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西岐这边指挥的旗帜还没有换色,公子乾已经被前头奔逃的敌军将领一个回头,斩掉了脑瓜。
原来,张桂芳这次派出的先锋官名叫风林,是风后苗裔。
风林手上有先祖留下的邪术,是一粒滴溜溜鲜红的珠子,回头就打,但凡追击他的没有一个不中招的。
公子乾立功心切,没有一点防备,红珠从前头突然打来,根本躲闪不及。
公子乾被风林的红珠正好打在正面脸上,立刻滚下马。风林回头就是一刀,哪里还有公子乾的性命在?
这一番变故来得突然,西岐这边直到看到公子乾人头滚在地上,才惊觉这一场败了。
南宫适一派将领吓得浑身冷汗不止。他们终于意识到歪门旁路之士的手段可怕,叫人防不胜防。
关键时刻还是哪吒反应迅速。不等姜子牙下令,哪吒已经蹬着风火轮,一个纵身,飞下城墙。
那风林好歹毒,杀人也就是了,竟然还想把公子乾的首级取走。哪吒飞速冲过来,抬手就是抢夺。风林故技重施,红珠劈打过来。哪吒身子一偏,让过去。
哪吒以牙还牙,照着风林刚才所做,反手将太乙真人赐下的三块金砖取出一块,施展力道朝风林的脸上砸过去。
风林立刻被砸得头破血流,从马上摔下去。
哪吒杀神兴起不肯放过这等机会!火尖枪一枪-刺出,犹如火龙吐舌,瞬间扎穿了风林的心脏。哪吒收回火尖枪,看都不看风林结果,只管夺过公子乾的首级,捡走公子乾的躯体。
哪吒并不念战贪功,急匆匆地返回城墙上头。
这一回两军对垒,张桂芳痛失爱将风林,姜子牙更是让武王死了一个嫡亲弟弟,双方都没了继续战下去的心情。各自鸣金收兵,重新整顿去了。
战报从前线传到王府,武王姬发捂住胸口,忍了又忍,没能忍住,呕出一口心血。
那可是他同父同母,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嫡亲弟弟!!!
满城缟素。
城西唯一一家豆腐店,殷诵拢着袖子,指挥两个伙计将白绸挂到门头上。
殷诵站在大门口的街道上,看着门框上迎风飘荡的白绸,忍不住为鲜活的生命转眼即逝而悲叹。
叹息完,殷诵默默地在心里复盘了这场短暂却不失血腥的战事。
西岐这边固然是公子乾乃至大半将领犯了轻敌大忌,张桂芳旗下的先锋官何尝不是自负邪术,看轻了西岐这边的战力呢?
殷诵又想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张桂芳原本镇守在朝歌以西的青龙关,为的就是遏制西岐势力向东伸展。
张桂芳是一员老将,对西岐各将领的信息肯定多有掌握。西岐这边普通将领不清楚这个情况,南宫适这等将帅肯定明白清楚。
难怪乎,黄飞虎提到张桂芳独有的本事时,这些将领会躁动。黄飞虎那番话,等于叫他们西岐本土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鳖在城墙后面,不要冒头让张桂芳逮到。这怎么能不叫他们恼火?
犹如西岐将帅们的忌惮,张桂芳必然也觉得自己对这一场对西岐的征伐成竹在胸,认为风林一手邪术必能首战告捷。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远在昆仑的阐教会派出三代弟子辅佐武王征战天下。
战场之上当真是瞬息万变,一丝一毫的信息误差,轻则损兵折将,重则满盘皆输,兵败国破。
殷诵戚戚然地“咿唔吁”了一回,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若是上了战场,一定不能轻敌,要万分注意信息的收集。
殷诵甩了甩衣袖,穿过店面,向后宅自己的书房走去。今天的数学卷子他才做了四分之三。
第065章 巫医:有生之年啊!
晚晌,哪吒、殷洪、黄天祥在相府休整一番,听完相爷姜子牙的战后总结,一同回了家里。
殷郊一大早接到命令,出城到其他诸侯那边催交粮食。三两日内,太子都没办法赶回来。
殷洪回到自家大堂,当即嘟囔了起来:“这一场尚未见到张桂芳,我方就先去了一个武王的亲兄弟。当真晦气。”
黄天祥向殷洪看过来:“哪吒已经折了那先锋官,算来不亏。”
殷洪笑了笑:“你小孩儿哪里懂得?这死的是别人才能道一句‘不亏’。死了主君的亲弟弟,我等便是斩了张桂芳都是戴罪在身。”
黄天祥脸色微变,低下头沉默不语。
殷诵正拿着当年他制作的西岐地形图,做修正。他听到殷洪、黄天祥的对话,立即抬起头来,往他们这边瞧过来。
殷诵开解他们道:“武王仁德,不会迁怒于你们。”
在殷诵看来,即便武王姬发是假仁德的伪君子,这人既然选择装了,在伐纣大业成功之前,都不会显露真性情。
至于伐纣大业完成之时……即便真让周室取代大商,姬发成为天下之主,又能如何呢?
正如表哥昨天所说,哪吒与殷洪都是修仙的人,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惧他一个人间帝王做什么?
黄天祥也不用担心。殷诵自觉把他捞出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殷洪闻声向殷诵看来。他眸中微光浮动,忽然想到殷诵的身世。二王子不禁开口,对侄子说道:“你要去祭奠一下公子乾吗?”
殷洪话音刚出口,恍然回神。他连忙找补道:“你父亲与我现在都在武王帐下为将,主上亲弟战死沙场,我们理应去祭奠一下。你父亲赶不回了,你代他这一趟也好。”
殷诵微微歪头,略带为难和困惑地眨了眨眼。
在殷诵心里,他虽然是殷郊的儿子,但是他的身份和殷郊、殷洪是完全不同的。殷郊和殷洪是投靠了西岐,但是他没有。
在大商,他是王族,是君;公子乾是诸侯之弟,是臣下。没有上君祭拜下臣的道理。
在西岐,他是自力更生的平民,公子乾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平民可不需要备下礼仪上灵堂祭拜领主死去的兄弟。平民也没有那份资格。
殷诵委婉拒绝:“我不在西岐做官,就不去了吧?”他还没有成年呢,这种事少沾为妙。
殷诵至今都记得七岁那年,自己在鹿台沾惹了一个野鬼,差点发高烧烧死。
一直沉默的哪吒,这时开口道:“我带着公子乾尸身回到城门上时,看到伯邑考老哥神色不好,恐怕是惊吓到了。”
因为殷诵拿出的银白盒子,伯邑考一大早就被姜子牙请来,跟着他们上了城头。
姜子牙本意是让伯邑考助众将士一臂之力,拿下张桂芳。没料到竟让这个琼瑶玉质的公子亲眼看到亲弟弟被斩杀的场面。
哪吒知道殷诵对伯邑考一向关照,因此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殷诵果然微微变了脸色。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底的地图。这还是在朝歌西郊的宅子里,他参考伯邑考对家乡的描绘,绘制出来的。
殷诵叹了口气,郁郁道:“这一次是为难他了。”
殷诵没有自责昨日出了那样的主意,让伯邑考上战场经了这一劫。
他向屋里其他三人说道:“我看风林本事不小,在张桂芳心中应当有些分量。只怕明日,张桂芳就要叫阵为风林报仇。你们是去不成公子乾的灵堂了。”
他最后说道:“人不到礼要去。我就代你们去一趟吧。”
哪吒与黄天祥一起点头。
头一个提议殷诵去祭拜公子乾的殷洪,这时候反而犹豫了起来。不过最后,殷洪没有反口,还是赞成了这件事。
姜子牙鸣金收兵后,第一时间让人将公子乾的尸身送去了王府。
王府早早收到前线战报,在公子姬旦强忍悲痛的主持下,在白虎殿将灵堂布置了一间。
武王姬发呕血之后,被姬鲜、姬高强行按住,让巫医看症。直到饮用完一碗苦涩无比的汤药,姬发才得以摆脱姬鲜等人,来到白虎殿外。
却远远地看到,长兄伯邑考神情颇为颓然地坐在廊下。姜源垂手站在伯邑考身边,沉默不语。
武王立刻想到长兄伯邑考亲眼看到了姬乾被斩首这件事上。姬发连忙加快脚步来到伯邑考面前。
姬发在伯邑考面前蹲下。他看到这位兄长双膝之上摆着对方最喜爱的长琴,左手两指紧紧地勾着一根琴弦——这自然不是在奏乐。
姬发伸出手,按住伯邑考的左手,防他勾断琴弦,伤了自己。
在灵堂外坐了一个时辰,一直呆滞不动仿佛木头人的伯邑考回过神来。他微微抬头,看入向来最稳重的弟弟眼睛里。
伯邑考张了张嘴,苦涩开口道:“学习乐理,好像无用。”
伯邑考说完,立即低下头,油然而生一抹愧对之情。
武王轻声宽慰:“兄长忘了,父亲曾经说过,礼与乐是相辅相成,互为一体的?无乐不成礼,不知礼纵然有九鼎之力也只是无能莽夫。”
姬发在伯邑考背脊上轻轻地抚了抚,劝解他道:“兄长进去看一看十二弟吧。我想,乾一定想听一听大哥弹奏的乐曲。”
伯邑考微微偏头往灵堂内看了一眼。他回头,与姬发说话,神情总算从颓然中恢复了几分:“我听说你呕血了?”
“已经找巫医看过,用过汤药了。大哥别担心。”姬发收回手,叫伯邑考放宽心。
伯邑考将长琴在膝上摆好。他还是没有勇气现在就走进灵堂。他怕进去看见公子乾,自己的脑中又会浮现嫡亲的弟弟脑袋抓在哪吒手里,躯干却被哪吒夹在另一条胳膊下的画面。他怕自己会疯掉。
姬发瞧出伯邑考的为难,没有强求。
武王起身,向表妹姜源看去。姜源以眼神示意武王,她会照顾好大公子。
武王向姜源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向白虎殿走去。
进入灵堂,武王站在棺木前,久久地凝望亲弟的面容。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姬奭悄声走入白虎殿,来到武王身边。
“怎么说?”察觉到来人,武王微微侧脸。待看见是姬奭,姬发只是轻轻出声询问,生怕惊动了亡灵。
姬奭微微俯下背脊,同样轻声回话:“昨日丞相召回武成王商议对敌之计。黄飞虎言说张桂芳有吐语捉将之能。南宫适等人不服起哄。十二……经不住拱火,今天是他主动请战。”
姬奭将自己打探的消息汇报完毕,而后向公子乾的棺木看去,在心中无声叹气。
武王左手搭在棺木上,不禁用力握住边沿:“西荒那么大,还不够他们的胃口吗?”
姬奭微微抬头,瞧向兄长。只见这位殿下面上半点怒意也瞧不出,然而不怒自威,叫人心下胆怯。
姬奭不语。
武王忽然回头,问身边这位堂弟:“阿弟希望西岐反商吗?”
姬奭微微摇头:“奭都听二哥的。”他本身是一个孤儿,而今也不曾成家没有子嗣牵绊,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此时的他,并没有那份争夺权势的欲望。
在姬奭看来,如今西岐反不反商,与他都没差。反正跟着二哥走就对了。
武王松开左手,示意他想继续和公子乾单独呆一会儿。
姬奭走到棺材前,拜了拜,默默退出了白虎殿。
灵堂内很快再次仅剩下武王一人。武王望着棺材内公子乾毫无血色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几近冷静:“你小时候就爱跟在二哥身后打转。”
“乾总说,长大了一定要跟着二哥去打仗,给二哥做小兵,为二哥冲锋陷阵。”
“可是二哥说的话,乾没有听进耳里。”
“相父逼孤,下面的臣子逼孤。为何弟弟也要逼孤?”
“你可知道,你死在朝歌大将刀下,为兄不能不替你报仇?”
“不为你报仇,西岐的脊梁就此断了,”
“可是孤怎么能替你报仇?”
“为你报仇,人族……”
武王盘腿坐在白虎殿内整整一夜没有动弹。公子鲜、旦、高诸人都来劝说,毫无用处。
公子奭没有跟随众位弟兄去劝武王,而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一直奏琴不肯停歇的伯邑考劝住,将他扶去了偏殿休息。
第二天一早,姬奭方才进入灵堂,告知武王张桂芳在城外叫阵。丞相姜子牙已经率领一众将帅出门迎敌。
武王不禁问道:“这次派了谁出战?”
姬奭回道:“雷震子的同门师兄哪吒。还有一员小将,是武成王的小儿子黄天祥。”
“他们两个都不曾在战场上扬名,张桂芳理当不知晓他们名姓。”
武王闭上熬了一夜,有些发红的双眼,而后睁开。
武王笃定道:“武成王是怕孤怪罪,所以让他的小儿子请战戴罪立功。”
按照姬奭回报,武成王前日只是讲了张桂芳的本事,对那风林是只字未提。
姬奭听武王所言,不由得细思,旋即明白过来。只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想要将公子乾的死怪罪到武成王头上。
武王摇摇头,终于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起身,同姬奭一同走出白虎殿。不论如何,他是西岐的主君,他要为整个西岐乃至西方二百诸侯的黎民负责。悲伤,也只能这一夜而已。
姬发走到回廊,恰好看到伯邑考正与前来祭奠的殷诵说话。
伯邑考经过一夜的情绪沉淀,已经能够接受公子乾的死亡。他转身看到姬发,立即上前行礼。姬发摆摆手,让伯邑考自己进去白虎殿。
武王却拦住了殷诵,没有让这位王孙进入灵堂。
这正合殷诵的心意。他来主要是探望伯邑考,祭奠公子乾是次要。贡品转交王府的侍从代为祭奠,也就可以了。
姬发仔细端详殷诵的面容,想要从中找到一点与殷商太子相像的地方。可惜没能找到。
不做比较不知浓浅。比之其父容貌的浓艳,王孙的颜色堪称寡淡。
武王与殷诵浅谈了几句,只觉得小王孙举止有礼,言谈进退有度,只是过于疏离。武王便明白,这位王孙其实不喜与自己说话,说不定十分讨厌他。
想到自己对王孙父亲做过的事情,武王心下讪然,自嘲了一句。
武王不想为难一个小孩儿,叫王孙继续难受下去。他干脆地打发了这位王孙。
不出武王所料,殷诵毫不做作地向他作别,转身就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武王转身,正好看到身边侍从古怪的神情。武王一哂,心知侍从是惊奇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小孩儿。
武王刚要提醒侍从收起这般表情,就听到背后“扑通”一声重响。
姬发连忙回头,看到那位转身就走的王孙整个人扑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武王懵了。
起初武王以为殷诵是少年性情,脸皮薄,害怕别人嘲笑他的窘迫,所以趴在地上不肯动弹。
武王连忙示意侍从随自己一起背过身去,佯装要继续往勤政殿走去。但是走了几步,始终没有听见身后有声响。
武王心下一惊,知道情况不对。他急忙转身,跑去殷诵身边,将小孩儿一把从地上抱起。
紧紧跟在武王身后的侍从,瞧见了殷诵的脸,吓得“哎呦”一声叫出声。
就看到刚刚还是神色自若的王孙,一张小脸此时烧得通红通红,身上比冬天里的火塘还要滚烫。
姬发底下九十几个弟弟,他自然有照顾小孩儿的经验。
想到儿童夭折的概率,姬发心脏一阵发紧。他伸手抱起殷诵,疾步向寝殿走去,一面吩咐侍从去请巫医。
巫医很快赶到王府。巫医先是小心地摸了殷诵的脉象。而后浑身一哆嗦,巫医脸色大变,转而小心翼翼地把殷诵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武王看见巫医神色有变,心中惊疑,却是安静坐在一边,等着巫医的诊断。
巫医将殷诵摸了个遍,心里已经了结果,却是不大敢照实禀告武王。
武王看出巫医的犹豫和忐忑不安。但是殷诵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知,姬发可不敢让巫医在那里磨蹭。
武王开口:“是什么病症?”
巫医伏在地上,鼓起勇气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诊断告知于武王:“是沾上了……公子乾的……魂。还请殿下允许小臣……”跳个大神驱鬼。
姬发闻言,忍不住扶额:这个巫医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的弟弟刚刚死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有,现在就来告诉他,姬乾的鬼魂已经能勾小孩儿的魂,祸害无辜性命了?还是在他的王府里当着他的面干这种恶鬼事?
姬发望向床上的男孩儿,知道这种病拖上一时半刻,就是不死也会把人的脑子烫坏了。
武王朝巫医挥了挥手:“莫要伤了公子乾的魂魄。你对他说,这个孩子对孤很重要,不能伤了他。”
巫医领命快步几乎是奔着离开寝宫。没一会儿,寝宫外就响起巫医的胡叫乱吼。
姬发本就一夜未睡,正是情绪疲倦的时刻。他听着这声音只觉得万分烦躁。
偏偏身在王位,不允许他躁动行事。武王只能按捺着不将烦躁的情绪转化为怒火。
武王正揉捏着眉心,忽然看到殷诵怀中掉出一角红缎,红缎下露出半截玉佩。
武王不由得定睛看向这半截玉佩。这玉佩他十分熟悉,曾经戴在身边十八年。
这块玉佩正是他的四弟姬旦亲手雕琢,赠与他的。后来,他将这件玉佩给了太子殷郊,当做日后两人相认的信物。
武王万万没有想到,殷商太子会将这枚玉佩给了王孙诵。
想到殷商太子将这枚玉佩交给亲子的原因极可能是什么,武王积郁在胸腔一夜的怒火,终于爆发,化成一口黑血涌上喉头,从唇角溢出。
侍奉的小臣瞧见武王嘴角流下鲜血,大惊失色,慌忙就要出去,把正在跳大神的巫医拉进来,先为武王看诊。
武王抬手,拦住小臣:“将昨日那贴药再煎一碗送来。”
“这……”小臣犹豫,想要劝说。
武王挥了下手。小臣无法,只得遵命退下。
武王起身,将彩玉凤凰从殷诵怀中抽出,收回到自己手中。
他低头瞧着这枚承载着幼弟一片敬爱兄长的心意,也是他对某个人的一片情义的彩玉,笑出了声。
武王对着彩玉,在心中自嘲:原来,在旁人眼中,你姬发竟是一个不忠不仁,会对小孩儿出手的阴险之辈。何等愧对父王的教诲!
爱极近苛。这一刻,武王竟是恨极了殷商太子。
小臣还没有将药煎来,跳大神的巫医已经收工。就见这位六十多岁的巫医拿着一碗乌漆墨黑的凉水,兴冲冲又小心翼翼地走进寝宫。
巫医举着碗,走到武王面前就要向他行礼。
姬发此时神情已然恢复。他伸手扶住巫医,免他行礼耽误工夫:“治人要紧。”
巫医刚刚在王府里跳完大神,此刻心情还在激动着。他听武王这般吩咐,不敢怠慢,连忙将昏沉中的殷诵扶起来,将碗里的凉水全部给他灌了下去。
待巫医放下殷诵,从床边退下来。武王问他道:“公子乾如何了?”
“公子已经被小臣安然送去幽冥,与文王殿下团聚。”巫医连忙回答,说了一句讨巧的话。公子乾的魂魄确实被他送下去了,但是有没有和文王团聚上,巫医可就说不上了。他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安慰武王,让这位西岐的主人好受些。
“劳烦你了。”武王扭头向床上看去,“还需要你再待会儿,等王孙退烧后再回去歇息。”
巫医连忙应声,不敢违抗王令。
巫医的大神没有白跳,他那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的凉水也没让殷诵白喝。睡梦中的殷诵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身上不再滚烫吓人。
约莫三刻时后,殷诵睁开了双眼。刚刚退烧的人,一醒来竟然没有喊口渴,而是警惕地观察四周。
待看清坐在一旁,拿着笔刀处理公务的武王后,殷诵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猛然从床上起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巫医连忙伸手,扶住颇为生猛浑不似大病初愈的男孩儿。
旁边小臣连忙按照巫医先前的嘱咐,端来温水服侍殷诵服下。
武王第一时间察觉到床上动静。他放下笔刀,向寝具上看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和这个小男孩儿说什么话。
倒是殷诵喝完水定下神后,主动开了口。
殷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转过身来的武王,对他说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公子乾。他让我带话与你说,他知道错了。”说完,殷诵低下头,就着小臣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一整杯温水。
旁边巫医听到殷诵的话,心头一动,诧异不已。但是他没敢表现出来。
不必别人来说,殷诵都能猜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这种事他早年有经验。虽然这回略有不同,死鬼还跑进他梦里骚扰他。不过大致不差,他完全hold得住。
武王没有料到殷诵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得神情一愣。武王说道:“多谢。是我没有护好他,愧对父王的嘱托。”
殷诵没吱声应武王的话。他可不是巫师,能够在梦中沟通幽冥。他能给公子乾带话给武王就不错了。这回是他难得大发善心。他可没办法帮武王把话带给公子乾和文王。
“你再休息半日,等身体恢复一些,让辟疆护送你回去。”武王起身,嘱咐殷诵道。
旁边叫辟疆的侍从立即上前,接下武王的命令。
武王说罢,吩咐另一名小臣抱起奏章离开了寝宫。
殷诵这一回被死鬼入梦,的确是伤身又伤神。他虽然觉得呆在武王的寝宫不太适合,但是这床确实舒服,也就比朝歌皇华驿馆的差点。
武王走后,殷诵倒头躺下,很快睡熟了过去。
临近傍晚,殷诵在肚子咕咕的叫声中醒来。他喊来那名叫辟疆的侍从,很不好意思但是没客气地问有没有吃的,让他垫垫肚子。
侍从立即去厨房,端了一碗热粥过来。殷诵吃完粥,总算舒服了一些。
殷诵没有阻止侍从,让对方遵从王命护送自己回到豆腐店。
回到家,殷诵立刻让伙计烧水给他洗澡。不想,站在浴桶前脱衣服的时候,殷诵惊讶地发现母亲留给他的玉佩不见了。
殷诵惊慌地将放进竹篓的衣服翻找了一遍,只找到用来包住雉鸡彩玉的红绸缎,始终找不到玉佩。
殷诵整个人都呆了,左思右想想不出彩玉掉去了哪里,只能回头去找。
顾不上沐浴,殷诵穿上干净衣物,就跑出了门。两个伙计瞧见殷诵着急忙慌地跑走,面面相觑,不解得很。
殷诵一路向王府跑去,跑着跑着张开了背后重新做好的精钢翅膀。
见多识广的西岐百姓偶有抬头,看见有人在天上飞,没有大惊小怪,只当小公子雷震子又下山来了。
殷诵不管不顾,直接飞落在王府寝宫的大门口。
此时寝宫无人,殷诵推门进入,四处搜寻自己的玉佩。可惜,找了一圈,一块玉佩都没有找到。倒是在暗格里,让他找到一个放画的锦盒。
殷诵打开锦盒查看,看到里面只有一个画轴,没有藏着玉佩。他着急找回东西,便没有打开画轴,合上锦盒重新塞了回去。
第066章 可以坑妈,但是不能这么坑
殷诵刚要关上暗格,忽然想到,锦盒中的画轴说不定是自己母亲的画像。
殷诵在豆腐店,远程监控了姬发大半旬,一次没见过姬发接触女性,更别说让他找到母亲下落的线索了。
殷诵对此有些猜测。要么母亲远走,不在西岐;要么母亲真的被姬发囚禁了。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的母亲和姬发早就闹掰了,各走各的阳关道。
殷诵连忙将锦盒翻出来,重新打开。
从锦盒中取出画轴,殷诵将画轴一点一点的展开。
殷诵猜中了一半,这确实是一副人像画,但是画上的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的父亲殷郊。
殷郊盯着画上的人,触不及防下眼睛瞪得大大的。精明能干的大脑在这一刻整个爆炸开来,将的思维炸得一片空白。
殷诵整整呆愣了五秒钟,才把自己从静止画面里“自救”出来。
大商小王孙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次为大人的世界之复杂而震惊。
拿着父亲画像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殷郊觉得这一幅画烫手极了。他实在不懂,为什么父亲的画像会在这里,在武王姬发的寝室,藏在暗格里!
姬发对他的父亲抱着怎样的感情?
母亲知道吗?父亲知道吗?
所以父亲当初想要撕了姬发,是因为姬发这个“基佬”不仅抢了他的女朋友,还想掰弯他?
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姬发,这三个大人究竟在搞什么?
殷诵抖着手,仿佛发癫一般,颤巍巍地将画轴卷回去。他现在极度怀疑这三个大人在玩某个特别的play。
这个play好像还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什么来着?
殷诵回忆了一下,这个词好像是叫《冬日里的一把火》,也可能是《火焰山下的冬天》,总归就是那么个意思,又好像字儿没这么多。
不想了,他怕自己变得不纯洁了。
殷诵癫痫着将画像放回锦盒。就在他准备再次将这个造孽的红色锦盒塞回暗格时,他再一次犹豫了。
不能……不能再把父亲的画像留在这儿了……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家丑”绝不能外扬啊!万一被记录到史书,如何是好?
就算正史不写,肯定有多的稗官天马行空乱写的!
史上第一位男王后不能是他的父亲,更不能是武王姬发!野史上的都不行!
心灵深受震撼的殷诵,思及后世野史之野,冷不丁打了哆嗦。他火急火燎地把画轴收进储物袋,然后将锦盒塞了回去。
将暗格恢复原状,殷诵拍了拍激动乱跳的小心脏,然后用手捂了捂储物袋。要不是要找玉佩,他现在肯定飞也似的逃出王府。
殷诵迅速远离暗格所在的位置。他快步到另一排书箱旁边,脑中依旧一团乱麻。
殷诵一会儿想着赶紧将武王的寝宫搜一遍,把玉佩找出来;一会儿想着此地不宜久留,他应该先行撤退,寻找玉佩这件事完全可以回头找伯邑考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