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指尖绕着雾气,起身离开。
阴冷的风穿堂而过,谢青在稀薄的雾气中隐约看见了一名黑衣少年的身影,又好似只是他的错觉。
林家主院,身着华衣的主母怨恨又惧怕地看着忽然到来的少年,为他的提前苏醒而瑟缩。
林老爷的鬼魂麻木地待在一旁,眼神空洞。
“明日将婚约取消,说我病了,需要冲喜。”
主母有些愣住,似乎不明白事情怎么发生了改变,这件事并不在她生前的记忆里。
“不需要去管规则,我就是规则,按照我说的去做。”
灰白色的雾气缠绕住了鬼妇人的身体,化为细密的针刺,扎进鬼魂的身体。
主母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僵硬着面部连连点头。
林织收回了视线,雾气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漫向了府邸的每个角落。
所有的鬼魂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地低声喃喃。
“冲喜。”
“冲喜。”
“冲喜。”
重复交叠的声音汇聚,宛若夜里振翅的蚊蝇。
玩家们聚集地在大厅里打盹,被抽签到守上半夜的冬冬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林织睁开了眼睛,事情顺利地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他还以为他修改了玩法,将通关模式更改,会受到无限游戏的阻拦,但事实上并没有,似乎他的意志就是副本的意志。
林织惯性地寻根溯源,但因为信息太少,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按照正常的副本玩法,明天玩家们应该会找到关于他死亡真相的线索,通过那些寻找到消灭他通关的办法,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他特地来找主母的鬼魂,是因为她的怨气比其他鬼魂更深,还有些许神智,不完全是他的傀儡,他需要叮嘱一番,以免她出差错。
天不知不觉亮了。
冬冬将耳机挂在了脖子上,伸了个懒腰。
红玉歪头:“你这耳机哪儿来的,拿积分换的吗?”
冬冬:“跟着我一块进来的,估计是沾了我的血。”
胖子问:“那还能放歌吗?”
冬冬翻了个白眼:“这个问题还能再白痴一点吗,我连地府的蓝牙吗?就当降噪耳机用吧,积分倒是可以换听歌时间,但是我不想那么奢侈,虽然一万积分遥遥无期,我也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低。
胖子乐呵呵道:“反正第二条命呢,大不了就是投胎呗,不亏。”
钱三闷闷地说:“我也不是想复活,那个目标太远了,但我不想消散。”
“一样,我是根本不想复活,但我也不想死,就这么混着吧。”
红玉撩了撩微卷的长发,手里平空多了一根被点燃的烟,她深吸了一口,一副沉浸在尼古丁中的模样。
一根一次性吸入香烟五积分,冬冬忍不住在心里敲计算机,她上个副本兽口逃生才六十积分才够换十二根烟,太奢侈了,冬冬选择闭眼不看。
谢青无聊地抛掷着硬币,冬冬问:“你这不会也是积分兑换的吧?”
谢青诧异:“当然不是,它也沾了我的血。”
冬冬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积分商城里一枚永久硬币都要一百积分,并且没有什么作用,怎么可能会有人买。
“让我来看看今天的运势吧,字是不好,花是好。”
谢青低喃,将硬币抛到半空中,再稳稳接住。
“看来今天是幸运日。”
谢青看着硬币上的花,语气欢快。
有轻微嘈杂的声音从大厅外传来,玩家们戒备地站着,所有人都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只有谢青懒洋洋地站在原地。
脸色青白的家丁们面无表情地抬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走入,视室内的人于无物。
剪裁好的喜字和红绸被人抱着,准备装点喜堂。
敞开的棺材落地发出了略带沉闷的声音,内里垫着鸳鸯红被,殷红到刺目。
胖子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浑身瘆得慌,红惨惨的喜事氛围在某些时候比白事氛围还可怕。
满头钗环的妇人从外走进,她描眉涂了脂红,并没有显得气色多好,反而越发面部僵硬死气沉沉。
她的衣袍有些空荡,头上的装饰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她的脑袋压扁。
昨晚手脚并用追着他们的女鬼又恢复了人的模样,玩家们并不遮凝重的神情,胖子在她走近的时候还向后退了一步。
谢青:“林夫人不是嫁女吗,这是什么意思?”
“小女病重,婚约取消,需要冲喜。”
林夫人吐字并不流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青。
玩家们面面相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他们以为昨晚就梳理好了前因后果,没想到又有转折?
冬冬:“小姐怎么病了,我们能去探望吗?”
林夫人重复:“需要冲喜。”
钱三头皮发麻地问:“需要谁冲喜?”
“你。”
林夫人抬手,指向了谢青。
众人同情的视线落在了谢青身上,为他默哀。
胖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可你女儿不是个男的吗?”
林夫人置若罔闻,眼神怨毒地咧开了嘴:“喜棺压晦,永结良缘。”
抬棺的家丁,弄绸的小厮,贴喜的丫鬟,纷纷望向了新郎官,唇角夸张地上扬,眼神空洞。
被一双双呆滞的眼睛注视着,比起祝福更像是恐吓。
谢青诚恳建议:“强买强卖,好像不太合适吧?”
林夫人的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扭曲地看向了谢青,似乎很快就要像昨晚那样扑向他。
谢青立刻改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岳母您太客气了,不必现在就和我拜早年。”
“今晚戌初时分,拜天地。”
林夫人面无表情地掰正了头骨,忙着去装点其他地方。
她走之后,玩家们也立刻离开了张灯结彩的大厅,站在了没人的角落里,看着满府的人忙碌喜事。
钱三:“你就不该戴着那个香囊。”
冬冬:“神他妈幸运日。”
胖子碎碎念:“所以他是个男的为什么还要让男的冲喜啊?”
红玉看着沉思的谢青,问:“你在想什么?”
“第一次结婚,杀新娘要注意点什么。”
谢青有些苦恼,抬头看见队友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反而开口活跃气氛。
“相聚即是缘,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别哭丧着脸啊,大家手头都不宽裕,就不用你们随份子了,作为我此时此刻的亲人,你们可以坐主桌吃席。”
谢青哼起了歌,唱着‘谁是我的新娘’。
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01嘿嘿,忍不住跟着一起唱。
【你是他的新娘~哎嘿嘿~一直就在他的身旁~】
第119章 无限玩家的鬼妻
略带轻快的语调将沉闷的气氛冲淡了些,倚在墙边的林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谢青。
谢青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潇洒乐观的感觉。
他的外向和真正的开朗不同,就算是再活泼的人,遇见这种事情,也不会是毫无苦闷的表现。
谢青并不是强撑着调节氛围,好像是真的没有太往心里去。
不是所有人的悲伤都外显,无论谁看到谢青,都不会觉得他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悲惨的过去。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难以捉摸。
林织清楚,每个人格碎片都心存死志,但在他们真正走到自我了断那一步之前,会有一件事情支撑着他们活着。
林织还不清楚那件事情是什么,所以更想探究。
暗处的鬼新娘被逗乐,周围的队友们却笑不出来,哪怕是心最大的胖子都用匪夷所思地眼神看着谢青。
都这种时候了,谢青无疑被下了催命符,很可能就要彻底消失了,为什么还能开玩笑?
钱三发问:“你难道有什么底牌吗?”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我的底牌应该是你们,别担心,既然是游戏,就一定有通关的办法,实在不行就当做我为你们试试水。”
谢青有些跃跃欲试地说:“给人冲喜这种事情多新奇,我还从来没体验过。”
胖子感叹:“你是真不怕死啊。”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谢青笑着低叹,陈述着名句。
他将手中的硬币抛到了半空中,伸手抓住。
“该走了,去搜查线索吧。”
他并没有去看掌心中的硬币图案,随手将它放进了卫衣外套口袋里。
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大家散开,各自寻找着线索,约定好时间碰面。
灰白色的雾气在空中涌动,在太阳光下淡的让人看不清。
黄昏时分,在林夫人要求的拜堂前一个小时,大家在没有人的东小院碰头。
“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冬冬和胖子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冬冬着急地先说了。
“我听到了林家嫡子和嫡女的对话,也找丫鬟作证过了,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也知道boss原先是怎么死的了。”
胖子:“我查到的好像是这个的后续线索。”
冬冬:“通过林府的少爷和小姐的话不难推测出,在原本的故事里,本来要嫁人的被迫男扮女的新娘忽然重病了,其实是他抵抗的手段,他把林家重要的账本和单据藏了起来,如果父母还坚持要他嫁人,他就会把这些东西毁了,并且教唆富商吞了林家的生意。”
“所以林家人才咬牙切齿地该换了主意,用病重的名头躲避结亲,但他们不肯这么被拿捏,所以就随便找人给‘庶女’冲喜,打算把两个人都毒死。”
胖子附和:“没错,我查到的是在厨房的毒药,新娘小院看门的一个婆子往今晚准备的喜酒里投毒。”
钱三:“我找到的应该是关键道具,从一个破了的小观音像里发现的,我和红玉一起破解的。”
“是的,里面是一个云游道士留下的对付厉鬼的办法,只要找到这把桃木剑,在上面涂抹纯阳之血,只要刺进厉鬼的心脏,就可以灭了他。”
红玉点头,从手里拿出来一把手掌大的刻有纹路的桃木剑。
冬冬握拳:“太好了,这下剧情和道具都齐全了,只要等到晚上入洞房后,我们一起把厉鬼弄死,应该就能通关了!”
胖子:“谢青,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谢青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是一首打油诗。
冬冬一字一字念出:“林府有儿郎,不甘扮娇娘,持物反天纲,不知毒暗藏。因恨怨魂生,怨魂生,索生魂,皆成魍魉。”
“没错了!这下都串起来了!”
大家都有些兴奋,找到了生的希望。
谢青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红玉:“谢青,怎么了?”
钱三说:“可能是紧张吧,毕竟晚上是他去拜堂,到时候得他先稳住那个鬼。”
“你们不觉得好像太顺畅了吗,就好像这些是专门给我们看的东西,有些地方也有点对不上,既然死亡和冲喜有关,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说富商续弦的事情。”
谢青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可这些线索本来就是要我们去找的,而且我们现在还算是新手场,不会太复杂的,之前的副本也是这种流程,可怕的只是过程中的惊吓和死亡的危险,本身难度并不会很大,随时可能被鬼杀掉才比较恐怖吧。”
钱三开口说,他觉得谢青多心了,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不对劲。
红玉:“没错,而且这个道具还是什么解密,我和钱三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之前的富商说不定就是干扰我们的障眼法。”
胖子挠了挠头,说:“确实也没有什么太不合理的事情,晚上你要和鬼拜堂才是这个关卡最重要的一环,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弄死他,估计我们都要惨了。”
“与其想那些,不如先想想杀鬼道具说的纯阳之血是什么,这玩意怎么弄啊?”
冬冬拿过了红玉手里的桃木剑,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钱三略有些尴尬地回答:“就是处男的血,但是我不符合要求。”
胖子闻言轻咳了一下,十分有感情地说:“我曾经有一个深爱的初恋叫做小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情不自禁情难自已,所以我也不符合要求。”
大家默默地看向了群体里最后一位男性,投以希冀的目光。
“其实我……”谢青沉吟,在大家脸色即将灰败之际,勾了勾唇,“很符合要求。”
“都说了我是纯情男大,童叟无欺。”
谢青语气戏谑,凤眼微垂。
他越发觉得奇怪了,就好像是有人专门设下了只有他符合的条件,明明刁钻到不可能每一场的逃生者都符合这种条件,可又合乎常理。
大家伙松了口气,红玉:“那就麻烦你到时候献个血了,辛苦你了。”
胖子唏嘘:“时代变了,以前村子里驱邪还用过我的童子尿呢,现在只能看着后生努力了。”
冬冬轻啧:“童子娇嫩,你如今几岁?”
红玉笑出声,大家又一起制定计划。
“到时候谢青你想办法拖延时间,先别喝交杯酒,等我们溜到新房那边再行动,到时候交杯酒你别真喝,等他喝下毒药,我们就冲进去。”
“因为不知道毒发的时间是多长,如果他很快就变成厉鬼,红玉牵引他,让他站在原地不能动,争取给谢青涂血的时间,冬冬建空气墙,保证谢青的安全。”
“我先在小院这里放个点,我可以带一个人传送,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变,我带着谢青走,胖子带着冬冬和红玉成为机动队,你们能控能防能跑,汇合再想办法动手,一定要杀了他。”
这就是目前的最优解,钱三说话后,大家都没有意见。
红玉呢喃:“希望不会用到逃跑计划。”
“我会尽量不负众望,我们都会活着通关。”
谢青接过了冬冬跑过来的小桃木剑,在手上比划。
随着他的动作,庭院外挂着的红烛一盏盏都熄灭了,把玩家们弄的一惊。
“我先借点光,以防万一。”
大家这才想起他的能力,松了口气。
胖子:“你这天赋对敌伤害-100,对友伤害+200.”
谢青听着他的调侃轻笑,忽地看向了墙头。
胖子也跟着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忍不住问:“咋了?”
谢青摇了摇头,他感觉刚刚那里好像有个人。
林织听完了玩家们对付他的作战计划,悠然地朝着自己的婚房而去。
其实血契没有那么麻烦,他只需要喝下谢青的血就算完成。
但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退场,让玩家们不起疑心,让谢青主动送到他的面前来。
那些道具自然是他变幻出来的,桃木剑当然没用,只是请君入瓮的手段罢了。
婚房内,鬼丫鬟们动作呆板地捧着嫁衣,在林织靠近的时候,五官不受控制地轻微扭曲,对他周身的灰白雾气有些恐惧。
林织恢复了人身的状态,他不能以鬼躯去拜堂,他脚不沾地,光下无影,很容易被玩家们发现异样,要是他们发现他提前成了鬼,很可能会应激到破坏他们刚刚制定的计划,谢青也会更加防备。
他可不能提前吓到他的新郎,虽然他以人身前去造成的效果也没好到哪里去。
僵硬的肢体充满不协调感,林织垂下眼眸,丫鬟手中的嫁衣便整齐地穿戴在了他的身上。
黑长的青丝从木梳的梳齿中划过,挽发戴冠,红盖头缓缓落下,遮住了他的面颊。
戌初之前,林夫人已经让人把衣服送给了谢青,让他换上。
天色早就黑下,亮着红烛的喜堂外,吹起了唢呐声。
哭嫁的婆子吊着嗓子唱词,红色的棺木放置在厅堂中央,深红色的鸳鸯戏水锦被在烛火下散发着光彩。
喜堂寂静无声,坐在上方的林老爷和林夫人都如同纸扎人,面色青白,嘴唇被抹的鲜红。
宾客们几乎都是如此,一双双眼睛盯着中央的新郎。
谢青内里穿着自己的衣服,外边套了大红的新郎服,他的短发和周围的人装束有些格格不入,却也穿出了潇洒俊美的味道,透着些年轻人的朝气。
他垂着眼眸,数着自己的心跳。
外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凄厉的哭嫁声,混在乐器的喜调中,让人头皮发麻。
胖子他们坐在人群中大气都不敢喘,手里溢满冷汗。
当看见‘病重’的新娘被扶出来的时候,他们死死地压抑住了喉咙里的声音,口腔里传来牙齿上下磕碰的声音。
他们之前讨论过,林府的人会不会让公鸡替新娘拜堂,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哪怕和公鸡拜堂有些滑稽,但总好比过和鬼拜堂。
穿着绣金嫁衣的新娘披着红盖头,昏暗的灯光下他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见模样。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带着他走到了棺材的另一边。
冬冬离他最近,下意识憋气,不敢呼吸。
新娘的这幅模样,不像是病重,倒像是尸体。
冬冬竭力安抚自己,不可能的,一定是被下了浑身无力的药,他不会现在死。
艳红的喜堂,幽微的烛火,放置在中央的棺木,被搀扶的似乎没有呼吸的新娘,安静的宾客,红玉捂住唇,避免自己惊叫。
谢青的视线划过新娘,手里捏着红绸的一端。
另一端被人放在了新娘的手里,从袖口处伸出来的手白皙纤长,只是指尖颜色似乎微微发青,好似死去多时。
红绸中央的花落在棺材内,媒人略带阴冷地声音在夜里响起。
“喜棺压晦,永结良缘。”
屋外的唢呐声骤然鸣响,锣鼓声起,哀嚎的哭嫁的声音混在其中,越发尖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谢青望着棺材另一方握着喜绸的少年,他被扶着弯腰又直身,盖头晃动间,谢青看见了一双不点而朱的胭脂唇。
那双柔软的唇微微上扬,似是在笑。
第120章 无限玩家的鬼妻
极致的诡艳感,让谢青仿佛看见了根系早已腐烂却依旧开的极其妍丽的花。
“送入洞房!”
“礼成!”
媒婆猛地提高的声音让谢青回神,被两个丫鬟扶着的新娘握着红绸步伐缓慢地朝前走,谢青望着他的纤细高挑背影,轻松地跟上。
宾客间服饰格格不入的几个人对谢青使着眼色,目送他离开。
天色黑沉,无星无月,只有或浓或淡的灰白色雾气浮动。
悬挂在廊檐下的红灯笼等距间隔,照亮了院堂。
乐声在礼成的那一刻便停了,混在其中的哭嫁声也停了。
并无欢宴的气氛,周围一片虫鸣声也无的死寂。
精美的宅邸处处贴着喜字,风吹来,有种欢闹后的凄冷阴森。
谢青不知不觉走在了后面,垂落在地上的红绸如水一般在新房的门槛上起伏,为他引路。
在红绸的另一端,坐着他的新娘。
谢青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道具,握着绸布跨过了台阶。
他身后的门无风自动,轻轻合上了。
桌上的鸳鸯红烛静静燃烧,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坐在床边,放置在裙衫上的手轻轻交握,那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新房内盖着红帕的佳人,即使看不见脸也能品出别样的美感。
这本应当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如果新娘不是鬼的话。
空气中的温度很低,凉意透过衣物体表渗入了血肉里。
谢青拿起了一旁的秤杆,缓慢地挑起了妻子的盖头。
殷红的唇,秀气的鼻,再是柔美的眼,这双眼瞳仁生的极黑,似能勾魂夺魄。
虽是少年,轮廓相较于女郎来说较为硬朗,但皮囊有几分男生女相,格外精致,所以也不让人觉得违和,甚至因为他自身拥有的男性特征,反而让这扮相更多了几分特别的韵味。
“你真好看。”
谢青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十分真诚地进行赞美。
不过他并没有靠的太近,身体虽然放松地站着,但始终处于备战状态。
谢青心中的迷雾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多,他觉得这个副本很古怪,眼前的鬼新娘同样如此。
林织头上的喜帕翩然落地,他听着新婚丈夫的夸奖,弯了弯唇。
灰白色的雾气在他身旁交织,他的手指微动,从僵硬变得灵活。
在游戏副本中还属于活人的谢青看不见,只觉得周围好像又起雾了。
“虽然都已经拜堂成亲了,但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谢青满脸好奇,从进入到这个副本起,他还不知道boss的名字。
从开始听到的林家庶女,后来是五小姐,线索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各种各样的代指,总之都不是最应该代表他身份的姓名。
“林织。”
少年的声音清朗,犹如初春浮着碎冰的潺潺溪流。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叫谢青,虽然用这种方式认识很奇怪,但很高兴遇见你。”
谢青礼尚往来地介绍着自己,面上是全无戒备的神采飞扬。
他靠近了林织,带着些关怀地询问:“听说你是重病了所以需要冲喜,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织知道谢青说这些是在拖延时间,等着他的队友进来实行计划,所以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你是在等外面的那些人吗,他们进不来哦。”
谢青看见了眼前的新娘眉眼流出笑意,仿若尽态极妍的花,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就不让人觉得美好了。
走廊上,冬冬几人在来回打转,怎么也找不到新房的门,神情焦急。
一墙之隔,谢青听见林织的话后,反而有些诧异的地说:“我为什么要等他们,这不是我们俩的洞房花烛夜吗?”
“你的身体不好,交杯酒要不要以茶代酒?”
谢青自若地走到了桌旁,酒杯里已经被倒了两杯清酒,澄澈无色,完全看不出已经被下了剧毒。
“不用。”
听见林织这么回答,谢青也没再劝,端起了两个酒杯,朝着床边的林织走去。
烛火柔柔,只映照出了一道影子。
谢青假装没看见林织的身边已经没有影子,将酒杯递给了林织。
在林织抬手接过的那一瞬,他将自己的那杯酒泼向了林织。
灼目刺眼的光骤然浮现,在酒与光之间,沾了血液的桃木剑迅疾如雷地刺向了眼前的红粉骷髅。
桃木剑开了刃,即使是木剑也极为锋利,谢青对一击必中杀死的林织的把握有七成,伤到林织的把握有十成。
一切发生在瞬间,染了血的桃木剑悬停在了林织的胸膛前。
血液顺着剑刃滴落,落在了新娘大红的嫁衣上。
谢青的瞳孔紧缩,心跳频率开始加快。
“你的手流血了,不疼吗?”
林织的手握住了剑尖却并未被划伤,轻易地从谢青的手中拿走了剑,看向了谢青的掌心。
谢青的掌心有一道深深的划痕,方才他急着染血出剑,并未控制剑划伤的力道。
“确实有些疼,果然还是不能随意使用管制刀具。”
谢青神色苦恼,自然地开口,全然没有对人挥剑失败的愧疚。
假的,谢青冷静地进行了分析。
道具是假的,或者说这件事都是假的,这根本不是真的通关道具,他们被骗了,被这只鬼骗了。
谢青不知道这是原有的机制还是其他,但显然他现在又一次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为我的莽撞道歉,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刚刚成亲的份上原谅我,毕竟第一天就成为寡夫不太吉利,至少可以等到第二天。”
谢青诚恳地道歉,并且进行一个极其风水玄学的建议。
如果队友们还不进来,他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如果林织有能力把玩家们屏蔽在外,制造假的线索把他们耍的团团转,那么这种地狱级别的副本不应该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定会有办法。
“没关系,在你和我拜堂的时候,你就已经已经是守寡的鳏夫了。”
林织举起了沾染血的桃木剑,就在谢青以为他要用这把剑杀了他的时候,却见眼前的林织只是将剑尖靠近了唇边,探出舌尖舔去了上方的血液。
他的血将林织嫣红的唇染的更红,眼前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年仿若画皮艳鬼。
他们之间靠得极近,谢青可以嗅闻到林织身上传来的甜香。
在密闭的空间内格外缱绻馥郁,又让人心惊。
谢青望着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身体僵硬。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他真的不能动了,他的身体违背了意志的支配,已经不属于他。
染着血的桃木剑被林织随手丢到了一边,躺在地上酒盏的碎片中。
白皙纤长的手指解开了新郎衣服的盘扣,拉开了卫衣的拉链,又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你的衣服好麻烦。”
谢青听见了少年的抱怨,扯了扯唇角说:“你可以放开我,我自己来,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费力。”
当然,身为纯情男孩,他拿回身体控制权的第一步一定是穿好衣服,怎么副本的boss不仅杀人,还要劫色。
谢青只想过自己会丢命,没想过会丢清白。
“解开了。”
林织的手掌按在了谢青的心口,低头似乎在仔细研究。
鬼的身体温度冰冷,仿若冰块,贴在了谢青的心脏外。
谢青试图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发现只是徒劳。
尖锐的痛感忽地从心口处传来,让谢青俊秀的五官微微扭曲。
他感觉到林织的手指似乎穿过了他的皮肤表层,就要触碰到他的心脏。
“谢青,你的心跳的好快,我看见了。”
林织低喃,唇瓣贴在了谢青的伤口旁。
结成血契需要他喝下谢青的血,但必须是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