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开口:“考核开始之前,先向您确认一件事。”
“假如在接下来的桥上您将遇到一个正面迎战的敌人,您是希望他比您更强,还是比您更弱呢?”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询问。
阿珉垂眼,心中问:“怎么选?”
「诶?你选就好啊。」
“这是你的考试吧?”
「这是‘倾凤曲’的考试啊!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阿珉叹了一声:“我选强者。”
道人点一点头。
“如果您已明知强者比您更强数倍,您竭尽全力也不过和他同归于尽,是战,还是退?”
“战。”
道人便引他走上了那座吊桥。
凤曲还是初次这么兴致勃勃地旁观,所有压力都堆在阿珉身上,让他理解了此前阿珉的心情。有种……虽然忧心,但也期待的感觉,特别是由阿珉接手这具身体,几乎比他自己还让人放心。
但阿珉显然不这么想,他的心情一直沉重,跟随道人时,每一步都慎而重之,唯恐行差一步。
越是接近下个岔路,阿珉的呼吸都不觉变得轻了不少。凤曲能感受到他逐渐紧绷的肌肉,不禁好奇:「难道真会给你一个不可战胜的敌人?现在还有几个是你不可战胜的敌人?」
“……不是。”
「那是怎样?」
阿珉无奈地磨了磨牙:“如果都照我的心意前行,那和前世又有什么分别?走到最后,又是末路,难道玉城的信物还要拱手让人吗?”
话到后半句,显然带了些情绪。
凤曲却静静地没有反应。
他越安静,阿珉的心跳也越急。眼见下次抉择就要来临,阿珉沉声命令:“下次你来选。”
「我就不。」
“就说这是你的考试!”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我们又没区别。」
“……”
阿珉的情绪不是冲着他来的。
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恐惧。他好像认定了自己的抉择只会招致悲剧,所以格外依赖另一个倾凤曲的回答。
仿佛坚信着,换了另一个倾凤曲,就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
凤曲太了解这种逃避的心情了。
就像他也总认为换作阿珉,一切就能更变得顺利。
「别担心,」凤曲道,「我们是一样的。」
“如果您发现自己的敌人是自己从前的恩人,再向前一步,他就会被您刺于剑下。是战,还是退?”
阿珉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凤曲了。
他犹豫要不要说出和前世不同的答案,但那样就像是曲意逢迎一般——倾凤曲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我会退。”
凤曲的话音同时在颅内响起:「会退哦。」
阿珉:“……”他磨了磨牙,“学人精。”
“那么,假如对方对于天下而言又是一大祸害,除您之外,无人再有希望将他斩杀呢?是战,还是退?”
「我的话,当然会选择——」
阿珉垂眼静默。
他的声音和凤曲的回答一齐响起:“……杀了他。”
前世的他走火入魔,屠戮众城,彻底沦为百姓眼中的大患之后,这个问题便在他的梦中反复忆起。
商吹玉固然是个难缠的劲敌,可要杀他,也绝非易事。
到了那一步,除却商吹玉,天下能伤他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但真正帮上商吹玉的,却不是任何一个名震江湖的前辈或者名侠——而是那天突发奇想,想要徒步走去决战场地的他。
他们决战于半步巅峰,四下云雾飘渺,围观的人都只能蜷缩于山腰甚至山脚,或者攀上相邻的高山竭力遥望。
阿珉——倾凤曲便从山脚一路向上。
穿过了顶礼膜拜、战战兢兢的人群,一张张或惊或惧、或怒或怕的脸庞闯进他的眼中。
一颗石头却从静默的人群里飞出。
孩子的哭骂倏然响起:“混蛋……魔头……你还我娘亲!还我爹爹!!”
群情哗然。
有人安抚、有人辩解、有人求饶、有人痛哭。
有人如同被火种点燃的柴木,短暂的寂静后,他们掀起沸天的怒火:“魔头!!恶种!!滚出我们的大虞!!!”
“……”
他一弹指,投石的小孩便猝然倒地,声息全无。
再弹指,喧闹的人群七窍流血,五脏俱裂。
“倾凤曲,你还不知悔改?!”碍眼的白发世子打断了他的屠戮,倾凤曲啧一声,敌不过他的怒视,暂且收手。
世子怒斥:“连无辜弱子都不放过,你简直、简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本座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就凭你?”倾凤曲哼笑一声,轻蔑尽显,“还是凭商吹玉?”
世子一噎,胸膛起伏难平。
良久他才找回声音,哑声说:“吹玉……绝对会赢。本座已经看到了他的胜利,而你,倾凤曲……是被天道遗弃之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无聊、荒谬且聒噪。
“是吗?所有人,乃至天道都在祈祷死的是我吗?”
倾凤曲面上的笑意愈发浓重,他举步经过世子身边,擦肩而过时,慢条斯理地垂下视线,在他耳畔轻道:“……那我偏要让你们事与愿违。”
世子眉目凌冽:“且走着瞧。”
“呵。”他笑着颔首,重复了一遍世子的话,“——且走着瞧。”
世上有一个强悍无匹,又和他息息相关的家伙。
凡人咒不死他。
天道惩不死他。
商吹玉杀不死他。
那个所谓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世子,也不可能靠几句话逼死了他。
“唯独我能杀死他的话……”
阿珉说:“我就杀了他。”
凤曲说:「我会杀了他。」
“终点共有甲乙丙丁四个地方,您的回答带您来到了‘乙考场’。”
……这不还是和前世一样吗?
“接下来,您要在这片考场里找到愿意和您结对之人,然后一起前行。”
没有那种人。
前世走到这里,所有人都对他望而生畏。
他只能等到出现第二个和他一样无可选择的人。可即便那样,他们还是会对彼此充满鄙夷和厌恶,在短暂的同行中,他甚至会因愤怒而杀死那些临时的“同伴”。
他是只能独行的人。
他就是命中注定被天道遗弃的人。
“你来得好慢,我居然比你先到了。”
一道女声打破了此地的寂静,穆青娥抱臂站在一旁,指尖绕着发丝,信口道,“这里就是玉城考场?上辈子还真没到过这儿,挺威风的。”
“……”
“好了,别发呆了,你听到规则了吧?从这里开始要两人结对。
“我猜他们都去了别的地方。所以,你我结对,有异议吗?”
凤曲说:「我会杀了他。」
「但是我相信,即使我仍是我,命运也会发生诸多改变。
「因为改写悲剧这件事,从来都不只我一个人在努力。」
据道人所说,从这里开始,就可视为玉城考核的起点。
“每一轮考核,队伍都可以自愿寻到另一支队伍约定切磋,胜出的队伍可以从败方队里抽走一个考生,组成新的队伍继续前进……直到走出第五轮,也即组成了五人队伍的一队,方可备战最后一场考试。”
穆青娥问:“赢了的队伍可以抽走一人,那输掉的队伍就回减员,那又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退回上一轮再次组队。”道人笑答,“不过,也可以弃权。只要不曾放弃,玉城的考场就会欢迎每一个考生,直到盟主大比结束的那天。”
“胜负的判断依据又是什么?是比武吗?”
“非也。具体的考核不便公开,但在方寸之间都可找到答案。”
“这么说来,不同轮次的考核,要考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道人笑而不语,只是微微侧身:“恭候二位大驾。”
这些规则说得云里雾里,但凤曲一概不动脑子,丢给阿珉作罢。
穆青娥几次想要和他讨论,可扫过阿珉冷若冰霜的面色,又默默移开目光,暂且不去触他的霉头。
这些天,她一直逼迫自己忽视“凤曲”的异样。
一定要找个解释的话,穆青娥猜他是在地穴遭遇了什么。前些天凤曲一个人去了河边,花了一天一夜,把那座地穴连同偃师家的阵法一同捣毁。
连日的暴雨蓄上了水位,湍急的河流足以将一切故址封存。
可是事到如今,总不能一直这么不发一言。
二人一齐走进他们落脚的城池。
城外矗有“睦丰”二字的界碑。穆青娥有些失笑:“‘睦’者,融洽亲切;‘丰’者,茂盛充足。这城名和这县城……真是毫不相干。”
眼前的县城居于山群环抱之中,又不同于宣州那样纯粹的“山城”。它的四面环矗巨山,山体却生得暗红,仿佛蕴有涌动的鲜血,又像将县城作为炉膛,烈焰才照亮四壁。
因此,睦丰县建城所用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如沐夕阳,横竖看去都红得瘆人且刺目。
至于明城惯常的“淳朴民风”……在睦丰县自是毫无保留。
刚进城门,分明门户紧闭,两人却都感受到令人不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扎了过来。
“跟着我。”阿珉言简意赅走到穆青娥的身前。
穆青娥心下微定,打趣道:“原来还是会说话的,我当你修闭口禅呢。”
阿珉斜她一眼,没有多说,慑人的内力压下了四周窥视,他大步流星走在前方,让穆青娥循着他的步迹跟来。
可他的脚步实在太快,穆青娥一时不慎,触碰到地上一颗看似无害的石子。“唰”地惊响,一支箭矢从右后方倏地刺来,穆青娥正想侧躲,却被阿珉一手握住右臂,生生停在原地。
接着,那粒石子被他以脚尖一带,掌风拂送,石子便在半空同箭矢相触,生生撞折了尖锐的箭镞。
穆青娥呼吸微窒,感受着手臂温凉的触感:“你……”
——这半年里,进步有这么大吗?
阿珉淡淡地收回了手:“跟紧我。”
语气神情都无变化,和先前的“跟着我”却有了一字之差。
虽然荒唐,但穆青娥竟然从这点变化里听出了一点不耐——这是以前的凤曲绝不会有的。
发号施令之后,阿珉便想接着前行。
身后的脚步却断了。
穆青娥伫在原地,眼眉中闪过一丝困惑:“你该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突飞猛进的武功、天翻地覆的性情,实在让人不能不怀疑。
但还没有等到阿珉的回答,从街道另一侧忽然传来一声怯生生的询问:“哥哥姐姐……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爹?”
那是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瘦小身影,顶着阿珉的目光,颤颤地走上前来。他一动,便牵发了道路中的机关,机括暗响,从路边的一座废弃房屋里倏地飞出一柄巨锤!
穆青娥急道:“小心!”
阿珉却比她的声音更快,一阵清风掠过,小孩稳稳地挂上了阿珉的臂弯,飘回原地,身后巨锤震地,他们却都毫发无损。
凤曲长吁一声:「好险好险。」
小孩一脸的惊魂未定,若非阿珉出手相救,他这会儿只怕已经被捶成一滩肉泥。
可阿珉对他也没什么和颜悦色,救下一条命,就把他丢到了安全的路边。
穆青娥神色稍缓,问:“令尊没和你一起吗?”
男孩缩了缩脖子,有些感激又有些畏惧地看了阿珉一眼。面对穆青娥温和的问话,他的眼睛很快变红,小声嗫嚅:“爹爹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是这里的人都好可怕……”
“你爹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穆青娥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不是本地人吗?”
男孩摇头:“我叫阿枝,我们是从幽州来的。爹爹说他要参加一场考试,后面的路太危险了,不能带我一起,所以……”
「哈?带着这么小的儿子跑来考试?是我听错了吗?」
甚至还把儿子一个人丢在玉城。
简直是闻所未闻,令人发指。
相较于凤曲,阿珉倒没什么情绪:“前世我连带着襁褓赴考的人也见过,深究下去,个个都说自己有苦衷。”
穆青娥深皱眉头,似乎想到什么,忙喊:“凤曲——”
阿珉淡淡回应:“不用管。”
穆青娥错愕地看向他,却见阿珉已经踏上了前路,当真没有多看阿枝一眼的意思。
她之所以叫他,也的确是怕他又动善心,带着小孩上路。
毕竟以凤曲以前的性格,这种决定也没少做。
可现在,凤曲这么主动自觉地丢开包袱,又让穆青娥不禁为难起来:“……真不管?”
阿珉张了张口,忽然间头痛欲裂,凤曲强占了身体,瞪目道:“怎么可以不管!他还这么小,我们不管的话,他会出事的!”
但他再强势,也压不过存心和他作对的阿珉。阿珉再次抢占先机,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不过出不出事都是他的命数,要管,也该他爹自己来管。”
「你怎么能这样!」
“我就这样。”
「他那么小,那么可怜,那么无辜——」
穆青娥便眼睁睁看着少年时怒时静,时而捞起小孩要一起走,时而又把阿枝丢回地上。
她有些害怕了。
“……倾凤曲?”
虽然她早就发现凤曲有些阴晴不定,但从前可没见过这么剧烈频繁的转变。
只见凤曲忽然抬起右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赌气喊:“你要是不管他,我就跳崖!我就自刎!我就死给你看!”
接着又收回了手,极冷漠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真像要走火入魔一样,可莫名让人觉得……
幼稚得好笑。
阿枝也被这副变化惊呆了,忍不住眼泪,当场嚎啕起来:“哥哥、哥哥,不要打自己了,我可以帮上忙的!”
“听到没有,他能帮我们忙!”恰好占据上风的凤曲一把搂住阿枝,问,“好阿枝,你要帮我们什么忙?我们也帮你找爹爹好不好?”
穆青娥扶额片刻:“至少跟我商量一下吧?”
阿枝则抽抽噎噎地道:“我听爹爹分析过一点规则,可以说给哥哥姐姐听。只要哥哥别打自己了……哥哥救了我,我不想看到哥哥受伤。”
凤曲忙道:“不怪你的,我没事就爱抽自己玩儿,平时也这样。”
阿珉:「……」
看出眼前人是变回往日那个凤曲了,穆青娥无可奈何地一叹:“总之,天也晚了,先找一处落榻的客栈。如果阿枝真能告诉我们什么规则,那也算你善有善报。”
凤曲点头:“说得在理。”
阿枝便自告奋勇地道:“爹爹临走前帮我找到了落脚的客栈,那间客栈很安全,哥哥姐姐也可以去那里。”
穆青娥柳眉微蹙:“既然令尊把你安置得不错,你又为什么冒险出来呢?”
“因为……”阿枝害羞地挠了挠脸,“他留下的盘缠,恰好到昨天用完了……我也没钱住客栈了……”
凤曲:“我们甚至连没钱这点都很有缘分。青娥,你忍心不管吗?”
穆青娥:“闭嘴。”
他们从且去岛一路向北,又是皇商公子、又是“天权”大人,最后居然还是他们两个两袖清风的穷鬼碰头。
好在,也不用担心被玉城居民盗窃财物,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说着,凤曲把荷袋和袖子摸了个遍,掏出几颗碎银,穆青娥则顺手接了过去,把自己的钱加在一起。
阿枝看了看:“够两晚呢。”
凤曲:“……够两晚呢。”
穆青娥长叹一声,挥挥手:“能住就好,走罢走罢。”
此时在丙考场的边缘处,两道身影面朝悬崖沉默地盘坐着。
在他们身后,白衣飘飘的美人斜倚赤壁,手上折扇轻摇,扇去傍晚的余热。
坐着的一人清了清嗓,幽幽道:“小穆……不来了吗……?”
在她身边的少年双眉紧攒,膝上负琴,久久不曾动弦。
“不妙不妙,居然和两个笨蛋同考场啊。”秦鹿掩面轻笑,宣告了这个另外两人不忍承认的结局。
五十弦被崖底烈风吹得面色发红,闻声哆嗦一下:“可是,他说只能两个人结对……”
秦鹿笑眯眯点头:“是哦。”
“……”
三人行,必有落单。
五十弦颤声求答:“你们……这次应该没有偷偷处对象吧?”
求你们了!让我加入这个家!
秦鹿挑了挑眉:“这话可不能让我家夫君听到,惹他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商吹玉寒声说:“别以为老师不在,你就能这样侮辱他。”
“呵,某人一路派不上半点用场,倒学着跟师娘呛声了。”
“总好过你油嘴滑舌、欺瞒蒙蔽,惹老师伤心。”
“他伤心,是他在乎我。你嫉妒了?”
“老师心怀大义,当然不能坐视你的下作手段。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再让老师为难,我绝不轻饶。”
五十弦长叹一声。
起猛了,原著男同又翻脸了。
她着急地打断争吵:“别吵啦别吵啦,既然你们这么合不来,喏,正好二人结对,你们应该都想跟我一起吧?打一架,谁赢了谁跟我一组好啦。”
“……”
“………”五十弦迟疑片刻,“你们为什么沉默?”
商吹玉又坐了回去:“我等老师。”
秦鹿照旧倚着赤壁,端腔哼唱:“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五十弦:“我恨你们。”
第088章 棋手谈
接纳阿枝后,凤曲又缩回了他的意识海,阿珉被他挤回身体,听着阿枝热情的感谢,一脸漠然。
一路上各种暗算依然层出不穷,阿珉自觉开路,寻着阿枝指引的方向找到一家县城边角的客栈。照阿枝所说,这是他爹找到的唯一一家不会半夜盗窃客人财物的客栈,只不过一旦客人没了钱,就会店家被一脚踢出。
凤曲做好了两天后就被踢出的心理准备。
店家的装潢陈设都颇为陈旧,柜台后缩着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是个老者。他的眼睛都深深地凹陷下去,脸皮皱皱巴巴,枯瘦的手指从穆青娥掌中数过钱去,也没有什么殷勤的问候。
毕竟他在此地经营,靠的只是道德。
店里也没有别的伙计,只有老者一人,从柜台里摸出两把钥匙:“男女分宿,别脏了我的店。”
阿珉的表情沉了沉,对他不怀好意的猜忌有些厌恶。
穆青娥也微微皱眉,但没有发作,而是安静地道一声谢,便拉着阿珉上楼去。
阿枝是男孩,自然和阿珉同宿。
二楼的一间客房恰好开了门,两人从中走出来,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阿枝欣喜地跑在前边,刚上楼梯便和两个客人一撞。穆青娥眼疾手快地接住阿枝,对方也愣了一下,抬头一看:“诶,倾兄,穆姑娘!”
居然又是曹瑜和明雪昭二人。
曹瑜的眼中浮上喜色,笑吟吟对两人一礼:“该说我们有缘吗?竟然又碰上了两位。看样子,你们也在这一轮结对了?”
穆青娥也没想到能这么巧合:“不错。不过,你们动身早了不少,怎么还在第二轮逗留?”
明雪昭笑色一滞,目光落在阿枝身上,眸子又暗了暗。
他颇为沮丧地开口解释:“第二轮看着容易,但必须找到对手。因着宣州和明城接连出事,许多考生都弃权退出,况且这里又有分流,我们等了多天,却也没见到几个外人。最熟络的,反而是这个小孩。”
阿枝嘻嘻笑说:“我都送走好几支队伍了,你俩是最丢人的一队。”
这话又说得曹瑜和明雪昭面上发红。
穆青娥便听出了他俩的言外之意——在这里,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找到对手才有机会获胜晋级。而他们都已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来两人,虽然碍于交情不好直说,但他们大概很有意愿和穆青娥二人比试。
不过,她还要考虑一下其中风险。
曹瑜和明雪昭的武功都不算差,而且多年好友,配合默契……
但不等她拿定主意,阿珉先一步道:“那就和我们比。”
凤曲惊问:「这么积极?难道你有什么必胜的法门?」
阿珉:“全杀了。”
前世他就这么做的。效率很高。
「……你要是真这么干了我要闹的。」
见他这么主动,明雪昭反而为难起来:“若论武功,我们还真不是倾兄的对手……”
一旁看戏的阿枝立刻露出一脸的鄙夷,哼一声:“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哥哥说要比,你就和他比咯。”
明雪昭皱眉侧头,和曹瑜交换了一记眼神。
但曹瑜似乎并不像明雪昭那么悲观,沉吟片刻,他主动伸出手,和阿珉碰了一下拳头。抢在阿珉皱眉之前,曹瑜温和地笑笑:“我们也很期待和倾兄交手,请赐教。”
不知是凤曲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阿珉真的打算换一条路走。
截至两对登记对决,并客气地告别,阿珉都没有表现出对曹瑜和明雪昭的杀心。凤曲欣慰非常,又怂恿他对阿枝的态度也要略作改善。
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在房中对坐无言,阿枝一笑:“哥哥真有意思,时而亲人时而疏远的,像我家从前豢养的一只狸奴。”
阿珉皱了皱眉:“猫?”
居然敢拿那种脆弱的动物和他相提并论。
“是呀,我很喜欢猫呢,又漂亮又机灵。可惜寿命不长,还是比不得人。”
“……”
“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晦气?呸呸呸,我是说哥哥的漂亮和机灵像猫,绝对没说寿命那回事。”阿枝一边说着,笑眼弯弯地凑过来,“而且,刚才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原来你就是最近很有名的倾凤曲。我也听过好多有关哥哥你的轶闻,像什么性情莫测啦、剑法卓绝啦……这些风闻传得到处都是,真没想到我今天能见到本尊。”
阿珉向来不擅长招架这种热情洋溢的家伙,更别提还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孩。
阿枝说着说着便不见外地靠拢过来,阿珉皱紧了眉头,默默地站起身子。阿枝一怔,笑问:“哥哥不喜欢和人接触?”
阿珉不搭理他,独自回到床上盘坐。
比起和小孩废话,他宁可再运几个周天的心法,争取将筋脉都调整到鼎盛。
然而阿枝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咯咯笑着:“我答应了要给哥哥讲解规则,不能食言,哥哥你要不要听?”
阿珉掀开眼睑:“啰嗦。”
规则虽然要紧,但也不是让他一直忍受别人聒噪的理由。
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孩,放在从前,早就被他一剑刺了。
“因为我喜欢哥哥,和喜欢的人说话,难免嘴碎一点。”阿枝努了努嘴,好歹没有再吊他胃口,老实交代,“哥哥有没有注意到,第一次的孝陵,风土更偏土黄,可到了睦丰,砖啊土啊就都变得红红的了。”
那是因为各地土壤不同,建城多是就地取材,两地气候地形都不相同,土石有异也很正常。
阿珉懒得搭话,更不可能给他解释。阿枝就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其实,传说在这一带曾经流窜着一窝山匪,他们占山为王,猖狂极了。可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他们,为什么呢?因为早些时候,有从山外来的人啊,个个武功高强,他们把山匪杀干净了,血就染红了周围的山。”
“哥哥是不是觉得那些人还不错?
“嘿嘿,传说里还有呢。那些人也不是突发善心,而是有所图谋的!传说这片山里藏着稀世的矿石,现在谁也找不着了,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还是被那伙人全搬走了。”
他聒噪起来实在让阿珉难受。
听到这里,阿珉的眉峰已经攒得极高,几乎是强忍怒气:“所以呢?”
阿珉从来不会自夸耐心,尤其在他怀疑对方愚弄自己的时候。
这种荒唐的“传说”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也不能理解阿枝说这些废话的用意。
阿枝道:“下一轮的考场,听说都是依河而建的城。”
凤曲受他点拨,醍醐灌顶:「土石为土、矿石为金、河流为水……难道说,是五行吗?」
阿珉的眉宇这才舒展开来,状似思考:“五行?”
“凤曲哥哥好聪明!”
“……”阿珉寒声躲开他伸来的手,“我没允许你这样叫我。”
阿枝出手未得,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嘻嘻发笑。
凤曲倒循着“五行”的提示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困惑,不待开口,敲门声却忽然响起。
阿枝蹦蹦跳跳地过去开了门,两道瘦削的人影竖在门前,都是道人装扮,似是观天楼派来的人。而为他们引路的,正是客栈的店主。
凤曲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是月出东山,夜色笼罩。
「天黑了诶,小心……」
话音未落,为首的道人拂尘一甩,竟是突然发难。
阿珉急跃而起,堪堪躲开散如琼花的拂尘。鞘中剑出,劈开一道光,却未及破敌,反而被两个道人左右夹攻,柔韧的尘束缠上了剑,使他一时脱不得身。
阿枝在旁拍手叫好:“精彩精彩!”
阿珉的呼吸一顿,不悦的目光杀向了阿枝。
这回连凤曲也察觉到阿枝的异样:「这小孩是真有古怪啊?」
然而只是瞬间的走神,道人之一忽将袖子一抖,在两柄拂尘齐齐缠住长剑的瞬间,哑声开口:“考生,需随我们来。”
凤曲一愣:「这也是考试的环节?」
阿珉拧眉垂目,察觉到剑身松动,对方只是立威,此刻已经松开了他的剑。这两人的武功其实都不如他,只是以多欺少,而且配合默契,又是突袭,才让他应对得如此匆忙,若能再来一次……
阿珉清了清神,收剑落鞘:“知道了。”
他前世经历过这场考试,只是当时被带走的是和他结对的人。现在看来,不仅和他结对的变成穆青娥,连这一流程也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