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只有一张,所以路心宝今天只能一个人去。他一个人走在完全没有熟人的竹林里,就自己坐在最边上的位置,不停在脑内排演提前准备好的台词。
路心宝的视线忽然落在了远处,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好比看到根救命稻草。
路心宝探出脑袋,难掩激动地招着手他打起招呼,像小时候上补课班碰到自己熟悉的同学一样:
“江齐霄!”
江齐霄身后跟着助理,他看起来似乎正在找什么人。听到动静他抬起了头,看到他之后转身跟助理说了两句什么,便自己一个人朝着路心宝的方向走过去。
路心宝发现他的皮肤病还没有好,手上依旧戴着手套。
江齐霄问道:“来为了你爸爸的事情找周老先生吗?”
“嗯。”
江齐霄像是短暂地沉思了一下,然后又问他:“需要我帮你引荐一下吗?”
路心宝立马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齐霄注意到他手里的拿的东西,“这是礼物吗?”
路心宝点点头说道:“嗯。”
“什么礼物?”江齐霄提醒道,“不要送太贵重的东西,周老先生不太喜欢。”
“一幅字画。”
路心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自己画的一幅寿桃,不过我画国画画得不是很好。”
“不会。”
“什么?”
江齐霄说道:“你画画很好。”
他夸得路心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路心宝边跟着江齐霄往内堂走,边忽然想起来些什么一样“啊”了一声,然后跟江齐霄说道:“你的衣服洗好了,我直接给你送过来?”
江齐霄想说“不用,你拿起穿就可以了”,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路心宝给他送衣服过来,那他就可以再多见路心宝一面。
“明天晚上吧。”江齐霄说道,“我明天晚上在家里。”
路心宝终于见到了周老先生,满头银丝,戴着金丝框眼镜,已经上了些年纪,精神气却依旧十足。
他发现江齐霄似乎跟周老先生似乎有些渊源,路心宝还是第一次见到江齐霄现在这个模样,脸上不再是疏远的冷漠,也不是轻蔑的笑,更不是目中无人的冷傲。
而像是见到真正长辈一样的谦卑。
“心宝。”江齐霄帮忙做了介绍,“我的朋友。”
路心宝这时候也没时间注意到江齐霄直接叫了他的小名,他这讨大人喜欢的长相在这个时候很起作用,特别是笑起来时候的眼睛。
他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乖巧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跟祝词,再把礼物送出去。
到了最后,路心宝打好的那些腹稿也没有用上,因为江齐霄用自己的名义提前把路心宝想要找人帮要帮忙的事情说了。
吃午饭的时候他也跟江齐霄同一桌,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路心宝没忍住好奇地问道:“你跟周老先生是以前认识吗?”
“嗯。”江齐霄说道,“他是我奶奶的朋友。”
路心宝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他的奶奶:“奶奶?”
“我奶奶去世的早,我三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所以你没有见过他。”江齐霄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以前经常戴着的那一块玉就是我奶奶送我的。”
路心宝忽然很愧疚地又道歉说道:“对不起。”
江齐霄用了一会时间才想明白路心宝为什么要道歉,他沉默地看着路心宝。
是啊,路心宝总是这么好,明明是他先丢了他的戒指,他才因为生气报复性地丢了那一块玉。
路心宝说不计较不恨了就真的大度放下了他对他造成的所有伤害,但却还是为自己过去不小心做错的事情好好地道歉。
这么好的路心宝,他这么卑劣自私的人怎么配得上?
路心宝隐隐注意到江齐霄的沉默,好像是在不开心,他又尝试着努力转移话题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吧,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今天。”
江齐霄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急迫,又临时找了一个借口补充道,“今天可以吗,过几天我就要有事出国了。”
路心宝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今晚有事情,约了律师。”
江齐霄皱起眉,他问道:“你找好律师了?”
“嗯。”路心宝说道,“我爸朋友介绍给我的,很厉害。”
江齐霄又问道:“哪个律师?”
“呃……”
路心宝这个时候面色变得稍许尴尬,他突然回想起来了他们三人的每一次碰面,没有一次是和平的场景,每一次都在对峙争吵不休,场面一度都非常难堪又混乱。
他当时为了护着沈祈安,可是什么样绝情的话都对江齐霄说了。
路心宝实在是没有什么说谎的经验,哪怕已经尴尬得不行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沈祈安。”
尘封着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江齐霄的世界里,江齐霄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刺眼的画面,全都是路心宝跟沈祈安亲密相处的画面。
他仿佛再一次身临其境地回到了现场,看到了那枚戴在沈祈安手指上的戒指,看到了路心宝对他厌恶的脸。
江齐霄渐渐地又一次感觉到了呼吸不适,是发病预兆的强烈感觉。
“他吗?”
他却还要为了不打破自己在路心宝当中的崭新印象,却还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故作体贴地问道:
“你的车应该停得很远,我送你去见他吧。”
路心宝不想再麻烦江齐霄更多的事情,在整个寿宴结束跟他笑着告别以后,自己走路去了停车的地方。
江齐霄还是没有控制住,固态萌发地又做了些没有道德的事情,他跟了车在路心宝的身后,紧紧地跟随着,像是一个离不开的影子。
他盯着路心宝下车往餐厅的方向走过去,等人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江齐霄才下车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根烟。
江齐霄却没有抽,目光直直地盯着远方的餐厅,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沈祈安跟路心宝再做什么,或许他们会聊得很开心,或许路心宝又会再一次爱上已经成熟了的沈祈安。
他该停止这些幻想,但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脑。
让他嫉妒,让他发狂,让他恐惧。
江齐霄猛地握拳用掌心攥紧了还燃烧着的烟,却感知不到任何痛感。
他的心脏才是尖锐的疼痛,带着让人喘不过去的胸闷感。
沈祈安这个名字多年之后再次提起来还是让他战栗。
他知道路心宝在离开他之后谈过很多段恋爱,他甚至知道路心宝每一任男朋友的长相,年纪以及成长经历,他比路心宝都要更加了解他的男朋友。
唯独沈祈安让江齐霄格外恐惧,他觉得沈祈安对路心宝而言是与众不同好的,是不甘分手的白月光,是他送过那枚带着特殊含义戒指的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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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写了一半,写不动了,明天睡醒再写!
第68章 秘密的爱
路心宝把所有的事情解决之后大松了一口气,一想到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新年之前团圆,低沉了好多天的心情终于雀跃起来。
他这时候才有空处理别的事情,首先先回了几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是他幼儿园老师的电话。那段时间他正好在国外,用的外国的手机卡,没有接到电话。
路心宝问老师打过来电话是为什么,老师跟他解释道:
“心宝,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毕业那一年一起在学校树下种的时间胶囊?”
当时学校组织了一个活动,每一个毕业生都留下了自己写给未来的一封信,还有一份个人资料,以及自己当时最喜欢的玩具放进时间胶囊里,每一个班都一起种在一颗树下,然后二十年后再打开。
“记得。”路心宝惊讶地说道,“已经二十年了吗?”
老师笑了笑说道:“对呀,时间过得很快是吗?我也觉得。”
路心宝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当时放了什么,又写了些什么。他对二十年前自己留下的痕迹十分感兴趣,他想看看二十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
他立马问道:“我可以现在来拿吗?”
“哎?”老师疑惑地问道,“当初延佳来拿自己时间胶囊的时候顺便把你跟疏影的带走了,她没有给你吗?”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好的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路心宝挂断跟老师的通话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了成延佳的电话过去:“延佳!我的时间胶囊在你那吗?”
“在,你过来拿吧。”
成延佳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了会儿,忽然很认真地说道:“正好见一面,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路心宝问道:“什么事情?”
“明天见面再说,电话里说不清楚。”
路心宝连忙赶到约定的地方,是成延佳家里的酒店,顶层是一个露天花园,是成延佳最喜欢的私人空间。
他到的时候发现顾疏影竟然也在,桌子上面放着他的那个时间胶囊,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她们两个人这么烦扰,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全都是细枝女士烟的烟屁股。
路心宝在她们两个对面坐下,担忧地问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成延佳歪着脑袋看他,看了他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你是笨蛋你还真的是笨蛋吗心宝?竟然真的信我有那么大本事查你爸那些事情,甚至还能给你搞来周老先生的邀请函。”
路心宝下意识地反问道:“那是……?”
他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一个名字在第一时间在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却卡在他的喉咙里说不出来。
“猜出来了?”成延佳观察着他的表情说道,“没错,就是江齐霄。他当初大清早打完电话说让助理给我送了文件,还让我别那么早打电话叫你,说你喜欢睡懒觉!怎么?我就不需要了吗!”
她咬牙切齿了一下,继续让神色重新变得正经起来:“他把文件交给我,却又让我保密,让我用自己的名义把这个文件交给你。”
路心宝的脑袋完全宕机,他早该知道这个世界上不该有那么多的巧合,他会在寿宴上遇到江齐霄恐怕也全都是江齐霄的安排,是江齐霄为他打算好了一切,默默无声地帮他铺完了所有的路。
“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要跟你聊一下江齐霄。”
“其实我对他最开始的印象并不好,就是第一眼就觉得他阴郁,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莫名其妙的敌意,特别是我跟你在一起的事情。”
而且有一件事情成延佳没有说。
她偶尔会做梦,梦见江齐霄,跟路心宝。梦到的情景跟现在完全不同,他看见的是路心宝义无反顾地追着江齐霄,被江齐霄钓得死死。
让她以旁观时间气得都牙痒痒。
“几年前你还在法国留学的时候,那时候是圣诞节前几天,我跟疏影正准备一起悄悄地飞法国准备给你一个生日惊喜,江齐霄却忽然找到了我和疏影。”
成延佳渐渐陷入回忆当中,回忆起来了当时的场景。
她当时见到了跟他记忆当中完全不同的江齐霄,他身上甚至有了点绅士风度,礼貌地称呼他为成小姐。
哪怕成延佳当时还是不喜欢他,冷着一张脸很不耐地问他“干什么”,江齐霄也并没有生气,只是朝她的方向递过来一个礼物盒。
“他说这是他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我问他为什么不亲自送给你,他说因为你讨厌他,你不会接受他的礼物。”
“我不知道心宝你还记得不记得,那一年我送了你两件礼物,我说一件是你的生日礼物,一件是你的圣诞礼物。”
“其中一件是一个小狗挂件,我说是我自己做的,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这个挂件,天天都挂在自己的书包上面。”
路心宝听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已经完全愣住,甚至是茫然。
“其实不是的心宝,挂件不是我送给你的,是江齐霄以我的名义送给你的。”
“他喜欢你的事情当时全校都知道,只是我完全没有想到……”成延佳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怅然,“他似乎还在坚持喜欢你,而且是很喜欢。”
“后来他偶尔还是会来找我,问我你最近过得高兴吗,问我要你近期的照片。他最后一次找我也是在圣诞节前夕,因为他看到疏影的朋友圈,问我你是不是去了芬兰,是不是要去圣诞老人村。”
“他还说想看一下你当初在幼儿园留下的那个时间胶囊,不过这毕竟是你的隐私,我肯定没有把你的时间胶囊给他看。”
路心宝猛然之间回忆起些什么,他突然反应剧烈地拿过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时间胶囊,但却因为还在恍惚当中,连手上的力气都用不了,好几次之后才把时间胶囊盖头拧开。
他没有翻别的东西,目标明确地径直拿出来了那一张自我介绍表,左上角贴着他六岁时候的照片。
路心宝那个时候刚开始换牙,缺了一颗牙,但又还是总喜欢张着嘴大笑,比着耶看起来有些傻气。
纸张随着时间的流失已经开始发黄,但上面稚嫩的字迹却还是清晰可见。
路心宝的眼神径直地往最后一行落去,是让他们填自己的最喜欢的人。
他按照心里的排序,认认真真地写了一行字上去,依次是妈妈、爸爸,然后很端水地把成延佳、顾疏影、还有小强三个名字并列写在了一起。
最后是圣诞老人。
路心宝还加了好几个兴奋又激动地感叹号。
江齐霄的确没有成功打开这个时间胶囊,可在很久之前,他曾经见过路心宝把他的名字也写在过这一行上面过,见过路心宝满脸憧憬地在上面写下过“圣诞老人”四个字。
路心宝并没有看清楚在芬兰出现的那个圣诞老人的脸,而江齐霄会出现在那里假扮一个滑稽的圣诞老人,听起来荒唐到让人难以想象。
可路心宝就是觉得那个像是奇迹一样降临的圣诞老人就是江齐霄。
江齐霄打扮得那么滑稽,在芬兰的街头送给那么多人送礼物,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人送礼物,送出那一条围巾。
路心宝甚至都觉得那一条围巾或许是江齐霄亲手织的,他很难想象出江齐霄一个人在家里打毛线,细心编织勾勒出马尔济斯精致的小图案的模样。
但他很用心。
很用心才可以织得像是橱窗里售卖的一样精美可爱。
不止是这一年的圣诞节,往年路心宝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每一年圣诞节的蹊跷。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他跟朋友们在餐厅吃饭,当天有举办圣诞抽奖活动。路心宝非常幸运地中了一等奖,他得到了一根项链,上面是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
前年圣诞节的时候他的画展举办方给每一位画家送的礼物,路心宝收到了一盒香薰,他很喜欢这盒香薰的味道,喜欢在睡觉的时候闻着,但他后来再去找同一个香薰牌子去买的时候,却发现买不到同样的味道,他以为只是下架之后不再售卖。
再大前年,路心宝跟当时交往的男朋友一起在街边参与了一个大型游戏,得到了一个一等奖,是一个等人高的熊玩偶,他非常吃力地把它抱了回家,到现在都还摆在他法国的卧室里。
他一直都没有产生怀疑,只觉得生日都是他的幸运日。
江齐霄多狡猾,又或者是他的生日在圣诞节过于方便让江齐霄动手脚。
路心宝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喉咙开始干涩,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一些沙哑:“……他还为我做过什么?”
“我也只知道你前两年被人抄袭的时候,江齐霄好像有帮过你联系过不少营销号,还有你当时很喜欢一幅画发过朋友圈,江齐霄托我把这幅画送给你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成延佳举例都说不完。
“还有……”成延佳低下头欲言又止地问道,“你知道江齐霄的手吗?”
路心宝想到江齐霄那一直戴着手套的手,他的脑海内瞬间浮现出无数恐怖的猜测,让他甚至有那么短暂的时间不敢再听下去成延佳没有说完的话。
可他一定要听。
“有一次他又过来找我,只为了问你最近的状况。我实在是忍不住,再一次问他,为什么喜欢你却一直不追你?”
“他摘下了手套……”
成延佳难以言喻自己当时的感受,她看到江齐霄的机械手臂,手中的咖啡杯都差点握不住。
她不敢想象江齐霄醒来发现自己截肢以后的绝望崩溃。
“——露出了里面的假肢,然后他说自己不配,他说只想看着你幸福就可以了。”
路心宝的脑海里像是有一座火山爆发,让他陷入长久的嗡鸣当中。他眼眶刹那之间红了,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浓厚的鼻音,他艰难地开口道:
“地震。”
他在平静地询问,再一次开口问的时候情绪好像在逐渐崩溃,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询问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地震的时候救了我所以截肢了?”
成延佳不忍看向他,只点了下头。
路心宝觉得荒谬、生气,最多的是愧疚,是不知所措,他被这些情绪包裹裹挟,像是坠入一场破坏力度极强的风暴,让他半天说不出话,心乱如麻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算什么?”他张合着嘴唇,像自言自语一样地喃喃,“……江齐霄这算什么?”
路建国当时肯定知道了江齐霄手臂的事情,可是没有说,路心宝不用猜也就是知道又是因为江齐霄不让说。
不让说,江齐霄什么都不让说,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他以为江齐霄是放下了这段感情才不再联络他,他以为江齐霄也像他一样活得洒脱快乐。
他以为是江齐霄不爱他了,可事实上江齐霄还是爱他,只是江齐霄连爱他都不敢让他知道。
因为江齐霄怕他内疚,怕他的反应会像他现在一样崩溃,怕他一生都会背负这个枷锁。
所以他不说,甚至好几年没有出现在路心宝的面前一次。
江齐霄自己已经活得千疮百孔,满身伤痕,却还在为他编童话。
他好像只想看着他幸福,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自己怎么样,活得怎么样痛苦艰辛,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要以朋友的身份,可以偶尔见路心宝一面,可以跟他一起吃一顿饭,他就知足。
路心宝眼睛一眨,两滴眼泪木木地流了下来。
可江齐霄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感受?江齐霄到底明不明白他?
他一点也不想这辈子都亏欠些别人什么!他一点也不希望别人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却还是像是一个傻子一样不知道!
路心宝伸手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眼眶和鼻尖还有一些红,但却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倔犟极了。
他起身直接离开,开着车就直接往江齐霄家的方向开过去。
——他要跟江齐霄对峙,他要问江齐霄到底为什么。
路心宝毫不犹豫地直接往翠湖天地的方向开过去,而不是江齐霄上次带他去过说是家的地方。
他相信江齐霄一定在这里。
房间里完全陷入黑暗,满屋都是熏到散不开的烟味。
江齐霄陷在自己人生当中数不胜数的晦暗时刻当中,一个人坐在地上,仰头背靠在沙发上。桌子上的烟灰缸上满是抽剩的烟蒂,脚边堆放着一堆空酒瓶。
江齐霄已经熬了两个通宵没有睡觉,下巴处的胡渣冒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浸满了烟酒味,他现在只能用颓丧两个字来形容。
假肢戴多了很容易导致萎缩的伤口发炎,但江齐霄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却也不愿意把假肢取下来,他把桌子上还剩下半瓶的就一口气灌进了胃里。
他不敢睡觉,只要轻微入眠就开始不停地做噩梦,梦到沈祈安跟路心宝复合,梦到路心宝离开的背影,梦到路心宝出车祸时候的模样。
他跟路心宝见面之后只短暂地幸福了几天,他以为自己终于开始享受这幸福的时候,又开始陷入这窒息甩脱不掉的淤泥当中。
江齐霄也并不想要这么自暴自弃,他动了动左手的机械手臂,很好地按照了他的指令屈起来了手指,他自嘲地笑了笑。
江齐霄的眼睛熬得满是红血丝,他被痛苦煎熬的情绪裹挟着。他曾经许愿过全世界除了路心宝以外的男同性恋全部死完,但现在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哪怕他在每一年生日,甚至拜佛的时候虔诚地许过这种愿望。
却以后没有实现,不仅没有,像狗一样围绕在路心宝身边的男人反而越来越多。
江齐霄太不安了,他不安自己毁了容又变成残废,不安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不安路心宝身边的男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优秀。
他现在长得没有尼塔好看,他也没有像尼塔一样有路心宝同一领域的职业,可以跟路心宝有那么对共同话题,他也不像沈祁安一样有稳定的情绪,又健全地人格。
谁都会觉得路心宝跟剩下两个人在一起更般配,更合适,路心宝肯定也会更喜欢他们两个。
他甚至自卑到了失去跟两个情敌对峙的勇气。
江齐霄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受这些现实,可当他有那么点成功靠近路心宝,他就发现无论他伪装地地再正常,本质上他都一如既往地没有变。
他感受到了一点路心宝的光,就渴望路心宝可以只照亮他一个人。他还是阴暗,阴暗到想把路心宝独占拥有。
“叮咚——”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江齐霄烦躁地皱了一下眉,闭上眼睛都不准备动弹一下去开门。
按门铃的人见房间内没有动静,反而变得暴躁起来,一边不停地疯狂按响门铃,一边伸手用力地重重拍响着门。
江齐霄眉间阴郁,只想要提刀干脆利落地一刀捅进不停敲门的人的腹中。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待了这么久的时间,打开门的瞬间,被走廊上明亮的灯光灼亮地看不清一刹那。
他阴沉着一张脸,刚想冷言冷语地让门外的人滚出去,却看清了站在门口人的脸,江齐霄万万没有想到过来的竟然会是路心宝。
江齐霄脸上的阴郁瞬间散掉,他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仓皇地把自己左手往身后藏,像是在藏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尽力想要维持着平静又正常的模样,笑了一下问道:
“怎么了,过来还我衣服吗?”
路心宝却没有回答他,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江齐霄,然后突然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不管不顾地直接闯进了江齐霄的家里。
他一进门就被屋里浓呛的烟味熏得咳到满脸通红,路心宝生气又用力甩开江齐霄过来帮他拍背的手。他在这栋房子里也住过几个月,手一伸就精准地打开了屋内的灯。
路心宝看清楚了房间的装横,明白了江齐霄不带他来这里的理由。
在江齐霄性冷淡风的装潢下,路心宝看到了玄关处现在自己脚边一双蓝色的动画印花居家拖鞋,他看到了餐桌上一个搞怪形状的杯子,看到了书柜上摆满地奇形怪状玩具。
路心宝过去留在这里的生活痕迹都被江齐霄一模一样地复刻,江齐霄能凭借记忆把这些收集齐,只能说他过去真的珍惜过那每一分每一刻。
可惜他贱,过去不懂得珍惜。
而现在又自己给自己编造谎言,好像回到这一个家,他就回到在过去,好像还活在他人生当中最快乐能抱着路心宝同枕而眠,能睡一个完整的觉的时候。
路心宝的鼻子又一次开始酸涩,他还是为眼前的情况忍不住地觉得荒谬。他突然转过身,看向还藏着自己左手慌乱的江齐霄。
他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上手开始蛮不讲理地扒江齐霄的衬衫。
不……不可以被路心宝发现,不可以被他知道。
江齐霄慌乱地伸手去拦路心宝的动作,怕被路心宝发现他依旧不敢用左手,但路心宝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而且最重要的江齐霄害怕弄疼他,根本没有办法用力。
他最后还是没办法用了左手,比起被路心宝扒掉衬衫,让他看见更多不堪,他宁愿暴露自己的左手扣去阻拦路心宝的动作。
路心宝停下了动作,他愣愣地看着江齐霄扣住他右手的假肢。他还是不可置信,在江齐霄没有防备的时候,又一次动手,把他的衬衫完全扒了下来,扣子直接绷开掉在了地上。
路心宝终于看到了江齐霄完整的假肢,金属材料链接着手臂,他不敢去想象江齐霄摘下手臂的模样,也不敢置信江齐霄这样骄傲的人到底因为残疾经历了多少打击,多少痛苦。
他甚至还意外地看到了江齐霄身上秘密麻麻的伤疤,他不懂这些伤疤又是些什么,他只知道江齐霄过得很差,他过得一点也不好,他过得很糟糕。
路心宝仿佛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干,眼神依旧楞楞地盯着江齐霄的假肢。
“别看……”
江齐霄一点也没有对路心宝生气,只痛苦地哀求他道:“不要看这样的我,求你了……别看……”
他不知道路心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谁都可以见到这样不完美的他,唯独路心宝不可以,他怕路心宝觉得这样的他更加差劲。
路心宝还看见了桌子上的烟灰缸,看到了地面上堆满的酒瓶。他讨厌江齐霄把生活过得有那么糟糕,让他觉得更加愧疚。
他控制不住有些失控的情绪,眼泪不停地从路心宝的眼角落下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路心宝一点也不想让江齐霄发现他哭了,他一边胡乱地用衣服乱擦自己的眼泪,一边凶巴巴地吼他:
“这些伤疤又是什么啊!你自己割的吗?!你就不能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吗?你就真的有那么想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