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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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阿珉前世的记忆,接下来,穆青娥该要为了寻找他而绞尽脑汁了。
找人才是最麻烦的持久战,况且穆青娥还未必靠谱。
而今是他被带走,说不定是件好事。
「是件好事?」
阿珉信誓旦旦地:“杀了看守,出来和穆青娥汇合,也算她找到人了。”
凤曲:「……」
凤曲:「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弃杀杀杀的陋习?」
阿珉冷冷哼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
他举步跟上了两个道人,回头时,又撞上阿枝喜笑颜开的脸,嫌恶地把眉一皱,重重甩上了门。
但他还是回应了凤曲的问题:“等你彻底说服了我。”
凤曲由衷觉得那一天有点太遥远了。
另一队被带来的则是曹瑜。
相较起阿珉,曹瑜更是异常乖顺,束手就擒。所以当阿珉来到观天楼安置他们的地方,拉开蒙眼的黑布时,曹瑜已经带着难为情的笑容在此久等了。
“实在要说的话,有些惭愧啊。”曹瑜挠了挠脸,“这个模式的测验,十方会的前辈似乎经历过,有关的经验也曾和我们分享。所以……”
阿珉平静地盘腿坐下:“无妨。”
他和穆青娥也是带着前尘记忆之人,曹瑜的纠结根本不足挂齿。
不过听他的口吻,大概确实知道一些内幕。换作凤曲,这会儿估计就要直接开口了,可阿珉岿然不动,反而就地运起了心法。
观天楼顶,小月出云。
朦胧的月光如纱一般笼罩四野,寂静的长夜里唯有一声声清脆的落子惊起梢头鸟雀。
远远地,或可看见执棋之人稳重的坐姿。
他的气息都极尽圆融,毫无瑕疵地融进一派夜色,伴随着偶尔的咳嗽,他便和任何一个老者都无区分。
除非细看,绝对猜不到这位就是群英榜上赫赫有名的空山老祖。
就在空山老祖的对面,落座了一位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的身影
他像是千里迢迢地赶来,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但他手执白子,下棋时全神贯注,丝毫不见懈怠。
不同于空山老祖融于自然的气势,他更年轻,气息也更凌冽,腰上悬系了一把短刀,而在棋盘边上,放着男人真正的武器——一把银光闪闪、惹人注目的长戟。
“啪”地落子,男人对空山老祖一笑:“老祖,请。”
空山老祖拈须不语,看也不看便再落一子。
男人的脸立即垮了下去:“哎呀呀,果然不是老祖的对手……”
“是你藏拙太过,对着老夫也敢不上心。”空山老祖放下棋盘,从容地站起身来,“你这番过来,只是为了和老夫下棋吗?”
他原本不欲在观天楼见客,可客人自觉要求到此相聚,正好方便了老祖。况且二人多年交情,空山老祖也不觉有什么不便,索性答应了他的要求。
男人笑眯眯跟着起身,摘了竹笠眺望远月:“下棋当然要紧。暑热过了就是秋冬,北方又要难熬了。”
老祖却摇摇头:“何谓南北?凛冬之时,不过是唇亡齿寒。秦鹿也是想通了其中关节……可惜,他还是年轻,天下兴亡其实匹夫能改。不过以他的性子,有心就不错了。”
“看来他选择的那些同伴,您都不太满意?”
“大致扫了一圈,出身根骨是无可挑剔。除此之外,却也没什么特别。”空山老祖顿了顿,面上流露憾色,“比起呈秋、九洲和淮致,还有你……”
男人笑了笑:“您怎么又提故人了,今上可听不得这些名字。”
空山老祖又是一声长叹。
天幕低垂,让人几乎喘不过气,心尖就会不自觉地漫上绝望。
空山老祖垂首叹道:“老夫老了,当然就少不了回忆从前。”
“老祖预备如何考验那些孩子?”男人说,“念着故人无甚用处,总要把孩子们拉扯长大。如果连四大门都挑不出苗子,我也得加把劲再从坊间找呢。”
空山老祖这才收敛悲色,笼袖述道:“凤仪山庄的两个都不错,不过那个哥哥……已经是旦夕之间,他自己也有自觉。弟弟的武功并无疏漏,攻守皆宜,心思缜密,但他绝不具备胜任‘盟主’的才能,至少现在还不具备。”
“哦?他差在哪儿了?”
“他有心魔。只这一点,就差他哥哥千倍万倍。”空山老祖转过身来,“更何况,比心魔更要紧的,是他从未有过抵御心魔的打算。这样软弱的性子,担不了救世的命格。”
男人微微颔首:“商吹玉确实可惜。或者商别意体格不那么弱的话……这多半也是凤仪山庄的劫吧。”
“五丫头和莫饮剑更不用说。他俩实力不错,可立场生来也便定了。除了一刃瑕还有一点转机,他的软肋很容易找。但是秦鹿此番同他结怨,再想拉拢,太难了。”
“他不就是有心的么?一刃瑕不是同盟就是死敌,如果把他逼到对立的位置,我们就不得不请秦鹿和他选择的小孩们出手了啊。”男人摇头失笑,“——那么,太平山那个小姑娘,您又怎么看呢?”
空山老祖的表情肃了肃:“上乘的心性、上乘的天赋、上乘的气运。”话锋一转,“……奈何出身慕家,那种体质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定。但愿她能在医道上做出更胜于祖辈的成绩,如果破除‘神恩’的是她,老夫倒不意外。毕竟也只剩她了。”
男人又有些唏嘘。
四大门曾经都是英杰辈出的名门,现如今凋敝到这步田地,说他兔死狐悲也好,终究还是颇为感伤。
况且少了四大门的制衡,若非瑶城侯近年势大,这大虞只怕早就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秦鹿就不必说了。呈秋那一步棋,时隔多年来看,竟然是一招妙手。来年清明,我还要给呈秋送酒去,正好夸夸他的神机妙算。”
“……不错,可那毕竟对秦鹿有些不公。他现在还肯回应殿下的召唤,老夫都欣慰无比,也不敢强求。”
男人无奈地笑笑:“所以秦鹿的武功稀松平常,关键时刻都派不上用场。这不就是他对呈秋的报复吗?”
空山老祖却一瞬间敛了神色。
他抬起浑浊的双目,郑重地对男人摇头:“他刻意怠慢武功,绝不是因为报复。秦鹿……是比任何人都提防着自己成为叛徒,武功差一些,才方便殿下随时除掉他。”
“……”
“而那最后一个。”空山老祖顿了顿,先问,“有栖川遥当真没认出他吗?”
“至少目前不曾和他相认。”
“切勿大意。有栖川遥是那个人的心腹,兴许她只是面上不显。”
男人问:“那依您看,我们有没有可能策反有栖川野?他自愿守住了倾凤曲的身世,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空山老祖没有做声。
但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竟然隐隐颤抖起来,须臾,老祖以袖掩面,咳嗽数声:“……小戟,那正是老夫看不穿的唯一。”
“老夫无法判断他的下一步,也不敢轻易推他动他。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本性和倾五岳的培养,可他……时而如他母亲一般鲁莽杀伐,时而又随了他的父亲……”
空山老祖挥一挥袖,身后的棋盘崩然碎裂,一地黑白棋子交错混乱,几乎融在一处,任由月光将之煎熬。
男人悄然跟上前去,和他一起下楼。
月光映亮二人的背影,一路无话,唯有空山老祖的低叹:“老夫总觉得他会毁了大虞,可又不得不期待,万一他能回心转意呢?”
男人沉着嗓音:“我也派人长期观察了他,但他风评良好,不似曾经卜出的凶卦。想来秦鹿如此器重他,也有这份考虑。万不得已时,不如趁他未成气候……”
空山老祖的神情也沉了下去。
但听一阵匆匆的脚步从楼下穿来,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动静,来人毕恭毕敬地道:“老祖,倾凤曲没有等队友,他打晕看守,一个人跑了。”
空山老祖合上了眼:“看吧。”
男人也跟着哭笑不得:“是您考得太隐晦啦。”
“连朋友都不相信的人,如何能信这芸芸众生呢?”空山老祖摇了摇头,“虽然对不起九洲,但是小戟,今晚只能辛苦你一趟了。”
凤曲整个人都是懵的。
阿珉打晕看守的时候,曹瑜的嘴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而阿珉打完看守就昏睡过去,他的意识自发主宰了这具身体的时候,凤曲觉得自己现在的嘴张得也不会比曹瑜的小。
他,又要顶锅了???
然而现状不会给他思考的余暇。
身后是其他看守穷追不舍的脚步,凤曲甚至能听到道袍曳地的沙沙声,平日尚无感觉,今晚听起来尤其的瘆人。
他尝试了千百遍呼唤阿珉,可不知是阿珉有意的报复,还是真的到了时间。阿珉的清醒时间大约四个时辰,一路磋磨到现在,好像也真的到了时候。
凤曲悔死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突发奇想玩什么置换游戏。
现在把阿珉累睡着了,而他,即将顶上阿珉的罪行。
四下风打竹叶,熟悉的簌簌声让凤曲找回了一丝宁静。他似乎已经钻进了一片竹林,眼前暗影缭乱,叠叠瘦竹仿佛天然的路障,正方便他左绕右拐将追兵抛在身后。
事已至此,就算掉头回去也找不到路了。
不如就赌一把,赌他今晚能甩掉追兵,明早就去客栈找穆青娥,如阿珉盘算的那样——他找到穆青娥,也算是穆青娥找到了他。
但愿保佑!
凤曲心中一横,足下生风,望着眼前不见边际、深不可测的夜色与竹林,咬紧牙关,彻底地一头扎了进去。

月光破碎,竹影摇乱。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濛濛细雨,更将月色浣洗一新。
凤曲匆匆奔走在竹林里,衣不带雨、履不沾尘。
身后缀着细密的脚步,同雨点融在一起。凤曲一时辨不清追兵和自己的距离,只能蒙头急奔,不时甩出几记柔韧的掌风挥动四周竹叶,声东击西,以此藏遁自己的去向。
不知跑了多久,雨点渐大,砸在肩背上一阵冷痛。
凤曲穿过竹林,本想另寻一间宅舍避雨,眼前乍然跃进一点光火,心中升起希望,冷风却忽然转厉,尖啸着刺痛了他的耳膜。
凤曲猝然顿步,目光定在屋檐下一点小影。对方披蓑背对,耷着双肩,似乎抱着鱼竿,正在垂钓。
可那里没有河流也没有池塘,有的只是一口窄井。
凤曲心下微凉,那间宅前的油灯被风吹动,投于灯下的钓叟的倒影也随之左右摇曳、忽近忽远。仿佛蹈在刀尖的舞者,在黑夜中越发显得诡谲。
“雨下大咯,你要躲去哪儿呀?”
钓叟好像在后背长了眼睛,忽然开口,声线却不像年迈老者,而是正当壮年的男人。
凤曲退后半步,谨慎地行了一礼:“在下不慎迷路,途经此地,不想打扰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男人单臂挂上鱼竿,气定神闲地转过半张脸来。灯影在他面上拉长,好像将他的脸庞划分为阴阳两半,露在光下的半张脸热情含笑,甚至对凤曲眨了眨眼:“好俊秀的少年郎,来来,坐这儿来,避避雨噻。”
凤曲咽了一口唾沫:“不不,我还是不要打扰前辈垂钓……”
却见男人以手挑起鱼竿,忽而一提。钓钩从井中脱水而出,带起银光闪闪的水花,毫无铺垫地杀向凤曲面门。
凤曲眼中冷光激迸,仰面躲过钓钩,锋利的钓线却如一把剜刀,割断了他的几缕碎发。凤曲退到鱼钩可达的范围之外,鞘中剑弹出半寸,他亦声色微凛:“前辈这是何意?”
风雨卷着断发,飘飘然然,竟然落回到男人掌中。
他这才转过了身,乱糟糟的头发系作一团,胡茬横生,唯有一双眉眼清正俊朗,除却眼角些微的笑纹,他的五官看上去还似个青年模样。
男人手指微搓,断发纷纷扬扬地飘落:“拔剑,让我瞧瞧。”
“……什么?”
男人笑眯眯道:“让我瞧瞧,‘扶摇’比之当年如何。”
“扶摇”,是母亲留下的剑。
凤曲来到海内多时,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出了这把剑的名字。
师父千叮万嘱不可使人认出他与倾九洲的母子关系,只因为倾九洲在海内凶名累累,树敌成众。凤曲也一向小心谨慎,就连对父母的好奇和关心都藏在心中,鲜少表明。
然而,眼前的男人一来就认出了扶摇。
凤曲的心跳猛地激烈起来,他压轻了声音,缓声道:“您是冲我来的。”
男人含笑不语。
凤曲拔剑直上,风雨萧萧、雷电掣掣,男人的脸庞在他眸中逐渐放大,令人生气的笑脸也越发清晰。
然而,剑锋刺了个空,凤曲急挪脚步,背门却已卷起冷厉的疾风,前所未有的、超过了凤曲此前曾见的任何人的威压倾然轧下,仿佛要把他的四肢都碾成齑粉。
“退步太多了。”男人的叹息飘近耳畔,“换作倾九洲,我已没命了。”
穆青娥一觉转醒,敲开凤曲的门,却只见阿枝睡眼惺忪地缩在床上。她的心立刻凉了大半,抓起阿枝就去找柜台处的店主理论。
明雪昭比她还快一步,这会儿刚摇醒了老伯,急得双耳通红:“我的朋友呢?和我一起睡的朋友,您见到他出去了吗?”
老伯揉了揉眼,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你们究竟是来考试,还是旅游?”
“考试?”明雪昭问,“考试就是要把我们分开吗?”
阿枝在旁帮腔:“没错哟,都是这样考的。笨笨,这也要问。”
明雪昭面色一白,才像记忆回笼,喃喃说:“原来如此,是八门行者说过的……”
穆青娥问:“他说过什么?”
“他说年轻时和朋友遍访名侠,曾经做过空山老祖的门客。老祖那时就与其他孤芳自赏的高手不同,他很重视侠客与朋友之间的信任和默契,入门第一关,就设下考验,将八门行者和朋友分开……”
穆青娥忧虑更甚,问阿枝:“昨晚他是怎么走的?”
阿枝答:“有人来请哥哥走,哥哥就跟着走了。噢,他们打过一架,但没分出胜负。”
明雪昭的面色则更为难看:“我和曹瑜睡在同一间房,我可不会睡死到有人进来都不知道。除非是曹瑜自己出去……怎么会呢?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猜到这次考试……”
细想昨天约战时曹瑜的反应,比起忐忑不安的自己,曹瑜的确显得更有把握。
他能想到,穆青娥自然也能记起。
穆青娥的声音不免冷了些许:“原来从昨天就算计得这么刚好,这也是八门行者教给你们的?”
明雪昭一愣,苦笑道:“曹瑜才是八门行者养大的亲信,我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就算我们早就猜到这次考试的内容,也未必能胜过你们,又怎么可能故意算计呢?”
穆青娥已经不信他的解释,独自牵着阿枝掉头回走。
明雪昭在原地唉声叹气,扬声安慰:“穆姑娘不要忧心!倾兄绝非池中之物,更不可能止步于此,他是这江湖久旱难逢的甘霖,天道气运都会偏爱于他,绝不会出坏事的!”
穆青娥走上二楼,临了斜来一眼:“这些道理,还不用外人教我。”
明雪昭还想再说,却见跟在穆青娥身后的阿枝歪过头来,冲他扮了一个鬼脸。明雪昭愣了片刻,刚张开嘴,又见阿枝双唇变换,无声地道了一句,“闭嘴”。
某个猜想浮上心头,明雪昭面色一白,再也没了声音。
“——醒醒……睁开眼睛,看看娘。”
“别碰我儿子!混账,谁敢碰他,我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你们把淮致藏到哪里去了?!你们对我儿子又做了什么!!”
“吾儿、吾儿……莫怪娘亲。”
陌生而熟悉的女声时近时远,近时仿佛就在耳畔呢喃,远时又似飘在天际,捉摸不定。
凤曲额角淌下滚滚冷汗,四肢酸痛发软,提不起一丝气力。闭着眼呼吸一口,周围充斥着腐朽的木头气息,甚至还有死老鼠的味道。
他分辨不清那些声音是真的出现在身边,还是一场奇怪的幻梦,也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天明还是深夜,只有沉重的眼皮告诉他,他现在疲惫到了极致,既无法运起一丝功力,也无法反抗任何外来的攻击。
渐渐地,女声彻底消灭,之前声声都似幻觉。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缓慢的脚步。来人推开了尘封的门扉,“吱呀”的响动让凤曲不觉紧蹙双眉,可眼皮依旧粘在一处难舍难分,叫他残余的清明都在唾弃自己的无能。
脚步逐渐逼近,伴随着一声轻松的口哨。
又是一滴冷汗砸在了地面,凤曲感到眼前垂下一片阴影,对方似乎蹲了下来,近在面前。
“醒了?”
男人沙哑的声线钻进耳朵,他抽了一口叶烟,吐出的气息熏得凤曲极其难受。
可男人好像存心捉弄他,见他挣扎,反而接连又吐了几口。
“你爹不沾烟酒,无趣,你居然也随了他,无趣。”男人站了起来,道,“但你娘可是海量,千杯不倒,厉害得很。喝上大几斤的酒,还能跟空山老祖彻夜对弈,越斗越精神。”
凤曲的反抗渐渐弱了,好像听得聚精会神。
男人笑笑,问:“爱听故事?你师父都不讲给你听么?关于你那传奇似的父母,那可真真是大虞建朝以来屈指可数的神仙侠侣。”
凤曲闭着双眼,艰难地换了一口气。
良久,他找回一点声音,哑声道:“你到底是谁?”
“好问题。”男人说,“你觉得,我有可能是谁?”
凤曲想了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爹娘?你们是熟人?或者,你只是诈我。不过我不知道他们的事,就算你骗到我的信任,我也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男人没料到他的警惕心这么重,当即大笑起来,十分快活地拍拍凤曲的脸:
“你这小鬼,居然还很细心?不错不错,不枉我留你一命。你嘛,虽说作为倾九洲的儿子是逊色不少,但要把你当作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辈来看,也算是年少有为,有点东西了。”
凤曲又不做声。
对于男人的夸奖,他一点也提不起心情。反而被他这么说,更显得自己愧对父母,所以心情更加压抑下去。
他知道自己面对男人的无力。
那份无力,不知换作阿珉是否能有所不同,但他确实是无能为力。麻木的手指渐渐收拢,无意识地蜷成了一个紧握的拳头。
依靠指甲抠破掌心时传来的丝丝痛楚,凤曲才得以确定,自己的双手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四肢都还完好无损地在他身上。
男人把他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须臾,男人熄灭了烟,将烟草敲掉,又从怀里摸出一颗蜜饯,丢在嘴里嚼一嚼。
他走到凤曲跟前,再次蹲了下来,唇间呼出香甜的气息,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孩子,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凤曲骤然僵住,久久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去得太晚,让倾五岳抢了先。否则那时在崖底找到你们母子的,应该是我才对。”男人顿了顿,“或者,但凡你爹娘还有一个人在世,都会亲口告诉你……我可是你半个干爹啊,臭小子。”
“你说半个……?”
“哼。”“半个干爹”哼笑道,“另外半个已经进了土,但你肯定也听过他的名字。就是沈呈秋咯。”

第090章 新队友
沈呈秋、他的父母,以及眼前这个自称“干爹”的男人,在男人口中成了一队感情甚好的知己至交。
可凤曲的后颈疼得厉害,所谓的干爹在劈晕他时毫不留手,这让他的话又显得可疑起来。
凤曲尽量振作精神,一边尝试和阿珉对话,一边和男人周旋:“你说你是有意留我一命……所以,你原本想杀我吗?”
男人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笑眯眯地:“那是自然。”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杀我?”凤曲顿了顿,小心地试探,“你和偃师玦、一刃瑕都没关系吧?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谁要杀我。”
男人大笑出声,忽然伸手探向凤曲的衣襟。
凤曲刚想反抗,却发现动作迟钝得惊人,别说抵挡男人的袭击,就连正常行走都难以做到。好像身体都不属于自己,显而易见,是眼前这家伙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男人在他身上摸找一阵,翻出了一只皱巴巴的烟袋。
凤曲呼吸一滞,认出那是花游笑留给他的信物,不禁紧皱起眉:“别碰它!”
他伸手试图去抢,却被男人轻轻松松地躲过。
男人直起身子,把着烟袋端详:“花瞎子的烟袋,他干儿子转送给你了?”一边说着,男人掂了掂掌上烟袋,“嗯,错不了,这里边没抽完的烟叶子是我亲手送他的。”
凤曲眼眉微压,问:“请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态。
他的外表看上去并不打眼,耷肩弓背,肤色暗沉,眼周也聚着疲惫的乌青。以凤曲的见闻,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其貌不扬的高手,虽说人不可貌相,但男人和他听说过的前辈都不沾边,以至于凤曲根本想不到可能的人选。
可这确实是能轻松制服他的家伙。
男人慢悠悠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跷腿坐到一边,将烟袋一抛一接,哼哼唧唧道:“嗯……我想要什么呢?好问题,我得想想。”
接着,男人自言自语似的:“我想让秦鹿给我下跪?”
凤曲眉宇蓦地皱紧,男人却摇摇头:“罢了罢了,他才无所谓这点表面的折辱。我该让商吹玉花万两黄金赎你,这还比较实用。”
凤曲:“……前辈,我要是能值万两黄金,我早就把自己发卖了。”
“那剩下俩丫头片子也换不了什么啊。”男人皱眉苦思,“除非五十弦去给她义父下个毒?曲相和那老小子,老子早看不惯了。”
“……”
很狂野的设想。
很荒谬的言论。
男人似乎也知道这些想法有多可笑,说完自己先笑了半天,远远地把烟袋丢还过来,稳稳落在凤曲的头顶:“收好咯,别辜负了花小子的义气,留着这个弟兄,今后有你的福气。”
凤曲顿时不敢动作,唯恐烟袋滑下脑袋。
男人趁机走近过来,并指捏了捏凤曲的鼻尖:“记着,干爹我行不更姓坐不改名,幽州人士康戟是也。专门找你一趟,是为三件事,接下来,可得竖起耳朵仔细听好。”
“其一,空山老祖曾经也是观天楼人,那个老古板,江湖习气他是看不惯的,所以别学莫饮剑那蠢蛋,眼界再开阔些,出剑之前,要想想你的道义;
“其二,凡是姓有栖川的,没一个善茬,离他们远点;
“其三……”
康戟长长哼出一声,捏他鼻子的手指骤然加紧,疼得凤曲溢出一声闷哼。
康戟才道:“以你现在的水平,就别去朝都送死了。你师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他自己也该清楚——就算没有扶桑的蛊,他也不剩几年寿数。”
凤曲蓦地睁大眼睛:“你胡说!我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客,他还这么年轻!”
习武之人向来强健,何况倾五岳一向无病无痛,怎么可能不剩几年寿数。
他的反应却都在康戟的意料之中。任凭凤曲怎么失态,康戟负手闲庭信步似的又走远几步,仰头看向窗外将出未出的旭日,没来由地一笑:
“好人不长命的道理,自古而今都是如此咯。”
“你——”
“倾五岳忘了太多教训,才把你教得这么循规蹈矩。实际上,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沈呈秋,都足够说明……”康戟转回头来,“打晕看守私自潜逃的,真的是「你」吗,倾凤曲?”
被那双带笑的眼睛直视,凤曲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康戟是图什么,但他的确没有从康戟身上感受到什么杀气。康戟始终都是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好像对他的一切都尽在掌握,就连他和阿珉之间的差异……
可寻常人真的会猜到这种鬼神之事吗?
凤曲压下心惊,尽可能保持表情,扭头说:“就算是我一时想偏,难道那样就算失败了?”
康戟探身推开窗户,日光大片倾落入内。他从窗外折了一节树枝,搭在掌心把玩。
“我说过了,老祖最烦那些喊打喊杀的江湖习气。你们小孩听多了大侠名号,真以为独行江湖是什么风光无限的好事,才不懂那些临到头了只剩一人的家伙……”康戟话语一顿,眼神不知何时暗了下去,淡淡说,“若有选择的余地,谁稀罕当什么‘名侠’。”
凤曲便乖觉地噤声了。
如果康戟的同伴真是沈呈秋和他的父母,那么康戟口中“临到头了只剩一人”的家伙,显然就是指他自己。
“再不行,你就隐退吧。”康戟道,“再换个名字身份,藏在市井之间,也别回且去岛。”
他说着,从树枝上咬下一片叶子,其余残叶被他摇落,簌簌飘了一地。
康戟却似心不在焉,信口说:“变数太多,连老祖也力不从心……居然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辈能毁了大虞?我不信。说那妖怪能挽救大虞?我更不信。”
凤曲抬眸看他,康戟的指间夹着树枝,转玩两圈,忽然朝着凤曲一掷。
凤曲急忙向旁一缩,树枝堪堪擦过眼睛,穿过散乱的发间,重重插/进了身后的墙壁。
“唔。”康戟拍掉手上的灰,“还欠火候、还欠火候。”
他伸了个懒腰,屈指弹出一道韧风。
指风击在凤曲的穴位,原本僵硬的四肢立即如释重负,变得活泛起来。
而康戟懒懒地打个哈欠,拨开乱发:“记住干爹的话了没?别理有栖川、别去朝都、别回且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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