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条明文规定了?
蒋飞不服气:“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老秦,你看这里。”那只猫被腾空夹起,蒋飞笑道:“看吧,眼不眼熟,是不是很可爱?”
该怎么形容这只猫呢。
这只猫很安静,跟那些只会喵喵乱叫的小猫不一样,黢黑的杏仁眼瞪大,看上去有些瘦弱,小眼神精致,连叫声都透着几分可怜兮兮。
哎哟这只。
张局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居烈怔怔片刻,他眯起那双眼眸,打量着这只瘦骨嶙峋的黑猫。半晌收回视线,表情不变地解锁了手机,确认了两遍。发现不能说有几分相似,应该说一模一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
treasure的头像,似一团浓墨的颜色,点进去会发现是一只颜色纯正的黑猫。
他眼睛牢牢盯着猫,又望了一眼头像两秒,炽热的眼神几乎将其洞穿。
这年头做猫也是挺不容易的,小黑猫眼睛惊恐,灯光从头顶落下,它瞳孔里照出眼前男人干净的深蓝色衬衫和熠熠生辉的警徽。
对方把他抱起来,手指架着胳肢窝,这姿势悬空小猫咪害怕地蹬了蹬腿,“猫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去宠物医院看过了,说差不多四个月,没名呢。蒋哥叫小江同学,我觉得……”
秦居烈想也不想打断道:“换一个。”
又驳回了俗不可耐的咪咪。
男人掌心温热,动作也很轻柔,猫咪窝在他怀里,显然不敢吱声,长长一条猫尾巴都夹在双腿之间。
秦居烈看这副模样,一眼仿佛看到了故人。
局长也有点惊喜:“这也太像了,这不是猫,这是祥瑞啊!找到主人前先留下吧,它既然跳进警局里,说明也是一场缘分,不过改天得给它打个牌子,省得走丢了。”
挂了几天寻猫启事,没人来认领,这猫名正言顺地留在了警局。
牌子打好了,名字也取好了,叫江江。
奈何小猫咪不愿意戴项圈,局长试了几次只好作罢,纵着同意了。
这只猫从此在警局里大摇大摆,一层楼走到三层楼,阳台办公室桌子随便睡,每天想睡哪辆警车就睡哪辆警车,每个人都和颜悦色。
蒋飞给它准备了一个饭盆,敲一敲就来了,“小江,过来吃饭了。”
吃饭了!吃饭了!
猫咪蹿地就过去了。
“小江。”秦居烈没事也会叫几声,这只猫如今有人宠着不怕他了。它知道这个姓秦的铲屎官,每一次都会给它擦爪子,它肆无忌惮也没关系,警服西装裤随便踩。
不过这一次猫咪没有过来,一道熟悉的疑惑的声音响起,“秦警官,你叫我吗?”
秦居烈倏地转过脸,只见一个少年推着一辆黑色山地自行车翩翩而来。他似乎刚放下长腿,踏板还在转呢。
少年气质清越,宛若二月屋檐上残留的雪,那双眼睛清凌凌十分好奇,似乎想问,你明明背对着我,怎么知道我来了?
这真是一场误会。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一眨眼就是半个月,并不是每天都有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江雪律从穿两件衣服到如今穿一件薄款短袖,这一天他接到了秦警官的电话,对方希望他有空来警局一趟。
江雪律回答今天就有空。电话那头问需不需要派车来接,少年果断拒绝了,如果警车驶入小区,他又上了车,站岗亭的保安一旦看见了,第二天流言蜚语就会飞满整个小区,大家会以为他年纪轻轻就被抓了,性格低调的少年喜欢低调出行。
江雪律去了停车棚,骑自行车过来了。拐过几个红绿灯路口,十多分钟就到了。
他并不知道局里最近来了一个新人。
不过很快他知道了。
“喜欢猫吗?”秦居烈忽然问。
“猫?”江雪律脑子里浮现了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猫,他语气坚定:“喜欢。”江雪律喜欢养宠物,周眠洋家里有一只很胖的猫,每一次上门拜访,江雪律都会伸出手掌去摸,还带几个罐头作为上门礼。
“警局里新来了一只猫,你可以看看。”
这年头猫都有编制了?江雪律诧异,等他看清楚猫咪的样子后,他头像是遭遇了一击,心脏微微跳动,该怎么形容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说实话这只猫不够貌美,并非他的梦中情猫,可是这只猫,居然跟他的头像如出一辙。
要知道,江雪律当时是随意注册账号,名字翻的英语字典,头像是网络素材库里漫无目的找到的图片。这种无数的随意组合成了一种神秘,而这只神秘的黑猫恰好就出现了。
十七岁的孩子,根本无法抵抗这种缘分巧合!
“它叫江江……?”
也姓江,真的好巧。江雪律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只猫居然跟他姓!
这只猫似乎也很喜欢他!
一叫就小旋风跑过来了,像一个小树袋挂在他的白T恤上,一直喵喵叫。如果说人对猫会一见钟情,那小黑猫似乎也对模样清俊漂亮的少年一见钟情,也晓得谁是人群中最俊的。
“它似乎很喜欢我?”江雪律一脸惊叹,他的话忍不住多了起来,这是他在涉世未深的年龄、最无能为力时期想养的第十只猫,也是跟他最有缘分的猫!
他这样想,便这样顺畅地说了出来。
“这么多?”秦居烈一挑眉,“前九只呢。”
“……”
啊??江雪律耳尖微红,他这是网络上的一个梗,没想到真的会被问,前九只是哪九只,他轻轻说:“那些猫不重要了,它们都没有江江好看。”
秦居烈望去。
少年居然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沾了猫毛,膝盖半跪在地上,对方掩饰不住心动。他想养,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蒋飞站在一旁,瞅了半天,都恨不得直接把猫往他怀里一塞。
秦居烈明白他想说什么,缓缓找话:“喜欢江江?”江雪律点了点头,半天后,少年冒出一句。
“等我成年后,我可以领养它吗?”现在先让秦警官帮他养,江雪律的目光明亮,充满希冀。
“可以。”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眼神。
处理好猫的事情,江雪律去把自行车停了,才问道:“秦警官,今天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少年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他见到的警察数量似乎有点多,比平时都要多。
秦居烈不着痕迹地颔首:“今天有集体活动。”
张局这时冒出来了,和颜悦色一笑:“国家特别关心我们警界系统内部人员的心理健康安全,专门派了一支医疗队来了,你也知道当代人精神问题都很严重,小江同学,你也是我们警局的一员,所以我们没忘记把你叫上。温先生远在天边,时刻也很挂心你呢。”
国家的医疗队?
负责评估心理健康?
“没错,这是一场免费的心理咨询……”一次大规模的集体活动,各部门分批次在闲时来,大家一听毫无意见,都免费了还等什么!
这些年社会上心理健康诊所遍地开花,专家在各平台努力呼吁“大家要在高强度的社会节奏中不要回避自己内心的焦虑幽暗,努力接纳自己、无条件爱自己”等等。校园里也有心理老师常驻,课间时分经常有同学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去看心理老师。
这一年大家对心理咨询还是有几分羞于启齿,似乎告诉别人自己有心理问题会遭遇旁人的有色眼镜,不过随着时代发展,这种社会风气确实逐渐成为常态。
江雪律对这种事并不陌生。
从去年以来,他拥有一双能看到罪恶的眼睛后,蓦然回首,他发现自己所见到的受害者或者凶手,似乎多少都潜伏一些精神类问题。
徐征明为长达十九年的噩梦精神失眠,为母复仇是他的执念,一旦执念消失,母亲的死沉冤昭雪后,他的精神世界便被迅速抽干了,无法找到生活重心。幸好跟他血缘亲密联系的弟弟和潮声社团拯救了他,让他生活延续下去;李路云更是从一个被家庭驯化的学霸,沦为了弑母弑父的凶手,斩断了血缘束缚后,从长久的压抑走向了彻底放纵之路;柯君仪更是有偏执狂躁、被害妄想和钟情妄想等情结,他幻想自己被全世界迫害反对,只想跟心爱的女孩远走天涯,回到山林间原始的男耕女织生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里无法自拔,却唯独没想到自己给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岳离歌性格孤僻,是社会边缘人,心里患有悲观抑郁症,对警察不信任,在无数次自救失败后沉沦,被人恶意引导差点走向毁灭之路……剩下许许多多无法一一列举,剩下的凶手们变态等级一个比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是这样一沉思,江雪律才发现,自己过去这半年属实有几分精彩。
他不仅与各路罪犯、杀人凶手斗智斗勇不断周旋,努力揭露了他们的行动,还窥视了他们云波诡谲、无比复杂的内心深渊世界。也许未来,他的生活会更精彩。
正是如此,江雪律对心理治疗接受度良好。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否潜伏有心理健康上的问题,但他“精神共振”对象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罪犯,有这些罪犯给他垫底。
江雪律心想,自己心理应该很健康……
江雪律陷入沉思之际,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见他没有什么抵触反应,张局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给他介绍,“小江同学,这是国家派下来郑医生,这一次心理健康安全医疗队,由他全权带队。”
江雪律抬起眼,发现来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医生,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口袋上插着一支钢笔,对方扫过来的目光盛满了温和的笑意,看上去便文质彬彬,那一身气度非常折服人。
非要形容的话,少年心目中的医生便是长这样子,笑容温雅,如玉君子般温润,头发也很乌黑浓密。
“这位便是小同学吧,我姓郑,曾是温先生出国时随行医疗团队一员,你可以叫我郑医生。”这自我介绍,让江雪律知道了,郑医生确实是国家派下来的,人家曾是国家医疗队。
“郑医生你好,我姓江。”
郑医生打量了一下少年,少年察觉到一触及离的眼神,疑惑地抬起了头。江雪律以为是郑医生,看见警察堆里混了一个未成年多看了几眼。
殊不知,郑医生正是为他而来。
郑医生他伸出手想拍孩子的肩膀,又担心这个过分聪慧敏锐的孩子意识到什么,只好笑一笑装作不去看他。
他抬起手表:“这场心理健康评估,会在半小时后开始,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分批次进入,我们的团队成员很充足,可以进行一对一聊天。”他们这支国家医疗队为此专门搭建了医疗棚,张局长一开始不想那么大费周章,提议把三四楼的办公室休整一下,腾出心理治疗室。
郑医生拒绝了这个提议。
接受评估的绝大多数都是法医警察,他们已经习惯了公安局的布局,每一扇窗户每一张桌子每一支笔都熟稔于心。
换言之,在办公场所时,人已经习惯了高度紧张模式,无法放松心情,全身心配合调查。
即使把办公室清空了,他们的脚步一踏入三楼,肌肉记忆还是能帮他们迅速回忆自己所在地,这样的治疗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医疗棚远离警局,所有棚内摆件都精心设计,能让人心情放松平静,不要再去想冗长琐碎的公务
小江同学的心理健康很重要,警界系统内部其他警员的心理健康当然也同样重要。
听说半小时后开始。
其他警员点了点头,散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等着摇号呢。江雪律随大流地也听话点头,态度无比配合。一旦把一棵树隐藏在人群里,少年果然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特殊关照。
他没有怀疑自己,他很平和地接受了,自己是接受治疗的一员。
半小时后,他掀开了医疗棚的帘子。
“为什么要接受这什么评估,一耽误周末半天时间,多费事啊。”蒋飞也摇了一个号,二十八号。
足够他处理一个警情再回来了。
他方才看到了,小江同学是七号,一个非常靠前又不突兀的号码,属于第一批次。
蒋飞倒是第六感敏锐,察觉到了,这国家下放的医疗队可能是小江同学带来的。
国家在关心下一代犯罪克星的心理安全。
“我看小江同学没毛病,心理很健康。”蒋飞忍不住为孩子说几句话,秦居烈轻轻打断,“你忘记你第一次出外勤了?”
蒋飞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性格一向没心没肺,凡事不往心里去,真的差点忘记了。
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人都是健忘的,绝大多数回忆会随着时间褪去渐渐忘记,除了十分刻骨铭心的事情——
第一次出外勤,就是他俩警校刚毕业分配到南城分局时,二十一岁那年,蒋飞第一次经历特大惨案,一家三口被人残忍灭门,场景鲜血淋漓,到处都是血迹,血脚印、血手印从门板一路蔓延到地毯沙发,货真价实的尸山血海。
他跟法医赶到现场。
年轻的蒋飞吓得面无人色。随行法医还没什么,他腿一软身体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他难以克制地弯下腰,下一秒他捂住嘴巴冲了出去,扶着墙根呕得隔夜饭都出来了。
第一次遇到特大命案,他受了巨大刺激。
半天过去了,身体还在不断抽搐。中午吃饭,看见肉他也狂吐。
如今回忆起来,蒋飞的脸色还是比墙皮还白。
“你第一次都这样,那孩子可是见了无数次。”秦居烈冷冷道。
周霁能为了赎金对孩童下手,差点远走高飞;陈莎莎的丈夫如吸血虫一般精心制定了旅游杀妻计划,那些充满罪恶的匿名论坛;为了迎娶霍家白富美,情圣雇佣了杀手灭她满门;周眠洋的姐姐被身边人玩弄于掌心之中,选择在断魂谷结束生命,更别提还有跨国、本国的连环命案,每一桩案件都充满了血腥杀戮。
一开始作为支队长,秦居烈见识了太多,精神强悍如怪物,并没有发现这有什么不对,直到去年,他发现了一些罪犯的内心世界,实在是匪夷所思,如同一口口望不见底的深渊之井,充满了无尽的黑暗,能将人吞噬。
这一切讯息的接收者——
仅仅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秦居烈回忆起对方骑自行车来的样子,白衣随风飘荡,江雪律看上去人还是修长挺拔,不过比冬天瘦了一些。从脸庞来看,并非那种骨瘦嶙峋感,而是骨肉匀停,线条纤细,十分精致的消瘦。
还未彻底长开的肩膀,罩在白色T恤里,从勾勒的轮廓看去,似乎瘦得一掌可握。
秦居烈垂眸。
“你说得对,半年过去了,那孩子是瘦了点。”
比起去年冬天江雪律脸上还是有肉的,今年下巴尖居然都出来了,倒不是病态的凹陷,更像是那些脸颊肉消失了,一定很不容易吧……
默立片刻,蒋飞不敢再说,江雪律可能没啥毛病这种事了。
一颗色泽鲜艳的苹果,仅从肉眼判断,是看不出这颗苹果内部已经被虫洞腐蚀。国家速度已经很快了。
蒋飞当回事了。
他手捂心口,扪心自问,换作是他,天天跟那些犯罪分子精神共振,他不崩溃也要意志消沉下去。
“哎,不管怎么着,先治吧,这孩子平日太不容易了。”江雪律还没踏入医疗棚,蒋飞已经对评估结果不太乐观。
见秦居烈盯着他。
报告没出来,你就提开治了?
蒋飞赶紧补充了一句:“是我口误,咱别提前透支焦虑,等结果出来再对症下药。我保证平时不会露出什么表情。”
这个天赋能力是星辰带来的,不可能剥离,更不可能指望突然消失,当事人只能自己去掌控、适应,这本身就是一个艰苦卓绝又无比漫长的过程。
七号到了。
江雪律掀开严严实实的医疗棚帘子,好奇地走进去,他发现,这个聊天室打造得十分温馨舒适。帘子是隔音帘,内部所有谈话交流都不会传递出去,不少人心情都下意识放松了起来。
一名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笔记本电脑前坐着等他。
赫然是郑医生。他身边站了另一名护士小姐,长相也十分甜美,对他温温柔柔一笑。
江雪律心里一动,跟他一对一的心理医生居然恰好是郑医生,也许是郑医生笑容实在迷人,少年的第一印象极好。
郑医生声音很好听,人也温和耐心。
少年心下一点点隐隐的排斥消失了,他像是被蛊惑一般走了进去。
郑医生笑了笑:“小江同学,你坐吧,不要紧张,心理治疗与普通的看病问诊不一样,请要敞开心扉,接纳我们,就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朋友之间谈心。你有什么心事秘密都可以跟我分享。”
完全敞开吗?
江雪律点了点头。
他找了椅子坐下,下意识挺直脊背。
“小江同学,你不用正襟危坐,什么样的姿势让你舒适,你就怎么坐,躺下来也没关系。”
两人便从日常话题简单聊起,郑医生眼镜背后始终透出温柔的笑意,温和耐心的声音随时响起,引导着话题。
日光倾泻而入医疗室,天蓝色的窗帘随风飘动,少年的内心也逐渐松弛,双腿也逐渐随意。
江雪律感觉自己仿佛天边的云朵一般随风飘荡,躺下去十分柔软,那种放松感萦绕在脑海里。
聊天很愉快。
他也主动说了一下,关于妈妈去世后的孤独感。
郑医生听了,那眼神包容关爱中透着几分怜惜,却不令人讨厌,自始至终温柔稳重。等聊天过了一段时间,护士小姐才道:“现在治疗进入第二阶段了哦,小江同学,先填一张调查问卷。”
如果不是这张白纸黑字,还散发着香味的调查问卷,江雪律都忘记了,自己来做什么的。
毕竟在这个过程中,治疗室里放了疗愈身心的纯音乐。
经过一段时间的浅聊,医生对患者的情况有大致了解,患者也慢慢的敞开心扉,到最后的推心置腹。
如果一上来就填问卷,患者会排斥医生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江雪律拿起问卷,准备填起来。
每一个问题他都愣了一下。
“生活或者工作中遇到过难以解决的事情吗?”
“……会习惯性责怪自己吗?是否经常感觉心情低落、情绪郁结?”
“近一个月睡眠问题如何?”
“能平衡好生活、工作和家庭吗?”
江雪律拿起笔,慢慢地打了叉叉、叉叉和勾勾,睡眠质量填了良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会责怪自己吗?能妥善平衡好自己的日常和能力吗,拥有这样的能力对你而言是枷锁负担吗?睡眠质量怎么样,会不会经常做噩梦?
郑医生问了出来,以上这些问题都是医疗团队很在意的方向,忍不住跳脱出问卷切身询问。在他们看来,这种能够探知犯罪、感受犯罪者心理的天赋十分危险,完全是一把双刃剑。
握着这把剑的人能察觉到犯罪的发生,也时刻要警惕不被刀剑所伤,划破皮肤肌理。如同凝视深渊者如行走在钢丝之上,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不会。”江雪律认真地摇头,“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会努力尽我所能。”如果实在做不到,他也没办法。
他这个treasure的账号,也曾向大洋彼岸发出提醒,有人选择相信,成功逃过一劫,有人选择嗤之以鼻,把他当成弄虚作假的骗子。
一开始江雪律确实遗憾过,后来他阅读了一本《心理健康学》,深知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犯罪发生,这一切要怪就怪人心险恶,犯罪者的残忍。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他没有时间去多想。
他决定与这些邪恶长长久久地斗争下去,所以他不能被打败。他帮忙报警、努力去提醒,已经做到了他该做到的,这是他能掌控的部分,剩下全是他无法控制的。
问心无愧之后,江雪律不会太责怪自己,也不会太过情绪低落。
没想到会收获这样一个回答,郑医生怔住了,后台同步录入的问卷里,许多警员尤其是年轻警员都回答道:“我会怪自己,为什么速度不快一点。”这是许多一线警员的迷惘之处,他们像抽鞭子一样催促自己,快一点快一点,奔跑的速度最好像风一般,仿佛他们速度快起来,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最后只落下一堆胃病,比如胃溃疡、胃部应激等,以及身体上的病痛,将自己卷入疯狂的精神内耗。
“你真的很棒……”郑医生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一双眼睛凝视深渊,感知一切犯罪信息,头脑却何其清醒,不会在情绪中沉沦。
“《健康心理学》?你平时有在阅读这些书?”听到这里,郑医生手指停顿,眼镜片背后一双眼睛微微大睁,这这这……
江雪律轻轻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他平时都有阅读一些心理学的书,在岳离歌想要炸毁江州市一案中,岳离歌抑郁症发作,曾经在网上求助,“猫冬雪”给岳离歌分享了一批书单。
这份书单很好。
江雪律也都抄了下来,闲来无事翻两页。
郑医生:“……没事。”
这孩子比他想象中厉害多了,平时就有在积极自救。如何形容这种聪慧,江雪律骨子里是勇敢的、无畏的,同时他也是柔软的,在这个犯罪率频发的世界和罪恶滋生的现代都市中,对方早就意识到了这个天赋能带来的危险,所以小心守护着自己高敏感的内心。
“那睡眠问题如何?”
江雪律唰唰唰地写下自己的答案:睡眠很好,偶尔会梦到凶杀案,大多数时候不做梦,不起夜,不惊醒。
如果有噩梦,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说明有案子发生了,他可以向警方发去提醒。
郑医生久久无言,他望向江雪律。
这真的实在令人惊讶,按照医疗队的预计,一个高中生肩膀扛了两份责任,白天要为课业焦头烂额,闲暇之余要协助警方破案,应该劳心劳累,无法平衡才对……
江雪律还好,反观警队这里,许多警员发现自己根本无所适从,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在走进室内后放松下来,结果一看这些问卷,他们精神再度紧绷起来。
他们忍不住在心里呐喊,这些都是什么鬼问题?
“生活或者工作中遇到过难以解决的事情吗?”
怎么说,这难道不是经常遇到的事情吗?破不了的案子、抓不完的嫌疑人,录不完的口供,难以释怀的案情后续?对于许多人来说,一些案子盖章结束就是结束了,可对于亲身经历的警员来说,他们走进去就很难出来了。
“近一个月睡眠问题如何?”
不少警员揉了揉隐痛不已的太阳穴,填下了“有睡眠问题”,“容易惊醒”,“倒头就睡”。
“……会习惯性责怪自己吗?是否经常感觉心情低落、情绪郁结?”
不少警员沉默了。
“能平衡好生活、工作和家庭吗?”
一些有家室的警员到这里都填不下去了。这个问题好似重达千斤,无论是打钩还是跳过。
如果随便打开一部手机,会发现他们发的最多的短信是“对不起亲爱的,今天不能陪你了”、“一级勤务”、“今晚加班”、“又有案子了”、“宝贝我食言了,晚上要值班”、“今天是我巡逻出警”、“还在忙”、“我有吃晚饭,你给自己做了吗?”、“在路边调解纠纷”、“过年休假没了,回不来了”、“孩子没哭吧?”、“嫁给我委屈你了”……这一条条短信是常态。
在万家灯火团聚之时,街上人群摩肩接踵,一名名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员,目光犀利地守护人群。守大家注定要牺牲一部分小家。
怎么平衡,根本平衡不了。
“上一次开心是什么时候?”
江雪律想了想,写下了“和朋友去茶餐厅吃饭,招牌菜很美味”,警队这里又沉默了,上一次酣畅淋漓久违的开心是什么时候?是案件经过一系列千回百转终于告破时,还是跟多年没见的亲戚朋友终于能齐聚一堂,可惜因为公务繁忙必须匆匆离去时?是警局里来了一只软绵绵的小黑猫,这只猫一点也不怕人,睡在每个人的办公桌上,柔软的毛发给人一点治愈时?是……
似乎有点想不起来了。
许多警员怅然若失。
后面还有许多问题,一场问卷下来,江雪律唰唰唰动笔作答,仿佛当成了一场小考试。其他警员脸色却比纸张还白,不少人被唤醒了潜意识的创伤,大太阳底下,一个个嘴唇微张着喘息,额头渗着冷汗,背部大汗淋漓。
妈呀这问卷激起咱……如同打了一场硬仗一样,比跟犯罪分子搏斗一天一夜还累。
小护士:“治疗进入第三阶段,请躺下深呼吸,放松自己的心情。”她熟练地拆开座椅,将座椅折叠出一张一米八的躺椅,人可以躺在上面。
江雪律:“我要躺下吗?”这里的床这么柔软,万一睡着了怎么办。
小护士眼神柔和:“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如果你睡着了也没关系。”他们也是观察状态,如果睡着了,他们会摇号下一个。
江雪律很听话,他照办了。
少年缓慢躺下,乌黑柔软的头发随着仰头的姿势,微微往后滑落。没过几分钟,在医生耐心地引导下,江雪律闭上了眼睛。
少年雪肤黑发,长睫垂眼,是很漂亮的弧度,密密地遮盖住那双清醒时的黑色眼睛,在脸庞打下暗影,两排小扇子。挺拔的鼻尖和淡色的唇瓣微微翕动,轻轻的呼吸声很快响起。
“真的睡着了?”
太措手不及了,这速度快得郑医生来不及敲键盘,录入电子档案。
入睡时间五分钟,这说睡就睡的能力,一点问题也没有啊……这一环节测试潜意识的精神压力、睡眠障碍还有创伤唤醒,测试人与人、人与环境防备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