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救赎—— by小吾君
小吾君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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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龟息丹的无症状表现死亡不同,这颗没有被命名的蛊丹,在服用后会呈现中毒的征兆,比龟息丹的效果更逼真,但同样由于原材料是毒虫,哪怕以毒攻毒克制,还是会有后遗症。
这一点林织没有瞒戚禾,明确地告知他。
“服用后你会感受到毒虫啃噬之痛,但不会致命,七日后你醒来身体里也会残留毒素,这是使用丹药的代价,但是有我在,可以保证你的余毒清除。”
林织握住了戚禾的手,让他将掌心摊平,将药丸放在了他的手里。
“你自己做决断。”
林织想带戚禾走,但他不打算替戚禾做决定。
倘若戚禾这次不愿意和他走,他会另想办法。
尽管眼前的戚禾是小孩,但林织不会把他当做无知的孩童看待。
他知道戚禾心里有考量,戚禾从看见他起就已经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在家人横死忽然失明的状态下能保持这样的心智,戚禾绝不简单。
林织想到了当初毅然进宫当太监的小裴铎,虽然只是灵魂碎片,但也可以看出他们总是对自己极狠,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
抛开私人情绪,林织很欣赏这样的人,不过想着受着这些苦楚的是他的小情人,又难免多一点怜惜。
林织看了戚禾一眼,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没再开口,转身离开了院落。
戚禾听见了风的声音,知道那个奇怪的少年离开了。
他摸着手里的药丸,感受着触感,闭上了眼睛。
林织离开后没多久,在几个位置看守的人便转醒,立刻赶往小院内,看到了让他们肝胆欲裂的一幕。
年幼的孩子倒在了院落中,面庞青紫,已然中毒身亡。
正在商量事情的云鹤道长直接拍碎了黄花梨木桌,朝着后院而去。
碧源山庄的医师也前来吊唁,他们虽不打算收养戚禾,但出于人情也十分同情,前日他才为戚禾诊断眼睛,心疼小小少年的遭遇,没想到今日就看见了戚禾的尸骨。
医师摇头:“是苗疆的蛊毒,戚小公子已经……”
“蛊教竟然也牵涉其中?”
“不太可能,蛊教已避世多年,只在五十年前做过一次乱,那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动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插一手,何况这只是极为粗浅的蛊毒,蛊教随处可见,怕又是那贼人的计谋。”
点翠宫的宫主开口,在毒这一领域,她比在座的人了解都深,这种蛊毒的症状算是最为粗浅的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云鹤道长冷下脸:“你我江湖众人在此,无论哪个门都有人看守,贼子竟然知道戚小公子的位置,公然入侵,灭人满门,罪不可赦!”
九元镖局的掌事抱着小少主冰冷的躯体痛哭,七尺男儿嚎哭之声,令人久久无言。
如此,春沂戚家之事以此等结局告一段落,让江湖众人无比沉痛。
这其中笼罩的疑云种种也教人看不分明,戚家为何一夜人亡,死状各异,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为了报复武痴,有人觉得是不世奇珍,更甚至有人牵扯到了矿石秘藏,各种说法都站不住脚,但也确实让江湖热闹了好一阵。
然而随着武痴失踪,戚家人下葬,一切也都落下了帷幕。
春寒料峭,入夜尤甚。
开棺声自新坟内传出,让经过的风声有些变调。
戚禾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起,小心地跨过了土堆。
“我先处理好痕迹,一会儿拜了你爹娘就跟我走吧。”
戚禾的声音微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林织,双木林,织网织。”
戚禾睁着无神的眼,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此时正是鸿嘉十年春,戚禾在父母坟前给他们磕了头。
起身后,他小心翼翼地牵着第二次见面的陌生少年的衣角,低声喊他:“师父。”
林织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低笑着说:“我可没打算做你师父。”
小孩的身子一僵,手被少年暖融融的手掌包裹着还是发冷,没有说话。
“你不适合养蛊,我也教不了你,但我会让别人教你,我会让你学到很多东西。”
林织说的云淡风轻,十分笃定。
巫蛊之术并不外传,而且需要天资和努力,寨子里也不是人人都会,更不可能传给外人,而且戚禾的情况并不适合成为蛊师。
从看完资料的那一刻起,林织就决定让他走上其他的道路。
“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具身体十七岁,戚禾八岁,他们之间相差九岁,还没到差辈喊叔叔或者干爹的份上。
绕是如此,戚禾还是坚持原来的称呼。
“你就是我师父。”
原来这人是蛊师,父亲虽然不善武艺,但是很喜欢江湖事物,同他讲说蛊教,戚禾想起父亲,灰蒙的眼睛越发黯淡。
‘哥哥’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很不安定,这个人随时可以有很多弟弟,说不定他以后还会这么兴致勃勃地去带走其他人,又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什么时候就会把他抛下忘到脑后。
师徒不同,江湖众人对师徒羁绊尤其看重。
戚禾抿了抿有些失去血色发白的唇,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失去这根救命稻草。
林织笑了笑,随意戚禾称呼他什么。
夜深露重,浸得人骨髓生寒。
戚禾听见了他的笑声,裹着林织让他新换的衣服,感觉到了热意。
林织看着乖乖被他牵着走,什么也不问的孩子,低头问他道:“不问我会带你去哪儿,不害怕吗?”
他以为戚禾会摇头,因为戚禾看起来很坚强,那蛊毒之痛也并非是挠痒痒,他那日离开戚家没多久就听闻了戚家小公子出事的消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又能承受痛楚的孩子,必然不会轻易暴露脆弱。
然而戚禾点了点头,抬头轻声说:“害怕。”
“害怕师父不来接我,害怕被骗,害怕爷爷清醒了听到消息以为我也死了。”
戚禾失去神采的眼睛也依旧黑白分明,即使无法聚焦,他依旧凭借感觉看向了林织的方向。
“但是害怕也没有用,我会尽量不成为师父的累赘。”
即使在诉说着恐惧,小孩的面上也没有恐慌,他竭力地表现着镇定,可他毕竟只有八岁,遮掩的功夫不到家,仍然透露着不安。
他太过乖巧懂事,充斥着被世事变故磋磨的早熟,于细微处透着不被抛弃的希冀与祈求,让人心生不忍。
这样的孩子即使是陌生人,也会让人有所怜惜,更遑论这是情人碎片的幼年版,林织眼眸里的情绪越发柔软。
他捏了捏戚禾白嫩的脸蛋,开口道:“你不会是我的累赘。”
他抚过小少年鬓边的碎发,声音温柔却藏着冷意:“放心吧,做了坏事的人,是要血债血偿的。”
戚禾并不知晓师父的长相,但在这一刻脑海里模糊的轮廓清晰了些,像是开的极好却藏有毒刺的花,戚禾并不害怕,甚至有些奇异的安心。
孤月高悬,落下的光拉长了师徒二人的影。
城中有宵禁,林织也没打算入夜带戚禾出城。
他早就换了个客栈订客房,在即将走到客栈门口时,林织蹲在了戚禾面前,将他抱了起来。
八岁的孩子已经很有分量,林织抱的不算吃力。
戚禾被林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经长大了,爹爹都不会抱他了,只有爷爷偶尔会抱起他掂量掂量体重,忽然被还算陌生的师父抱起来,让他很不自在。
“低下头,假装睡着了,别让这里的人看出你眼睛的异常。”
林织在他耳边低声说,虽然那些江湖人士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但依旧有些还停留在城中,戚家之事的幕后凶手可能也留了人在这里。
戚禾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努力放松身体,将头埋在林织的肩膀上,避免被人看见他的长相。
林织抱着孩子进了客栈,夜里店内只有跑堂在打瞌睡,跑堂看见是付过房费出手阔绰样貌极好的客人,和他打了招呼,听见客人要热水,也欣然去跑腿。
“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明日我们便启程。”
林织进了房间后便将戚禾放了下来,说着明天的计划。
戚禾规矩地坐在床上,乖巧地点头,依旧没问去处。
林织主动告知:“我们去芜城。”
戚禾眼里有些茫然:“芜城?”
戚禾看过地理志,从春沂出发,苗疆与芜城是两个方向。
“我要去办一件私事。”
林织眯了眯眼睛,在戚禾假死的当天,王蛊就失去了对控心蛊的感应。
这只有两种可能,控心蛊死了,或者已经寄生在了人的体内。
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因戚家的事情聚集在春沂,需要控心蛊的人或许趁这个机会下手,或许与戚家的事情有关心,但不能直接下定论。
林织没打算这么算了,哪怕控心蛊无法追回,他也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偷走控心蛊的叛徒也是寨子里的养蛊好手,饲养蛊虫的蛊师,身体早于平常人不同。
林织利用蛊虫,寻到了叛徒的踪迹,不过他没有直接找上门打草惊蛇,况且他还挂心着戚禾,所以在叛徒的身上留下了便于追踪的东西。
四天前那名叛徒就已经独自离开了春沂,林织跟着她到了芜城后便返回,余下几天他去了一趟九元镖局提前支用了些银两。
这是戚夫人的私产,本就是戚禾应该继承的产业。
林织这次出门带的银两足够,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日常开支。
行走江湖要靠功夫,也少不了银钱的打点,苗疆向来避世,在中原没有太多的联络点,为了戚禾以后复仇,也是林织的商人本性作祟,他习惯提前做准备,一切事物少不了启动资金。
这件事林织也没瞒着戚禾,和他说明了理由。
戚禾愣了愣,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后,他告知了林织九元镖局账房的位置。
“我家的账本被我娘放在了爹的书房里,师父如果找到的话可以看见我娘应得的利润,按照那个数额取钱便好,那些我本就暂时没能力拿回来,何况我在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师父拿一部分支用,不必向我说明,我的就是师父的。”
戚禾无意识抓着衣角,将边缘揉皱。
“这么相信人可不是好事。”
林织俯身,声音里透着愉悦。
他高兴其实不是因为戚禾的讨好,而是觉得戚禾这性格很有意思,年纪小小说话就滴水不漏,心思缜密。
他那句按照赢得利润取钱,落在不同性子的人耳中就有不同的意思。
可以说是‘不要拿超过的钱’,也可以说是‘不要拿少了钱’。
戚禾摇头说:“我不会随便相信别人,但师父不是别人。”
他不知道林织的位置,只能有些犹豫地寻找方向,充满了依赖感。
客房的门被敲响,是两个伙计来送水。
门被敲响的时候,戚禾就倒下面朝墙壁装睡了,在伙计们走后,林织将门栓好,戚禾才从床上坐起来。
“洗个热水澡再睡觉,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林织将戚禾牵到了屏风后,抱着胳膊询问。
戚禾连连摇头,因为羞赧苍白的面上浮上了一点红晕。
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他还是能自己穿脱衣服。
只是他不太熟悉客栈的布局,摸索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喊师父。
林织将他放在了水里,这木桶是大桶,对于小孩来说还是有些深,戚禾便扶着边缘站着。
眼睛看不见后,戚禾其他感官放大了许多倍,尤其是听觉,因而他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越发用力地捏紧木桶的边缘。
戚禾并不习惯和人共浴,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且他还需要师父帮忙。
木桶里的水温偏高,戚禾却觉得身后还算陌生的大人的体温更让他抗拒些。
林织瞧见了戚禾紧绷的模样,没有介怀,他也不喜欢和人共用洗澡水,哪怕是小孩,可眼前人是个例外。
他先帮戚禾清洗头发,感受到小孩的身体逐渐放松,又用布巾帮他清洗背后,其他的让小孩自己来。
林织叫了两桶热水,洗了一遍后提着小孩去第二个木桶里再泡了一遍,
热水驱散了棺材里的霉味与阴冷,感受到身后的师父的存在,戚禾低着头,浓黑纤长的睫毛轻颤。
“你的眼睛,医师是怎么诊断的?”
虽然林织清楚戚禾的眼睛是灵魂碎片病况的象征,只有他的心彻底被治愈才会好,但除了他没有人清楚这点,他如果对戚禾的眼睛不闻不问,不寻求办法,会显得很奇怪。
“他们找不到原因。”
戚禾仍然记得爷爷的血喷溅在他眼皮上的温热触感,再次醒来,他便看不见了。
这让他的处境更糟糕,戚禾迫切地想看见,可那些医师们却找不到病因,甚至还说可能是爷爷的那一口血含有毒素或者是内力,使他致盲。
戚禾知道爷爷早就因为大伯一家去世已经半疯,清醒的时候很疼爱他,对他极好,这次又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内伤更重,戚禾不愿意把眼睛的责任归于爷爷,也不想师父口中说出关于爷爷不好的话,便干脆不提。
“师父,我的眼睛会一直看不见吗?”
戚禾仰头望着林织,声音里带着不安。
幽微的烛火照亮他稚嫩的面庞,灰蒙的眼眸里藏匿着恐慌。
小小少年的手握住了林织的手腕,似乎要从他这里得到力量,或者是答案。
又或者说,是某种许诺。

林织的手指轻抚过戚禾的发丝,说了他想听的话。
木桶里的水因为少年的动作而晃动,水波拍打在戚禾的肩胛上。
他感觉到林织的右手环住了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躯体的热意随着靠近将他笼罩,随着退开远离。
“放心吧,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不会抛下你。”
林织拍了拍戚禾的肩膀,抬手弹了点水珠在他脸上。
点点热意顺着戚禾面颊滚落,带来微痒的触感。
微冷的春夜,情绪如絮朝着戚禾的心里堆叠,将这一切镌刻。
戚禾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水珠,对着林织笑着点头。
这是他和林织相遇以来展露的第一个笑容,让他稚嫩眉眼间少了几许愁绪,格外纯澈。
林织唇角也跟着弯了弯,随后颇有些遗憾地说:“要是我鬼叔叔还活着就好了,你这眼睛他肯定能治。”
“鬼叔叔?”
戚禾脸上展露了些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好奇,对于林织口中出现的陌生事物感觉到好奇。
即使看了不少书听了不少故事,戚禾毕竟年纪还小,从没有自己出过远门,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对于中原江湖不了解的充斥着神秘的蛊教也很有兴趣。
林织挑拣着话题和他说,避免他的思绪都处在仇恨中。
“鬼医阎三更,直到十几年前他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当然对于名门正派而言,他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他救人全凭心情,他不收钱,有时候医好了人要留下些让人痛不欲生的后遗症当做诊费,当然如果是我出面的话,他肯定不会这样,不过可惜,他在我小时候就死掉了。”
戚禾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收这样的诊费?”
在戚禾的认知中,医者会尽力地让患者痊愈,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奇怪的医师。
“我也不清楚,可能和他的过去有关,不过没人知道也没人好奇,毕竟我们不是正道人士,做什么都不奇怪。”
林织颇为戏谑地说,又挑了些记忆里的江湖事和戚禾说。
戚禾听的专心致志,直至被林织叫起来才稍有些遗憾地躲进屏风里穿衣服。
林织用内力烘干了戚禾的头发,将小孩带到床上,让他睡在里面,挑了灯上床。
睡前林织探了戚禾的脉,戚禾的经脉通畅,是绝佳的练武奇才。
戚禾有些忐忑地问:“师父,我已经练了横断內功至第二层,会有影响吗?”
学武不能学杂,这是练武之人的常识,不同的功法有不同的招数,更有功法天生相克水火不容,学杂了容易混乱,轻则气血逆行,重则经脉受损,戚禾不知道林织要让他学什么,但他担心功法会冲突。
“没什么大碍,你的经脉较常人更加坚韧宽广,没什么损害。”
戚禾低应了声,看起来并不兴奋。
林织在夜里看着小孩的脑袋,语气随意地问:“不高兴吗?”
“高兴的,爷爷先前就同我说过,还说要把毕生绝学都教给我,如今……”
戚禾背对着林织,带着些许鼻音。
林织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无声宽慰。
戚家灭门的原因是个谜,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01给的资料内并没有提及,需要他自己去探究。
戚禾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怕考量的再多也有疏漏,如果戚禾对于家里惨遭不幸的缘由一无所知,那他一定会尽可能地探寻,可无论是在小院里见面,还是他把他从棺材里挖出来到现在,戚禾一句都没有问过,甚至在刻意避免谈及。
他不说,林织自然也不会问。
于林织而言,戚禾知道比不知道更好。
半夜,林织感觉到旁边的小孩在发抖。
林织听见戚禾迷迷糊糊地喊疼,点了灯看见了戚禾略有些发紫的面庞,知道这是服用假死蛊丹的后遗症。
他需要带戚禾回苗疆才能清除,他给戚禾喂了颗解毒丹暂缓他的疼痛,又封住了他心脉处的穴位避免余毒流窜,抱着冷到牙齿都在打颤的戚禾,让他贴着自己睡。
戚禾梦见了自己在一片漆黑里寸步难行,冷风穿透他的身体,化为细针密密地扎着他的身体,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可能在被母亲匆忙塞入的机关里,也可能在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棺材里,怎么也动不了。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热源,紧紧地贴了过去。
林织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后半夜戚禾像是被魇着了,一边发抖一遍嘴里小声地喊着‘爹’‘娘’和‘爷爷’,他并没有哭闹,只是一声不吭地流着眼泪,湿意浸透了林织的衣裳。
林织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把戚禾抱得紧些,给他输送一点内力让他舒服一点。
次日,戚禾有些昏沉地从睡梦中醒来。
看不见之后他习惯用触觉感知周围,下意识地摸索。
触及到温软的面颊让戚禾一惊,反应过来旁边躺着的是师父,戚禾慌张地收回了手,不敢乱碰。
他记得他昨晚分明是背对着师父睡的,怎么睡醒到了师父怀里。
戚禾有些难为情,因为视觉受限,他也不敢乱动,只能安静地等着师父睡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禾嗅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让难以形容这种带着体温的香气,只觉得很好闻。
在戚禾碰到脸的时候林织就醒了,看了一会儿安静的小孩后,林织起身穿衣,让小二打水。
等到洗漱好后,林织才叫装睡的戚禾起床。
戚禾能自己穿衣服,束发却有些难,林织帮他打理好,牵着他洗漱,带着他坐到了桌前,吃着让小二送进来的早点。
戚禾吃了蛊丹躺了几天,只能吃些清淡的,林织托小二买了不远处的鸡汤馄饨,又要了一笼虾饺,一碗粥,一碗豆浆,让戚禾挑喜欢的吃。
戚禾拿着勺子捧着粥碗,林织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
“也尝尝馄饨,只是白粥没什么好喝的。”
林织拿下了戚禾手里的粥碗,用另外的小碗舀了馄饨分给戚禾。
林织从前不会这样分食,即使家里没落了,也依旧会让他上礼仪课,加之他并不喜欢和人如此亲密,刚开始做任务时他这些习惯没有更改,还是后来一点点在情人面前做出改变,稍显亲密了些。
而谢青最热衷如此分享食物,即使他不需要进食,谢青还是会给他购买食物,又仿佛觉得他手里的要更好吃些,总是要和他交换,说这样就可以尝到更多美味。
林织不知道戚禾喜欢什么,便想让他多试试。
他没问戚禾喜欢吃什么或者忌口什么,按照戚禾的性格定然只会说不挑食,不会要求太多。
戚禾乖乖地捧着碗吃,他看不见,人又小,动作也慢些。
林织吃完了也没催他,先去收拾东西。
身为蛊师,林织身上的东西不少。
他将瓷瓶打开,赤红色的蛊虫没什么精神地爬出。
身为王蛊,它需要的精血更多,这几日林织并没有好好喂他,但今日不同。
林织在手腕划了一个极小却深的口子,看着蛊虫爬入,王蛊餍足后飞快地爬出,原本有些艳色暗淡的蛊虫如今外壳已经鲜红,有些躁动。
林织将它放回瓶内,给伤口洒了一点药粉。
“师父,你受伤了吗?”
戚禾嗅闻到了血腥味,有些紧张地扶着桌子朝着林织走过来。
“没有,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林织已经准备好了车,下楼的时候将戚禾背在背上,去找掌柜拿剩下的房费。
掌柜还特别关心地问了句:“您这弟弟怎么了?”
林织笑着解释道:“没事,小孩子贪玩,腿摔伤了。”
戚禾趴在林织的背上,装作气闷的模样,让旁人看不见他的脸。
经过昨夜一同洗澡,戚禾也不觉得难为情了,趴在师父不算宽厚的肩上,神情放松。
爹娘他们都说蛊教这种魔教多么没有人性,想来也不尽然,虽然不知道师父帮他的理由是不是一时兴起,但师父对他很温柔。
“男孩子总是淘气些,一条街外的仁春堂刘大夫的医术不错,您可以带弟弟去瞧瞧。”
“多谢。”
林织道谢后离开,他做事习惯滴水不漏,哪怕有人来打听,也不过是一个哥哥带着脚受伤的弟弟,和眼盲已死的戚小公子没有半分干系。
那日带戚禾出来时,他也早准备好了和戚禾身形相似的尸体,染了蛊毒换上了戚禾的衣裳。
马车出城时,林织告知了戚禾一声。
戚禾在马车内向后看了一眼,低下了头,死死握紧了拳头。
爹、娘,孩儿一定会回来。
二月,柳树枝上吐嫩芽。
芜城离春沂不算特别远,马车大半日便到了。
林织早在这里赁了个小院,带着戚禾进屋。
戚禾磕磕绊绊想熟悉布局,林织牵着他坐在了屋内。
“我们只在这里待一会儿,很快就走,你坐在屋子里等我,渴了有水,饿了有糕点,我出门一趟,等我回来。”
戚禾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他耳力很好,听见了林织关上房门后,又合上院门的声音。
手边就是糕点,戚禾没什么胃口,趴在桌上等着师父回来。
天气渐黑,戚禾感受不到光的变化,只觉得林织出去了好一会儿。
他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而不止有一道脚步声,戚禾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脚步声到院子里就听了,戚禾听见了林织的声音才松口气。
“告诉我控心蛊的下落。”
林织看着眼前寻常妇人打扮的女子,把玩着手上的银铃。
他让人将女人引进了巷子里,准备好的毒粉让女子身体麻痹了一会儿,女子不敢暴露蛊师的身份,身上携带的东西并不多,在王蛊的威压下她的虫子不敢出现,在王蛊钻入她的身体后,她只能跟着前来。
早在看见林织那一刻就面无血色的女人没说话,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林织手上的小铃铛,跪地哀求。
“控心蛊早已被种下,我也不知被种在了何人身上,这件事绝对不会牵扯到寨子,我也可以用其他有价值之物同族内交换,只求您放了我。”
“你应该知道当叛徒的下场。”
林织自然知道控心蛊已经很难追回,但他要知道有价值的消息。
女人当然知道,叛徒的下场就是最低等的蛊人,甚至不能算作人,只是试蛊的器具,只能在痛苦中被啃食完血肉死去。
她没想到她还会被找到,明明控心蛊被种下王蛊就无法搜寻她的下落。
“谁让你偷的,又给谁用了?”
女人不肯答话,只是求饶。
林织晃了晃手里的铃铛,女人立刻腹内绞痛,手指在地面上留下坑印。
林织开始报几日前在戚家的江湖人士的名字,女人猛地抬头,看着眼前容貌姝丽的少年,有些恐惧。
少年生了一双柔和的眼眸,不笑也自然上扬的唇让他看起来似乎总带着笑意,哪怕在折磨人时也是如此。
蛊虫啃咬血肉的滋味痛到女人发不出声音,她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听着耳边一个个名字,不停地摇头。
林织没有得到答案,但从女人的态度里也能猜出就在这些人之间。
林织没有太多时间耗在叛徒身上,为了避免小孩听到不好的内容,他俯身压低了声音。
门内,始终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戚禾身负内力加上耳力极佳,听见了林织放轻的威胁之语。
“带你回苗疆太浪费时间,不若将你饿上几天,然后将你的手指一根根砍下喂到你嘴里,手指不够了就是手掌,四肢都没了就从身上割,你说是你先把自己吃没,还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先把你蛀空,要不要试一试?”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声音也那样温柔,如同早晨让他吃那碗馄饨一般。
戚禾按着有些翻涌的胃部,脸色微微发白。
这个时候,他才清晰地感受了一些什么叫做魔教。
爹娘往日关于魔教的话语又浮上他的脑海,魔头们杀人不眨眼,会生吃人肉喝人血,尤其喜欢小孩的肉。
戚禾僵硬地趴在了桌上,从担心自己会被随手丢下,到担心自己会被随手杀掉。
不会的,师父承诺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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