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爷爷,明遥的生日是不是到了?”
老爷子猛地睁开眼,望向林织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锐利。
林织知道老爷子心里的猜测和防备,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先前进明遥房间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他的证件,但我不确定上面的日期是不是对的,所以想来问问您。”
自己无意中看见和偷偷打听的性质不一样,老爷子活到这个岁数,比明遥更能阴谋论,他担心的事情更多,林织心知肚明,问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说谎时绝不心虚。
他既然说了,就不怕老爷子去求证,再说了老爷子大概率不会去问明遥。他进过明遥的房间,拍过明遥的照片,这是老爷子知道的事,老爷子自然而然会认为他们之间可能会发展感情。
老爷子的眼神又恢复如常,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刚刚的一瞬,老爷子的确在猜测林织的用意,他不希望林织别有用心,让明遥受伤。
他并没有太怀疑林织的话,一是因为林织的神色坦然,二是因为明遥昨天的表现。
在他开口劝的时候,明遥没有像上次那样说什么‘婚姻的本质’。
“给明遥准备生日礼物。”
林织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透着些青年人在恋爱中的羞涩。
老爷子叹气:“不用了,他不过生日。”
“很久不过了。”
老爷子看着空荡的鸟笼,几日前还有个小家伙在里面叽叽喳喳,谁成想说病死就病死了。
“……楼台一别成永诀,人世无缘同到老。”
广播里还在唱词,让老爷子的神色越发落寞。
林织适时展现出若有所悟的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那就从今年继续过,有些事情总是要走出来的不是吗?”
“你的心是好的,我不想你好心反而用错了地儿,那一天就让他自己待着吧,庆祝只会让一切变得讽刺,只会让他更伤心。”
林织询问:“是和他爸爸妈妈有关吗?”
老爷子点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一句:“世事弄人。”
广播里的《梁祝》继续唱道:“你多愁多恨成千古,我形单影只何以生!”
老爷子抬手关了广播,低声道:“有时这样也未必好。”
林织静静地看着他,老爷子似乎什么也没说,但似乎什么都说了。
显然明遥的心结就是和母亲的死有关,而导致这成为他心结的根因,很可能是他的父亲。
因为妻子死了,所以怨恨孩子吗?
难道事故的起因是明遥?明遥未成年开车出车祸以至于他妈妈死亡?
不对,他看过那时候的事故报道,尽管资料很难找,但他还是找到了照片。
雨天车子失控侧翻,明遥从后座被抬出。
林织压下心里的思绪,就算他的想法是对的,就算这就是明遥不愿意站起来的原因,他也没办法轻易解开。
轻飘飘地劝明遥放下根本没有用,明遥只能自己走出来。
他能做的当然是给他一点别的外因,激励他站起来,毕竟他可是来救赎他的。
林织陪老爷子吃了晚饭就离开了,回去的车上,他打开手机软件看了一下糯糯项圈里的摄像头。
在他没理会明遥的这几天里,明遥倒是和糯糯相处融洽。
起码现在糯糯在他腿边打转,他不会出声驱赶,偶尔还会让佣人喂糯糯一些食物。
从糯糯的视角看,明遥的神情柔和了不少。
只是明遥偶尔会心不在焉地看向别的地方,似乎像是在等着什么。
林织轻笑,明遥知道自己有这种无意识的表情吗?
林织退出了软件,给明遥发了消息。
【林织】:我刚从爷爷这儿离开,他好多了,咳嗽没昨天严重,我现在回家了。
正在公司的明遥看见了这条消息,打了个手势表示暂停一下会议,又将林织的消息看了一遍,认真地做了回应。
【明遥】:好。
电话会议那边人不知道老板停了几分钟就打了一个字,在明遥对他们点头后继续开会。
林织倒是不在意明遥回什么,继续去处理自己的事。
宴会大多数在晚上举办,明遥携林织出席的这一场也不例外。
在下午定制的西装就已经送到了林织的面前,无可挑剔。
这次的情况和上次的差不多,因为身为男伴的林织看起来亲和力很高,因此那些觉得明遥难说话的都选择去和林织套话。
明遥倒没让林织给自己挡酒,反而盯着林织让他少喝些。
在林织去拿餐点时,明遥也停在隐蔽一点的地方放松,避免持续被打扰。
可能也有人觉得这地方清静,在拐角处就有两个人在谈话。
“你认识吗,把联系方式推我呗。”
这声音就带着些不着调的滥情感,明遥对这声音有印象,某个集团老总花边新闻不少的三公子。
“别闹,他结婚了。”
这声音是裘清嵘。
明遥的眉心不自觉皱起,隐隐知道他们在谈论谁。
“结婚了又怎么了,我还好这一口呢,他手上又没戴戒指,肯定是感情不好,要么就是故意出来玩。”
作者有话说:
明总:破产警告【冷酷.jpg】
【注】:唱词来源《梁祝》
尽管曹三公子这么说,裘清嵘还是没有答应,他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本以为曹三还要磨一下他,却见曹三看着他背后,表情瞬间变得很老实,比见了他爹还要严肃。
裘清嵘心不安的一跳,转身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的明遥。
他心里有些庆幸,虽然不知道明遥听到了多少,好在他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而且对曹三的要求表示了拒绝。
明遥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
那个眼神里甚至没有愤怒,只有着俯视的冰冷,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差距。
裘清嵘心里百味杂陈,从年龄上来说,他甚至要比明遥要大一些,他们之间的差距让他心有不甘。
一旁的不管事的纨绔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复杂心里路程,在明遥离开后松了口气,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真吓人,分明是个……怎么还那么唬人。”
曹三向来口无遮拦,但说明遥是个瘸子的时候,还是不敢大声,只能含糊地嘟囔。
“想要联系方式自己去要,我可不帮你。”
裘清嵘不仅是想撇清关系,也是想观望看看。
曹三公子无奈道:“好吧,那我就自己去咯。”
明遥其实并不确定他们讨论的是不是林织,但无论是不是他都不想听下去,令人厌恶。
不过他们确实是提醒了他,林织手上没有代表着已婚身份的戒指。
明遥看着自己同样没有任何装饰物的手指,抿了抿唇。
他并没有准备结婚戒指,婚姻登记前,他就已经和林织签好了合同。
他们是合约夫夫,没有任何感情,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不会发展任何感情。
因为是隐婚,他们没有婚礼,也没有戒指。
要不要带林织去挑戒指?
可是已有的成品会不会不够独特,如果是定制的林织应该会更喜欢一些?
会不会制造惊喜更好一些,等到成品出现再将戒指戴在林织的手指上。
明遥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构想,什么质地的钻石什么样的设计……旁人来搭话,他一心二用地回答着,谁都看不出他正在考虑着婚戒的事情。
会场里,林织正在和季双成聊天。
季双成虽然是外地商人,但他已经和启明开展了合作,和启明老板一起认识了不少本地的商人。
他早就看见了明遥和站在明遥身边的林织,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寒暄,而是等林织空闲一点再前来打招呼。
季双成主动谈起了他和启明的合作,林织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在城东的那块地吗,虽然距离是远了点,但是运输还算方便。”
“没错,周边是荒凉了些,不过我看好这儿的发展潜力。”
季双成很喜欢和林织聊天,不管是艺术还是商业上,和林织聊过几次他就知道为什么胡童会这么喜欢他这位朋友,借口邀约林织的时候还显得那么为难。
因为和林织聊天时可以收获很好的情绪回应,无论说什么他似乎都能精准地抓到你想要表达的点,这是一个即使你知道他可能在虚情假意也仍然不会生气的人,季双成也想交他这个朋友。
正当他们聊的融洽的时候,旁边插进来一句搭话的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曹三端着酒杯走到了林织的旁边,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他在他爹公司挂了个空职,不过面上还是挺好看的。
出于礼貌,林织给了他自己的名片。
他的眼神从名片上的名字扫过,将这个人移出了社交名单,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没有和这个人交流的必要。
曹三公子还以为有戏,拿出特意练过的帅气的笑容问:“一会儿有空吗,可以约你一起喝酒吗?”
季双成瞥了这人一眼,心下有些无语。
虽然他不认识这个人,但能感觉出这应该是谁家的纨绔少爷,猎艳的姿态太明显。
林织直接拒绝:“不好意思,没空。”
然而曹三公子并不是会知难而退的人,面对美人他的脸皮向来很厚,被拒绝了也满脸笑意。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约我,我随时等你电话。”
说完他就带着林织的名片离开了,显然心情非常好。
季双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这人谁啊?”
“不重要。”
林织将他给的名片对折,随手丢进了一旁雕塑样式的垃圾桶。
于林织和季双成而言,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不值得让他们记住。
不过这一幕却被明遥看见,他眼前就是满脸笑意和他准备进一步合作的曹总。
明遥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开口道:“我想我们不需要继续合作。”
曹总的笑意僵在脸上,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之前开展的那部分工作明天我会让人去进行解除,我司会赔付相应的违约金,那个项目不会再和贵公司进行合作。”
旁边的人听见也有些诧异,但也有人心思活络了。
蛋糕就那么大,有人被踢出来了,那别的合作公司不就能顶上了吗?
“不好意思明先生,可以说明一下原因吗,是我们哪个地方策划的不够好,还是哪里有问题?”
曹总有些憋闷地问,一旦这生意做成,他能赚多少啊,这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呢。
“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你能把这部分的精力放一些在你孩子的教育上可能会更好。”
明遥言尽于此,离开了这片区域。
明遥和曹家当场解约的事情不一会儿就在会场的小范围内传开了,很多人才不在意是为什么,只在意自己的机会可能来了。
林织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身为出席的男伴,立刻来到明遥身边和他一起处理各类问询的老板门。
林织只觉得有些巧合,到没有多想,毕竟明遥不太可能因为曹总的三公子搭讪了一下他就停止和曹家合作让曹家面临亏损。
宴会结束后曹总着急上火地把几个孩子全部叫到了跟前,问他们最近犯了什么事。
毕竟明遥那话说的就差把‘教子无方’四个字刻在他脸上,他为了这项合作费心费力,明遥突然撤资取消合作,哪怕有违约金也根本无法抵销那些隐性亏损,更别说那么多人会见风使舵。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谁都说自己没惹事。
曹总气的把桌子拍的直响,让他们说实话。
眼见老爸要动真格,大家把自己最近做的事说了出来。
事实上那些事跟明家并没有关系,曹总皱眉,把目光看向了在旁边抖腿的三儿子,大家也纷纷把目光看向了老三。
没有人怀疑他做了什么,毕竟他们都知道老三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平生最爱开趴吃喝玩乐,家里的事他根本没插手,怎么可能惹到明家。
但既然排除了其他人,那么剩下的答案就算再不可能也有可能是真的。
曹三被看的不敢抖腿,表示自己真的没做什么。
曹三弱弱地说:“如果口嗨被他听到也算的话……”
曹总瞪大眼:“你个不着调的说了什么让他听见了?”
“就是他旁边那个小秘书嘛,长的挺好看的,有人说他结婚了,我就说结婚也没关系我好那一口,然后就被他听见了,应该跟这没关系吧,又不是他老婆。”
曹三求证似的看向老爹,嘟嘟囔囔。
曹总直接拧住了他耳朵,不管他的哀嚎。
“关系大了!你有病啊天底下那么多人你去招谁不好你去招他身边的人,他的秘书是普通的小秘书吗,你脑子一天天在想什么!”
曹总快气疯了,解下皮带开始打儿子。
曹三被打到满屋子窜,被盯着丢了林织的名片,删了存的林织的电话,并且发誓再也不去随便招惹人,他老爹才停手。
直到很久之后,明遥和林织的关系被传出,曹三才知道自己那天到底干了什么,然后又被他爹打了一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林织并没有把搭讪自己的人放在心里,自然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
他眼下最在意的是明遥的生日,离那一天还有八天。
这八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期间林织又去找了老爷子几次,没提生日这件事,只是旁敲侧击别的内容。
老爷子并没有将往事详细地告诉他,不过带他看了明遥以前的照片。
那是一本很厚的相册,但照片只有不到四分之一。
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摄于明遥出事的那一天,十七岁的少年带着家境优越的傲气,对着镜头微笑,身旁是他的父母,看得出来一家人和乐融融。
从十七岁到如今的二十八岁,明遥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从感觉上来说,和从前大不相同。
二十三号,气象台早晨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
天气一直阴着,云层里偶尔响起几声闷雷。虽然雨还没有落下,但乌云积聚黑压压的天空也看得人心里压抑。
中小学校立刻放假,不少公司也让员工提前离开。
午时,明氏集团的公司大楼员工离开的七七八八,林织也从公司回家,今天明遥并没有来公司。
林织以为他要去祭拜母亲,可01告诉他明遥的坐标一直在家里,并没有离开。
林织给老爷子打了电话,让他注意门窗和防寒,在家里不要出门。
“我会注意的,你今天不要去打扰他,下雨天他的情绪可能会更不好,还是这样的大雨,让他自己静静。”
林织应答,那边挂断了电话。
屋外的光线很暗,明明还是下午两点,但已经和傍晚没什么区别。
闪电在天边亮起,照亮了林织的侧颜。
一两秒后,爆裂一般的雷声在天边炸响,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林织没有开灯,走向了浴室。
盒子里的透明溶液是当初买东西时附赠的东西,还有两个Durex.
林织的使用频率不高,因为小瓶装的溶液还有一半。
他是个有些许仪式感的人,加上他需要自己的计划施行的顺利,因此决定自己做前置工作。
雨水密集地落在地面上,发出了特有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人觉得宁静,林织动作有些漫不经心,淡粉的指节盈亮。
林织没有紧张,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紧张一些,那样就能避免在这种时刻还想起从前。
被驱赶之后,家里人灰溜溜地回到了老家,老宅早已经荒废了,但他们需要暂住的地方。
爷爷有三个孩子,三个都是儿子,他父亲是老大,可并不是最有才能的那一位。
二叔和三叔是双胞胎,让家族迎来灾难的决策是他们共同决定的,但父亲是长子,他要肩负一切。
出事后,二叔一蹶不振,事故中还废了一只手,三叔的老婆带着刚满月的孩子离开了,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不希望孩子吃苦。
他们不是一无所有,他们还负债累累。
身为长房长子,他被所有人投注希望。
因为他年少时展现的天赋,所有人孤注一掷般将所有都奉献在他的身上。
他第一次挨罚,是十四岁有人给他送了一封情书。
在拥挤的房子里,所有人看着跪在中央的他,二叔的孩子十岁,慌乱地站在母亲的背后看着他挨打被斥责,二婶却顾不上他,她怀里六个月的孩子被惊吓正在哭。
“你怎么能想这些东西,你所有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学习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现在你不能喜欢任何人,不可以让任何人分走你的注意力,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你和她牵手没有?”
他们太担心年少的孩子会被所谓的爱情吸引了心神,所有的接触都是大忌。
那封粉色的情书被撕碎,又被烧成了灰。
林织并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甚至对那个躲在二婶身后的孩子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他不喜欢那个给他送情书的女孩,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男孩。
这当然不能让人知道,他可怜的家人们已经经受不起任何刺激。
不过从这一天起,林织确实开始出现身体洁癖。
不过这对于林织来说并不是心结,他并没有因此困扰过。
约莫三根手指后,林织洗了洗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草莓味,这是溶液的香味,下次或许可以试试换个口味。
林织站在了衣柜前,挑选了一件宽大的T恤,足以遮到大腿中间。
窗外风雨不歇,林织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到了楼梯口,向上迈去。
01并不知道他的计划,有些慌张地问:【宿主,我们要上去吗?】
【嗯。】
林织弯眸,他们要进行一场有趣的冒险。
如果成功了,他们的任务进度应该可以跳跃到百分之九十。
如果失败了,那只有一种可能——‘鱼死网破’。
除非明遥今晚就死了,不然他大概率不会失败。
第21章 霸总的虚荣男妻
01觉得自己悟了,它激动地说:【现在正好是任务目标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候宿主你出现关怀他温暖他,就能够成为他的救赎他的光!】
01给林织打气;【宿主加油加油!我接下来静音,不打扰你发挥!】
01觉得它的宿主真是太善良了,拥有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以身饲狼的勇气!这样肯定能融化任务目标心里的坚冰吧!
林织听着脑海里系统的声音,并没有做出回应。
事实上他的想法和温暖治愈没有关系,他也不会以悲悯的俯视姿态去看明遥。
只是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那些对于明遥而言刻骨铭心的记忆,会让他时时想起。
他会用自己的存在为这些记忆添上一点东西,这样在明遥不可避免地再回想起多年前的雨夜时,会连带着将他的面庞也记得清晰。
他会给明遥编织一个美梦,这样在明遥锁定某一段回忆时,大脑会投射关于他的美景,这会随着时间和回忆的次数而不断叠加,会让人不自觉沉迷。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
风雨声越发激烈,将院子里的树吹的作响,豆大的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电光刺破云层,带来霎时光亮。
客厅里的狗狗不安地狂吠了几声,经常喂食带它出去散步的佣人在先前就得到了指令,将小狗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光线昏暗,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林织抬手,礼貌地叩门,那声音轻微,在雨声与雷声里并不突出。
明遥并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他半坐在床上,假寐似的闭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
电闪雷鸣的声音、刺耳的轮胎抓地声、巨大的碰撞声响、母亲的叫喊、汽油烧焦的臭味、警笛的声音……这是他难以忘怀一遍又一遍折磨着他的记忆。
小腿的疼痛尖锐,似乎在重复着那一天被挤压到近乎到断裂的痛苦,不断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那天从昏迷中醒来时,还没有过零点,父亲站在他的病床边,眼神空洞淡漠,是他未曾见过的陌生模样。
看起来苍老不少的男人声音有些飘忽地说:“你妈走了,给她磕个头吧。”
明遥记得自己似乎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巨大的悲伤和懊恼让他的大脑空白,近乎呆滞。
身旁的病床躺着他的母亲,他还记得在出事前她还在说晚上给他做他的喜欢的菜。
分秒似乎在时间轴上被扭曲拉长,明遥记得自己被父亲用力地拽在了地上,他的腿很疼,吊针的支架被拽偏,手上的针头被带落流出了血。
那天的雨也很大,母亲的面上带着伤,闭着眼睛的模样很安详。
再后来明遥也有些记不清,大概是爷爷奶奶来了,他们起了争执,他的头很疼,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似乎一切如旧,父亲和母亲都不在病房里,奶奶在旁边陪着他,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明遥知道,奶奶听见了父亲昨天近乎失去理智的斥责。
如果不是他非要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出门和朋友打球,妈妈怎么会担心他因为暴雨而回不来出门接他。
沉痛的回忆如同生锈的锯子,来回切割人的神经,又让人在苦涩中品尝到一丝存活于世的味道。
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明遥的注意力,从门口走入的青年逐渐靠近。
巨大的排斥感从心里喷薄而出,明遥并不是针对林织,在这个时候他拒绝任何人都靠近。
因为苦痛有时候极为私密,无法容许任何人涉足这片领域。
他克制地没有用冷淡伤人的言辞驱赶,声音沙哑:“我今天不需要任何探望,请你立刻出去。”
在偶尔亮起的光内,他的眼眸充斥着红血丝,冷厉又极具攻击性。
大雨让明遥变得暴躁,极具排他性。
他不想看见林织,也不想听见林织的声音,不想亲密,没有欲望,他只想独处。
倘若林织再靠近,他不能保证在失控状态下不会伤害他。
“我不是因为任务来探望你,”站在他床边的青年神色平静,望着他的眼眸说,“我只是担心你可能害怕打雷。”
没有任何担忧甚至在平时的状态下显得有些拙劣的一句话,在巨大的雷雨声下,却奇异抚平了明遥身上的芒刺。
明遥想起了叼着布娃娃去寻觅林织的小狗,心里莫名泛起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委屈。
明明那么多个下雨天都没有来看他,关心小狗是不是害怕也没有问起他。
若即若离,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却又会和他说一些好像归属于他的话。
“我可以留下来吗?”
林织如是询问着,身体却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近乎呢喃地说:“明先生,我有点冷。”
由于光线昏暗以及被床遮挡,明遥并没有看清他的装束,只是听着林织的声音,觉得他似乎真的有些冷。
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始终没有说出口,明遥也不知道自己的排斥感为何荡然无存。
这似乎成了一种默许,林织掀开了被子,躺在了床上,靠近了明遥。
明遥触碰到了他冰冷柔软的手掌,感觉到了他身体轻微的颤抖。
像是一朵被冷雨吹乱的花,努力地汲取温暖。
小腿的疼痛仍然鲜明,可痛苦的回忆在打扰下如同褪色的墨水,渐渐淡去。
明遥并没有想要做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对于他来说在这一天回忆过去是一种祭奠似的举动,甚至会有一种自我折磨的快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冷淡地把林织推开,或者回到再早一些的时候,疾言厉色地告诉林织他不害怕打雷,并且下达明确的逐客令。
可身体并没有执行大脑的命令,他甚至能感觉到林织的手慢慢变得暖和。
“明遥。”
这是林织第一次在明遥面前连名带姓称呼他,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并没有放开明遥的手。
“生日快乐。”
林织的面上并没有缀以欢愉庆贺的笑意,像是一句过分平淡的叙述。
林织的手骤然被握紧,那种力道让林织毫不怀疑明遥想这样捏碎他。
明遥的神色变得无比阴鸷,于无声冰冷中积聚着暴怒。
从十七岁那年到现在,明遥再没有庆贺生日。
林织当然知道自己踩在了明遥的雷区里,这就是他所说的冒险,如果明遥将他推开说明他失败了,显然,他并没有失败。
从许久之前,他就在等待着一天。
他的铺垫他的层层递进,都是让明遥没有推开他的原因。
“要接吻吗?”
即使手腕被握的生疼,林织的面上也流露出了笑意。
庆贺生日,他没有携带礼物,因为他就是礼物。
林织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这种美丽没有攻击性,略显无辜柔软意味的眼,秀气的鼻,自然上扬的唇,让他十分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因此这种感觉到美让人觉得无害甚至是清纯,所以当他吐露出邀约的话语时,反差感像是生长的密密麻麻的花瓣,将人的胸腔充盈。
雨声越发喧嚣,闷雷的动响似乎要将天空撕裂。
明遥的心脏似乎被人握紧到发疼,大脑似乎已经无法思考林织的想法和意图,只回荡着林织的声音。
要接吻吗?
要……接吻吗?
贪图缩短了社交距离,惯性傲慢抵不过渴望的暴雨。
因为社会地位,明遥俯视着许多人,连最初的林织都在他划的横线以外,但不知什么时候林织已经侵入了他的领域,他在抗拒中纵容,在纵容中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