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楚山咕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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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娥斜他一眼,看凤曲瑟瑟发抖:“你抖什么?还在想鬼?”
“说不想是骗人的。”凤曲苦笑,“次次都是我和五十弦被吓得最惨,我都忍不住想,难道真是我俩罪孽滔天,天理不容吗?”
穆青娥道:“是你俩胆子最小。”
凤曲无言反驳,但还是强撑着反驳:“难道那鬼还知道谁胆子小就专门吓谁吗?”
此前还能说是有人玩笑,可今晚这么一吓,凤曲实在无法再这样安慰自己。
寻常人哪里能被一扫帚砍断了脖子,再自己抱着脑袋逃走呢?
寻常人又怎么可能次次都刚刚好地吓到他呢?
穆青娥倒有别的见解:“秦鹿从没见过鬼吗?明明他的房间涨水也很厉害。”
凤曲道:“他本人就是个睡鬼。”
能有秦鹿那样坦然入睡的胸襟,也是一门天赋。
好像天大的坏事来了,也要等他睡醒再论。这家伙总是从容不迫得令人牙痒,包括此刻,他还在车里蒙头大睡,丝毫不受赶路的影响,也不在乎驾车的他们有多辛苦。
对话间,马车行进并不很快。二人都小心看着前方,一路降速,以防误踩什么捕猎用的陷阱。
凤曲惦记着那些骇人的尸鬼,时不时还要回头张望,确定没什么东西尾随,才悄悄松一口气。
却在此时,穆青娥忽然出声:“那是什么?”
凤曲刚扭过头,定睛一看,却发现路边正站着两团黝黑的小影,马车辘辘地驶近,影子便站了起来,是个人形,正焦急地朝他们挥手。
凤曲惊叫一声,猛地一勒马缰,马车停在五六尺的距离,剑已经被凤曲拔/出三寸:“五十弦,抄家伙!”
五十弦睡得迷糊,被他一喊,从车里连滚带爬地闯了出来。
抱着单刀,五十弦迷迷瞪瞪环顾四周:“哪里?哪里有鬼?!”
挥手的那条影子也被他们一骇,再次缩了回去。
穆青娥提着车前马灯,一手把两个笨蛋推回车上,独自下车去看。
灯光照亮了那两团黑影,凤曲和五十弦这才看清:
那里缩着的不是小鬼,而是一对环抱着的母女。
母亲看着还很年轻,女儿也只有四五岁的光景。再看周围,竟然没有看到男性,母女二人衣衫单薄,背着一只小巧的包袱,正在夜风中发抖。
穆青娥走近过去,便听见那母亲开口:“姑娘,无意惊扰你们的车驾,只是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灯光靠得更近,穆青娥也就看得更加清晰。
她皱着眉头往后喊话:“这儿有人生病了,凤曲,下来帮忙。”
小女儿哭哭啼啼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虽然年幼,但立马听懂了穆青娥的话意,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朝着穆青娥便是重重的一记磕头。
穆青娥微微一震,伸手扶她:“做什么?快起来。”
凤曲也把剑收回,跳下车来帮忙:“需要我做什么?”
穆青娥将手在那母亲的额头上试了一下/体温,又细细把脉:“风寒入体,忧思过度。煎两服药先治了表症,但体虚的毛病要长期调养,总之先把她扶上车吧。”
凤曲二话不说,立刻将那位母亲横抱起塞上马车。
小女儿拉着穆青娥的衣角,也急忙踉踉跄跄跟了过来。五十弦问:“她怎么有点跛脚?”
穆青娥扫一眼:“摔过一跤,抹点药就是了。”
说罢,她把小姑娘一把抱上马车,朝车内推了推:“进去休息。”
母女二人惊喜不已,立马给众人磕头,但被凤曲一捞,都没能如愿跪下。
一阵忙乱也把商吹玉和秦鹿一齐吵醒了。
但是破天荒地,一向娇气的二人竟然没有一个提出抗议,反而主动让出位置,商吹玉更是来到车前,对穆青娥道:“你去照顾那对母女吧。”
穆青娥也不忸怩,钻进车内给小姑娘上药。
马车继续缓慢前行,凤曲时不时抽一下马,听着车内略显忙碌的动静。
那母亲病得昏沉,小女儿也受了惊,虽然已经足够镇静,声音里还是带着浓重的哭腔,免不了担心害怕。五十弦哄了好一会儿,才骗得小姑娘破涕为笑,抽抽噎噎地说起了自家情况。
凤曲扫一眼天色,远远望去,山尖却已浮上一点耀眼的金红。
虽然刚下过一天的雨,今天的日出却似驱散了那些阴冷,极其隆重、极其华丽。朝霞终将烧过他们的头顶,光火艳烈、无可媲美。
就像小姑娘压抑许久,可还是被五十弦逗弄着,忍不住的咯咯笑声。
凤曲也跟着笑了。
商吹玉侧目看他:“老师,怎么了吗?”
凤曲道:“刚才,青娥主动救人了。”
“是吗?”商吹玉问,“您希望她救人?”
凤曲摇头:“我只是希望她能顺从本心。今天看到了她下意识的样子,觉得很感动。”
商吹玉静静看他,也抿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来:“是很感动。”
看到穆青娥逐渐卸下心防是如此,
看到有人会因别人的轻松而开心,亦是如此。
小姑娘的摔伤并不要紧,母亲的风寒,则要等到进城后才能煎药。
好在他们不久后就会路过一处小镇,倒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我叫小花,住在唐家村,村里人都叫娘亲‘秀姐’。我和娘亲一起外出,是要去找爹去的。”小花说这些话时,双手还抓着五十弦和穆青娥的衣摆。
她的眼睛像两颗乌豆,说起话来滴溜溜地转,看上去格外机灵聪慧。
秀姐虽然病得昏沉,但还残留些许清醒,一叠声地向他们道谢,直到穆青娥勒令她躺好休息,才终于安静下来。
五十弦问:“那孩子爹在哪呢?你们再怎样,孤儿寡母的也不能晚上赶路啊。”
秀姐闻言,脸色越发愁苦,她侧过头,眼泪滚滚而下,摇头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要往北边去找,就只好去了。”
小花则答:“原本,我们也是白天赶路的,坐了大娘的车子一起出来,可大娘进城打听一通,就不肯再走了,说再找爹的话,会把我们都赔进去。娘不甘心,带我下了车,说就算走也要走去找爹,家里不能没了男人,会遭别人欺负。”
“都赔进去?你爹是什么身份?不见多久了?”
“我爹什么也不是,就是偶尔帮有钱的大爷们送点货物。通常都送到明城城关那边,不会更远了。也没有不见很久,上个月爹还回了家,只是刚回不到三天,就有一群好凶的人来找爹爹。他们长得面生,不是村里的人,但是特别威风,爹对他们点头哈腰的,请了好多酒,可还是被抓去了。”
秀姐抹着眼泪,哀声道:“我们只是寻常人家,哪里能招惹官爷呢。想必是个误会,可小花爹嘴笨,他自己去,说不定解释不清,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这个遭遇听上去相当耳熟,五十弦和穆青娥交换一眼,正想出去找凤曲商量,却听秦鹿开了尊口:“你已经确定是官府的人了?”
秀姐点头:“不会有假。村里不止我们家,其他家也有人被叫走的。”
小花问:“您认识他们吗?能不能求他们开恩,把爹爹还给我们呢?我爹不可能做坏事的,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五十弦也来了精神,挤过去碰碰秦鹿:“大人,你是不是有法子啊?听上去,好像真是府衙的人,能不能用你的名头把她爹捞出来?”
秦鹿乜她一眼,似笑非笑:“整个宣州的衙卒都是那副打扮,你要我去哪儿捞人呢?”
“你直接去府衙要人呗?宣州那些小官,还敢跟你对着干不成?”
秦鹿哼一声,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说得轻巧。”
五十弦只得抱着脑袋缩开了,穆青娥也在一旁沉吟,可她面上阴云密布,愁眉不展,不知在想什么。
五十弦正想追问,却听小花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她拉着穆青娥的衣服,问:“姐姐给我抹了什么药?感觉一点也不痛了。姐姐是不是会救人?像大夫那样?这样的,我只见过邻村的胡大夫,他一年来村里一次,给爷爷奶奶治病,可他不在的时候,大家生病了都不知该怎么办……”
穆青娥道:“我只是略懂一点。”
“那姐姐可以教我吗?我也想像姐姐和胡大夫这样!胡大夫不在村里时,我就可以给大家治病了。而且、而且我不想娘亲总说没有爹就不行,爹不在家,我也可以帮上忙的。”
她说着,眼睛乌黑发亮,满是期待。
秀姐一急,连忙叫她:“小花,不许缠着姐姐。”
五十弦倒是忍俊不禁:“不错啊,小穆,收个徒弟可以诶,做了师父你能不能变得开心些?”
然而,穆青娥的脸色骤然垮了下去。
她一手拨开小花,神情淡淡:“我不收徒。”
五十弦的打趣戛然而止,迷茫地看一眼秦鹿,疑心是自己触了穆青娥的逆鳞。
而穆青娥没有再给理由,起身钻了出去,和凤曲、商吹玉二人共处去了。
一时,车内只剩下惶恐的秀姐、懵懂的小花,以及不做声的秦鹿。
秀姐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边把女儿圈进怀里,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们冒犯那位姑娘了?”
五十弦呆呆说:“不是吧,好像是我……说错话了?”
秦鹿这才睁眼,却不答话,而是把话题抛给了小花:
“小花,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小花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却见秦鹿信手摸出一只银镯,日光斜斜地透了进来,照出上边精细的纹路。
秦鹿道:“你该叫我什么呢?叫对了,我就把这镯子送你。”
小花还有些茫然,一旁的五十弦却是眼睛都瞪直了。
银镯或许价值不大,但那上边雕刻的纹路可是大虞官制,明珠牡丹的纹饰,光是这工艺就不容小觑,任何人看了都会明白,持有这只镯子的人,背景一定非同凡响。
寻常人除非得到高官赏赐,想要拿到绝对没有门路——看秦鹿的意思,说不定是想庇护小花一家。
秀姐吓一大跳,不顾病弱的身体,剧烈咳嗽着爬了起来,急忙推回秦鹿的手:“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已经受了你们这么多照顾,绝不能再收这个了。”
秦鹿避开她的手:“这是要给小花的奖励,假如她能叫对,我才送给她的。”
小花怔了好一会儿,却没想明白:“该叫什么?”
秦鹿笑眯眯地:“嗯,该叫什么呢?”
“该叫……”小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五十弦,五十弦急得跳脚。
顾不得小花还没反应过来,五十弦自己先扑到秦鹿边上,抱着他的胳膊摇来晃去:“姐姐,阿露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了,姐姐姐姐,我也是你的好妹妹啊,对不对,姐姐?”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姐姐,秦鹿照旧是那副笑脸,小花才怯生生地张开嘴,跟着喊道:“阿露姐姐。”
比起另外两个姐姐,这个姐姐实在太有距离感。
看着还不如驾车的那个哥哥亲切,所以小花一直都回避着秦鹿的视线,生怕惹了秦鹿不快。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姐姐,居然主动关心她家的情况,甚至还要送东西给他们。
小花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又扫了几眼娘亲的表情,等秦鹿笑着递来银镯,她还确定了好几遍:“真的可以收下吗?”
秦鹿道:“说要给你,当然就给你了。别嫌弃它只是银的,你太小,不能招别人嫉妒。更贵重的,等找到你爹了,姐姐再给你们。”
秀姐也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婉拒不成,也便叹息一声,郑重地对秦鹿一拜。
接着叮嘱女儿:“小花,把姐姐的礼物仔细收好。要记住了,这是姐姐奖励你有礼貌的,今后也要敬重姐姐,别把礼物弄丢了。”
小花乖乖点头,把镯子塞进了自己衣服的最里层:“我收好啦,谢谢姐姐!”
一旁的五十弦则是眼睛都红透了,恨不得把这狗官的七魂六魄都摇出来:
“姐姐!阿露姐姐!你说句话啊!姐姐我年纪大我功夫好我不怕嫉妒,姐姐!!!”
秦鹿笑着摸摸小花的脑袋,对于五十弦,便任她摇晃,闭目不理。
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才微睁眼睛,含笑说:“手,不想要了?”
五十弦:“……”
她要闹了,她真的要闹了。
据秀姐和小花所说,这附近数十里地都没有村镇,只有一片深山老林。
正是这一窘境,才让她们下定决心向路人求助。
很快,凤曲就用实践证明了这是真的——马车跑了近半天,放眼依然没看到半点人烟。
但秀姐的咳嗽越发严重,穆青娥决定下车生火,就地给秀姐熬一碗药。
耽误一天的路程也不妨事,众人都不反对。
小花年纪虽小,却也跟着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小大人做派。而且小花个性活泼,一天功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连同稍显冷淡的商吹玉都被她的几声“哥哥”叫得脸红。
日暮时分,几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晚就在郊外凑合一夜。
“还是我和吹玉守夜,你们几个姑娘就在马车里休息。”凤曲往篝火里添了些刚找的木材,正考虑要不要把秦鹿叫下来一起,却听穆青娥道:“我和你们一起。”
凤曲错愕地转过头去:“你?”
穆青娥摇着扇子熬药,拂开鬓发,专注地看着火势:“我不擅长应付小孩。”
马车里传来小花唱山歌的声音,五十弦拍手叫好。
透过不时被风吹起的窗帘,还能看到秦鹿笑眯眯的侧脸,他正伸手抚摸小花的发顶,三个人其乐融融,相比之下,穆青娥今天的情绪看上去不算很好。
凤曲清了清嗓:“也好,那就我们三个人一起守夜。多一个人,我心里也放心些。”
他是不问原因,商吹玉却看着篝火,忽然问:“为什么不想收徒?”
空气仿佛滞了片刻,穆青娥汗涔涔的脸庞映着一片火光,微微发红。
火舌在她黝黑的眸里跳跃,瞳色却一如既往的深沉,久久没有回答。
直到凤曲摸摸鼻尖,尝试开口:“话说我们……”
穆青娥道:“她不懂学医的代价,学医也没什么用处。”
商吹玉本是借着篝火暖手,闻言也不做声。
柴木在火中哔剥,一寸寸被蚕食殆尽。穆青娥往里添了一把柴,火势瞬间高涨,几乎要烧没三人的头顶一般。凤曲下意识躲了一下,余光瞟见穆青娥冷若冰霜的神色,轻轻一叹。
“……我啊,是个不太称职的同伴吧?”
他忽然开口,引得两人望了过去。
穆青娥柳眉微蹙,商吹玉则问:“老师何出此言?”
“还在岛上的时候,大家就说感受不到我的可靠。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没有性命之忧,我都不能让同门信服我这个大师兄,更何况是到海内呢?”
凤曲笑笑,低声道:“我之所以成为首徒,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天赋异禀,也不是我有什么模范作用。这些殊荣和厚待,都只因为我的母亲是倾九洲。”
穆青娥直起脊背,悚然看向了他。
他们是最早结为队伍的三人,也是对彼此最为了解的三人。但即便如此,凤曲也从未仔细说起过自己的身世,更没有追问过他们的过往。
尽管对他和倾九洲的关系,二人心中都多少有些猜测,但凤曲不提,两人便都不曾当真。
凤曲垂下眼睫,问:“会失望吗?倾九洲的儿子是我这种人。”
“老师就是很好的人。”商吹玉答,“而且和倾九洲并无关系,老师本来就很好。”
凤曲噗嗤一笑,摆摆手:“吹玉对我实在是盲目过头了。青娥,你怎么想呢?”
穆青娥看着他,答:“我和倾九洲毫无交集,只是听说这位侠女非常了不起而已。所以对你,我也不会有什么期待——不过,换作是且去岛那些将‘小剑仙’视为骄傲的师长和同门,应该会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吧。”
凤曲半晌不语,笑说:“嗯,毕竟你也去过岛上了嘛。”
这其实不是凤曲爱聊的话题,两人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凤曲在尝试和他们交心,虽然看上去有些软弱,但凤曲总是队伍里第一个破冰的人。类似这样的窘境,也总是他在竭尽全力地理解大家,以至于使出这样近似“交易”的口吻,来恳求一颗真心。
穆青娥久久打量着这个少年,因为还是长高的年纪,抽条过快,显得他的身材称得上一句单薄。但正是如此稚嫩的双肩,被灌输了必须担负起师门的使命——听上去理所当然,又残忍至极。
穆青娥无奈地蒙住脸,从指缝里泄出一声叹息:“我不喜欢学医。”
两人同时一怔,凤曲问:“不喜欢?”
“医者总是很无助,尤其在这江湖上,像我师父,虽被尊称‘神医’,可要不是有且去岛岛主为他撑腰,在大多数人眼里,‘神医’也不过是一件可供掠夺的‘宝物’。”
穆青娥压低声线,阖目道:“师父说,救人济世乃是毕生求索。这句话,我的父母也曾说过,但暮钟湖案就是对我们最终的回应。”
凤曲恍然大悟:“青娥是不想让小花被欺负啊。”
商吹玉也颇有几分理解似的低下眼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只是穆青娥总是声色冷厉,说不定真的吓到了小花。不过她也很有自觉,说完这些,又深深地低下头去,轻声问:“我之前态度很差吗?”
凤曲“嘶”了一声,略显为难:“……一般差?”
商吹玉就不用考虑她的心情:“很差,让人不悦。”
真话过于残酷,穆青娥默默扭头,不再搭理他了。
凤曲哭笑不得,便伸手捅了捅商吹玉的胳膊:“吹玉,你呢?你也分享一点心事给我们呀。”
商吹玉微有些懵:“心事?”他露出了罕见的茫然的表情,迟疑许久,才摇摇头,“我没有心事,也没有隐瞒什么。”
穆青娥便锲而不舍地发问:“那你为什么叫凤曲‘老师’?”
面对她,商吹玉立即垮下脸去,缄口不言。
“那就不聊‘老师’这个话题啦,比如说,对吹玉而言有没有什么比较感激、比较喜欢的人呢?就像我和青娥,应该都很佩服我们的师父。”
商吹玉秒答:“那就是老……”
凤曲捂住他的嘴,一本正色:“除我之外。”
商吹玉蹙起漂亮的眉眼,被他一语打断,深陷迷茫。
车内传来五十弦和秦鹿打闹的动静,这两人平日没什么交集,独处时倒是热闹得很。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五十弦阴阳怪气的“姐姐”,但秦鹿岂是会被这种程度气到的人,只以冷笑回应,五十弦便败下阵去,哭哭啼啼地叫起了凤曲。
凤曲长叹一声,看着那颗脑袋钻出车来大叫:“boss,你娘子太坏了!”
凤曲纠正:“是姐姐。”
五十弦嚷道:“你娘子姐姐太坏了!”
商吹玉便冷下脸去,代凤曲开口:“不要总说这种疯话,辱没了老师的名誉。”
“那就是你娘子……”
“五、十、弦。”
商吹玉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弯弓眨眼间便被拉满:“你该陪小花睡觉了。”
五十弦立马举起双手,挥开系统弹出的战斗警告。
她是不太懂古代人对名节的执着,不让说,不说就是了。索性对商吹玉扮一个鬼脸,五十弦放下窗帘,把小花搂进怀里:“好好好,我们睡觉咯。”
时候也的确不早,前一刻还在同她玩笑的秦鹿,就在这三言两语的争执间,已经和衣而卧,两眼一闭,睡相优雅极了。
商吹玉这才缓缓放下弓箭,马车里,小花稚声稚气地对他们挥挥小手:“哥哥姐姐也要好好休息!”
凤曲笑答:“好——知道啦,我们会轮流休息的,小花要做个好梦哦。”
待到小花也被五十弦按下睡觉,车厢里终于不剩什么动静,只有篝火燃烧着的窸窣声响。
三人围火沉吟,仰头观天。他们停在林子外围,仰望时,林叶不甚密集,漏下的星光便如疏雨,光影抖落,仿佛星河悬瀑,溅开的珠玉似的星花。
那些光点流过三人的脸庞手臂,融化进温暖的火里。
凤曲眯眼赏月,笑着说:“五十弦总是那么快乐呢。”
“看上去一点不像刺客。”穆青娥道,“你真的是亲眼看到她杀人的吗?”
凤曲忍俊不禁:“当然亲眼所见。而且,这不正是五十弦的惊人之处?她杀人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这样的性格,就像她平日的样子,也让人难以想象她是个刺客。”
穆青娥说:“人不都是那样?”
凤曲沉吟不语,一时片刻也找不出反例来佐证。
倒是商吹玉开口道:“我曾经就见过一个心口如一、直率坦诚的人。”
凤曲偏过头,颇为惊喜:“你想到可以和我们分享的事了?”
“嗯,老师想听的话,我刚好能记起一点。”商吹玉轻声说,“那个人说过期待和我重逢,所以我想着必须赴约,才一直活到了现在。”
穆青娥躺在草地上,眸中星辰满布、枝叶婆娑:“那你们重逢了吗?”
商吹玉的表情微微一僵,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一丝憾色。
凤曲看着他的变化,担心地问:“怎么了?那个人食言了吗?”
商吹玉却摇摇头,转而道:“虽然现在还没有重逢,但我相信会有那天,他不会食言。而且我还要向他证明,自他救下我的那天开始,我一直没有违背他的教诲。”
穆青娥侧头看他,商吹玉的表情虽显落寞,眼中却真切地映出火光。
他没有说谎,而是发自肺腑地笃信重逢的到来。
穆青娥长长地哼了一声,空气中还弥漫着煎药的余味,和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药香融在一起,汇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而她合上眼眸,语气轻淡:“但愿你没有看错人。”
商吹玉道:“唯独他,不会看错。”
凤曲很享受这种大家围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感觉。
就像回到了且去岛上,趁着师父醉酒,他也喜欢撺掇同门一起违反宵禁,在本该休息的深夜里瞪着大眼睛聊一些毫无用处的琐事。
譬如二师弟江容在登岛前有个交情匪浅的青梅;
譬如三师妹经常从江容处骗吃骗喝,再带去外门换取话本来看;
譬如四师妹之前和人打赌,赌注是趁夜去剪师父的一撮胡须……
——像家人一样的闲谈,能让他感到格外的幸福。
但当凤曲眯着眼睛享受篝火带来的温暖之际,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响钻进了耳廓。
凤曲猛地睁眼,商吹玉同时坐正了身体,眉头轻锁,和他交换一记眼神。
不是错觉,他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穆青娥的武功逊色于他们,但注意到二人的动静,也随之清醒过来:“怎么了?”
“嘘。”凤曲在唇前竖起一指,闭目细听,“……铃铛、脚步、一个人。”
商吹玉微微颔首:“西北方。”
两人腾地起身,商吹玉把弓箭备好,凤曲则从地上拿起了白布包裹的剑。
手指一拨,他将白布卸去,猫着腰走了几步。
那道铃音是在深林中响起,像正举步朝他们走来,可是时远时近、忽重忽轻,让人无法辨明具体的距离,只能隐约判断,内里藏着什么东西。
“你们……”凤曲刚转过身,看到全副武/装的商吹玉,便知道他必然又要跟着自己,只得嘱咐穆青娥,“青娥,辛苦你盯着这里,我们进去看看。”
穆青娥点头:“提高警惕。”
若是只有他们,凤曲也便不搭理了。
但近日他们总是撞鬼不说,如今车上还有秀姐和小花母女,若是等恶人逼近才反抗,只怕为时晚矣,还是要考虑先发制人的可能性。
况且,昨天见识了穆青娥一扫帚抽飞一颗尸鬼头颅的壮举,虽然瘆人,但凤曲又觉得被灌进了些许勇气——连穆青娥都能做到,难道他还能说不行吗?
凤曲握紧了剑,鼓足勇气:“阿珉,我们肯定行,对不对?”
阿珉:「……」
阿珉的回答有些不甚情愿:「嗯。」
凤曲却没有听出这丝异常,他深呼吸几次,下定决心,便领着商吹玉一头扎进那片层层叠叠的深林。
时已深夜,在外围上不觉得,走进林中,才发觉内里弥漫着浓浓的雾气。
夜雾蒸开人身的汗意,黑咕隆咚的山林里,只能依靠两人手中的火把照明。
地上的残枝落叶被他们一一碾过,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像猛兽进食的咀嚼,又让凤曲无端联想起那一晚徒手撕开自己头皮的尸鬼。
凤曲打了个寒颤,开口问:“吹玉,你还能听到铃音吗?”
商吹玉答:“还是在西北的方向。老师,注意脚下,别走太快。”
凤曲点头,但他实在不敢看脚下,他怕一脚踩到什么东西,就这样蒙头硬闯,说不定对他更好。
两人继续前进,渐渐走到不见路的地方,只能靠双腿扎进林中,走出一条路来。
不过铃音始终响在前方,幽幽远远、断断续续,像一只无形的向他们招揽的巨手。凤曲心一横,还是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迈进。
林子越来越深、夜色越来越沉,万籁俱寂,铃铛的响声越发清晰。
凤曲甚至从中听出一丝节奏,有条不紊,和商吹玉抚琴时一样从容。
或许是这一丝共鸣引起了商吹玉的不适,商吹玉呼出的冷气在他后颈一扫,两人越发贴近,凤曲也放慢速度:“害怕了?”
商吹玉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尾随着他。
凤曲又有些失笑,商吹玉毕竟比他年轻,想来还是第一次离开山庄,虽说平时装得镇静,可到底也只是个娇气的少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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