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低头整理衣服,跟他道喜,“恭喜你啊!不然你这个样子,一个人住也太让人担心了。找个伴多好,有个照应,也不用什么都花钱请人来收拾。”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宋时眠摸着墙出了房间,找到被他丢在吊椅上的手机。
是厉潮给他打的电话。
“中午我帮你叫了吃的,大约一个小时后后到,别自己点外卖。我早上有点事,估计要下午才会过来,来了会给你发消息,别等我。”
临近毕业季,校内打印店里人很多。
穿着一身黑、肩宽腿长的厉潮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对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视而不见,见前面人一直在核对修改,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靠在墙上,安静地听着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你在上班吗?怎么感觉你那边很吵的样子。”
“嗯,在上班,今天超市客人多,躲在角落摸鱼给你打电话。”
听见他在上班,宋时眠不敢跟他多说,随便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厉潮看了眼手机,笑了声,往前一站,又接着排队。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他。
就在他登陆微信传文件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厉潮,好巧。”
厉潮侧头,发现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生。女生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五官精致,笑起来落落大方。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来打印论文吗?”
他对女生有点印象,好像是隔壁班的,周柯嘴里的女神。
“嗯。”
男生垂下眼,找到自己的论文,选择打印,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冯梦萤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鼓起勇气道,“每次打印都要登陆自己的账号,好麻烦呀,我可不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你顺便帮我打印了呗?”
“钱我付。”
她补充。
可她话音刚落,跟前的男生已经麻利地把微信给退了。
“抱歉,手快了。”他往后,把位置让出来,“你自己来吧。”
冯梦萤咬了咬牙,有些气。
可她刚刚搭讪的人已经站到打印机边去等着了。
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甘心,麻利地把自己的账号登上去,顾不得检查,就这么点了打印。
趁着厉潮在装订的间隙,她抱着自己的论文站在他身边,“我论文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清楚,可以问问你吗?”
随着订书针最后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厉潮把论文随意一卷,塞到了包里。
听见冯梦萤的话,他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向下一扫,落在被她抱在手里的论文封面上。
“我的选题跟你不一样,给不了你建议。”
冯梦萤跟在他身后,“可你这么厉害,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老师不是说了吗,不会的可以问你。”
男生挎着包,步子迈得很大,语气不咸不淡,“这个时候问我,还不如想想在答辩的时候怎么道歉显得比较诚恳一点。”
冯梦萤,“……”
好歹毒的一张嘴。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忍一波。
“不问就不问,等会上大课,我跟你搭个伴总可以吧?”
“不建议。”厉潮的声音懒洋洋的,“家里管得严,我怕他会生气。”
冯梦萤的脚步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有对象了?”
那头的厉潮也停了下来。
他像是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一样,从容不迫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点开相册,里面赫然是一张红彤彤的结婚证,甚至还贴心地给另一半打了码。
语调上扬,声音透着愉悦。
“不是有对象,是结婚了。”
他补充。
“周一领的证,合法的。”
冯梦萤,“……”
他看着厉潮全方位无死角的把那张结婚证的照片在她眼底展示了个遍,然后心满意足地收回去。
“已婚男士不太适合和单身女生走得太近。”
冯梦萤,“……”
滚呐!贱男人!
厉潮道,“事发突然,婚戒还没做好,我以后会戴着它的。”
她捏紧手里的论文,伸出手,往路边一指,“给老娘爬!”
厉潮背着包满意地走了。
徒留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在风中凌乱。
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论文标题格式错了。
“……”
都大四下学期了,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还给他们加了几个周的大课。
不过很多人都不来上课,阶梯教室空荡荡的,也没几个人。
周柯身为班长,不太好意思逃课,格外痛苦地坐在后面,打算一觉睡到下课。
正在他研究哪种姿势睡觉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候,身边落下一道阴影。
一扭头,对上了厉潮凌厉的侧脸。
他愣了下,“你怎么忽然来上这种课了?”
老师已经进来了,看着没几个学生的教室也不觉得意外,调试了下麦克风就准备念PPT。
厉潮在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里缓缓开口,“我不能来上?”
周柯卡了下,“也不是不能,可是以往这种水课你不是能逃就逃吗?”
厉潮拿出手机,看餐厅那边的午饭送出去没有,回答他,“有点事,来找导员。”
“什么事啊?”
此话一出,周柯明显感觉到旁边的男人心情莫名变得愉悦了点,“找他加个学分。”
周柯,“?”
“学分?什么学分?我们学分不是都修完了吗?你还背着我偷偷挣学分了?”
“你加不了……”厉潮矜持地拿出手机,熟练地找到那张照片,递到周柯面前,“我加的是结婚的学分。”
周柯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你结婚了!”
他的声音大到把台上老师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同学,课堂上请保持安静,如果实在有事,可以从后门自己出去。”
周柯把头低下,连早起的瞌睡都没有了,抓起手机看了眼,喃喃道,“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他拿起那张照片反复看了看,“哥,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怎么几天不见,他哥就结婚了?
他回家吃个辣条都得背着他妈偷偷摸摸的,怎么他的室友就领证了?
厉潮把手机收回去,“我是那种会跟你开玩笑的人?”
这件事对周柯的冲击力太大了,好半响也只能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
“你这结婚就结婚,怎么还给嫂子打码呢?”
厉潮咳了声,扭开头,“他不喜欢张扬。”
周柯,“……”
所以你给人家打了个码,自己带着照片到处张扬?
见目的达到了,厉潮看着手机那头导员发过来的消息,背着包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而独自坐在教室的周柯彻底睡不着了。
宋时眠还不知道自己的打码结婚证照片已经被厉潮带着在各大亲友间流传了个遍。
他吃了结婚对象投喂的午餐,休息过后就开始工作,等厉潮给他打电话说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
厉潮穿的还是早上那身,黑色工装裤,黑色T恤,肤色冷白,眉眼下垂的时候,透着一股冷淡的厌世感。
他拿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当看见宋时眠的时候,掩藏在眉目里厌倦顿时消散,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点的午饭吃完了吗?”
宋时眠穿了身烟灰色的居家服,衣服宽松,显得他人有些消瘦,墨发乌瞳,脸上带着被太阳烘晒过的潮红。
“你点了那么多,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吃得完?”
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的。
厉潮推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宋时眠弯下腰,不怎么熟练地找出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地上。
“我在楼下的小卖部买的,跟我拖的这双是同款,颜色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的鞋,就估摸着买了,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厉潮低头,果然看见他脚底的这双和宋时眠脚上那双是同款,怕小了,特地买得比他的还要大。
他脱下鞋,穿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好。
宋时眠跟厉潮介绍,“屋子不是很大,就两间卧室,另外一间之前是我爸妈住,他们把大的主卧留给我,他们走了后,这间就变成客房。”
他天天在屋子里转,除了一开始的狼狈,现在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
“这间是我住的主卧,我收拾了一半的衣柜出来,你的衣服可以放这里。如果不够的话,次卧那里也有衣柜,放那边也可以。”
阳光透过飘窗照进来,青年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到衣柜门上,他旁边带着小熊印花的被子被主人很努力的叠整齐,几乎有人高的大熊可怜兮兮地被挤在墙角。
很平常的场景,可却是他在深夜里辗转了无数个日夜,甚至连梦都不敢梦到的场面。
宋时眠。
名义上的丈夫。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把屋子打扫干净,甚至腾出一半的衣柜,邀请着他侵入他的私人空间。
握着行李箱的手因为紧绷,手背上鼓起明显的青筋。
好一会,他才紧着声音说了个“好”。
一副老实又木纳的样子。
宋时眠看不见,便主动站在门边,把空间腾出来,好让他方便他收拾。
厉潮带的东西并不多,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很安静地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宋时眠旁边。
宋时眠倚靠在门框上,莫名地品到一丝搭伙过日子相敬如宾的夫夫日常。
这样也挺好,和他当初预想的差不多。
厉潮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宋时眠不想麻烦厉潮,自己摸着朝门边走过去,才到客厅,手臂就被另一只手牵住。
这么一会过去,厉潮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怎么不叫我?”
宋时眠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是厉潮牵着他开的门。
门口站着一个提着水果的女人。
“你好,我是隔壁刚搬来的租客,今早搬家声音有些大,没打扰到你们吧?”
宋时眠愣了瞬,条件反射的朝隔壁的方向看去,结果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是隔壁2602吗?”
“对,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女人把水果递过去,“一点小心意,以后还望多多光照。”
厉潮收了水果,和女人寒暄了两句,把门关上的时候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宋时眠表情有些发愣。
他摸出一个橘子,塞到他手里,问他,“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宋时眠捏了捏手里的橘子,还没从换了新邻居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我记得隔壁以前住的是个男的,怎么没多久就换人了?”
厉潮动作一僵,几秒后才把宋时眠带回客厅。
“租房而已,换来换去正常。”
宋时眠坐在沙发上,顺手把手里的橘子剥了,微微叹气,“也是。不过之前隔壁租客的那个男人对我挺好的,我刚瞎那会,进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帮我按的电梯,快递、外卖也是他帮我拿的。”
他垂下眼,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偏酸微涩。
那是他刚确诊全盲的第二个月。
赵广和陈盼夏带着他跑遍了国内大大小小有名的医院,家里的存款也消耗得差不多,可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好消息。
他买了根导盲杖,在敲敲打打中从黑暗里站起来,拒绝了赵广带他回去的好意,独自一人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可他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冰冷空旷的屋子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黑暗,足以悄无声息地瓦解掉一个人的意志力。
那段时间的宋时眠无疑是崩溃的。
他试着跟自己和解,可身体不断碰撞的淤青总是在提醒着他——
不一样了。
无论是他,还是这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他几乎夜不能寐,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
第四天,隔壁就搬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说话腔调怪异,平日里沉默寡言。
却带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把小区的路都认了个遍,帮他拿外卖,替他取快递,就连吃的饭,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多出一份,然后投喂到他嘴里。
在他最无助的那几个月里,那名怪异的邻居就这么默默地陪了他几个月。
后来,他越来越适应盲人的生活,那个邻居就很少从他生活里出现了。
直到他去相亲,遇见了厉潮,邻居直接消失不见。
没想到,原来是搬走了。
宋时眠莫名地有些惆怅。
他跟厉潮说,“说起来,你声音跟他还有点像。只不过他比你还不爱说话,声音要哑一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什么电视里演的在逃杀人犯呢。”
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又神出鬼没得紧,完美符合一个杀人犯的特征。
可对宋时眠来说,比起杀人犯,他更像是从潘多拉神灯里召唤出来的英雄,将他从泥潭拽到地面
在宋时眠看不见的黑暗里,旁边的沙发塌陷下去,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紧接着,厉潮说话了。
“你喜欢他?”
宋时眠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就是单纯的邻居情谊。他就是见我一个瞎子可怜,照顾了我一下而已。”
厉潮的声音闷闷的,“所以你并不喜欢他。”
哪怕他小心翼翼地照顾了你这么久。
这话说得……
宋时眠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东西收拾完了吗,就在这坐着?快去收拾,我定了食材,等你收拾好,我们晚上吃火锅。”
空荡许久的屋子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沾染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息。
哪怕宋时眠看不见,可他依旧能听到厉潮收拾衣物传来的声响,原本死气沉沉的屋子在那一刻仿佛又活了过来。
六点,太阳落山。
宋时眠把阳台的窗户关上,开了灯。厉潮提着食材从外面进来,沉甸甸的一大袋,也不知道他都买了些什么。
青年把手撑在客厅的餐桌上,朝厉潮道,“你去厨房,那里有个电磁炉,你把它搬来这里,放个锅,我们就在这里吃。”
厉潮把袋子放桌子上,依言去厨房找他说的电磁炉。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没怎么下过厨,光是这些厨房用品就认不全,更别说使用。
不过好在上面都有字,不至于让他两眼一黑,让宋时眠怀疑他的身份。
吃火锅对宋时眠来说其实算是个麻烦事。毕竟他看不见,所以全程只能指望对方。
他怕厉潮觉得他在借机使唤他,跟他解释,“其实我今天没打算点火锅的,只是我的大学室友做兼职,就在这家火锅店上班。他说点的话他可以用员工价给我打折,而且今天他上班,可以悄悄地把食材多装点。”
厉潮把袋子里的打包盒拿出来,瞥了眼。里面的食材恨不得把盖子都顶起来,塞得满满当当的,的确是多装了“一点”。
他笑了声,“这些食材快够我们俩吃两天了。”
宋时眠嘿嘿一笑,有点小自豪,“所以我们还是赚到了。”
厉潮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灯光明亮,他们中间隔着餐桌,电磁炉在嗡嗡作响,上端锅里的汤底缓缓冒开,烟雾在两人中间升起,模糊了青年的五官。
他拿出牛肉,倒了进去,浓郁的香气在屋子里漫延。
一切美好得像是个梦境。
下一刻,宋时眠就抓住了他的手,“我记得蔬菜里面有胡萝卜,你记得别下。”
厉潮低头,果然在那堆绿色里发现了一抹极其显眼的橙。
他拿起胡萝卜,问宋时眠,“你刚刚说什么?”
宋时眠道,“我说,胡萝卜……”
男人的手轻轻一倾斜,那盒胡萝卜就这样倾倒了下去,“你说晚了,已经下了。”
宋时眠,“……”
他道,“青菜……”
“也下了,补充维生素。”
两人同居的第一顿饭以厉潮被揍了一拳拉开帷幕。
他捧着碗,努力消灭掉里面的胡萝卜,跟宋时眠报备行程。
“我明天要出差,回来估计很晚了,别等我。”
哪怕看不见,宋时眠依旧精准地把碗里被夹带私货放进来的胡萝卜扒拉到另外一边,闻言抬起头来。
“你们这个工作还需要出差?”
厉潮面不改色,“嗯,出去进货,不过路程有些远,回来估计晚上了。”
“这么远就不回来呗。”
“那边在山里,没住的地方。”
“好吧。”宋时眠道,“那路上小心点啊,实在不行就找个农户给点钱凑合一晚。”
男人眼底荡出笑意,“知道了,尝尝这个。”
宋时眠警惕道,“这是什么?”
“胡萝卜。”
他拿筷子戳了戳,“胡说,这明明是牛肉丸。”
厉潮咬碎嘴里的胡萝卜,“眼睛看不见,认吃的倒一认一个准。”
只有人,越认越糊涂。
两人同居的第一晚,或许是出自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只是单纯的睡觉,其对于其它的,保持缄默的态度。
那个被宋时眠塞到墙角的大熊被扯了出来,放在两人中间。宋时眠一伸手,摸到的只有大熊毛茸茸的身体。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至于以后……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是睡着了,自然也不知道在熊的另一边,厉潮睁着眼睛和傻乎乎的熊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快半个小时。
等到另一道均匀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时,大熊被一只手扯开。紧接着,温热的躯体朝宋时眠靠近,在他陷入梦乡的时候,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第二天,宋时眠醒的时候厉潮已经不见了。原本横在两人中间的大熊也不知道被他踢到哪里,他伸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手机里有男人留给他的消息,告诉他早餐放在桌子上。
宋时眠拿着手机,抱着被子蹭了蹭,傻乐了半天才起床。
洗漱完后,他吃了厉潮留给他的早餐就开始一天的工作,想着等到下午到时候问问他有没有到地方。
结果他的电话还没打过去,对方就先给他打了视频。
男人今天穿了身烟灰色的西装坐在车里,手里端着盒饭,手机立在前面的仪表台上,看着那头接通了视频,眼神变得柔和。
“把镜头往左一点,手机里看不见你。”
青年很听话地把手机往左挪了挪,很快,镜头里出现了他的脸。
衣服估计是随便抽出来穿的,一件蓝色的衬衫,很宽松的样式,上面那颗扣子没扣,低着头的时候,锁骨若隐若现。
这个时候宋时眠也在吃午饭,嘴里塞着牛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到啦?”
厉潮回答他,“刚到没多久,现在在吃午饭。”
“吃的什么?”
男人低头看了眼,“盒饭。”
算不上好吃,在太阳下放了一会,里面的肉看着油腻腻的。
这个点的太阳火辣,外面的玉米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起来,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他们来的车在村口停了一排,公司员工和几个政府人员没什么形象地蹲在路边吃着盒饭,不远处聚着几个村民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厉潮靠在椅背上,用一次性筷子拨了下盒饭里的肉片,没什么食欲地把筷子丢到一边,专心看着视频里的青年。
对方低着头,吃饭吃得专心。可能觉得夹菜很麻烦,所以他一次性会往嘴里塞很多,脸颊微微鼓起,像进食的仓鼠。
吃了会,宋时眠觉得举着手机很不方便,于是找来了一个手机支架,把手机扣了上去。
于是厉潮那边的视角陡然高了许多。
蓝色衬衫将青年的肤色衬得白皙,整个人看上去柔软又无害,领口宽松,举手投足间,更多的风景便无意地展露在某个人眼底。
厉潮捞过放在一旁的水喝了口,不催促,也不提醒,作为风景的唯一看客,就这么坐在车里安安静静地看着。
直到说话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往外面看了眼。
外面的人已经吃完饭,村里的领导也在一边等着,正打算领着他们过去视察。
村长快五十岁了,头发有些花白,虽然高,但很瘦,面对城里来视察的领导,不自觉得弯着腰,神色里带着忐忑。
“你看这……你们来的话应该提前说一声的,我好让村里准备午饭,怎么能让你们吃盒饭呢?”
穿着一身西装的助理此刻没什么形象的蹲在路边吃着饭。他咽下最后一口菜,把一次筷子往餐盒里一插,丢进垃圾袋里,站起身来,看了眼天。
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却飘过来大片的乌云,阳光隐了下去,风声渐起,隐约透着一股让人不详的预兆。
“这天,怕是要下雨。”
他身边站着的是政府那边派来的一个女生,不过一会,脸就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苦不堪言。
看着阴沉下来的天,她皱着脸开口,“我们是不是得抓紧了?今天还得回去呢,这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助理看了眼时间,“我去问问厉总。”
村长看着他朝停在最中间那辆黑色的车走了过去,没一会,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冽的侧脸。
厉潮下了车,看见头顶聚起的乌云,心底也觉得有些麻烦
“叫开发部和营销部的人跟着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等着。”
他这相当于把大半的人都留了下来,助理有些犹豫,“可……”
“可什么?”厉潮垂眼看他,“一堆不懂的人跟在旁边,充面子吗?”
助理默默地把嘴闭上,“我知道了。”
五六辆车,到头来,跟着村长进村的也只有四五个人。
人一少,他明显比刚才自在得多。
“我们村虽然偏僻,但好山好水,风景可好了,那旁边的小河里水清得都能看见里面的鱼,开发成旅游区绝对不亏。”
说着他抬头瞥了眼走在他旁边的男人。
对方看着很年轻,长得甚至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好看,明明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西装,可气质却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村长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反正他不太敢直视厉潮的眼睛。
他们村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这次开发,他自然是得想方设法的说些优点,好打动这群从城里大公司来的人。
“还有啊,我们这里……”
厉潮一手拿着政府的规划图,一手拿着村里的地图,打断了村长的介绍,“劳烦,带我们去这几个地方。”
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拔掉笔盖,当着村长的面缓缓圈出几个地点。
赵广和陈盼夏赶回来的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滴。
村口停的车还没走,而天空却是暗沉一片,隐约有闷雷从天边传了过来。
路口蹲着个大爷在抽旱烟,看见他们,在旁边的石头上敲了敲烟杆,打招呼,“回来了。”
赵广扫了圈,看见周围站着好几个穿西装的人,“听说政府和公司那边来人了,特地刚回来看看,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呢。”大爷咂巴一口烟,“村长带人去看了,还没回来。”
“这天,眼瞅着要下暴雨,这些人怕是走不了了。”
果然,他话音才落下没多久,这雨就下了起来。
厉潮一行人正准备回来,就被忽如其来的暴雨打了个猝不及防。
村长在雨里大声招呼,“我家就在前面,先跟我去避避雨!”
无奈,他们只能跟着村长去了他家。
中午还晴朗的天此刻完全变了个脸,狂风席卷着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
厉潮站在村长家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眉头微皱,心底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现在几点了?”
他问助理。
“已经五点了。”
五点,是他们打算回去的时间,可这雨,一看就是完全走不了的架势。
村长从屋里搬出椅子给他们坐。
椅子是自家做的木椅,虽然上了漆,但经历长时间的日晒雨淋,上面的漆掉了大半,看上去又破又旧。
村长以为会遭到城里大老板的嫌弃,可为首的男人只是低头看了眼椅子,那件六位数的西服就落在了椅子上。
宋时眠给他打电话。
“家里边下暴雨了,你哪里没事吧?”
屋外大雨滂沱,厉潮曲着腿坐在屋檐下,给爱人报平安。
“也下了暴雨,不过在村长家躲雨。”
“那就好……”宋时眠松了口气,“我看天气预报,说暴雨要下一晚上呢,要是你们在回来的路上,那也太不安全了。”
他建议道,“实在不行你就跟村长商量商量,在他家住一晚上好了,明天再回来。”
虽然很不情愿,可目前来说,只能这么办。
这雨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想法,从村里到高速进站口的路算不上很好,冒雨回去危险系数太高,一行人只能在村长的安排下住进农户的家里。
厉潮晚上又冒着雨回了趟车边,里面有他随身带的包。
拿着包回去,他甚至不顾上把打湿的衣服换掉,而是翻开包,想找出药,先把药吃了。
阴冷潮湿的雷雨天气总是搅得他心神不宁。
可是,他把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要吃的药。
他这才想起,药昨天就吃完了,可因为搬家,再加上和宋时眠睡在一块,让他把补药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助理从门口路过,往厉潮看了眼,顿时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少……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厉潮沉默着把倒出来的东西装进包里,就在助理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你半夜看见我做奇怪的事,记得制止我,如果制止不了,我不介意你采取武力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