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西岐没有立即上交降书,而是先让大公子伯邑考在闻太师的面前,继承了周王的爵位。
这算是西岐对朝歌,对闻太师的试探。只要闻太师全程看了下来,没有阻拦,那么西岐的王爵就不会被剥夺。
继承爵位的大典在闻太师的冷眼旁观中一步步进行,直至完成。
之后,由已经成为周王的伯邑考亲自将降书捧到了闻太师面前。
闻仲看着姿容华美,不卑不亢的新任周王,不禁遥想到了先帝在位时。
身为大商国师,闻仲也曾多次与四位老伯侯把酒言欢,畅谈天下。
最后,太师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最是谨小谦恭的文王身上。
闻仲想起文王私逃,周人带着金银珠宝与羌奴到朝歌告罪时,亚相比干为姬昌做的担保。
老太师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也实在对伯邑考这张脸兴不起指责的兴致。他干脆叹了口气,劝勉了一句,叫伯邑考和西岐不要忘记文王姬昌对大商的忠心。
伯邑考偷偷瞧了一眼坐在老太师身侧的殷诵,应声点头。
闻太师瞧着伯邑考老实,摆摆手让他继续下一个环节。
伯邑考立即让人将四弟姬旦和武成王一家带了上来。
伯邑考情真意切地向闻太师请求,希望朝歌能够减免武成王一家的罪行。伯邑考主动将罪责引到西岐身上,将黄飞虎一家叛变的源头说成是受了西岐的蛊惑。
闻太师拧眉。若是换个人说这番话,他必是要大怒,痛骂西岐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还想着买卖人情和名声!
然则,对上伯邑考那双赤诚的双眼,闻太师当真是半点怒火都生不出来。
闻太师实在不耐烦应付伯邑考,挥挥手想要把这人赶得远一些。
闻仲掀起眼皮往黄飞虎一家看了一眼。他声音冷硬地对面前的伯邑考说道:“老夫现在的职责是将这逆贼捉拿回京。至于他是否有罪,又当如何责罚自有商律审判他。你不必多事。退下吧。”
伯邑考暗中捏了把汗,没有忤逆闻太师,缓缓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闻太师瞧着黄飞虎就想到了姜子牙。但是他环顾四周,从始至终都没瞧见这老道的踪迹。
闻仲心下暗笑:这老道好生会藏!若不是王孙伤了他阐教副教主,大商不便再与阐教结仇,老夫今日必要将这厮逮出来,狠狠羞辱一番!
闻太师没有找到姜子牙。殷诵却在酒宴中途,被人引着去见了姜子牙一面。
酒宴上,殷诵照例只饮用了清水。
殷诵饮用了两杯,就有曾经侍奉在武王设变的侍从辟疆,引着他离开酒宴,走进一处西面的偏殿。
姜子牙正等在此处。老头儿面前一张小案,摆着三碟素菜与一碗素酒,看架势颇有几分悠然的架势。
殷诵来的时候,却被姜子牙的模样吓了一跳。姜子牙如今已经八十几岁,原本因为在昆仑山修行过的缘故,看上去更像是个五十出头。精神矍铄的的小老头。
如今,姜子牙头发不仅花白,而且有种冬日枯草的凌乱。
殷诵甚至觉得这位老者脸上的褶子都比一个月前厚了很多。
殷诵心中唏嘘,没想到十绝阵对姜子牙的“创伤”这般大。
如今十绝阵最后一阵已经解除。四天前,地烈阵阵主赵江伙同菡芝仙、彩云仙子,三人合力打死了阐教夹龙山金仙惧留孙。
殷诵记得那一日,天气极为晴朗。闻太师一直焦灼地等在高台上,既害怕赵天君三人不敌惧留孙,又担心阐教仙人被斩杀在阵中。
就在这样一个初夏的晴天,下午申时左右,先是赵江趁着惧留孙精力疲惫,堪堪应付两位仙子的时候,使一把太阿七星剑生生削去了阐教金仙的顶上三花。为此,赵天君不仅损失了一把宝剑,就是他自己都受了重伤,不支倒地。
而后,菡芝仙不等惧留孙回神,陡然打开一个风袋,将一股黑风吹出。这股黑风生生地将惧留孙“吹”成了一堆飞灰。
闻仲眼睁睁看着惧留孙身死,竟得惨叫一声“赵江误我”。随即,闻太师狠狠地呕了一口大血。却是将这几日为了惧留孙性命着急忙慌的一团郁火泄了出来。
闻仲虽然囔囔着赵天君误事,却没有做扣押留赵天君去阐教“赎罪”的事。
菡芝仙布在地雷阵上的灵石灵力耗尽,阵法不再锁住后,两位仙子第一时间扶着赵天君回了金鳌岛。
姜子牙看到殷诵,立即朝他招了招手。殷诵在他的示意下,来到他身前一丈处坐下。
侍从辟疆立即端着另一桌小菜与清水进来,摆放在殷诵面前。
姜子牙看了一眼侍从在殷诵身边,举起水壶将清水倒入酒碗中。
老者率先笑出了声。老道士“阴阳怪气”地嘲笑道:“你还是不会饮酒啊?”
“商人怎会不懂饮酒呢?”殷诵笑答,“我只是不喜欢喝醉酒的感觉。”
姜子牙愣了一下:“没错,地道的商人没有不会饮酒的。”准确地说,商人是无酒不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商民更懂得饮酒。
姜子牙心道,自己真是被殷诵射向燃灯道人那一箭吓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个学生其实是极懂得克制的一个人。
姜子牙想到燃灯道人,不由得就想到自己被这个老登西一袖子掀飞,趴在渭水河边睡了大半宿的窝囊来。
姜子牙由衷地夸奖了殷诵一句:“勇猛果敢,不愧是……”老者打了个顿,继续道,“不愧是成汤的后人。”
殷诵微微一笑,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开心。
殷诵遂开口道:“如今西岐已经降了朝廷。师叔若是还有心气大展宏图,不妨跟着父亲与我前往朝歌。”
姜子牙摆了摆手,却是先纠正殷诵道:“莫再叫我师叔了。老夫如今已经算不得阐教弟子。”
“怎么?”殷诵惊讶。他听姜子牙这番话,好似姜子牙与阐教闹掰了呀!
殷诵心中一喜,而后是困惑不解。
姜子牙一声轻笑,干脆和殷诵敞开了明说:“当年,掌教天尊赶我下山,就是为了叫我为阐教辅佐周室代商做开路先锋。”
“如今武王死了,掌教天尊算定的未来天子已不在世,周室代商也不好做了。”
殷诵眨眨眼,不是很能理解:“听您这番话,阐教其实是辅佐武王代商,一切都以武王为基石。既然如此,副教主燃灯道人为何要让武王涉险,以至于红砂阵中害了武王的性命?”
姜子牙摇摇头:“老夫有些猜测,却不敢妄断。”
殷诵不折不挠,追求着真相:“老师您与我说说么。”
姜子牙听到殷诵以“老师”二字称呼自己,忍不住心下泛酸。
姜子牙没有坚持。他将自己琢磨出来的内情都和殷诵说了说。
姜子牙猜测的当差不差:“老朽如今仔细掂量,或许人族才是这天地的主角。凡是开国君王都有整个人族的气运加诸在身上。若是勘得机缘,或许就能成为炎、黄二帝之后的第三个圣人。”
殷诵闻言,张大了眼睛。他对姜子牙这番猜测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可是夏之禹、启,我朝成汤,都不曾成圣啊。”若是大禹和夏启成了圣人,哪里还有他们殷氏一族什么事;若是他的先祖成汤成圣,纣王这老东西肯定早被老祖宗招来一道天雷,直接劈死了。
殷诵提出疑惑。
姜子牙摇摇头,对此他有颇多想法,但是每一样都不能叫人信服。老者直接来了个“万金油”理由:“许是他们的运道还不够吧。”
殷诵听到这句话,就知姜子牙也不明白其中窍门。殷诵没有强求,只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等回头自己琢磨琢磨。
殷诵重复了一遍邀请姜子牙辅助他们父子俩的话。
姜子牙依旧摆手:“老夫不去朝歌了。老夫就留在西岐吧。”如今,西岐向殷商投降,保周代商已经成为空谈。西岐的土地就这么多,可供瓜分的利益也就这么多。西岐内部其实十分动荡,新旧两派的矛盾在王府发出要投降的信号时,陡然激化到了极点。
这一回,若不是他与姬旦、姬奭强势压制着,从各处投靠过来的新贵派能全部清出西岐的权力体系,跟着武成王一家前往朝歌做罪人。
殷诵心中无比可惜。
姜子牙却笑着对他道:“老夫相信,他日殿下成为大王,不论是商人,还是周人、鲁人……全天下的百姓在殿下心中,都是您的子民,受您的庇护。那时,老夫在西岐,亦是为殿下分忧。”
殷诵了然,轻轻地放下了心结,没有固执地继续劝说姜子牙。
殷诵向东面岐山的方向看去,开口悠悠地向老师问道:“封神台那边该怎么办呢?”
姜子牙摇摇头。
姜子牙见殷诵没问封神台的用处,他就顺势没有主动回答。
姜子牙回道:“且放着吧。日后说不得有大用。老夫总归是不掺和这件事了。”
殷诵举杯,低头饮用了一口清水。这水似乎是专门从山泉里打来的清水,十分清甜爽凉。殷诵每喝上一口,便觉得周身的暑气都散去了一些。
姜子牙举起竹筷,就着素酒开始品尝一桌的素菜。殷诵跟着拿起了筷子。他面前的小案上除了素菜还有鲜果与肉食。方才他在酒宴上随时注意着礼仪,根本吃不上东西。现在,他倒是可以好好地填饱肚子。
师徒两人没一会儿将案上的佳肴尽数扫空,各自吃了一二碗饭。姜子牙和殷诵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肚子,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满足。
姜子牙唤来侍从,将桌案和碗筷都撤去。
等到侍从退出偏殿,姜子牙喝了半碗清水,而后一本正经地向殷诵说道:“你既肯开口请我,便是想收拢人才在身边了。我虽然不能跟着你去,倒是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
“这一次,四公子姬旦要同你们一起入朝歌做人质。我请殿下帮个忙,将他留在身边。”
“这位公子勤于内政,其实是个全才。”
“不论政务还是领兵打仗,姬旦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昔日武王光芒太盛,将他掩住了。”
“你若能得到他,与得到老夫是一样的,甚至更合算。至少四公子年轻,不像老夫垂垂老矣,一日比一日精神不济。”
殷诵连忙安慰了姜子牙一番:“老师你在昆仑山上呆了四十年,肯定比彭祖长寿。”
姜子牙可不敢信殷诵这些甜蜜话。那彭祖可是活了八百年的人精,不知道得了怎样的机缘才能活那般长久。姜子牙如今等同被自己的师门背刺,他可不觉得自己是有那般运道的人。
殷诵将话题绕回四公子。他答应姜子牙自己会代为照顾姬旦,不会让他在朝歌受人欺辱。
姜子牙今日与殷诵相见,目的就是为殷诵和姬旦牵线搭桥,让姬旦少吃一些苦头。
殷诵只当姜子牙是为了姬旦,倒是没有深入想到姬旦与姜子牙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世,姬旦和姜子牙才会这般筹谋。
殷诵陪了姜子牙一会儿,便回到了酒宴上。他望着酒宴上许多的西岐贵族,不禁想到当年武王在世时,这些人就敢挑唆公子乾上战场送死。
殷诵微微挑了下眉,当即叫来王府的侍从,让他们拿来一支竹简和笔墨给他。
殷诵执笔蘸墨,在竹简上写了密密麻麻好几行小字。然后他把竹简交给侍从,叫侍从送去伯邑考那里。
殷诵在这根竹简上叮嘱伯邑考千万记得,要将当年殷诵送他的法杖带在身边。
“若是有人说些似是而非又难听的话,叫你难过,还要你听从他们的话,你就展示法杖的厉害给他们看。”
“放心,轰掉半个岐城不是问题。”
侍从将这支竹简递到伯邑考手上时,殷诵已经跟着闻太师离开了岐城。
伯邑考盯着竹简正面愣愣地看了许久。他将竹简翻到背面,看到殷诵在这里也留了字:“实在挨了欺负,就来朝歌。我帮你欺负回去。”
伯邑考瞧着竹简上的“欺负”二字,极轻极轻地笑出了声。自从武王过世后,一直挂在伯邑考脸上的抑郁之色,都在此时淡化了一分。
回到大营,闻太师第一时间唤来吉立,叫他安排一同出城的姬旦、武成王一家。而后,闻仲将太子殷郊等一众留守的将士召集到帅帐,商议班师回朝一事。
得胜的战报早早就让快马送回了朝歌。但是闻太师惦记纣王这个幺蛾子,其实不敢在西岐多逗留一日。
殷郊立即禀报闻太师,这一天里他已经提前吩咐全军收拾行囊,明日就可以开拔凯旋。
闻仲闻言,眉眼带笑,对太子做的这些半点不忌讳,反而十分欣慰。
老太师丝毫不吝啬地夸了夸太子。
殷郊却是踌躇了一下,即开口向老太师请求,希望能够减免武成王一家的罪过。
殷郊与殷洪一起,将当年他们第一次逃出王宫,如何得了武成王帮助的事陈述了出来。
这件事只有殷郊兄弟、方弼兄弟以及武成王知晓。饶是闻仲贵为太师也是初次听说。闻太师颇为地吃惊。
殷郊话语赤诚,向闻仲请求道:“武成王当年对大商对我殷氏王族是一片赤胆忠心。叫如此忠心老臣灰心丧气,举家逃亡投奔西岐,是谁过错我不说,太师自是明白。”
闻仲忽然抬手,支开其他将领离开帅赢,叫他们去通知全军明日回朝。
除了殷郊,闻太师只将殷诵和殷洪留了下来。
闻太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殿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说的这些老臣自是知道。但是不论何种情由,黄飞虎叛商是事实,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成汤若是轻轻放过了他,未来不知多少诸侯争相效仿,背叛大商。”
殷郊岂能不懂这道理?但是要他亲手将恩人一家押送回朝歌,经历那些残酷的刑罚,却是他不甘心,绝不能忍受的事情。
殷郊听着闻太师摆出来的,必须严惩黄飞虎的话,脸上不禁露出晦气的神色。殷郊至今都记得暴君在九尾狐的诱哄下,在龙德殿上建造炮烙大刑,将反对暴君暴政的上大夫梅伯生生烧成碳灰。
殷郊更是记得,生母姜王后的一只眼睛是如何被剜去,右手是如何被按在炮烙上受刑。
殷郊心中十分明白,武成王一家若是被押入朝歌,以纣王和谢绛容的凶残性情,这一家子从老到幼绝不会有一个活口逃出生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受过武成王的恩惠,如何能忍下这种事?
殷郊当即在心中计较,等大军临近朝歌的时候,自己亲自出手,将黄老将军一家救走。
只是这样一来,他与儿子、弟弟筹谋许久的事,就黄了。
殷郊想到殷诵想要大商子民人人都做君子的理想,心中泛起层层的疼来,叫他不敢向殷诵那边看去。
殷洪看到殷郊的神色变化,将心比心立即猜到殷郊心底的打算。
殷洪也是不能忍受,看着自己的恩公被暴君、奸后折磨致死。但是要他放弃让兄长、侄子成为商王的计划,也是不能够。
殷洪当即向殷诵那边看去,用眼神示意殷诵说些话,缓解闻太师与殷郊之间忽然僵住的气氛。
殷诵对父亲提出这番要求,没有一丝意外。殷郊一直隐忍不提,才叫他奇怪呢。
殷诵当即上前,向太师行礼拱手。
闻太师瞧向殷诵,眼底闪过少许好奇:“王孙又是怎样说辞?”
殷诵开口道:“诵只是想说,如今四大伯侯之乱已经平定,余下小诸侯便是叛乱,已经兴不起风浪。大可以令四大伯侯代为清理。”
闻太师轻轻哼出声,颇为失望地看着殷诵:“诸侯叛乱不是儿戏。你们父子岂有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而今大商不比从前,战事自是能免当免。”
殷诵叹了口气:“那便与太师说句私心的话。我与黄老将军的儿子黄天祥自幼一起长大,感情胜过寻常人家中兄弟。”
“有黄天祥做维系,黄老将军若是不受罚,而是官复原职,必能成为父亲与我的左膀右臂。”
殷诵这话,已等同在告诉太师,他们父子俩这次回朝歌就是去谋夺王位的。
闻太师微微皱眉,却没有斥骂殷诵大逆不道。他不禁暗暗嘲讽殷诵得寸进尺。武成王如今死罪都未饶恕,殷诵竟然还想着让他官复原职?
只怪纣王太过昏庸无道,只怪纣王如今重病在床,早已经没了精力料理朝政。如今,纣王于整个大商,就是一个废物至极的摆件。
闻太师料想纣王活不了几年,自然不觉得殷郊父子想要争夺王位有什么不对。
在闻太师心中,殷郊始终是纣王的嫡长子,是大商的太子。别的王室子弟根本没资格跟他争王位。殷郊不去争那把椅子,才叫闻太师头疼。
殷诵见闻太师只是沉默,没有开口责骂他。殷诵当即胆子更大了一些:“我们父子在朝歌除了太师,并无个帮衬。若是再来一次北海七十二路诸侯叛乱,太师一走数年,我们父子如何在朝歌自保?”
“或是太师指望父亲带着我隐居山林,躲避来自纣王的祸害?”
“人心皆是肉长,哪里容得一次又一次的剑割刀取?”
殷诵目光冷静而笃定地对上闻仲的目光,与这位老太师丑话说在了前面:“若真是那般,父亲与我和叔叔,我们三人再不会出现在大商。”
殷诵最后一句话吐出,闻太师顿时火冒三丈,双眉竖起。
闻太师不由得发怒道:“你说这番话,莫不是想威胁老夫?”
殷诵丝毫不怂,正面闻太师的怒火:“自保而已,谈得上什么威胁?”
“太师需知道,诸侯之中难免有野心家。一家两户野心者想要谋财篡位,便是如今的大商想要镇压亦非难事。”
“难得是昏君暴政,逼得忠臣做叛贼。天下烽烟四起,镇压了这边,那边又将反旗高高地举起。”
“那你要如何?”太师避开青年赤诚而坚定的目光,扭头去看桌边的酒碗。
殷诵振振有词:“诸侯不服大商的统治,犹如一块病灶。以治罪武成王一家,更甚至杀了他全家这等方式治这病,是治标不治本。”
“唯有君王仁德,群臣贤良,才是治本之术。”
闻太师笑道:“你这话是不假。可是人心难测,怎的就知道你父亲是这治本的‘良药’?”
殷郊在旁边听到这话,默默地在心里回了闻太师一句:这治本的“良药”并不是不是他,而是殷诵。
殷诵仿佛听不出闻仲话中的嘲讽,十分神气地回答:“倘或父亲不是这剂‘良药’,太师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朝歌,为他正名呢?”
闻太师张口就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闻太师细细琢磨了一番,自己的确存了一份纣王死后,新王能够守住先祖成汤打下的天下,成为有效医治大商的“良药”。
而不是像纣王那样,成为大商最大的病灶。
殷郊和殷洪看到闻太师竟然沉默了下来,顿时心间亮堂了三分,晓得救出武成王一家这件事有门。
两位殿下不约而同给殷诵递过去一个鼓励和赞赏的目光。
殷诵腼腆一笑,回应了父亲和叔叔的表扬。
闻太师思索半晌,最后悠然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回头正视殷诵,对他道:“你这算得上是豪赌之言了。”
殷诵点头。从闻太师的角度,他这套仁君贤臣的未来蓝景,能够实现的可能性终是不高。闻仲要站在他们这边,与赌博确实没差别。
殷诵简单地激将道:“太师敢不敢赌?”
第098章 宝贝儿子都没送过他呢
闻太师没有立即答复殷诵,而是指点眼前这三个政坛“菜鸟”:“莫怪老臣没有提点,你们执意救下黄飞虎,势必与那谢氏为敌。”
“谢氏如今把持朝政十多年,朝歌不少势力都被她拉拢了过去。”
“老臣与三位殿下交代一句实话。如今便是老臣,要拿下她也必是伤筋动骨。”
殷郊和殷洪两位殿下微微皱眉。独独殷诵一脸淡然。
老太师所言早就被殷诵预料到,他也早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且,光是方案他就计划了整整三套。
殷诵笑着代父亲答道:“这条路,从古至今都是艰险万分。非大福分的人,如何能够顺遂地登上王位?”
殷诵说着,忍不住嗤笑:“其实有些波折和艰难也好。丝毫努力也不需要付出便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容易被人轻贱的。”
闻仲哪里听不出殷诵是在暗讽纣王呢?老太师扶住额头,伤切地闭了闭眼。
老太师也算是看着纣王长大。如今见到那个曾经英武的青年变成一个废物瘫在床上,要死不活,闻仲心头是又痛又恨。当真是怒其不争气到了极点。
殷诵话锋一转,明晃晃地向闻太师这位三朝元老,掌握实权的重臣展示父亲殷郊的闪光点。
“太师莫要怪罪父亲不通人情庶务。父亲生来是天潢贵胄,本就该有他的骄傲。”
“小子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殷商的储君若要学习见人脸色行事的本事,那么亡不亡国已经没有区别。父亲还不如返回深山修炼去。”
殷郊不由得一愣。
闻太师放下扶住额头的左手,垂眼思索王孙话中含义。
殷诵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父亲少时是亲眼看着祖母如何被妖后害死的。谢氏较之妖后凶狠更甚!”
“父亲若是能与谢王后为伍,如何对得起惨死的祖母?只怕父亲和叔叔真和谢氏和和气气,老太师爷反而瞧不起他们,宁肯从王族里另择贤能继承大统呢!”
闻仲细细思量,发现自己确实是这般想法。毕竟殷郊如今太子的身份算不算数,有待商榷。太子若是能容忍谢氏,闻仲怎能不防日后殷郊成了另一个纣王?他肯定另择贤良继承王位。
如今的大商,可再经不起一个年富力强的“纣王”的折腾了。
闻仲轻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老夫不仅要替你们保住黄家一门老小,还要叫黄飞虎官复原职。不然,黄家于太子派不上用场。”
闻仲心中悲叹。他十分清楚,如今大商只是面上四方叛乱都得到了平定,内里早已经被纣王糟蹋了个干净。若是不在王位继承人这个问题上谨慎,大商顷刻就会覆灭。
闻仲看向太子,暗道这位殿下少年时就敢提剑强闯朝堂,与暴君讨公道。常人都道他是鲁莽,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猛,称赞他对姜王后的孝心!
难得这位殿下经历了那样许多艰难困苦,还能保持这份赤诚、纯良。
闻仲的目光渐渐变成欣慰。与纣王相比,太子殷郊实在好得过分!
两位殿下听到闻仲终于松口,不禁对视一眼,喜悦之情难以掩藏。
殷郊和殷洪连忙向太师道谢。
闻太师站起身,从主位上走下来。他对殷郊三人说道:“老臣现在就去见一见黄飞虎。那厮在西岐做了六七年的官,未必肯与你们一家子一条心。”
殷郊和殷洪双双愣住。两人迅速反应过来,承认闻太师所言不无道理。
两位殿下感激地向闻太师道谢。
闻太师要去见武成王一家,殷郊和殷洪有意跟随,被闻太师制止。两位殿下只得带着殷诵走出了帅帐。
殷诵在帅帐外,同父亲和叔叔分开。他转脚就去找了偏将吉立。
殷诵在吉立这边,询问到了西岐四公子被安排暂住的地方。然后殷诵毫不犹豫地走去了那里。
但是,殷诵来到姬旦的临时住处,并没有进入营帐和姬旦见面。
殷诵站在营帐门侧,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营帐内静悄悄的,显然只有姬旦一人。
殷诵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姜野”会偷偷和姬旦会面。他刚好过来抓个“姜野”的“小辫子”,让父亲把“姜野”赶走呢。
没听到“姜野”的声音,殷诵一脸悻然。他转身正准备走,从旁边走来一个身穿西岐服饰的汉子。汉子手里端着一壶清水。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西岐负责王府守卫的武荣将军。
殷诵看到武荣,当即猜想是伯邑考担忧姬旦在朝歌遭受危险,故此将这位将军调到姬旦身边,保护他。
武荣不期然碰上殷诵。这位年到中年,对周王一家赤胆忠心的将军连忙正色,向殷诵行礼。
殷诵是来抓包的,武荣大嗓门这么一喊,立刻惊动了营帐里的人。殷诵当即就走不脱了。
他只得无奈转身,与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四公子姬旦见面。
姬旦有些意外。虽然丞相姜子牙派人传了消息给他,但是姬旦没有想到,殷诵会这么快行动,找到自己这里来。
姬旦见到殷诵,见到这个流落在外,却是刚刚过身的二哥唯一的血脉,内心激动不已。姬旦差点红了眼眶。
四公子不敢引起殷诵的怀疑,激动的情绪只在他双眸中一闪而过,立刻被他压制住。
以防万一,姬旦连忙低下头去,上前行礼。
殷诵伸手扶住四公子的臂膀,将他拦了一拦。
姬旦执意将礼数做到。殷诵无法,只能接受。
行礼过后,姬旦引姬诵进入营帐。武荣紧跟在后。在殷诵、姬旦坐定后,武荣为两人倒上了清水。
姬旦满脸微笑,言语谦卑地向殷诵说道:“白日酒宴上,小臣观殿下只饮了清水。小臣刚刚抵达大营,只能以清水相待,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殷诵笑了笑。虽然他是想做抓包人却被姬旦抓了包,但是殷诵半点没有不自在。他反而顺势向姬旦说起了姜子牙的交代:“其实相爷不与我说,我也会尽力关照四公子的。”
姬旦闻言,眼中掠过微不可查的诧异。姬旦不禁暗道:这位殿下竟然说出这般关照我的话,莫非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姬旦想到兄长姬发,百般滋味绕在心头。但是他行事素来慎重,不论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面上都是四平八稳,严肃谦恭的脸上叫人看不出多余的信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