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暗道自己原先虽然不知情,到底做了师门的先锋。如今岂能如燃灯道人那般,甩手就走,只将自己师门糟蹋出来的烂摊子丢给西岐,叫他们吞下这份由仙人们酿下的苦果?
殷诵不必等哪吒把话说得明白,已经明白他的心意。殷诵没有阻扰哪吒去扶助西岐。
两人当即准备回去西岐。
哪吒亮出风火轮,挑着眉问殷诵:“你是要我送你一程,还是自己回去?”
殷诵望望风火轮,再看看哪吒,莫名想起年前被哪吒打横抱去西岐王府那一桩。
那时殷诵已经觉得很羞耻了。眼下回忆起来,更是让他的脸“腾”地变红。
殷诵难得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回去。”不等哪吒回应,殷诵已经掏出一张传送符,传送走了自己。
哪吒讶异地瞪着面前的一片空地。他没有想到,殷诵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把他自己传送走了。
哪吒一时之间,觉得殷诵这是在“落荒而逃”。
哪吒忍俊不禁,仰头看向伞顶。
哪吒趁着独自一人在山脚下,竟是将殷诵好好地耻笑了一顿。笑着笑着,哪吒心中竟然升起了一抹悔意:他就是多此一问!他应该像上次那样,直接抱起殷诵,带他一起回西岐的。
这般想着,哪吒皙白的脸皮蒙上了一层羞赧粉色。
殷诵这边匆匆将自己送回西岐。他两脚刚刚落到地面上,双手连忙揉搓滚烫的耳后。好不容易耳朵不烫了,殷诵又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殷诵回头,望向四周,发现十绝阵如今只剩下一座天绝阵,其他阵法都已经人去阵空。只是不知道是谁死在了这些阵法中。
殷诵掏出望远镜往天绝阵看去,发现阵中有四人,阵主秦天君与他的同门菡芝仙、彩云仙子,三人正在围攻阐教金仙文殊广法天尊。
看双方情况,还能“互殴”个几天。
殷诵收起望远镜,转身向征西大营走去。
回到军营,殷诵微微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思考自己今日面对哪吒时奇怪的反应。殷诵蹙紧眉头,觉得脸红耳热不是一个男孩子面对另一个男孩子时,常规的反应。
殷诵打开光屏,他打算淘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来学习学习。
忽然,殷诵顿住了脚步,然后向后倒退三步。
殷诵扭头向右侧看去,同时收起光屏。
殷诵右侧正站着一个身形十分高大,戴着一张朴实无华的面具,将整张脸都遮住的士兵。
殷诵瞧着这名士兵,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人的身形十分的熟悉。他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确定了这名士兵身后正是父亲殷郊的营帐。看架势,这名士兵竟然是他父亲的护卫。
殷诵:“……”他记得,父亲十分不喜欢门口有护卫兵站着的。
殷诵转身,正对这名“护卫”。
殷诵问他道:“你站在我父亲的营帐前做什么?你赶紧走吧,父亲脾气不好,看见他的营帐前站着人,有你好果子吃。”
戴着面具遮挡面目的武王姬发行军中礼,告知殷诵自己就是太子殿下的亲卫。
殷诵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父亲的亲卫,总觉得这人的声音,像极了父亲当年特意喝药弄得低沉沙哑的声音。
殷诵思忖:眼前这人瞧着言谈举止与寻常士兵别无二致,但是一身的气度却是这厮无论如何模仿小兵都藏不住的。
殷诵忽然伸手,就要去揭面前亲卫的面具。姬发连忙闪避了过去。
殷诵见他故意躲避,分明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殷诵心中对这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殷诵十分见不得这人在自己面前遮掩面目。他生气地瞪着这名护卫,嘴上说的却是冠冕堂皇的话:“本王孙不放心你这样的人做父亲的护卫。你揭开面具,叫我看看你长得什么模样。”
“你不要觉得本王孙在针对你!”
“本王孙少时在西岐姜丞相门下研学过相术。一个人是好是坏,本王孙瞧一眼他的脸就能一清二楚。”
“卑职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殿下。王孙请放心。”姬发透过面具,直视自己的儿子,向他保证道。
姬发话语谦恭,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叫人忽视不了他的每一句话。
这人分明是天生的领袖!殷诵暗道。
殷诵挑眉,冷哼。他不仅不信亲卫的话,甚至因为对方这句话眼皮子狂跳。这感觉就像自家的墙角被人挖出了一个大洞。他那单纯的父亲,与他那自以为不单纯的叔叔,两个人浑然未觉家里已经进了能吃人的猛兽。
殷诵佯装生气,对亲卫直接下令:“别废话,把你面具摘了!难道要本王孙再动手不成?”
姬发自然不肯,连忙胡诌了一个理由推脱:“卑职容貌丑陋,会吓到殿下。”
殷诵冷笑一声:“丑又能丑到哪里去?难道你能丑过辛环将军?”
姬发无言以对。他六天前便进入了殷商的大营,还算顺遂地做了太子的亲卫。
辛环作为闻太师手下“四天君”之一,姬发已经与他见过数面。姬发自然知道,辛环的容貌堪称恐怖。
姬发正想着干脆说自己长得比辛环还要丑陋惊悚,抬眼就看到太子正站在殷诵身后一丈外。
殷诵察觉到姬发的视线方向,立即扭头看向身后。然后,他就看到父亲正一脸黑地看着自己。
殷诵眨眨眼,一脸无辜。
殷郊不禁冷笑,在心中说道,这小子还是这般会装无辜。
若是寻常时候,殷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了殷诵这一套了。但是今天不行。太子殿下比姬发本人更不愿意他的身份曝光——就是曝光,也不能曝光在殷诵面前。
姜王后说过,殷诵已经知晓太子才是他的生母。
殷郊一直谨记母亲这句话。他可不想殷诵察觉到,他的生父就是武王。
殷郊故意板着脸走到殷诵面前。他目光嫌弃地望了一眼自己新得的“护卫”,暗道姬发这厮也不知道躲着殷诵这小子一点。
殷郊决定先将殷诵打发走,然后告诉武王自己儿子是个多么机灵的孩子,让姬发答应以后绕着殷诵走。
殷郊收回视线,对殷诵问道:“辛环将军很丑吗?”
殷诵立即意识到殷郊真正要说的是什么。他连忙摆出一副孝子模样,走到殷郊身边,倚靠在他身侧,讨好道:“我方才那意思不是在说辛将军相貌丑陋。我想说的是,美丑都是相对的,都是对比出来的。比如辛环,别人的容貌与他相比,就显得漂亮一些。”
“你这是狡辩。”殷郊轻哼,不接受儿子的胡说八道。他斜瞥殷诵:“看来你也是觉得我这个父亲长得丑的。那天你可是生生被我吓晕了过去。”
姬发不明真相。他惊奇地抬眼向太子看去。
在姬发眼中,殷郊长相是男子中少见的浓艳昳丽。姬发自认识人无数,殷郊却是自己见过的人中最俊美、最吸引人目光的那一个。
姬发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暗道殷郊这样好的容貌,殷诵都能被吓晕……此子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殷诵面色讪讪,暗恼这趟运气不好。自己难得一次拿别人的样貌做筏子,竟让亲爹听见了。偏偏自己确实被父亲施展神通后的容貌吓晕了。
殷诵回头瞪了亲卫一眼,心知殷郊有心护着这个亲卫,自己想要摘了对方的面具肯定要费上一番周折。
殷诵转念一想,自己哪里还需要摘了这人的面具呢?如此不肯以真面目见人,这“亲卫”不是那位武王殿下,还能是谁?
想通了这一点,殷诵那叫一个恨呀,牙齿都差点磨出声音来。
殷诵恨恨地咬了一下腮帮子。他变了变面部表情,一脸孺慕地看着父亲:“孩儿知错了。父亲莫要生诵儿的气,可好?”
殷郊用鼻音回答:“嗯。”
殷郊向殷诵询问起哪吒的情况。
殷诵没有避讳武王,将哪吒已经被复活的消息告知了殷郊,临了还要抱怨一句太乙真人多此一举,让他表哥又拔高了个头。
殷郊听殷诵说到殷诵的个头只到哪吒的下巴,不由得神色一正:他和儿子的身高差不多。如此说来,日后自己站在哪吒身边,岂不成了那个十分显眼的矮子?
殷郊不禁认同了儿子的观点,点起了头:“救活哪吒才是要紧的事,师叔做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殷诵用力点头:“就是么!”
姬发尽忠职守地护卫在营帐前。他看着太子与王孙,丝毫不想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
殷诵自觉是个孝子,眼见殷郊执意给姬发做打掩护,他没有一味要摘掉姬发的面具。
殷诵暗想,武王如今跑来做父亲的亲卫,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丢开了西岐的一切。
虽然武王不认自己这个儿子,但是自己身为人子,实在不好当众揭穿这人的身份,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是殷诵也不乐意这个“不愿意”为了他的母亲,放弃称王的武王就这么留在了母亲身边。
殷诵便计划着,偷偷地将武王从殷郊身边赶走。
这么想着,殷诵率先走入营帐,和殷郊说起了正经事。
殷诵向父亲询问起这几日,闻太师与西岐两边的情况。
殷郊往门口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他向儿子一一道来:“西岐那边已经写了降书。西岐的王位由大公子伯邑考继承,四公子旦自愿前往朝歌做人质。”
“闻太师回书西岐,给了西岐和姬家半个月的时间休整。再过六天,征西大军就要入城。”
殷诵挑眉,没有去深思公子旦入京做质子的原因。他问道:“武成王一家呢?”
殷郊皱眉:“我看闻太师意思,是要将他们一家立做典型,押回朝歌做审判,杀鸡儆猴。只怕结果不会好。”
殷郊轻轻叹了口气。他对儿子说道:“武成王对我们兄弟有大恩情,黄天祥更是一直跟随在你身侧。黄家的安危,你需多放一点在心上。”
殷诵右手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父亲不必担心,我自会前去太师面前,请这个人情。”
殷诵出了太子的营帐,在门口气哼哼地看了姬发一眼。
姬发瞥了殷诵一眼便转移了视线,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姬发现在已经知道,这小子十分刁钻,自己想要保住太子亲卫一职,最好少与殷诵说话
姬诵见姬发这般无视自己,气哼哼得更加厉害了。姬发不看他,他也赌气不看姬发,扭头朝黄天祥的营帐走去。
殷诵掀开黄天祥的营帐。黄天祥此时正坐桌边,手里捏着一枚竹简。
黄天祥双眼下垂,仿佛在看竹简上的文字,两眼其实空洞得很。
殷诵走到黄天祥对面的位置坐下。黄天祥被惊动,无神的眼睛立即有了生气。他抬头向殷诵这边看过来,略带惊喜道:“诵儿,你回来了?”
殷诵点头。
黄天祥嘴角泛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向殷诵询问哪吒的情况。殷诵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黄天祥将竹简递给殷诵。
殷诵看过竹简上的文字内容。这枚竹简算得上是一封家书。写信的人是黄天祥的堂叔黄明。黄明写在信中的意思是,黄天祥不必为他们这些亲人奔走。黄明叮嘱黄天祥保护好自己,跟着殷诵在殷商建功立业,重振武成王府的荣耀。
殷诵放下竹简,问一手养大的小光头:“天祥是怎么想的?”
黄天祥眼睛盯着竹简,好一会儿视线才挪开,转向殷诵。
黄天祥道出真心话:“我还是希望他们好好活在世上的。”
殷诵安慰黄天祥,给他承诺:“别担心,这不是死局,可操作的地方有很多。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黄天祥对殷诵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他听到殷诵这样说,脸上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当真放下心来。
入夜,殷诵悄悄地出了军营,独自一人潜入西岐姬氏祖坟。
殷诵一向是个严谨的人。虽然他对父亲的亲卫就是武王姬发这件事有九成把握。但是他经过慎重的思考后,决定打开武王的棺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殷诵寻摸到武王的墓碑前,然后绕后走到坟墓旁。他掏出一把铁锹,就准备开挖。
铁锹刚刚抵在坟头上,殷诵却犹豫了。
殷郊看着眼前的坟包,忽然想到:万一那个亲卫根本不是武王,这个坟墓里确实埋藏着武王。那这一锹子铲下去,自己这个“大孝子”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呀?
第096章 这是下棋吗?这分明是在下钩!
殷诵手杵着铁锹的木柄,来到“武王”的墓碑旁坐了下来。
“父子两人”并肩而坐,吹了一会儿夏初的夜风。
临近子夜的时候,殷诵起身拎起铁锹,离开了姬家的祖坟。
“我不挖你的坟,不是因为你是我爹,是因为你是武王。”
“我的父亲只有殷商太子一人。”
临走时,殷诵站在武王的墓碑前,在文王父子的墓碑上来回望了望。
殷诵最后给文王上贡了点糕点。
回到征西大军军营。在进入辕门前,殷诵想了想,转身在不远处找了一块颇为湿润的土壤。
他将铁锹重重地铲入土中,再提溜出来。反复几次,将这把崭新的铁锹弄得一看就像是铲过泥土的样子——有心人看见,必能猜到这把铁锹铲过哪里的土。
等到铁锹上的泥土干结,殷诵立即扛起这把小小造假了一把的铁锹,回去了军营。
殷诵没有立刻回去自己的住处,而是直奔父亲殷郊的营帐。他却没能营帐前瞧见那名被父亲介绍名为“姜野”,却被他怀疑是武王姬发的亲卫。
营帐内亮着火光,殷郊还没有休息。
殷诵心下一突,想都不想掀开了营帐。
殷诵走进营帐,抬眼就看到父亲正与“姜野”对面而坐。两人正在对弈。
殷诵顿觉父亲不思进取、玩物丧志。一个向往大道的炼气士,这时候不睡觉,也应该刻苦修炼才对。殷郊怎么可以在这里玩儿黑白棋,荒废大好时光呢?
要知道,他的表哥哪吒可比父亲小了将近二十岁,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仙人了。殷诵甚是好奇,父亲每次看见表哥的时候,他都不觉得害羞嘛?
殷诵心想,换成自己,肯定要羞得立刻躲进深山老林,不突破到仙人境界绝不出关的!
殷诵走上前,来到摆放棋盘的案边。
刚刚落下一子的“姜野”,率先抬头看过来。殷郊身为炼气士,却因为在冥思苦想棋路,反而比“姜野”慢了一拍发觉儿子进了营帐。
殷郊瞧了一眼殷诵,没有多问。他低下头,继续思考下一子该落在何处。
殷郊知道自家这个儿子主意大,所以他向来不怎么管殷诵的去向。殷诵愿意告诉他,他就听一耳朵,记在心里。
殷诵往棋局里瞧。他不曾和殷郊对弈过,只偶尔在父亲和叔叔对弈的时候,欣赏过两人的棋艺。
殷诵凭着良心道一句公道话,父亲和叔叔的棋艺虽然不到神之一手、胜天半子的程度,也绝不至于差到黄天祥评价的“都是臭棋篓子”。
殷诵后手让出九子,父亲和叔叔绝对能和他五五开。
殷诵往棋局看去,就看到珠圆玉润的黑色双色棋子在棋盘上胶着撕咬,颇有分庭抗礼,各有所长,谁也别想占谁便宜的意思。
棋盘如战场,就“姜野”展现出来的棋艺,殷诵完全可以推翻此前的怀疑,断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少年成年,驰骋战场十几年从无敌手的武王姬发。
但是棋盘终究不是真正的战场。
战场上可以玩得很脏,且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场战争是真正的公平。
围棋却有围棋的规矩,尽量让先后手的两位起手拥有公平的起点。
眼下这一盘棋,白子先行,黑子后手。结算的时候,执白子的棋手需要让四子给对面棋手。
白子在殷郊手里,黑子在戴着面具的亲卫手里。
所以,棋盘上瞧着双方平分秋色,甚至白子略占了一二子的优势。然而按照棋局走势来瞧,白子会是最终的输家。
“臭棋篓子”最爱好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玩,尤其是那种不靠着围棋规则就胜不了自己的“小辣鸡”。这要是不能赢过对方,让对面“正视”自己的水平,输的一方晚上睡觉都不安生,更不要说静心修行了。
“父亲,你要输了呀。”殷诵干脆出声,打断正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势的太子。
殷郊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他能不知道自己要输么?他这不是正在拯救么!
“王孙殿下,棋局如战场,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放弃。”戴着面具的姬发,适时出声,笑容和煦。
殷郊点点头,十分认同这句话。太子跟着正儿八经地教导了儿子一番。
殷诵:“……”他会不知道这种道理吗?
殷诵就觉得十分怄气。笨蛋爸爸都掉进别人陷阱里了,还在高兴地给别人数钱呢!
殷诵忽然明白了,上次殷郊被武王困在寝宫里,和他留下的蒙汗药没有多大关系。就算没他的蒙汗药,姬发老儿也有的是办法扣下殷郊!
殷诵将铁锹放在案边。殷郊和姬发同时向沾满泥土的铁锹看过来。
殷郊皱了皱眉,询问道:“这样东西做什么用的?”
殷诵别有深意地瞥了旁边亲卫一眼,笑嘻嘻道:“农用挖土的工具,用来刨坑掘……土特别好用。我刚刚出去试用了一下,十分方便。”
被殷诵特意地瞥了一下,姬发神色微僵,转瞬已然反应殷诵话中暗含的意思。
姬发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倒不会觉得殷诵真的挖了“自己”的坟。否则,此时殷诵绝不会这么平静地站在边上看他与太子下棋。
殷诵这句仿佛小儿调皮的话,挑衅、威胁有之,更多的是试探,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亲卫的真实身份的试探。
姬发趣味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被面具遮掩的面容上,嘴角微勾。
姬发猜测,殷诵今夜出去,是真的潜入了姬家的祖坟想要掘他的墓,撬开他的棺材,看一看里面有没有尸体。
以殷诵的行动力,这件事绝不可能只在计划中。
好在这小子还有些忌讳,没有真的去挖坟。
姬发面对殷诵的挑衅,统统以沉默应对。“无视”从来都是对挑衅最有效的反击。
殷郊半点没有多想。他一直知道,殷诵有个心愿,希望提高粮食的产量,令大商的百姓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太子只当殷诵想双管齐下,同时在农用工具上动脑筋。
殷郊将注意力放回棋局。殷诵忽然开口,在他的耳边请求道:“父亲,诵儿瞧着你们下棋,棋瘾犯了。诵儿可以代父亲接下来的棋局吗?”
殷郊愣了愣。他再次抬头瞧向儿子。就看到,殷诵亮晶晶一双眼睛充满期望和渴望地望着自己。
殷郊略作思考,虽然心底有些舍不得眼下的棋局,不过他自知这盘棋大概率是输。既然儿子想要过把瘾,不如顺势洒脱放手。
这般想着,殷郊的心境都稍稍清明了一些。
太子殿下没料到只是将棋局让给儿子,舍去这份好胜之心,还有意外的好处。
殷郊微微地眯了眯眼,随即将棋子扔回陶罐。
殷郊起身,向对手歉意一笑:“心中略有所悟,需要即刻修行。这局就交由诵儿与你对弈吧。”
姬发笑了笑,没有丝毫抱怨:“殿下修行重要。”
殷郊就很喜欢姬发现在通情达理的样子。他将位置让给儿子,转身上了床榻。
太子殿下盘腿坐在凉席上,闭目静气沉心,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修行中。
殷诵扭头瞧了眼迅速沉浸在修行中的父亲。然后他转头,冲对面的高大亲卫笑了一下。
殷诵拈了一枚白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将棋子放到自己看好的位置上,半点声音不响,唯恐惊扰到父亲。
但是殷诵落子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祥和的棋局霎时战马嘶鸣、硝烟弥漫,白子一方散发出浓烈的杀伐气势。
姬发望着孤军深入,十分勇猛大无畏的白子,莞尔一笑,黑子已然落定。
殷郊修行完毕,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当他睁开眼时,不论是殷诵还是姬发都已经离开,徒留一盘棋摆在桌案上。
殷郊对此没有意外。不说殷诵,就是武王姬发都是他怕这厮装死被人活埋,害自己白忙活一场,才强词夺理要求对方给自己了亲卫。他却不会真将这位当做亲卫一样对待。
平时他并不会让姬发跟随在身侧。他一个炼气士和肉体凡胎的姬发一起行动,若有危险出现,还不知道谁给谁当“护卫”呢。
到了晚上,殷郊就更不可能要求姬发给他看门守夜了。今天若不是两人对弈了两局,姬发吃完晚食就可以回去他自己的营帐,自由安排剩下的时间。
殷郊从没和殷诵对弈过,也不曾见过儿子与人对弈。太子殿下出于好奇,起身来到棋盘边。
他倒要看看自己留下的残局被殷诵盘活到了何种程度。
星罗排布的棋局映入太子眼帘。十息之后,殷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一直觉得自家儿子的棋艺应该还不错。他万万没有想到,殷诵接手棋局后,仅仅落了八子,就死球了。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太惨了。”殷郊感叹着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儿子被血虐的可怜模样。
这还不如他,他至少能将棋局拖到二十子之后。
同时,殷郊不得不佩服儿子的忍气功夫。换做是他,对面敢这么对他,他肯定一把把棋盘掀了,半点犹豫都不带!
这般想着,殷郊默默地将姬发从自己的棋友名单里删除了出去。这个家伙跟他下棋,纯属逗他玩呢,坏得很。
殷诵回到自己的营帐,洗漱后什么事都没干,直接气呼呼地熄灯爬上了床。
但是他只要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在棋盘上,自己是怎么被“姜野”踩在脚下摩擦的画面。以至于三更半夜,听取蛙声一片的宁静中,殷诵却在床榻上辗转难眠。
出生至今,他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区区八子,他就落败了,死得不要不要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耻辱,太耻辱了!
且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殷诵猛然坐起身,左手用力地拍了拍大腿。常言道“输人不输阵,输阵就输人”!殷诵暗下决心,明天他一定要去夺回场子,叫那老小子知道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殷诵轻轻吐出一口恶气,然后点了蜡烛,从商城里精心挑了一本心理书,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将白天和哪吒相处时,自己奇怪的反应与书中的描写进行一一对比,最后得到了答案——他在暗恋自家表哥哪吒!
也可能是明恋。
总之就是恋。
殷诵十分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的表哥容貌好、实力强、三观正,还那么的善良。这样美好的男孩子,喜欢上他太正常了。
心中忐忑的巨石落到了实处,叫殷诵的心神安定了下来。殷诵美滋滋,合上书。
得到答案的殷诵吹灭了蜡烛,回到床榻上,很快心满意足地沉入了酣甜的睡眠中。
第二天,殷诵起了个大早,光屏的日常任务都没瞧一眼,立刻找去了隔壁黄天祥的营帐。
黄天祥吃完早饭,听殷诵将昨天被欺负的过程一讲,小光头登时气得眉毛倒竖。黄天祥当即跟着殷诵气势汹汹地找到了太子殿下的营帐前,要和太子的亲卫车轮战。
但是车轮战的计划没能实施。黄天祥一局七十二子被-干趴下后,根本没有给殷诵上座的机会。黄天祥当着殷诵的面起身,大步走到亲卫面前。
就见黄天祥麻溜地两膝一弯,跪了下去:“天祥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棋王,公若不弃,小子愿拜为师父,尽心侍奉。”
说着,黄天祥就要给亲卫磕头。
殷诵没有料到黄天祥竟然直接物理意义上跪了。殷诵正要生气,耳边就传来黄天祥脱口而出的这样一番话。和黄天祥一样看过《三国演义》的殷诵不由自主地嘴角一抽,哪里不晓得这是黄天祥给他的“暗号”?
殷诵面上讪然,暗中赞叹黄天祥能屈能伸,以后肯定要有大出息的。
黄天祥说出想要拜师的诉求时,姬发往殷诵那边看了一眼。姬发以为殷诵年纪轻轻,一定会为此恼火。
他确实在殷诵的眼睛里看到了火气。但是这股火气没有升腾起来,就“噗”地熄灭了,变成了讪讪之色。
殷诵古怪的反应让姬发升起了警惕。不过他没有拒绝黄天祥,而是十分爽快地收他做了徒弟。
虽然只对弈了七十二子,姬发已经看出黄天祥是一块领兵打仗的好料子,这个小光头竟是武成王儿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姬发一为殷诵,二为惜才,怎样都是要收下这个弟子的。
姬发收完徒,半开玩笑地问了殷诵一句,要不要一起拜他为师。他一定会倾囊相授,绝不对王孙藏私。
前半句是玩笑话,后边是真心的承诺。
他这个父亲没有尽到一点养育、教导的责任,如今有机会亲近儿子,自然想要将一身的本事传授与殷诵。
殷诵十动然拒,扭头就走。
黄天祥临场背叛,给自己换了个“为主上卧薪尝胆,潜伏‘敌人’身侧”的剧本。他看见殷诵转头走了,挠了挠光头,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姬发没有为难新收的徒弟。黄天祥得了他的允许,立即追着殷诵一溜烟跑了。
姬发望着两个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显然是领头的殷诵觉得自己丢了脸,不愿意留下。姬发轻轻地笑出了声。
五日后,闻太师领着二王子与殷诵,点了三千轻骑,浩浩荡荡地进了已经从武王薨逝的悲痛中收拾起来的岐城。太子殷郊则是领着闻太师的门生吉立、辛环六员大将镇守大营,以防万一西岐玩阴的,名为投降实为诱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