秦牧从墙上拽了下来,教堂里充斥着秦牧的哀嚎和人们愤怒的打骂声。
砰的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惊住了,唐琛举着枪走到围打秦牧的中间,人们纷纷避让,可是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怒不可遏:“唐先生,不能放过他。”
唐琛不怒自威,平静地扫过所有人:“这个人死有余辜,可是如果今天你们打死了他,唯一的人证就没有了,把他交给警方,让他接受公开审判,我会以地方治安官的身份与政府谈判,就让他在行凶的地方接受公审、执行死刑,你们都会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那都大帅呢?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对,不能饶了他,他也必须要接受审判,执行死刑。”
“他们都得死,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唐琛一抬手:“好,我答应你们,但也请你们要相信我,我会替死难的家人伸张正义,还你们一个公道,真正的凶手一个也跑不了。”
“西人不可信,但是唐先生,你跟他们向来走得近,你当的官也是西人给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质疑唐琛。
唐琛缓缓地看着众人:“我当的是唐人街百姓的官,不是西人老爷的官,今天我就在这里立下誓言,如果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我唐琛任凭大家的处置!”
“好,那我们就再信唐先生一次。”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斜照着空荡的教堂,一片狼藉,除了几个鸿联社的弟兄在帮着教堂的牧工收拾,排排长椅上,只坐着唐琛一个人。
西元踩着斑斓的暖光走进来,停在唐琛的身边,点了支烟,递过去,唐琛看了他一眼,声音也如光懒懒的:“这是在教堂。”
“比这过分的事唐先生也做过。”
唐琛扬了扬眉,接过西元手里的烟,叼在唇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日常的那身短打,显得胳膊腿更长了,不穿正装的时候,西元看上去更加的随性洒脱,就像一只虽然扣了环却总也驯不服的猎鹰,稍不留意,就会挣脱出环飞走了。
一个弟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多涂几遍,盖住血。”
另一个说:“已经很多遍了。”
唐琛和西元看向圣台,墙上的血色被粉刷过,圣洁如初。
唐琛吸了口烟:“你干的?”
西元浅浅地回答:“钟声好听吗?”
唐琛点了点头:“美妙极了。”
西元道:“这是我为都大帅敲的。”
“小西爷枪法向来精准,秦牧拜你所赐才能活下来,谁帮的你我就不问了,但是我得感谢你那些朋友,换了是我,只想把他剁成肉泥。”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曾经的战友罢了,秦牧怎么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白死,今天那么多媒体都在,都大帅背后的伞再大,恐怕也罩不住他了。”
唐琛淡淡道:“别小看了这把伞,你看他今天连教堂都没进,跑得有多快,我想用不了多久,秦牧的口供就会和今天的不一样了,他可以说这一切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他为了保命不得不这么说。”
西元的脸色沉了下去。
唐琛一捻烟头,搓出几粒火星:“小西爷,不如我再添把柴,索性让这火烧得更旺些。”
两天后,所有的媒体都在辟谣,说是东南山逃匪秦牧为了打击报复当局,故意将袭击游园会一事栽赃给都大帅,而都大帅为了自证清白,请求当局对他严格审查,还要在藩市最豪华的酒店自掏腰包为游园会死难的人们筹办一场慈善晚宴,所有善款将用来安抚那些罹难之人的家属们……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慈善晚宴就在巴比伦酒店,名流云集,媒体众多,当真是一场上层社会的盛宴。
都大帅衣冠肃整,神情庄重,发表了讲话,呼吁大家为那些不幸的人们慷慨解囊,大部分人审时度势,直到一名国会议员代表总统将第一份巨额善款捐出来后,人们终于看清了事态的走向,谣言就是谣言,都大帅还是都大帅,他是他唯一的侄子,将来的前程不可动摇。
善款的数目令人极其满意,都大帅端着酒杯频频与在场的达官显贵碰杯感谢,也感慨,再一次验证了那句流传在他们中间的一句老话,东方人的确狡猾且用心险恶。
手中的酒很快喝完了,有侍应生及时走来,为他换了一杯新酒,他最爱的马提尼。
今天的马提尼不知怎地有些上头,都大帅扶了扶微晕的头,松开了领结,秘书安格斯关心地问:“大帅,怎么了?最近实在太累了,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楼上有间都大帅长期包用的套房,可以直通酒店的天台,从那里可以观看藩市的夜景和圣诞的礼花,也是最美不过的。
都大帅摇了摇头,这场慈善晚宴是他精心策划的,也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善款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都大帅的头也越来越晕,身上莫名的燥热,所有人都变得奇奇怪怪,身体都在扭曲变形,声音也都忽远忽近,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影中陡然闯入眼帘,都大帅眯起眼努力聚焦在那个身影上,时而清晰,时而朦胧,那人回眸一笑,勾魂夺魄,鬼魅般飘飘忽忽往宴会厅外去……
五脏六腑越燃越烈,都大帅不停地咽着口水,如同被谁下了蛊,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寻着那人也跟着去了。
停在旋梯拐角的阴影里,那人回过身,嫣然浅笑地望着跟过来的男人。
都大帅定睛在他身上,火烧的炙热而灼痛,寻觅无果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越发的清灵喜人。
展开亮白的手心,一卷底片。
清岫走近了些,红艳的嘴巴缓缓而动,声音又软又糯:“我来给大帅送样东西。”说着,又是魅惑人心的一笑:“我想用这卷底片,换自己一条命。”
都大帅使劲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些,清岫很懂事,亲手展开底片,都大帅借着灯光匆匆看了几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唐琛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都大帅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很怪异,像掺了水的沙子,混浊又嘶哑。
清岫看了眼周边,好像怕人发现一样:“我现在是唐琛的义子,他将这卷底片交给我保管,说如果他一旦出了什么事,就要我把底片交给各大媒体。”
都大帅湛蓝的眼睛忽闪不定,笑容竟有些狞邪:“你这么做等于背叛了你的主子,我可以让你活,但是唐琛会叫你死。”
清岫神情一冷:“所以我今天找大帅来,不仅想活,还想活得更长久。”
“哦?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大帅的手情不自禁地卡在清岫细嫩的脖颈上。
“我想当唐人街新一代的王,大帅,你看这个有多难?”
都大帅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就要看你能为我做什么了?底片只能换你一条命……”
清岫俊秀的眉宇间略略挣扎了下,迎着都大帅如狼似虎的目光,似乎下定了决心:“行,我答应你,但是…你可不能食言。”
都大帅嗤笑两声,忽然揪过清岫:“只要你听话,我就保你做唐人街的王。”
清岫灵巧的手指轻轻拂过男人不堪的状态:“那大帅还等什么……”
慈善晚宴尚未结束,却不见了主办人,秘书安格斯不停地回应着客人,大帅身体略感不适,稍微休息一下,晚上还有节目,请大家尽情享用美食。原本定的节目是有奖竞拍,谁捐的善款最多,将获得一串价格不菲的南非钻石项链。
忽听外面嗵嗵几声响,酒店落地窗前绽开朵朵烟花,人们纷纷移向窗边,真是绚烂夺目,只是宴会厅偏于一隅,看不真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都上天台看吧。
人们以为这是晚宴最后的节目,便相携笑拥着都往天台去,媒体更是争先恐后抢在前边要占个最佳位置拍摄烟花。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新颖别致,不似寻常所见,有的金光闪闪犹如下了场金钱雨,有的姹紫嫣红好似盛开的玫瑰花,人们看得惊叹连连,还有外文字体闪耀于空:匡扶正义,告慰亡灵!
掌声雷动,只是……这话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救命啊——救命——”
不知从哪里传来大声的呼救,所有人急忙循声而望,就在观礼天台不远处的豪华套间,露台的门猛然被打开,两个人纠缠着,都赤着身,其中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孩似乎正在极力摆脱那个高大的西方男人,拼命向这边的人群大喊着:“救我——”

第109章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一张报纸被火焰迅速蚕食,报纸上的人脸渐变成灰黑色的洞,只剩下一点余烬,风一吹,原地打着转。
“阿江阿香应该收到了。”
唐琛很少自言自语,此时此刻,他正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地上的残灰,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西元他们几个听。
今天是阿江阿香的头七,短短一个星期,西元和唐琛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方耀被剁碎了丢进山里喂野狗,郑少祖一家彻底从唐人街消失了,秦牧被吊在索菲亚教堂,三天后,在游园会的广场上公开执行死刑,据说是要吊死他,因为许多人想看他慢慢咽气的过程。
都大帅没有死,也不会死,但是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各大媒体都在耀眼夺目的烟花下拍到了极其不堪的一幕,他在慈善筹款的晚宴中,中途退场,只为了霸凌一个东方男孩。
身败名裂从来都是一夜之间的事,他的叔父迅速公开发表声明,断绝与他的一切关系,从伟大的家族姓氏中抹掉这个败类的名字,开除所有公职,嗅出风向的媒体在这件事上更是不遗余力的报道,不知是谁翻出了花魁凤鸾之死一事,又在这坨烂狗屎上浇了泡尿,令其更加的臭气熏天,不管是西人还是东方人,人人拿着报纸皱眉掩鼻,恶心,实在太恶心了。
“唐轩,跪下。”唐琛沉声命道。
唐轩连忙跪在两座新坟前。
唐琛点燃三支香,递到他手里:“这件事你功不可没,给江爷上柱香。”
“是。”唐轩上香磕头,恭恭敬敬。
等他做完一切,唐琛才又道:“你活埋郑家老小原非我本意,有过,又在都大帅这件事上做的干净利落,有功,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是,干爹,郑宅一事……唐轩冒失了,今后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唐轩颇为后悔的样子,暗暗窥着唐琛的神色。
唐琛看向他,目光威严冷峻:“擅自做主倒还其次,我只想你心存善念,不可将事做绝,江湖道义还是要讲的,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小小年纪过于狠辣,容易折损阴德,你给我牢牢记住,若再有下次,你我父子情分一刀两断,鸿联社也绝不留你。”
唐轩猛然一个激灵,立即伏在地上:“干爹息怒,儿子原是为了免除后患,却不想失了分寸,今天爹爹教诲,孩儿铭记于心,今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起来吧。”
唐琛看向西元,西元也回望着他,彼此都有些复杂,唐轩站起身,眸光一扫又迅速垂落,乖巧地侍立在唐琛身边。
唐琛没有被免职,他还是唐人街特别行政长官和地方治安官,但是都大帅的身败名裂似乎并不能平息人们在游园会中所遭受的殇情,总是有人成群结伙地堵在鸿联社楼下,询问唐先生关于幕后真凶的说法,甚至还成立了什么委员会,向警方和更高一层当局递交了万言书,希望彻查游园会幕后真凶一事,但是官方给与的回馈却叫人无比失望,也难以服众,游园会一案已结,主犯秦牧也已伏法……可秦牧在教堂里所说的供词却像饽饽上的霉斑,在人们心中滋生蔓延,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起初有人在唐人街里聚众理论,人数渐多,成了气候,便组织起游行来,拉着横幅,喊着口号,追查真相,惩办真凶,还以公道,告慰亡灵。
警方熟视无睹,任凭他们游去,游行的队伍每天都要在唐人街走几遍,最后停在鸿联社的楼下,看到唐琛的车,他们就群情激昂地喊着口号,见不到唐琛就集体静静地坐在那里,无声也是一种抗议。
鸿联社的人也没有去管,唐先生发话了,不许动他们一分一毫,只要不冲进来,不闹出什么乱子,就任凭他们去游去喊。
西元默默地关上了窗子,外边的口号一浪更比一浪高,唐琛代表鸿联社给了他们每家大笔的抚恤金和诸多照拂,但是紧闭的窗棂依然不能隔绝他们失去亲人后愤懑悲痛的呐喊。
唐琛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总是闷声抽着烟,办公桌上堆着高高一摞账簿,也懒得去翻,不用看也知道,最近的生意一落千丈,人们似乎对所有的娱乐都失去了兴趣,赛马赌钱、宿醉享乐,这些都笼罩在游园会挥之不去的阴霾里。
“唐琛,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出事的,要知道很多颠覆都是从聚众闹事开始的,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唐琛烦躁地推开眼前的账簿,一指窗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要我端着把冲锋枪把他们都给突突了?”
西元沉沉地叹了口气,是啊,都是无辜百姓,也都是罹难者的家属,虽然不排除那些混在其中煽风点火挑动事端居心叵测的人,他懂,唐琛比他更懂,这是有人借机要让唐人街自己内讧,赶唐琛下台。
“他们要都大帅一起伏法,我答应过他们。”唐琛幽幽道。
“证据呢?秦牧死了,方耀和郑少祖也死了……”
两人相互望着,唐琛知道,西元并没有半分责备之意,西元也知道,唐琛也并不后悔。
唐琛衔着烟,走到窗边,同西元一起看着楼下示威的民众,眸中升起那抹熟悉的冷意:“既然这个国家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也好,我就让鸿联社的法来主持公道。”
“不。”西元迅速看向唐琛:“不行,他不能死,即使死了也不能和唐人街还有你扯上半点关系,这是首府那位最后的底线,现在周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已经有几个小国开过火了,里边的人传来消息,都大帅即将被调往局势最紧张的防线去。”
唐琛冷笑:“军功可以挽回一些尊严,时间也可以冲淡一切,只怕过几年他摇身一变又成了什么人物混在军政要职上。”
紧闭的窗猛然被打开,声浪滚入,唐琛肃然而立,垂目俯视,宛若一尊佛俯瞰着芸芸众生,又如一个临危不乱的君王,静望着他躁动不安的子民。
窗户再次被关闭,屋中一静,两个人一时间倒无话可说的空茫。
良久,唐琛才问:“家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西元的心情似乎更低落:“差不多了,该卖的都卖了,带不走的都留下。”
“房子卖吗?”
“不卖,母亲打算租出去,她总觉得终有一天我们还能再回来。”
“那就租给我吧。”
西元看过来,唐琛勉强笑了下:“怕我拖欠房租啊,放心,我预支十年的,你那个小阁楼恐怕是这世上唯一能叫我静心的地方了。”
西元也笑了下:“好,就租给你。”
“票买到了吗?”
“还没有。”
“都说了我来买。”
“我也说过了,不用你。”
“西元……”
“干什么?”
“票再难买,迟早都会买到的,不是吗?”唐琛投来深深一瞥。
西元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心思,移开视线,又不禁暗恼:“如果连这点事还要麻烦你唐先生,那我这小西爷也算白混了。”
唐琛的声音轻如空气里的浮尘:“买不到就买不到吧。”
两人都别扭了一会,唐琛打起精神又问:“你父母都还好吗?顾教授辞职了没有?”
西元嗯了一声:“几天前就辞了,就是晓棠麻烦些,她的朋友在游园会受了伤,她偷跑着去看,我母亲索性把她锁在屋里,哪都不许去,她还惦记着学校的汇报演出,还有张庭威,知道我们要移民雪国,匆匆忙忙来家里求婚,我父母……”
唐琛忍不住问:“不同意?”
“也不是……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张庭威家世背景还说得过去,人呢,他们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父母绝对不会留下晓棠一个人在这边的,尤其还留在唐人街。”
唐琛双眉轻轻一蹙,唐人街的名声向来好坏参半,在白老大手里是这样,在他手里还是这样,如今出了游园会的事,连剩下的一半也都岌岌可危了。
西元似乎有些解释的意思:“其实他们是舍不得晓棠,真要嫁了张庭威,一家人远隔千里的,恐怕几年也难得再见一面,除非张庭威愿意入赘,跟我们一起去雪国,可张家又怎么舍得这个唯一的儿子?张庭威这婚算是求了一半,自己都没想好该怎么办,你叫我父母又怎么能同意,这事啊,现在就僵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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