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在晓棠的怒视中,唐琛沉沉地开口:“晓棠,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咱们一起找到你哥哥。”
“你妄想,如果连你这个黑帮头子都找不到他,那就说明我哥哥根本不想再见你,他不想见的人,我也不会帮,唐琛,如果你敢派人监视我,跟踪我,骚扰我,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
晓棠想要离开,身后的男人将她一把拽住,小心翼翼却又不肯放手:“晓棠,你冷静点,我知道你恨我,你哥哥也恨我,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不可能再挽回了,可有些话,我总要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不能…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赎罪,来弥补,为你们,为你的父母,为那辆列车上的所有人。”
晓棠冷冷地转过身,望着这个眼里也盈着泪水的男人,那张绝世容颜也在痛苦中燃烧,美好得让人望而生畏。
一口唾沫啐在唐琛的脸上,唐琛没有躲避,也没有去擦拭,痛苦依然灼痛着每一根神经,也灼痛了晓棠。
晓棠甩开他的手,扶着隆起的肚子,毫不顾忌雪地的湿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寓门口躺着一个人,疲惫的晓棠猛然站住了脚,惊呼一声:“庭威?”
忽然之间,口鼻被什么捂住了,一股难闻的药水味,晓棠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一页纸落在张庭威的手旁,这是一张完整的寻人启事,失踪者:顾晓棠。
第115章 棋子
一个人赤着上身被吊在冰天雪地里,精瘦的身躯鞭痕累累,仅仅才二十几鞭,人已经半昏不醒了,可愣是一声没吭。
唐琛住了手,目光复杂,望着这个年轻倔强却又心机深沉的义子,鞭子没有再挥下去,换做从前,换做自己,是不是也如同现在的清岫,不,唐轩一样,会使出同样的手段?
阿山见唐琛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走过来,为他点上一支烟,袅袅升腾的烟雾呼在唐轩的脸上,唐轩缓缓睁开眼,虚弱无力地叫了声干爹,请求着:“别停,继续打吧。”
“为什么又擅自做主?这是第几次了?我没有同意的事你还敢去做。”唐琛隐含愠怒,冷冷地问唐轩。
唐轩抬起头,没有委屈只有诉说:“我只想帮干爹达成心愿,顾大哥一天不回来,干爹就一天不开心。”
唐琛眉峰微微一动,面无表情地继续问:“你把人关在哪了?”
唐轩咬着牙摇摇头:“现在不能说,等顾大哥回来了,我再放了顾小姐,干爹请放心,有人照顾她,她很安全,一切都好。”
唐琛又扬起手中的皮鞭,唐轩忽然高叫道:“干爹,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说了你一定会放她走的,那顾大哥也就不会现身了。”
“好,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皮鞭又毫不留情地抽下去,血珠飞溅,落在洁白的雪里,绽放如梅。
自从唐轩埋了郑少祖一家,阿山对他不像旁人那般轻视和忌惮,此时见唐轩被打的狠了,不禁开口求道:“先生,放轩少爷一马吧,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啊,顾西元知道她妹妹失踪了,一定会出现的,到时候我们再放顾小姐回家也不迟啊。”
家法最终执行了一半,唐轩挨了五十鞭,已经血肉模糊,昏迷不醒。
见唐琛丢了皮鞭,一步一拖地走回公馆,阿山连忙同几个弟兄把唐轩解下来,请大夫擦药熬糖水,一通忙活,唐琛视若不见,坐在沙发上缓缓抽着雪茄,可也没再逼问谁,顾晓棠究竟被关在了哪里。
看了眼茶几上的报纸,几乎每份报纸副刊最醒目的位置上,都登着同样一则寻人启事,照片上的顾晓棠睁着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含笑不语地望着他。她有着和哥哥相似的眼睛,相似的鼻子,相似的嘴巴……
夹着雪茄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照片,微微颤抖着,雪茄落了灰,也落了泪,报纸被打湿了。
雪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白莹莹的雪上,到处都是叮咚叮咚冰雪融化的声音,海上的季风如约而至,仿佛一夜之间给大地添了把柴,脚下的泥土开始变软,风也温柔起来,就连空气都是湿润的,可是乞丐营的人们无暇顾及生活里这点随处可见的美妙,他们脱去破棉袄,不再为一块毛毯而大打出手,为了一天的生计还要继续奔波,偷拿抢夺,坑蒙拐骗,有时候,就连这点“安逸”也会被无端滋扰。
一伙人,很是蛮横,身上不仅有刀还有枪,他们闯入营地,肆无忌惮地搜寻查找,手里还有画像,扒着每个人的脸,先是端详,后是询问,他们在找一个东方男人,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画像上的是谁,但是这里的人出于本能的仇视和共同的义气,集体选择了遗忘,一张张木然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甚至连小孩子,看了一眼画像就颠颠地跑开。
一个男人,也是东方人,压着低低的帽檐,只露出半张脸,锐利的目光划过这里的一切,每间房都没有放过,可是要找的人却毫无头绪。
西元是在一栋废弃的矮楼上看到的这一幕,当这伙人闯进乞丐营时,他正在屋顶上晒太阳,像只慵懒的猫,陡然间就被异样的骚动惊醒了,迅速闪到破窗后,这几个人不是普通人,更不是黑道上的,他们做事的章法、拿枪的样子、走路的姿势和彼此交谈的状态显然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西元看了眼四周,楼侧有条下水管道,如果朽坏的水管还能承得起他的重量,没有中途断掉,他可以从那里爬下去,顺着楼后的荒地逃走。
刚要转身时,西元瞬间又拉回了视线,那伙人中为首的是个东方人,也许因为找不到要找的,男人烦躁地摘下帽子,胡噜了把头发,重新戴好帽子,只这一瞬间,西元的呼吸随之一顿,那曾经模模糊糊,不确定的猜疑,直到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杰克上校说过,唐人街里有自己人,关键的时候会帮他,唐琛也说过,不止你一个东方人打入唐人街,潜伏在我们身边。
被欧洲军事学院开除后,他顺理成章地转入艺术学院就读了两年,和他同宿舍的张庭威很快成为了他的好朋友,一起读书,一起畅谈未来,回国后,他们的关系依然很密切,第一次去御膳坊,张庭威拉着他去吃郑少祖的寿酒,那也是他第一次走入唐琛的世界。在一片枪林弹雨中,张庭威伤了条腿,惊慌失措的像个大男孩……
不禁苦笑,是不是所有人都比自己的演技好?只有他顾西元才是真正的傻子,以为可以骗得了唐琛,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失败。
西元的目光渐渐冰冷,张庭威为什么突然来这里找他?还带着特工?之前他带着晓棠登报找人,四处打听,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焦急不安,扒着窗框的手陡然一紧,西元想喊一声,转念间,又放弃了,晓棠跟着张庭威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一定是唐琛又有了什么新动作……
“顾西元,你出来!”张庭威搜索无果,开始高声喊叫,望着破败不堪的乞丐营,仍不甘心。
“晓棠失踪了,只有你才能帮我把她找回来。”张庭威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似乎笃定西元一定藏身在这里,也希望这里有人能把他的话传给西元。
有人慢慢靠近他,张庭威迅速举起枪,这里的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随处暗藏着杀机与危险。
巨塔陪着笑脸,摆着手,表达自己人畜无害。
张庭威收起枪,冷冷地望着这个身形威猛,个头比自己还要高一头的有色人种。
巨塔冲他捻了捻手指,所有人瞬间都明白了,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张庭威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甩给了巨塔,巨塔扫了一眼,觉得不足以出卖一个人,张庭威不耐烦地又冲一名手下抬了抬下巴,那人也丢出几张票子。
巨塔还是不满意,出卖这里的人,他以后也不能再这混下去了,拿着足够的钱才能离开。
几个人都过来,掏出他们身上所有的钱,巨塔一边数着票子,一边用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危楼。
西元迅速缩回头,妈的,当初就该废了这个欺凌弱小的王八蛋。
水管果然禁不住,离地面还有两层高,彻底断裂,西元随着水管咣啷啷地摔在地上,四周响起奔来的脚步声,西元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吃力的后腰,踉踉跄跄向楼后的荒地跑去。
“上尉,有人跑了,他在这!”
“不许开枪,给我追。”
张家药铺今天挤满了人,张爷爷只有每月的第一天坐堂出诊,不问尊卑贫富,只要来看病,都由他亲自把脉,机会也是难得。
张庭威帮着柜上的老掌柜季师傅和父亲,一起抓药包药,忙的头上出了汗,人们源源不断地走进店里,张庭威对药名还是有些生疏,总是慢半拍,父亲张医师看不惯地砸吧了下嘴:“我儿子还真不是从医的料,学了这么久,那些药材认得你,你却不认得它们。”
张庭威嘟嘟囔囔回嘴:“你每天都在这里坐诊,倒不如爷爷一天的生意好。”
“小兔崽子,又皮痒啊。”
正说着,又有人过来递上方子,好似专找张庭威拿药,张庭威接过方子一看,瞬间又抬起头。
对面的女人平平淡淡的一张脸,口气也平淡:“麻烦你,快点。”
张庭威拿起药方,转身在身后药柜的几个抽屉里,胡乱抓了几把,包了,递给女人,女人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药铺。
张医师觉得儿子神色有异,刚才抓的药似乎也哪里不对劲,伸手道:“拿来我看看,莫要给人抓错了药。”
张庭威摘了胳膊上的套袖:“爸,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出去一趟。”
“诶,今天正忙,你小子又去哪里撒野,一天到晚的不着家。”
出了药铺,左右看看,女人果然站在不远处,似乎正准备过马路,见了张庭威,又不慌不忙地往前行,红灯变绿灯,女人随人群过了马路,张庭威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到了一家珠宝店,女人推门进去,张庭威只好也跟进去,进了店,店员没有招呼女人,看着她直接往店后走去,张庭威跟着,也没人拦他,穿过店,又上了层楼,女人这才推开最里边的一扇门,是间办公室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示意张庭威关上门。
张庭威从兜里掏出那张药方,丢在桌上,药方上只有一排数字,翻译过来就是:找回顾晓棠,跟我走。
“什么意思?”张庭威开门见山。
“我知道顾西元,也知道你,严格来说,我是你们现在的上司,接替杰克上校。”
张庭威看着她。
女人的手指在桌面上哒哒地敲了几下,那是张庭威在军中特殊的编号,只有杰克上校才知道。
张庭威挺直腰板,冲她立正站好。
女人摆了下手,让他放松,然后道:“这是我们在唐人街的联络站,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碰面,今天本来不该直接去药铺找你,但是事情突然有了些变化,上峰命我直接联络你。”
若不是隔着张桌子,张庭威几乎冲到她面前:“我太太在哪?是不是你们绑架了她?”
女人冷静地看着他:“不是我们的人,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很安全,这个你无需担心。”
“既然不是我们的人,你怎么会知道?”
“是谁我无权告诉你,你也无权知道,只要按计划完成任务就行了。”
张庭威的鼻孔微微放大,极力平复一会,才问:“什么任务,和我太太有关吗?”
“杀掉一个人,你太太就能平安的回到你身边,之前你私自调派人手去找顾西元,这事也可以一笔勾销。”
“上次在乞丐营,他从我手里跑了。”张庭威搓了把脸,颇为懊悔。
女人点点头:“知道,顾西元…可惜了……”
彼此沉默了会,张庭威低声问:“要我杀谁?”
女人吐出一个名字,张庭威霎时变了脸,有些激动,也很彷徨:“恐怕我不行,这个太难了。”
女人点点头:“是有难度,但为了你太太着想,再难也得做,要做到像黑帮内斗,别露出我们的痕迹,况且,不是还有个顾西元吗?”
“西元?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利用好这颗棋子,现在是唐琛想见顾西元,而顾西元为了他妹妹也会出现的,到时候唐琛一定单独见他,不带任何人,只要唐琛落了单,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我别无选择了是吗?”
女人的眼里如同当年的杰克上校,没有丝毫的感情:“像我们这样的人,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张庭威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的人会你尽快帮你找到顾西元,还有,你身边有鸿联社的人盯梢,他们也在找顾西元,你行动的时候小心点,尽可能地摆脱他们。”
张庭威停了停,转头看向女人:“这是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我们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第116章 我的糖掉了
风从赛伯格广场上吹过,亦如往昔情人的手,轻轻拂去脸上的哀愁,将心中的柔软也一并释放。
借着海上吹来的第一缕暖风,广场的咖啡馆迫不及待地摆出桌椅,人们总是更喜欢喝露天咖啡,沐浴春风的同时,还能望着广场打发无聊的时光,喷泉雕像,觅食的鸽子,自我陶醉的艺术家,散步的女人,嬉闹的孩童,水果店里偷懒的伙计……
可是今天,露天咖啡的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只有一位客人,独坐一隅,白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衬得他玉色的容颜更加冰冷高贵,黑白分明的眼睛盛满了星辉,只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令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孤独的王者。
咖啡馆老板笑吟吟地端来一份甜品和几块奉送的小饼干,并不为生意清淡而烦恼,一连三天,这里都被眼前的客人包了下来,金钱的魅力总是令人无法拒绝。不管是西人还是东方人,对于这样一张经常出现在媒体上的脸孔并不感到陌生,这位来自唐人街的大佬,既富有,也不好惹,只是奇怪,今天还是他自己一个人,没带跟班,像是在等什么人,目光时不时扫视广场,警觉中透着一抹道不明的焦虑,从前他总是云淡风轻的,品着最好的咖啡,翻着报纸,看看赛伯格广场,然后留下丰厚的小费,从容优雅地离去。
老板瞥了眼桌上的报纸,咦?这个不是……最醒目的位置上登着一幅画,头像素描,很像唐先生,这两天的报纸上总能看到这画,没有文字说明,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有钱人任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咖啡馆老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唐琛,嗯,的确是像。
“我不叫你,你不用出来了。”
“好的,唐先生。”
太阳渐渐西斜,倦鸟纷纷归巢,广场上的人们随着天边的晚霞也如流云散去,露天咖啡馆亮起了灯,照在唯一客人的身上,斑斓朦胧,他仍然固执地坐在那里,望着慢慢暗淡下去的广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走出咖啡馆,侍者的制服勾勒出他健美的身形,脚步轻缓,停在唐琛身旁盛开的紫罗兰旁,夕阳穿过咖啡馆前的廊柱,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浅淡,仿佛随时都可以消失。
“不是说,没我的招呼不用出来了吗?”唐琛刚要转身,一把枪已然顶在了他的头上。
唐琛抬眼望去:“西元?”
一声唤哽在喉中,唐琛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落日余晖中的西元。
西元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唐先生有种,居然敢一个人坐在这里喝咖啡。”
“为了能见到你。”
“少废话,我妹妹呢?”
唐琛垂了垂眼眸,一抹孤清,再次看向西元,声音也如斜阳低沉:“唐轩绑了她,不管你信不信,这个我事先不知道,我执行家法打得他皮开肉绽也没问出晓棠在哪,不过你放心,唐轩不会伤害晓棠,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我,我这就通知他把人送过来,但是西元,你也别再跑了……
愤怒的火焰燃亮了黑眸,枪口狠狠抵在唐琛的额头:“卑鄙,你们还真是一对不折不扣的父子啊,都他妈叫人恶心,我妹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亲手宰了你们。”
俊美的脸僵如刀刻,眼底的孤清更加深重:“我只想见到你,至于你要不要杀我,随便。”
烈火烹油地望着,彼此的目光将对方死死地绞合,唐琛完全不顾头上的枪,回抵着冰冷的枪管,细细端详眼前人,西元瘦了好多,两眼凹陷,头发是新剪的,剪的粗糙,泛着毛茬,胡子刮的也不干净,唇边都是淡青色……
唐琛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这张令人心疼的脸,额上猛然一痛,整个人被枪抵得向后仰去,西元的脸有些苍白,枪口不易觉察地颤了颤,恨意汹涌,如浪拍崖,反噬回来,西元淹没在自己的恨意中:“去打电话。”
霞光夺目,肆意流淌,好像天空失了火,坐在露天咖啡下的两个人都红彤彤的。
“晓棠已经在路上了,唐轩亲自送她过来。”
西元的枪放在咖啡桌上,并不搭言,唐琛的咖啡早已冷却,红彤彤的两个人都暗沉沉的缄默着。
唐琛凝视着西元,西元凝视着桌上那份报纸,如果目光如剪,早已剪碎了他在那年明媚的春光里第一次见到唐琛时,亲手为他画的头像,一个假扮卖花女的杀手死在了阿江他们的枪口下,血溅了西元一脸,而唐琛从容不迫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赏了他一枚银币,拿走了这幅画……
终于,唐琛开了口,温润动人:“我知道你见了这画像一定会来这里找我。”
西元拿起报纸,缓缓撕下那幅画,丢在了地上。
睫羽黯然低垂,唐琛又问:“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
西元沉默是金。
唐琛的手伸进兜里,西元迅速拿起枪,冷冷对着他。
手缓缓地抬起,一颗吉利糖,桃子味的,西元的目光迅速移开,枪重重落回桌上,喉结滚动中,眼尾红了。
剥了糖,清脆地碰撞了几下,唐琛叠着糖纸,轻声道:“前几天我才发现,你给我雕刻的小像领结上的红有点褪色,我拿了些红漆想把色补好,真是拙手笨脚的,一不留神半个身子都漆红了,还想着等你哪天有空再给我……”
西元猛然打断他:“唐先生,我不是跟你来叙旧的,你最好安静点。”
卑微到尘埃里,依然在土里挣扎,唐琛一把抓住了西元的手。
西元竭力想甩开,无奈唐琛抓的紧,西元只好用另一只手抓起枪,抵在唐琛的头上:“放开。”
唐琛没有放,紧握着,手心里出了汗,在彼此的掌温里嘶嘶灼烧。
“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我也没有资格请求谁能原谅,只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西元,我已经决定了,把所有的身家都捐出去做慈善,也不做什么鸿联社的总把头了,离开这里,就你跟我,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晓棠和张庭威也愿意一起走的话……”
西元无声地笑了,泪水瞬间充盈了两眼,又在怒火中烧干,真是可笑,从前那么心心念念,好像人间妄想般不可能实现的事,现在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唐琛居然要放弃用命换来的唐人街,放弃他苦心经营的帝国基业,简直太可笑,太讽刺了。
西元的声音冷彻骨髓:“唐琛,你就算把命捐出来,那些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我的父母能活过来吗?”
大声的质问换不来任何满意的答案,因为原本就无法回答。
愤然挣脱出唐琛,西元唇边无尽的讥讽,把枪放在唐琛面前:“好啊,你现在用这把枪了结自己,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心若死了,又该如何复活?
唐琛眼里的光瞬间一黯,瞬间又亮,明灭间一道狠厉:“好,西元,记住你说过的话。”迅速抓起桌上的枪,顶在太阳穴上,唐琛凝视着西元,扣动了扳机……
一个咖啡杯狠狠地砸过去,撞偏枪口,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擦过头顶,余热灼焦了唐琛几缕发丝,棕色的咖啡顺着玉白的面颊流淌下来。
“妈的,疯子!”西元站起身一把夺过唐琛手里的枪,这才发觉自己在凌乱中抑制不住的发抖。
唐琛也站了起来,揪住西元的衣领,两个人调转了方向,眼中的赤焰熊熊燃烧。
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唐琛的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玻璃窗哗啦破裂,西元和唐琛顿时矮身下去,一同掀翻咖啡桌,挡在身前,目光一碰,传递出同一个信息:有人打冷枪。
又是几发点射,都是险险射中唐琛,两人同时望向广场左侧的钟楼,那里一定埋伏着狙击手,居高临下,露天咖啡馆几乎都在他的射程里,相互打了个眼色,举着咖啡桌,半蹲半跑,一齐退到咖啡馆的廊柱后,掏出枪。
唐琛毫不迟疑地说:“你先走,我来掩护。”
西元毫不领情:“我要等晓棠来。”
“放心,我一定给你安全送回家去。”
“不需要!”
“西元!”
西元不理会他,冲着钟楼的方向开枪回击,狙击手停了几秒,又开始还击。
西元很快察觉,狙击手射杀的目标只是唐琛,偶尔射向西元的子弹,都是拦阻他靠近唐琛,唐琛也发现了:“他是冲我来的,你想办法走,唐轩会把晓棠送回去。”
“省省吧,就算不是你绑的晓棠,我也不会相信你那个义子。”
枪声忽然密集,又从另一个方向频频飞来子弹,是露天咖啡对面博物馆的屋顶,这个狙击手明显比钟楼那个枪法准些,一枪就打中了西元的左肩,索性只是擦破了皮,然而鲜血还是染红了衣衫。
“妈的,他们是两个人!”唐琛叫道,就地一滚,想从破碎的窗口躲进咖啡馆里,还没来得及翻过去,又被钟楼方向的子弹拦截,胳膊上也中了一枪。西元急忙回头看去,一边冲博物馆方向回击,一边想退到唐琛身边,然而两个方向飞来的子弹都在阻止他靠近唐琛。
钟楼那边忽然熄了火,只剩下博物馆一边仍在不停地开火。
趁此机会,西元蹲在花丛后,迅速换好弹夹,唐琛也滚到了他身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他们不是一伙的。”
唐琛一把揪过西元,彼此的鲜血混在一起,目光灼灼,燃着彼此的眼眸:“我们是一伙的就行了。”
广场上的人早就四散而逃,只剩下不间断的枪声打破了宁静的傍晚,霞光烧的灿烂,映红了唐琛和西元,钟楼的枪声似乎销声匿迹,他要杀的只是唐琛,却杀的不急不躁,十枪里倒有七八枪都是虚张声势,远没有对面博物馆的狙击手赶尽杀绝般,枪枪都不放过西元。
两人的枪里都没多少子弹了,西元无奈地叫道:“唐琛,我掩护你冲出去,记住,一定要保护好晓棠,要是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要死一起死,你妹妹自有张庭威照顾。”
“唐琛!”
唐琛转过脸来,半条胳膊都是鲜血,黑亮的眼睛涌动着一抹温情:“西元,我想赌一把,博物馆上的要杀的是你,不是我,我掩护你冲出去。”
“不行,钟楼那个……”
不等西元说完,唐琛猛然从柱子后闪出身,完全暴露在咖啡馆前,神情冷峻,手持双枪,边开枪边向博物馆走去,挺拔的身影红的耀眼,分不清是天上的霞光还是鲜血将他染红。
博物馆上的枪声也停了,整个广场霎时静下来,西元鼓跳的心猛然划过一抹异样,不好,整个人瞬间蹿了出去。
钟楼的枪声忽然响起,一颗子弹飞驰而来,原本飞向唐琛的胸口,却被突然扑来的西元挡住了,抱住唐琛的一刹那,子弹射中他厚实的肩胛,发出一声闷响。
“西元——”唐琛大惊失色,就在他抱住西元的同时,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西元也完全暴露了……
枪声再次响起,唐琛反身将西元搂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天然屏障,博物馆方向射来的子弹猛烈而果决,再也收不回去了,一连几枪都打在唐琛的背脊上。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西元只听见唐琛隐忍的闷哼,?体挺了挺,两条臂弯箍着西元,西元奋力转过身,唐琛口中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到他的脸上,火红温热。
又是一声枪响,从博物馆屋顶上摔下一个人,砰地一声落在馆前高高的台阶上。
所有的枪声都停了,赛伯格广场陷入一片死寂,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呜哇呜哇的笛鸣,那是西人警署“姗姗来迟”的警车。
“唐琛?”西元抱着渐渐倒下去的男人,茫然又无措。
唐琛的嘴里都是血,染红了皓齿,眼里的星辉渐渐暗淡下去,可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西元,揪着他的衣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西元…我的糖掉了……”
霞光流散,星光陨灭,天边升起半弯的月,静静地笼着墨兰的天。
唐琛——
第117章 唐人街之王
鲜花怒放,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墓碑下,即便是盛夏,深夜的墓地也透着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新坟高大气派,雕刻着:善感动天,义存千古,不孝儿唐轩敬立,背面的生平也极尽赞美之词。
鸿联社的人都说,唐先生生前早就立过遗嘱,死后火化,不入土,不立碑,不游龙旗,骨灰撒入大海。
唐轩作为义子却不肯听他的话,不仅入土立碑,还游了龙旗,也如同唐先生那般,身穿白衣,戴着墨镜,以儿子的身份扶灵,昂首挺胸地走在龙旗的最前边。
这次的游龙旗是用鲜血换来的,谁反对就杀谁,曲爷第一个倒在鸿联社的会议桌下,当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时,唐轩又开了第二枪,打伤了仍要规劝的阿山,之所以没有打死,唐轩撂下一句话:看在你追随先生多年的份上,准你同我一起为他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