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底下是龙脉流动之处,用来镇压消磨他们最好不过。
里面关着什么林织也不是很好奇,因为那大概与他的任务无关。
林织闭着眼,做狐狸比做人舒服,路也不用走,没事就睡大觉。
裴盛站在玉铉殿门口,迎着裴铎进来,看见裴铎怀里的紫狐一点也不惊讶。
大太监裴铎怀抱紫狐听政这件事没一会儿就传的满皇宫都知道,从御书房到玉铉殿这段距离,连裴盛也得知了。
“这便是堂兄养的小狐狸么,确实漂亮可人。”
裴盛话语间颇为歆羡,这倒不全是恭维。
狐狸现在本就不多见,品相好的更是难得,他知道白狐赤狐青狐,还是第一次见紫狐。
这小狐狸听见他开口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别说有多灵动可爱,要不是狐狸在堂兄的怀里,裴盛都想摸一把。
难怪昨日堂兄看着汇报小狐狸动向的纸条都笑了一声,如此讨人喜欢,连堂兄都宠着抱着来宫内不离身也正常。
裴铎颔首,看出了堂弟的渴望,却没有让人摸摸的意思,将小狐狸放在了案桌上,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揉了揉他的耳朵尖。
奏折被翻开,磨墨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做事,细细的羊毫笔尖染上朱红。
林织当着吉祥物,站在裴铎的旁边看了一会儿奏折,裴铎的字清俊,笔墨圆润内敛,偶见锋芒。
林织看了一会儿后便没再盯着看,以免暴露自己不像个普通狐狸的事实,趴在了奏折前,团起身子假寐,在脑海里飞快梳理着自己今天听到看到的事进行分门别类,争取快点弄清楚朝廷错综的关系。
这件事对林织来说不麻烦,他做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真像个狐狸一样无所事事反倒让他觉得无趣。
在外人看来,小狐狸是无聊,所以趴着睡了。
裴盛今天的工作效率有些低下,因为这注意力频频被那团紫色的毛团吸引走,努力克制自己摸一摸的欲望。
感觉真的很好摸,看着皮毛就很柔软。
裴盛有些渴望地看向堂兄,希望他能主动一点。
裴铎抬眸:“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裴盛摇头,继续低头看奏折。
裴铎并未在问,看着睡着的小狐狸,一边看着奏折一边捏着狐狸蓬松的尾巴玩。
寻常的狐狸他倒随意,可小妖狐却不能随意允了。
林织本没有真的睡着,但在裴铎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里,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织睁眼的时候,裴铎正在拟旨。
林织凑过去看,发现他写的正是宜州大旱之事。
裴铎没打算像皇帝那样草草了事,他钦点了人去宜州巡视负责赈灾事宜,还点了水利司与农务司的人同行,关于各州收容难民也有具体的章程。
用人上林织对比了一下今日那些人提到的名字,发现裴铎大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
纵横捭阖裴铎早就娴熟,太过深入的林织还不了解,但能稍为推测。
有时候想要整治一个人,一味的压制不是什么好办法,将他推到有利可图的地方,反而容易抓把柄和错处。
“你看得懂?”
裴铎揉着狐狸脑袋,轻笑着问。
林织见还有人在,没有给出反应,只是眨着眼睛看着裴铎。
裴盛忍笑,没想到堂兄还有如此有童趣的时候,竟然同狐狸说话,狐狸怎么可能听得懂。
大抵是堂兄与狐狸如此亲近,连带着裴盛都觉得堂兄变得更温和亲切起来。
随后,他看见了裴铎拟的圣旨,停住了正在上扬的嘴唇,有些心惊地钻研着其中的门道,沉默了下来。
再看着爱抚小狐狸的堂兄,裴盛可一点也不觉得他可亲了,还是那般深不可测。
若是堂兄再年长个一二十岁,估计就要被人在背地里骂老狐狸了。
拟好的圣旨并没有立刻发出,而是在案桌前搁置了很久,直至快日暮西斜,这张纸才被小太监送到了御书房。
有人等着这个消息等的心急如焚,皇帝心情复杂地写下手令,用力地盖上了玉玺。
出了勤政殿,贴身伺候的太监福来弓着身子,说淑妃娘娘请他用晚餐。
皇帝眉眼间流露出一些厌烦之色,去了淑妃那用晚餐,却刻意没留宿,转头宿在了皇后的宫殿里。
听心腹说淑妃气的在宫殿里摔了个花瓶,他才舒心点。
映月宫,淑妃冷眼看着宫婢们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花瓶的碎片,瞧着手上的染了蔻丹的指甲,藏住了眼底的讥诮。
想起母亲说的话,她死死地忍着心里的快意,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按照辈分而言,虽然她比裴铎要小两岁,但裴铎还得称她一声表姑,可她哪儿敢,别说她不敢提,她母亲也不敢提。
她母亲是裴铎爷爷的庶妹,嫁与父亲做贵妾,按照人生轨迹,她应当也能嫁给王侯世家做妾,又或者到低一些的门楣里去当主母。
可在前朝风云动荡时,父亲做错事被贬官,因为母亲姓裴,五皇子是故意这么做的,那段时间她记得格外难熬,父亲怪母亲,主母给母亲脸色看,其他妾室竟然也敢落井下石。
好在裴铎是最后的胜者,到最后谁敢不尊称他一声裴大人,母亲也因此复宠,父亲官越升越大,后院内就没人敢给母亲脸色看,她甚至都觉得自己能嫁与世家贵子做主母。
有一日,裴铎站在了她面前,问她想不想做天下除了皇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
她应了,宫内便多了一个昭仪,一步步坐到了淑妃的位置。
淑妃一直牢记是谁让她有今天的日子,也始终遵循着裴铎的命令,演给皇帝看他看的东西。
淑妃走进了内室,看着侍女递给她的纸条,看完后若有所思地烧掉。
玉铉殿,林织看着裴铎写完纸条,被他抱着走入了白日走过的那条密道。
裴铎换下了宫服,穿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带着林织朝着院落的小门而去。
“我们要去找杭婉儿了吗?”
林织显得有些期待,这还是他来这个世界后头一回要面对非人的力量。
“嗯,蹲在我肩头,我给你施了障眼法。”
裴铎看着站在自己肩头的小狐狸,朝着夜色中走去。
街上有些冷清,但内江边一片歌舞升平。
三个月死了十个人,还是间隔的死亡,这对于人流量大的京城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因为内江边花船画舫多,偶尔就有淹死的人,这种事根本不会打扰到寻欢作乐之人的兴致。
裴铎登上了脂粉香气浓重的花船,来往的人却没有对他多加注意,连花娘都没有朝他挥舞帕子。
那种感觉怪异的让人有些发冷,裴铎漫步于人群中,却好似悄无声息的幽影。
画舫三楼的拐角处,站着个漂亮的女子,穿着绣有山水图样的袍子,对着裴铎盈盈福身。
林织也确定这是个还没有完全成型的灵,她身上没有活物的气息,而且这满船人都有忽视了裴铎的存在,就她笑的甜,她不奇怪谁奇怪。
“公子,妾身等你许久了。”
杭婉儿美目盈盈,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有些神迷的香气。
可裴铎是天师,林织是狐狸,没有人上钩。
林织确信裴铎的障眼法超群,因为这个灵显然没发现她口中的公子肩膀上还蹲着一只狐狸,因为她看都没有看一眼。
成气候的妖怪在镇妖司主司的面前尚且没有逃脱的实力,更别说杭婉儿这种还没成型的精怪。
裴铎可没打算和她谈论诗词歌赋,在同杭婉儿进了房间之后,裴铎的指间便多了几片树叶,飞向了杭婉儿。
林织看见那些叶片之间都有着血红色的纹路,裴铎以叶作为符的载体,将杭婉儿控制住。
美丽的女子转瞬没了半截身子,最后成为了一团灵气,被裴铎抓在了手里。
这个过程完成的很快,快到让林织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织知道了,裴铎今晚是故意带他出来的,故意让他看见他的实力,好让他惧怕乖顺。
林织做出了相应的震惊的姿态,甚至吸了吸肚子,试图减轻重量,低着头不敢看裴铎。
裴铎瞧着小狐狸后知后觉地出现身为妖对镇妖师的害怕,摸了摸他的尾巴。
现在才知道害怕,未免太晚了些。
哪怕在妖物中,也算得上是心大的一类,这么说也不对,他的心不大,还没了半颗。
“小狐狸,你想怎么吃了她?”
在这一瞬间,他不像是正气凛然的镇妖司的主司大人,反而像个诱哄妖物食人的恶鬼。
裴铎周身的情绪雾气呈现出淡红,在夜色下并不鲜明。
林织想大概在这一刻裴铎心里也产生了到底谁是妖谁是人的想法,才让他有些愉悦。
林织有些犹豫地问:“我直接把它吞进肚子里就行了吗?”
他没做过这样的事,原主也没有。
“当然,然后炼化就够了。”
裴铎将手里的光团递到了狐狸的身边,看着光团被吸纳。
周身的景色立刻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点着灯的妓子闺房,而是一片冰冷漆黑的湖水。
裴铎足尖轻点迅速地离开水面,伸手捞住了有些身形不稳的小狐狸。
林织感觉自己吞进了一团冰雾,冻的他五脏六腑生寒。
强烈的愿力让他的脑袋一阵阵抽痛,他运气妖气覆盖住那团雾,努力将其归为自己所有。
人的愿力可以催生灵气,当一样事物越被信奉,那样事物就可能真的具现。
杭婉儿便是如此,她从故事中而生,也做着故事中同样的事,只是她的灵力微弱,又只会因书生强烈的心愿才会出现,所以创造的闺房只是虚拟的存在,没法将人与其他人隔开,那些死者的忽然失踪,应当是受到了杭婉儿的蛊惑,无知无觉地踏入了水里。
生答应和她进房间时,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只有故事里主角出现,她才会彻底完成自己的人生轨迹,送金银与才气,助主角登科。
可惜这几个月来真正想要见到她的书生都是被她夜半婉拒的人,她离开了,制造的幻境自然也就失效了,那时候书生已经随着时间沉入了水下,求救无门,只能溺死。
因为杭婉儿不是刻意害人,也不吃人,身上有业果却无血气,再加上只会被读书人的愿望吸引,所以那些镇妖师才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想来裴铎是看出了关窍,拟出了强烈的愿望,吸引了杭婉儿。
说起来裴铎虽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书生,却也是看了许多书,远胜于寻常读书人。
林织集中思绪分析以此来分散吞噬灵气的副作用,杭婉儿害死的人都是溺亡,水生阴,那股凉意让他仿佛不在炎夏而在寒冬。
裴铎感觉到了怀里毛团的颤抖,在心里摇了摇头。
也是修炼了百年的狐妖,怎么如此娇弱,吞一个小灵团便抖成这样,日后大的怎么吃得下。
裴铎带着林织回了府内,将林织放在了床上,让傀儡侍女看好院门,去镇妖司结杭婉儿案。
林织趴在了柔软的被衾上,听着01汇报裴铎的坐标的移动方向。
在他妖力的吸收下,那些灵气渐渐转换为他所用,修复着他的伤势。
掌握了炼化的诀窍,林织的速度变快,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杭婉儿的灵气消化完毕。
杭婉儿要是成了气候,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且主动的见血害人,恐怕灵气会更强。
她目前的程度,也只够林织恢复伤势,并且多一点点妖力,也就只能隔空取物,连化为人形都不足以支撑太久。
林织:【盯好裴铎的位置,等到他快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再通知我。】
01:【好的!】
宽大的床榻上,紫色的小狐狸舒展着身躯,颇为懒洋洋。
约莫一刻钟,01响起了提示音。
林织运起妖气,转化出自己想要的姿态。
裴铎刚踏入小院内,便感觉到了淡淡的妖气。
看来小狐狸已经炼化的差不多了,妖气比先前浓厚一些,但也就是一点和多一点的区别。
出门前他并未关上房门,毕竟傀儡把守着院门,他也没收到请示,也不用担心有人会靠近,因此当看见屏风后隐约的人影时,裴铎的指间立刻多了一片轻薄的树叶。
不过瞬间那片树叶便隐没无踪,裴铎已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想到小狐狸人形,裴铎心里微微皱眉地靠近。
床上的狐耳少年并未发觉他的靠近,正背对着他好奇地用手指虚虚地描绘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长剑。
大概是妖气还很微弱,人形的狐妖还不能很好的把耳朵和尾巴这种特征收回。
蓬松的紫色狐尾在空气中轻轻摇晃,黑色青丝未经束缚散落在脊背上。
他跪坐在床上,白皙的脊背在墨发间若隐若现,室内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甜香,大抵从他身上来,飘到了裴铎的身旁。
暗色的被衾颜色越发衬得他赤着的双足莹白,圆润的脚趾泛着淡粉。
他的手指碰到了剑鞘,却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裴铎听见他给手指吹气的声音,不一会儿少年便又变回了紫色的狐狸,趴在了床上。
裴铎并未向前走,而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室。
他站在庭院里,负手望月,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淡凉。
卧房内,林织悠哉地找了舒适角度趴着,一点不意外裴铎的行为。
他知道裴铎在这个阶段不会喜欢他化为人形,一只狐狸妖宠和一个少年在裴铎的心里不同。
所以林织早就定好了前期用狐狸样子苟着的打算,但他不会只安分地当一只狐狸,他要用这点投诚,也要让裴铎在某些瞬间对他这个形象做出联想。
因此他刚刚没有刻意转头露脸,不仅是为了维持现状,也是不让裴铎在联想的同时出现太过具现化的内容,同时让裴铎产生一点好奇心,虽然裴铎可能根本没有这种好奇心。
保持狐耳和狐尾也是为了和人类区分开,加强两个形象的联想性,在裴铎的心里产生过渡。
一炷香后,裴铎绕过屏风,走进了屋内。
“炼化好了?”
裴铎站在了床边,落下的影子笼罩住了床上的狐狸。
小狐狸蹲坐起来,点了点头。
“恢复的如何?”
“伤已经好了,接下来我会努力修炼,只是这里气息混杂,没多少灵气。”
人间世的气息浑浊,并没有足够地能让妖物修炼的灵气,只有在无人或人烟稀少的地方,灵气才充沛。
所以在人间的妖吃人,除了本能的进食以外,人的血肉也能让他们更强大。
“你既然是我的妖宠,我自然也有法子让你吃到灵气。”
裴铎似笑非笑,林织听着他说的“吃”便一阵沉默,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吃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了,不知道是什么妖和精怪会成为幸运观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吞鬼,好像妖与鬼并不互通,灵性的精怪则是可以被妖鬼炼化,同样它们也能炼化妖鬼,也算是一种法则的公平。
当然,身为狐妖,区别于其他妖,他还有另一种进补的方式,只可惜裴铎不行,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要是一直不行,也真是委屈了狐妖这个身份。
林织在心里笑着轻叹,没有主动提起这种办法,答谢道:“多谢大人。”
“不过你伤势既然好了,也能化成人形了?”
裴铎好似从未看见林织人形一般开口,像是随意询问。
林织也假装他没看见,他早注意到从裴铎进来后一次也没有伸手摸他,甚至和他间隔了一些距离。
“我的妖力还不足以化出人形,而且我也并不喜欢人身,不太方便,先前和那只可恶的翠鸟去乌城时用过一段时间的人形,两条腿走路也太慢了些也不自在,不如爪子。”
小狐狸举起来爪爪,亮出了尖尖的指甲,又让指甲缩了回去。
裴铎看着他撒谎,在心里说了句小骗子,心情却舒畅不少。
无论是为了在他面前乖顺才这么说,还是真的这般,都无所谓,结果相同就足够。
“妖做妖就够了,何必执着做人。”
裴铎俯身,和狐狸的眼睛相对。
他的声音温柔,眼里却一片幽深。
林织点头认真道:“做妖多快乐,我才不想做人。”
林织话里说的确实另一重也是,他算计人的时候就喜欢不当人。
裴铎摸了摸狐狸脑袋,从耳尖摸到侧脸,揉了揉他的下巴。
小狐狸躺倒在了床上,被裴铎摸的发出了一些‘嘤嘤’的气音。
裴铎望向墙上那把剑,叮嘱似的说:“记得别碰这把剑,这是我师父的剑,随他斩妖除鬼多年,早有了自己的脾性,罡气护身,妖鬼之流不能轻易触碰。”
小狐狸含糊地说自己知道了,好似一点儿也不好奇这把剑。
要不是裴铎瞧见了他好奇的样子,还真以为他没动心思。
心大又莽撞的狐狸,一点没吃教训,一点也不谨慎,也多亏是撞到了他手里。
裴铎这么想着,捏了捏狐狸的尾巴。
林织看见了他周身的淡红色雾气,心里轻啧。
要靠近裴铎的心,需要时间。
在这个时候也不必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事实上也没有这种机会。要是有人来行刺的话,他说不定还会挡一挡剑刷好感度,可要是真的有刺杀,如果对方是人,根本近不了裴铎的身。
要是对方不是人,恐怕他站在旁边都有点妨碍斗法。
还是得先强大起来,林织心想,然后安然睡了过去。
身边是镇妖司主司,身为妖他还怕危险么,遇事不决睡大觉。
裴铎听着林织越发均匀的呼吸,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可身边的雾气的红色却是加深了些。
因为小狐狸的安神术有些作用,裴铎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了,裴铎身边有一只被他宝贝的紫狐,日日不离他身。
可林织知道,自己相当于一个全天候的自动安神机。
要是他能够被动施法,他都怀疑裴铎可能会考虑把他做成符咒饰品更加便携。
不过也多亏了这种形影不离,至少他在裴铎这里重要性直线上升。
天气越发炎热,各地秀女也逐渐入京。
第63章 权宦的狐狸妖宠
玉铉殿内,有宫婢在小山似的冰盆后边打扇,以此让凉气四散,降降夏日的暑气。
裴铎依旧是往常的神情,让人瞧不出喜怒。
可林织看见他,他周围的雾气隐隐发黑。
裴盛的情绪相比较裴铎来说伪装的不到家,今日他跟垫子上扎了针似的,坐立不安,脸色沉沉。
今日是他们堂侄女裴云栀进宫的日子,情况当前,谁都知道她进宫必然会无比打眼,皇帝也不会真心宠爱她,她若成了宫妃,便不可能有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而且她今年才十四岁,年纪恰好够,不得不来。
已故的裴老爷子总共有四个儿子,都是正室所出的嫡子。
裴铎的父亲行三,裴盛的父亲行四,裴大年长,成亲早,他的嫡子只比裴四小一些。
后来裴铎和裴盛出生,他们虽然和大伯的长子平辈,但这位堂兄实际上跟他们父亲的年岁也差不多。
裴云栀是他们堂兄的长女,她的出生意味着裴家又往下续了一代,她性子打小就好,因此很得裴家上下的宠爱,裴铎代表着三房这一脉,也时常会送礼物回去。
皇帝和几个当初没成皇帝的王爷联手让裴云栀进宫,就是想给裴家所有人敲警钟。
裴铎考虑过让裴云栀早早定亲,但裴云栀并不愿意。
在得知要进宫后,裴云栀也十分坚定,她看见了裴家这艘大船正在风浪中航行,她不想逃避,甚至要做风帆。
“堂兄,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梨梨?”
梨梨是裴云栀的小名,因为她打小爱吃梨子,由此吃到涨肚吐了也不放手。
“你去吧,叫她心安定些,再让堂兄嫂在你那儿住一段时日。”
裴云栀的父亲没有习文的天赋,打小练武便走南闯北经商去了,裴云栀的母亲也是商家女,因而多在京城待一段时日也无妨。
“弟弟省得,早已安排好了,堂兄你不去么,梨梨写信总念叨五叔。”
裴铎在四房中是男孩里的第五个,因此裴云栀叫他五叔。
“我若去了,她便更打眼了,让他替我去吧,我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但让她务必事事小心。”
裴铎抱起了案桌上的小狐狸,对着裴盛示意。
林织猝不及防地和裴盛对上,一人一狐大眼对小眼。
裴盛笑道:“妙哉,宫内谁人不知紫狐。”
裴盛这话里也有些耐人寻味的玩笑意思,因为裴铎身边常伴着小狐狸,加上裴铎的衣袍乃是朱紫色,因此背地里有人便用紫狐指代裴铎。
“替我看看她。”
裴铎低头瞧着林织,轻声交代。
林织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
这种看肯定不是单纯的看,必定要再巡视一圈看看裴云栀的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织现在也不只有一点妖气了,距离上次吃了杭婉儿至今,已经有大半个月,期间裴铎又给他喂了一颗妖丹,想来是一只血气重的大妖,林织用了快一周才消化完,又用了一周稳定根基重凝妖丹,避免血腥念头污染,如今功力已经恢复到了从前的四成,丹田内也不再是空荡荡。
裴盛伸手想抱小狐狸,却见小狐狸轻松地跃到了他的肩上,安稳地蹲在那里。
“真是通人性的小狐狸。”
裴盛夸赞,林织一脸淡然,别说通人性了他还说人话呢。
储秀宫内,裴云栀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一旁的丫鬟立刻给她倒茶打扇。
一连喝了两杯水后,裴云栀的心才安定了些,看着陌生的地方也不再慌乱。
五叔和七叔都在宫里,她不怕。
她进京时,五叔就给她传了信,她知道她要面对什么,她不会退缩。
不一会儿在她身边长大的丫鬟立刻满脸喜色地告知她七爷来了,裴云栀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又立刻端好姿态,看见七叔肩头的紫狐‘呀’了一声,满眼喜爱道:“它可真好看。”
林织从裴盛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观察着四周是否有异常,裴云栀来摸他他也没躲。
这回倒是裴盛羡慕了,说:“除了堂兄,林织总不让人摸的。”
“它叫林织?名字也好听。”
谁也没惊讶一只狐狸怎么有个人名,他是裴铎的狐狸,就算起个神仙名儿也不叫人意外。
林织给裴云栀施了一个安神术,叫小姑娘心态好些,又在房间里四处查看。
狐狸跑来跑去很正常,裴盛也只是说了句他今日活泼了些。
林织检查完了,确认没什么问题,又在这房间里留下了一根狐毛施了咒术以防万一,如果有脏东西,他能感应到。
那边裴盛还在啰里啰嗦地给堂侄女传授宫内生存法则,裴云栀安静地听着。
虽然裴铎没有将他的心思明说,但从他做的一些事情来看,林织知道裴铎有让自己这位侄女做皇后的心。
林织觉得皇帝让裴云栀进宫是一步烂棋,他低估了裴铎对家人的在意。
这样激怒裴铎,只会让裴铎更疯,清醒的疯子最可怕。
虽然是亲眷,但外男也不好在储秀宫多留,裴盛给了裴云栀一些打点的钱,裴云栀推脱说父母给的已够多,裴盛也不管,把装有银两的普通荷包往裴云栀怀里一塞,便喊上林织走了。
林织宛若一道紫光跳上了他的肩,还引起了裴云栀的惊呼。
回到了玉铉殿,林织从裴盛的肩上跳下,趴进了裴铎的怀里。
裴盛影子都没捞住,和裴铎说了林织让裴云栀摸的事。
面对裴盛的幽怨,裴铎抚着狐狸毛道;“他也爱惜晚辈。”
裴盛语塞,无话可说。
黄昏后,林织被裴铎抱着经过密道,在里面说了自己在裴云栀那放的东西。
裴铎的手顿了一下,低声说:“你倒是细心。”
这些事裴铎自然也会做,他意外的只是他并未吩咐,林织却主动做了这件事。
“我这是爱惜晚辈,她可是大人的侄女。”
林织拿了裴铎的话来说,十分理所当然。
林织清楚,裴铎其实很在乎家人,正因为在乎所以保持距离。
哪怕是离他最近的裴盛,也没法离他的生活太近。
这样以后就算要做出割断亲缘的行为,也不会让人太伤心。
若是裴铎孤身一人,自然是死后不管洪水滔天后人如何评说,哪怕搅个天翻地覆也无所谓,可他还有着亲人,他们还会有后代,若是他不安排好,哪怕死了,这些后代可能都会因为他做过的事而遭殃,国人的宗族观念便是如此。
林织有时候看着裴铎,觉得他和自己有些相像,在某些瞬间在裴铎殚精竭虑的时候,林织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是同类,林织在他怀里温暖他的时候,仿佛也在温暖着早已消逝在时间洪流里的过去的自己。
我知道你很累,我知道你在乎什么,歇一会儿喘口气也没什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裴铎垂着眼眸,这条密道逼仄漫长,烛火之间距离较远,走在无光处时,仿佛前后茫茫。
他孤身一人走过无数次这条路,从少年至青年,来往穿梭,如同幽影。
如今怀里抱着个温热的活物,这条路似乎都变短了。
他捏着狐狸的肉爪,平稳地继续向前。
在有光处,林织看见了裴铎旁边浮动着的雾气,鲜红明亮。
他的狐狸眼里带着笑意,不为人类所窥。
虽然他现在不能说裴铎十分信任自己,但起码裴铎不会再和他提狐裘的玩笑了。
尽情地在他身上寄托情感吧,这会让他觉得非常非常美妙。
和裴铎一块用了晚餐后,林织被裴铎带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