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听了冷然一笑:“我还活着,他们的任务当然没有完成,西元,要杀我的人也没有考虑过你的死活,我死了,你就是陪葬。”
西元静了几秒,才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暗杀的命令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唐琛的口吻冰冰凉凉:“不管是谁的命令,他都一定会比许澜清死的更惨。”
望着唐琛毫无表情的树皮面具,半垂的睫羽下寒光凛凛,这个男人即使在最疯狂的时候也抹不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与狠厉,有人天生是狼,有的则是羊,而唐琛就是站在雪巅之上傲视群雄的狼王,那自己又是什么?西元心中涩然无声。
深夜中的走廊只有几盏低压照明灯,昏暗沉寂,每隔一小时还会有士兵逐层巡逻,西元也曾经背着枪值过勤,这里的一切看似没什么改变,但是今晚脚下的每一块砖都泛着惨淡的光,显得异常陌生。
长筒皮靴有节奏地击打出嘎登嘎登的声音,两名士兵肩负长枪手拿电筒,在无人的走廊里例行公事地晃了晃,攀比着女友们哪个身材更惹火,又向楼上走去,唐琛刚一动,西元就拦腰抱住了他:“等等,搞不好会偷懒。”
唐琛看了眼西元:“那也没必要抱的这么紧。”
西元松开他,却又忍不住在他脖后掐了一把,触手温润,唐琛蹭了蹭脖子,耐住这丝丝传来的痒。
不出所料,那两名巡夜的士兵很快折返而回,又聊起军官的八卦来,脚步渐行渐远,这一圈巡查结束,躲在暗处的两人直到走廊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才顺着墙根摸到一扇门前,唐琛瞥了眼门牌,杰克.莱顿。
西元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工具,熟练地撬开门锁,唐琛又忍不住赞了句:“顾中尉好手艺,希望不要用在我的办公室。”
杰克的办公室不大却处处透出军人简洁干练的作风,西元将门轻轻掩合,走廊里的光消失了,屋里一团黑暗,两人打开手电,尽量压低,避免光从窗户泄露出去,西元直奔文件柜,照样不露痕迹地撬开,迅速翻找最近几个月的档案,唐琛却稳稳坐在了办公桌前,环视了一下整个办公室,唇边一丝讥讽,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命令都是从这里发出去……目光落在桌侧的抽屉上,拉了拉,也都上着锁,这个杰克果然谨慎的很。
看了眼忙碌在档案柜前的西元,唐琛从衣领处一模,手中便多了一根钢丝,很快,几个抽屉都被打开了,匆匆扫过里边所有的文件,眉梢时不时轻轻挑起,原来石油上涨是因为这个原因……哦,竞选时的意外也不是意外……草,怎么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任务就是任务,一切都是为了政治服务。
居然还有那次东南山清缴行动……唐琛的目光略作停留,里边多次提到自己和西元的名字,西元在此次行动中功不可没,为了保密待将来归队时再给予嘉奖……这都是去年的事了,报告并没有归档,尹将军被判了死刑,他的副将秦牧失踪了……目前仍被军方通缉在案。
缓缓地合上文档,打开压在最下边的也是最厚的一个文档,文档第一页便是自己的一张照片,唐琛拿起来撇撇嘴,这是几年前去欧洲时拍护照的底片,还有很多照片,有在公共场合活动的,还有一些生活照,全是偷拍,浓眉渐蹙,淡薄的唇边垂下两道冷峭的纹路。
除生平记录以外,大部分内容几乎都是这些年的行动轨迹和鸿联社的一系列变故,甚至还提到了关于螳螂的传说……迅速瞥了眼西元,唐琛不动声色地继续翻看下去,档案里的许多案件,有些证据确凿,大部分只是模糊的推测,但军方已经认定白老大和郑明远的死均是唐琛所为。
文档刷刷地向后翻去,崭新的一页纸跳入眼帘:火鸟行动!
正要继续往下看,咚的一声轻响,正在翻看档案的两人同时一凝,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扇窗被风吹得晃了晃,两人放下手中的文档,轻如狸猫,迅速来到窗前,窗边的插销没有落锁。
目光相对,又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了望,整个基地仍在夜的静寂中沉睡,西元将窗慢慢推上,锁了,丢给唐琛一个眼神,唐琛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说起了闲话:“你那边找到了什么?”
“没什么发现,你呢?”
“我只想劝他们换个摄影师。”
“什么?”
嘴上说着,四只眼睛不停地扫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以杰克上校的严谨,不可能不锁好窗户就下班了,这扇窗开的蹊跷。
目光锁定在墙上军事地图合拢的帷幕上,旁边立着存放奖杯的柜子,形成一个夹角,两人悄无声息地向那端靠拢,唐琛已经拔出腿上的短刀,另一只手慢慢伸向帷幔,就在即将触到布面的一刹那,突然间,帷幕倏地一动,从里边飞出一道寒光,直取唐琛的面门,幸好唐琛有所防备,闪身一旁,去抓寒光背后的那只手,却抓了个空,一个黑衣人影窜出来,又刺向迎头袭来的西元,不躲不避,也蒙着面,西元下意识地缩回手,那人却不知好歹,欺身近前,对着西元又是一连串的猛刺,几道寒光快如闪电,西元仓促躲闪,来不及看清他手里的兵刃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又细又长,锋锐无比。
唐琛手持短刀猛攻过来,解了西元的围,西元随即掏出枪,小臂上一阵刺痛,衬衫上也被划出了几道口子,心内微惊,这人的手法好快,无暇犹豫,举枪对准还在猛刺唐琛的黑衣人,低声喝到:“放下武器,否则爆头。”
唐琛避开腹部的一刺,借机一滚想拉开与那人的距离,留给西元开枪的余地,谁知那人根本不管西元手里还有枪,缠着唐琛不放,刀刀刺向他的要害,其中一下划向唐琛的脸,幸好有树皮面具挡了一下,没有划破脸,唐琛狼狈地避开,面具却掉落下来,唐琛左躲右闪没有还手的机会,西元恼火,枪上虽然消了音,但是黑衣人与唐琛纠缠的太紧,一旦开枪难保不伤到唐琛,索性拔出腰间的匕首,也向黑衣人连连砍去。
两人共战一人,不到片刻,唐琛和西元都暗暗震惊,这人不仅出手凶狠诡异,还十分的阴险歹毒,根本不顾江湖道义,招招都置人于死地,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将手段用尽,直取唐琛和西元的性命,凭他俩合力围攻,勉强与他斗个平手。
妈的,唐琛忽然发了狠,或许很久没吃过什么人的亏了,趁那人直刺咽喉之际,铤而走险,横刀迎了上去,西元顿时一惊:“当心!”紧急关头,抬手向黑衣人的腿上开了一枪,那人虽惊却不慌,腿上生生挨了这一枪,手上的攻势却丝毫不减,只是身形一晃,偏了半寸,从唐琛的颈侧划了过去,唐琛避开寒刺的同时,短刀也割破那人的蒙面围巾,刺啦一声,围巾一分为二,露出大半张脸,瘦如刀刻,面上鲜血直流,唐琛冲他微微一笑,刚才被他划破面具的仇终究是讨了回来,那人双眼如渊,寒意森森,不错目地盯着唐琛。
他看唐琛的眼神令人莫名的火大,又怕他再起杀意,西元又举起枪来,却听唐琛急速道:“别杀他。”
趁此时机,黑衣人丢下唐琛,转身蹿到办公桌上,胡乱抓了一把塞进怀里,直接拉开门,一瘸一拐地飞奔而去。
一切快的叫人来不及反应,唐琛跳过办公桌追了出去,西元一愣,桌上散落着几张唐琛的照片,原来唐琛看的是他自己的档案……
屋里一片凌乱,顾不上收拾,西元跟着也冲出了杰克的办公室。
警铃骤响,划破俱寂的夜。
逃跑的黑衣人抄起楼道里的垃圾桶砸向身后追来的唐琛,唐琛一拳打飞,巨大的声响引来巡夜的士兵,当即吹哨报警,很快基地人影绰绰,纷至沓来的脚步充斥在基地的各个角落。
唐琛也顾不得再追,又和西元一起按原路返回地下仓库,黑衣人伤了一条腿居然也跑得无踪无影。
扒着碎石洞口正要向外爬,西元忽然停住了:“唐琛,快看。”
石块边缘,几滴新鲜的血液。
黑衣人居然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两人抬眼望去,断断续续的血迹伸向黑黢黢的矿道。
西元微感诧异:“这人怎么知道密道?”
唐琛目光凛凛地望着矿道:“他是跟着我们进来的,追!”
头顶上方隐隐约约都是人声,整个基地都在搜索闯入者,不容分说,两人钻过洞口,沿着矿道开始连追带逃。
黑暗中看不见前方的身影,却能听见踏石而奔的脚步声,基地的人迟早会发现洞口追来,两人跑得飞快,与其是在逃不如说是抓住这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更令人迫切。
矿道渐渐开阔,终于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步伐高低不平,这人仿佛没有痛感似的,毫不吝惜那条伤腿,奔跑的奇快,直至追到洞口,西元和唐琛眼里都冒着光,他们离他只有几米了,触手可及,西元向他脚下开了一枪,恫吓他乖乖就范,已经非常确定,这个人没带枪,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根细长的钢刺。
三个人奔到洞口,黑衣人突然转过身,月光将四下里照得雪白,他的脸上还挂着破烂的布条,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目光很冷,脸如刀刻,几乎没有多余的肉,鼻高唇薄,显得桀骜不驯,身上也如此,瘦而刚劲,像把出鞘的剑,戳在那里,锋利、挺拔。
西元举着枪:“再跑就打断你另一条腿。”
唐琛不怒自威:“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黑衣人望着他却不答言。
西元抑制不住一股怒意,这人盯唐琛的样子令人厌恶,又对他脚下开了一枪:“回答!”
黑衣人勾了下唇角,相当的讥讽,也将手里的钢刺明晃晃地亮出来。
唐琛伸出手:“拿来。”
黑衣人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从兜里掏出抢走的几页纸冲唐琛晃了晃。
唐琛捂着脖子,忽然拔出枪来,砰砰砰,冲着那人身旁连开三枪:“交出来。”
西元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唐琛,老虎生气了,总要让他吼几声才解恨。
子弹呼啸而过,那人却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唐琛再次举枪,那人毫不理会唐琛的威胁,转向西元,忽然间开了口,声音粗粝沙哑:“他撑不了多久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开车的话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什么?!”
唐琛和西元上前的脚步都是一顿,黑衣人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追我,要么滚回车里去医院,还来得及,继而目光轻转,冷冷地看向唐琛:”“美人,你可不能死了。”
美人?!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句“美人”让对面举枪的两个人同时变了脸,尤其是唐琛,俊面铁青,正要开枪,那人忽然对着唐琛做了几个手势,唐琛绷着脸,枪口放低了寸许。
“哪个道上的?怎么知道鸿联社的暗语?”
黑衣人漠然地收起那几页纸,转身闪进旁边的树林,唐琛和西元继续追过去,只跑了几步,唐琛就落在后边,似乎是跑不动了,西元回身想拉他一把,唐琛却站住了,捂着脖子瞪着西元,那双美目罕见地流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西元连忙掀开他的手细看,白皙的脖颈一片殷红,被刺破的地方还在渗血,不仅染红了衣领,就连肩头和胸口也都是血迹斑斑,犹如朵朵红梅,开的极艳却又触目惊心。
“妈的!”唐琛低骂,甩开西元,摇摇晃晃的还要再追。
“别追了,你在流血。”西元一把抱住他,心突突乱跳,唐琛的脸白得瘆人,荒郊野岭中黑衣人不知逃向何方,除了夜风习习和夜枭怪叫,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基地的警报还在彻响,他们一定会派车沿路追寻,扶着唐琛回到车里,车身几乎飞了出去,怕引来追兵也不敢开大灯,好在今晚月色明亮,西元猛踩油门,颠簸中不时地看向歪在副驾上的唐琛,血色映衬下脸色愈发的惨白。
“看路,我还不想死在交通事故里。” 唐琛放开脖颈,看了看满手的血:“混蛋,别叫我再遇见,老子剁下他的脖子泡酒喝。”攥着衣袖用力一扯,却没扯动,唐琛的唇灰色如土,那只撕扯衣袖的手也软软地垂了下来。
“唐琛!”一边穿行在黑暗的荒原,一边急切地唤着,西元的眼睛似乎也被唐琛的血染成了红色。
唐琛的声音听上去微弱:“西元,这孙子好像碰到我动脉了,刚才没事的,可能跑…跑的太快了……”
“草!”西元将油门踩到极限,在最后相搏的一刻,唐琛终究是落了下风,那人精准地擦过他的血管,估算好了时间,唐琛的动脉终于崩开了,他们早已别无选择。
唐琛捂着脖子痛苦地呼吸,血从指缝中流出,寒眸里的星光开始渐渐涣散。
“唐琛!别他妈睡!”西元大吼了几声,然而唐琛的眼皮却熬不住地往一处粘合。
西元连撕带咬扯下自己的衣服,堵在唐琛的颈上,紧紧地按住伤口:“唐琛,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进市区了!”
车子继续在无垠的旷野上狂奔,随着一分一秒的流失,唐琛的血也在一点点耗尽,西元的心慌作一团,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所有,狠狠地抹了一把,颤声道:“唐琛,睁开眼,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我不许你死,许澜清的仇还没有报,伤你的人还没拿来下酒,鸿联社的弟兄们还都指望着你……”
“好吵……”一双美目疲惫不堪地合上了。
车轮在躲避不及的石头上狠狠的一颠,唐琛丝毫没有反应,西元极力把稳方向盘,慌跳的心忽然一静,如果我和他就这样翻车一起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西元拼命摇了摇头,不,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西元吸了吸鼻子,商量的口吻听起来有点可笑:“唐琛,你想不想睡我?”
眼皮抖了抖,紧闭的双眼又打开了一条缝隙。
西元再接再励:“只要你不睡,我就让妳睡,随便你怎样都可以!”
唐琛忽然笑了,引来一阵咳,面白如雪,却依然微睁双眼努力看清西元的样子,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土,西元又变成了泥猴。
垂下的手臂又缓缓地抬起,冰凉的手覆在緊按伤口的手上,西元的手总是这么的暖。
“西元,下雪了,你还有糖吗?”
“有,有!”西元慌忙答着,一边按着他的脖子一边茫然地寻找,哪里有什么吉利糖,最后一包毒死了一只獒犬。
“有糖的,有的,你等着,马上给你……”胡乱地撒着谎,西元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他连这点小小要求的都不能满足唐琛。
唐琛的声音轻不可闻:“好,西元,我等着。”
白色轿车冲破第一抹乍现的曙光,消失在黑里透红的地平线上。
一大束吉利糖花束盛开在春末夏初的荼蘼香里,阳光也偏心,照在花心里,映得玻璃糖纸像洒满了碎钻,晶晶亮亮又五彩斑斓,将病房的床边勾勒出一隅梦幻,有个人也在梦幻里,却很真实,趴在床边,歪着脸,口水渗到唇角,脸上的泥渍也没洗净,晕着酣睡中的一点潮红。
被子里的脚稍微动了动,看似睡意正浓的人却十分警醒,立即睁开了眼,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惊喜:“唐琛,你醒了?”
唐琛抬手摸了摸脖子,缠着好几层绷带,转动有些费力,虽然输了大量的血,脸色依然苍白,清雅素淡的连血管都隐约可见,西元想着将来寻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按着唐琛现在的模样雕刻成像,定是精美绝伦的。
“饿了吧?吴妈给你煲了参汤,喝一点。”西元柔声劝着,眼里的光也暖得人酥软。
唐琛笑了下,只是看着虚弱,目光定在吉利糖花束上。
“先喝汤,再吃糖。”西元眼巴巴地端着碗。
唐琛难得的听话,任凭西元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将参汤小心翼翼地喂入口中,墨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元。
西元举着勺子送到他唇边,停住了:“看什么?”
“你还好吗?”
这是唐琛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西元怔了怔,随即笑了:“怎么倒问起我来?”
“你还好吗?”唐琛又问了一遍,很平静,很专注。
西元敛笑,望着唐琛,回答的也很平淡:“你在流血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不好,现在你醒了,好一些。”
眸光交织,病房里安静了许久,唐琛重又开口:“洗洗脸,别人看了会笑话小西爷的。”
从花束里抽出一块桃子味的糖果,西元剥了,递到唐琛的嘴边:“唐先生不笑话就行了。”
唐琛静静地含着糖,丝丝惬意中有了种满足,打量了眼病房:“你直接把我送到仁和医院的?”
西元淡而化之:“没有,你失血过多,没有时间赶回唐人街了,我只好在西藩区就近找了家医院,先给你止了血,又怕基地的人连夜搜查,趁护士不注意顺了他们一袋血,一边输血一边往唐人街赶,毕竟自己的地盘安全些,到了仁和医院血库里的血又不够,就通知阿江找了不少青龙堂的弟兄,你现在的身体里至少流着十几个人的血。”
昨晚的惊心动魄化作三言两语,唐琛听了半晌无言,望着透明的细管中缓缓输送的血液,喃喃道:“终究还是自己的兄弟血浓于水。”继而看向西元:“你也输了?”
摩挲着手里的糖纸,西元垂下眼帘:“没有,我们的血型并不匹配。”
唐琛低眉浅笑:“哦,是么。”
西元的声音更轻了,手里的糖纸几乎揉碎:“我们不只是兄弟。”
唐琛望过来,西元的泥脸红红白白的:“是…爱人。”
唐琛扶着脖子微微向上坐了坐:“你说什么?”
飞速地瞟了一眼,西元压着嗓子又重复一遍:“爱人。”
“大点声,蚊子放屁都比你响。”
西元抿着唇不再吱声,见唐琛似笑非笑的,也明白他是故意的,随即将身圧过去,一只胳膊撑在他的枕边,望着神情淡然的唐琛,将手里的糖纸糊在他的嘴上,隔着糖纸又落下唇:“Lover,唐!”
唐琛冷眉冷眼地:“我听不懂英文。”
唇上的热气隔着糖纸传送过来,西元的粤家话并不标准却很清晰悦耳:“我钟意你,我们是爱人,这次听懂了,唐先生?”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阿江呆立在门口。
“草!”
房门瞬间撞上,身后的阿山和弟兄们被一股脑地推出来,一头雾水地问:“唐先生醒了没有?为什么不让进?是啊,干嘛推我们?我好像看见小西爷了……”
阿江低声喝道:“都给我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以为是在自家码头啊!”
阿山探头探脑地问:“哥,唐先生他…没事吧?”
阿江不知何故羞愤愤地:“没事,好着呢!”
“阿江,进来。”病房里传来西元的一声唤。
门口的阿江丧眉搭眼地低着头,唐琛一撩眼皮:“你干什么?过来。”
阿江老老实实的又走到床前,余光斜瞟,西元正在收拾桌上的汤锅。
唐琛淡淡地命道:“看着我。”
迎着唐琛射来的目光,阿江不安地舔了舔唇。
“看见什么了?”唐琛靠在病床上,声音懒洋洋的。
“什么都没看见!”阿江的脸颊不自觉地又飞了红。
嗤,唐琛一笑,随即问道:“你多大了?”
“什么?”阿江懵懵地看着唐琛。
“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两岁,是啊,也不小了……”唐琛有些感慨,忽然问:“喜欢阿香吗?”
阿江僵住:“什么?”
“什么什么的,问你喜欢阿香吗?”唐琛还是一副寡淡的口吻,西元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支棱着耳朵也望着阿江。
阿江原本眉眼还算清秀,只是从小在码头混,皮肤晒得黑黑的,被唐琛这么追着问,一张脸彻底沦为酱油色,黑里透红:“我…我只是拿她当妹妹。”
唐琛盯着阿江,口吻一变,严肃起来:“你如今也跟着别人学会骗我了。”说这话时拿眼睃了下西元,西元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没有没有,先生,你不要听别人乱说。”
见阿江窘的要死,唐琛终于肯放他一马:“如果你喜欢,我就做主把阿香嫁给你,等我出了院就给你们办喜事……”
“不,先生,我不要。”
阿江的回答出乎意料,西元愣住,就连唐琛也是微微一顿,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公馆里的几个谁看不出来,吾家有女初长成,阿江阿山兄弟俩的目光也总是围着阿香转,情窦初开的不止一个人。
阿江的舌头似乎活了过来,声音稳稳地:“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娶阿香,因为阿山也喜欢……我不能为了个女人伤弟弟的心。”
西元忍不住道:“阿江,你都没有问过阿香究竟喜欢谁?”
阿江抬头望过来:“这不重要,父母去世的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喜欢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抢。”
西元有点来气:“阿香是人不是物品,感情也不是可以让来让去的。”
唐琛的一双眼停在西元身上,含笑不语。
阿江倒是很坚决:“你说的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阿江。”
阿江站住了脚,又成了那个寡言少语只听命做事的阿江。
唐琛沉吟着:“阿香的事就当我没说过,你不喜欢的事我也不会勉强,你们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兄弟,鸿联社家大业大,人也多不胜数,光是在册的就好几千,还不包括那些不够资格入册的,但真正称得上生死之交的没几个,你和阿山虽然为我做事,但我从来也没把你们当下人,将来终究要各自成家自立门户的,我能为你们做的尽力去做,你们也要为自己多做一些打算,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
“先生!”阿江刚一出声,唐琛便抬了抬手,继续道:“阿江你记住,也把我的话说给阿山听,如果我不在了,第一,不许你们为我报仇,第二,照顾好吴妈和阿香,第三,远走高飞离开唐人街,最好也离开藩市。”
“先生……”
“唐琛……”
西元哽住了喉,唐琛的话令人万分抵触,却又无从反驳与争辩。
唐琛淡淡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叫阿鸢的伙计在哪?”
阿江立即道:“从昨晚就没找到,他一直住在店里看店,昨晚跟吉老板说出去一趟,结果到现在人也没回去,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找。”
唐琛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向床头靠去:“找到了别动他,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是。”
阿江走了,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西元走到床边,握住唐琛的手,男人的手带着长期磨枪玩刀的薄茧和力度,却又生出冰肌玉骨的美,摩挲在手,不忍轻舍。
唐琛蜷了下手指,西元握得更紧了。
“唐琛,你累了,睡会吧。”
唐琛盯着病房雪白的墙壁,轻声回道:“好。”
西元叹了口气,又给他剥了一颗吉利糖,唐琛张嘴吃了,没多久,含着糖便睡着了。
阿鸢终于找到了。
尸体漂浮在码头栈桥的石柱下,像块打碎的船板,被海水冲得一荡一荡的。
派人打捞上来,所有人都呆住了,混堂口的谁没见过死人,只是眼前的这具尸体叫人看了头皮阵阵发麻,码头上空笼罩一层阴霾之气。阿江将尸体用布蒙了,直接送到仁和医院的停尸房。
唐人街警署的西警们赶到仁和医院的时候,被几个守在停尸房门口的大汉拦住了,身边的警员试图交涉:“这是乔伊警长。”
没人给警长大驾光临让路,其中一名大汉言简意赅,倒还客气:“对不起警长,还请您稍等片刻。”
乔伊冷眼看了几秒,并不与他们理论,只得在走廊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
几十瓦的白炽灯将停尸房照得雪亮刺目,却依然驱不散死亡带来的阴冷之气。
西元缓缓地揭开遮布,呼吸一窒,唐琛走上前,望着一丝不挂的阿鸢,尸身远比普通的死者看上去更加的惨淡,泛着如霜的冷白。
一旁的法医轻声道:“失血过多加上在海水里泡了二十多个小时。”
任何人的伤口多如马蜂窝,都会流血而亡,阿鸢身上早已体无完肤,密密麻麻的都是洞眼。
面无表情地望着阿鸢,唐琛摊开一只手,法医连忙将一副白手套递过去,继续说:“伤口大小、创面基本一致,都是刺穿伤,应该是同一种利器,但是深浅不一,力度也不太一样,有的只是刺到皮肉,有的穿过了肋骨,死者生前惨遭折磨。”
法医边说边比划着:“凶器就像一根磨了尖的自行车车条,顶端十分锋利,一刺即穿,具体有多长就不得而知了。”
唐琛拨了拨翻着白茬的伤口:“我知道它有多长。”说完,摘掉手套丢在一旁,抬手去解脖颈上的绷带。
“唐先生——”
颈上的绷带很快解开,唐琛一掀贴在伤处的纱布,转向法医:“和他的伤口一样吗?”
呆若木鸡的法医缓过神来,急忙上前细看,点点头:“像,很像,不过唐先生受的伤没有完全刺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琛又将纱布贴了回去,西元连忙帮他把绷带重新缠好,唐琛拽起遮尸布的一角,盖上了阿鸢,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门外的乔伊警长走了过来,唐琛稍站了站:“对不起警长,耽误你时间了。”
乔伊挤出一丝笑来:“没什么唐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
唐琛略一点头,擦肩而过,门口的弟兄们也都随着一并离开。
乔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轻声道:“对,不急,唐先生、小西爷,我们有的是时间。”
当晚唐琛就出了院,拿出一张西元画的画像,上边还有一根钢刺的样子,通知所有弟兄,去找这个人,不光在唐人街,整个藩市都不要放过,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