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更让人眼含热泪的是接下来的场景。
一个妇女牵着两个孩子,其中那个五六岁的大孩子,见了什么都想要,不给买就撒泼。女人无奈地训斥,硬拽着孩子往前走。孩子就是不走,最后还是给了一个糖人才满足。
这是命案发生的那一天,死亡前最后的温馨一幕。
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徐征明一下子哭了,他说:“我想起来了,我属猴,却转出了一只鸡,当时我还在摊子前大哭大闹,希望能重转!”
十二生肖转盘上,龙蛇寅虎栩栩如生,母亲的无奈叹气,糖人师傅纵容的默许,儿童的欢声笑语,还有那幼儿手指轻轻一拨,便逆时针旋转的指针……在徐征明的回忆中,恰似滴溜溜的钟表,又似最美好的幻想,仿佛他能回到过去,阻止一切命案的发生。
踩在这十九年梦中的土地上。
当事人的眼泪汹涌而出。
徐征明指着一堵破败的灰墙,诉说着当年的故事,众人傻了,觉得他疯了。
因为大家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了一堵破墙。
不过徐征明的表述极有感染力,那磕磕绊绊的描述,让众人眼前似乎真出现了一幅人声鼎沸的热闹画卷,以孩童的视角。
他们还从对方的哽咽声中,品出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凉。
他们一时间惊疑不定,互相对视一眼,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心中泛起一丝质疑。
假的吧!?
该不会是演戏吧,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通过梦境时隔十九年找到自己的家乡,还能回忆起当初的景象。
就算是真的,当时那个孩子才五六岁吧,真的能记住这些细节吗?
孟冬臣面颊抽搐了一下:“这还用想?肯定是假的!”
这个团队还真敬业,一下车就开始演。
没等他们反应,徐征明忽地再度神经质一般地跑动起来,“我家应该在那里!”他指着山脚下的一栋砖瓦房说道,他就这样跑了过去。
江雪律紧随其后。
有完没完!
孟冬臣想骂人了。
就算是演戏,好歹等他们这群观众休息一下再演吧。
是啊是啊,才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他们好累的。
众人皱紧眉头,满腹牢骚地跟过去。只是没想到,徐征明所指的地方,真有一间土坯房,屋门老旧,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房檐四角满是蜘蛛网,屋内还有一股臭气熏天的被褥霉味传来,众人刚吐过,闻了这味道,一时间呕吐欲再度上泛。
孟冬臣抬起脚,还没踏入,就被这股味道给熏走了。
“我就不进去了。”
他话刚出口,忽然发现自己手下一名志愿者脸色不对。
“孟哥,你还是进去一趟吧……那个梦境凶杀案搞不好是真的。”
“怎么可能!”孟冬臣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给面子,忍住气味转身进了屋,这一看他愣住了,眼睛微眯起。
这屋里实在是又脏又破,墙灰大片大片脱落,白色墙粉全掉在地上,透着一股被岁月侵蚀的腐朽。家具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可观屋内摆设,旧衣柜、土炕、旧桌子,他莫名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很快他知道这种似曾相识感来自于哪里。
跟徐征明涂鸦上的一模一样。
其余志愿者也都看过那幅画,这一刻人人脸上都面露惊疑。
孟冬臣:“巧合,一定是巧合!”
全国各地的农村不都是这样?十间屋子就有六七间这样摆设。要是给他画笔,他随便画画也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场景。
难道凭借一个相似的屋子就能证明,这两人不是骗子吗?那这证据也太薄弱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众人思考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名站在门口的志愿者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怎么了?”
“你们看远处的山峰!跟帖子里的画里一模一样!”志愿者往远处一指。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山。”
众人望了过去,随后话自动消声。
他们发现,远处山峰起伏的弧度,山峰脚下那条河,即使过去了快二十年,依然跟徐征明那幅画一模一样。
如果说屋内的场景相似是巧合,那屋外的风景也一模一样,该怎么说?
一时之间不少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唯物主义价值观摇摇欲坠。
“巧合罢了!梦境都是虚幻的,山脚有河,房子边有竹,全国各地的农村不都一样?”孟冬臣也看了一眼,这一眼他发现这远眺风光跟徐征明的画中景很像,眼神中结结实实滑过一丝吃惊。
随后他想起什么,停顿须臾后,脸庞流露出讽刺之意道:“也有可能不是巧合……是我们小看treasure和念念不忘了,那两幅画,应该是念念不忘提前准备好的。毕竟现在网络科技这么发达,在地图输入一个地点,足不出户也能身临其境。”
说罢,他自己就实际演练了一番,拿出一台电脑,打开浏览器,输入一个地名。只需几秒钟,那个地方的山山水水就出现在眼前。孟冬臣手指又敲击了几下键盘,在卫星地图上拉近、不断拉近,不过瞬间,他就出现在深山之中,甚至能以游客的视角向左走向右走,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欣赏这座名胜古迹。
有这样的技术,隔着千里之外画下一张风景画,引起论坛网友狂呼,又有何难?
孟冬臣打假之心十分强烈。
“也对,这不是没可能。”志愿者们又被说服了。
徐征明听到志愿者们窃窃私语声。
见众人不信,他急了,嗓子眼一阵发紧,脚在屋内到处走,想比划给众人看,说,这里真的是我家。
当年我躺在这里,我妈妈躺在那里,我们从集市回来,有三个男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梦中一帧帧一幕幕,都无比清晰。
他没撒谎,那是寒风陡峭的冬春日,这里发生了一桩凄惨的恶性案件。
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徐征明有太多想说的话,可惜他素来嘴笨口拙,一堆证明自己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利索。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怔,慢慢抬起头,发现是treasure,对方说:“我信。”
果然这个世界上警方、潮声都不信他,只有treasure信他!
徐征明眼眶一酸,胸口涌现一股暖流,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忍不住朝treasure靠去,想得到一丝安慰。
江雪律当然信他,因为他在梦境中看到——
“自己”为了八千块钱,拿着一把刀,冲进了这屋子里,与两名同伙一起对着柔弱的女子拳打脚踢。女子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外面鞭炮声不绝于耳,遮住了她的惨叫。
就算如此,三个男人也没有放过她,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所以他们选择了永绝后患,将女子拖出去,手起刀落。
在那个民风淳朴又野蛮的年代,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手机能报警,一切悲剧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这一幕,清晰映在了当年两个幸存者儿童眼里,他们受惊过度,灵魂几乎出窍。
潮声社团不相信梦境潜意识真能缉凶。
认定徐征明是哗众取宠的骗子,是因为梦境之说匪夷所思,那江雪律便想证明给他们看。
正好一群外地人的到来,惊动了村里,不少村民已经往这里靠拢。
江雪律当着众人的面走了过去,直接问道:“你们好,我们是外地来的游客,请问你们村里,十九年前有没有出过事,一名妇女跟她两个孩子失踪了?”
对这群外来人,茂竹乡人本来怀有一丝看热闹的警惕。
一听这话微微有些惊讶,用当地方言快语连珠道:“有哇!就是介户人家,男滴婆娘带两个娃儿跟人跑咯,一直没回来,男滴还去报警,警察找都找不回。”
方言有些难懂,志愿者们听进耳里,花了一点时间消化,才明白,村民说的是,十九年前确实出过一桩失踪案,就是他们背后这户砖瓦房的人家。
村里人都说,这家男主人的老婆,带着两个孩子跟别人私奔了。
男人去报警,不知道女人和孩子到底跑去哪里了,神通广大的警察局出动了多名警力,也没找到人。村里都传谣言,男人是被人戴了绿帽子。时间一晃过去多年,实在无法忍受流言蜚语,在老婆孩子失踪三年后,男主人选择吞服农药自尽了。
竟真有此事!?
19年前真的有一名女子和两个孩子失踪了?事情还闹得当地沸沸扬扬?
志愿者们眉宇间遮不住震惊之色,他们扭过脑袋,第一时间看向了徐征明。
按照帖子里的说法,徐征明可是那个失踪的大孩子。
徐征明一听,心中情绪激烈起伏,他恨不得朝这群人大声怒吼:“没有私奔!她是被人害了!”
你们怎么能随便诬蔑她!败坏她的名声!她是不幸遇害了,她当年的孩子之一,今年回来为她报仇了!徐征明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大吼大叫,而后听到父亲因为受不了谣言自杀后,他一腔来不及发泄的激愤心情,忽然像是被打了一个闷棍,脸上血色尽褪。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啊啊啊啊啊原来这屋里竟不止一起命案,他的父亲也!
如果不是江雪律扶着他,徐征明几乎要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潮声志愿者这一刻是真的信了,相信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案。
除了孟冬臣,从村里人开口,大少爷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眼底里的讥讽之意久久不散。
等村里人说完,他随手指了一个志愿者道:“你去问他们,treasure和念念不忘给了他们多少钱一天的群演费?”
志愿者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孟哥我问了,他们的方言语速太快,我听都听不懂,只听明白了一句。”
“哪一句?”
“他们说,一分钱都没有,群演你个仙人板板。”
孟冬臣:“?”这是在骂他吧,绝对是吧!
孟冬臣不信,他也不是什么被害妄想症,纯属这些村民不仅骂他,口风还太一致了。
人都是健忘的,事情都过去十几二十年了,一些女人私奔男人自杀的家长里短,村里人怎么可能记得如此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年头,骗子们的手段层出不穷,骗术永远在进步。纵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又如何,沉浸其中时往往意识不到是骗局,等被骗得一干二净后才会恍然大悟,到那时已经迟了。
潮声是他一手组织的社团,孟冬臣难免疑神疑鬼,他不允许潮声成为骗子们刷名声的工具。他担心志愿者们的同情心被利用,也疑心自己不是进了一个民风淳朴的村落,而是一个《楚门的世界》。
剧本从两辆面包车颠簸入村就开始上演了,这些村民都是按天收费、尽职敬业的群演。
孟冬臣还不明白。
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村里才会咀嚼多年记得清清楚楚!谁家二婚了、谁家盖新房了,哪个老乡在城里赚钱了,村里父老乡亲们比谁都门清。
更别提当年这件事闹得不算小,一个姿色不俗的年轻女人带着俩孩子在年后失踪,一个五六岁,一个三四岁,一去不复返,在村里可谓是轰动,大家都说女人绝对私奔了。
流言一起,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们都传,也许是大过年期间,人来人往的,女人看到自己多年前的老情人了,两人眉眼往来一下子旧情复燃,年节一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跟着老情人跑路了。至于女人投奔新生活,俩孩子拖油瓶该怎么说,一般私奔也不会带孩子啊。村里人也有一套言之凿凿的逻辑:绝对是当妈的舍不得孩子,私奔时也跟着带走了!反正俩孩子年龄都小,跟着新爹养得熟。
总之,民风淳朴的村子里,他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自己的逻辑去揣测一个女人,却从没有人想过可能是出事了。
当年男主人也是以失踪案报了警,警局来了不少民警,各种走访调查也没找到人,案子就这样渐渐搁置了。男主人后来也自杀了。
一瓶农药下去,不出三天尸体都臭了。这间砖瓦房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村里人谁能不印象深刻。
当然了,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随着村里的人事物几经变迁,部分村民变得衰老健忘,新谈资取代旧谈资,近几年众人已经不再讨论这件事。
不讨论,不代表不知道。
江雪律一问起,所有人尘封的记忆再度被唤醒。
孟冬臣还抱有怀疑之心,可他带来的六名志愿者已全军倒戈。志愿者们有自己的判断力,梦境之说确实令人惊奇。
剧本好编,可这些陈年旧事不好造假啊!
村民们说,男人曾经报过警。
报警这种事会留记录,去当地警察局一问便知,村民们可以是拿钱办事的群演,破屋子可以是人为装点的道具,警察局却不会陪你弄虚作假。
更别说,treasure和念念不忘就算是骗子。
编出一起三男杀一女的案件就足够骇人听闻,何必再多一起男主人自杀案?谎话往往越简单越好,编得多了,就会露出破绽。
所以志愿者们相信,这是一起真实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案子!这一刻他们愿意摒弃偏见,帮助徐征明!
另一边,徐征明心胆俱碎、啜泣不止,江雪律在安慰他。
少年的口吻十分冷静:“你已经找到自己的出生地了,无论事情过去多年,血亲离去让你多么无法接受,你还不能倒下,你忘记我们一开始说的了吗?”
徐征明从泪眼模糊中抬起头,与江雪律那双漆黑若星的眼眸对上,“我没忘……我记得!”他只是乍听之下,心灰意冷而已。
Treasure当时说:“我陪你一起找出凶手,为你母亲报仇,让这个案子沉冤得雪!我们先回到你出生地,找到你母亲的尸骨,有了尸骨,警方一定会立案——”
当时这番话,在帖子里跳出来,透露出坚定的意味,如同宣誓一般,隔着网线让他心惊肉跳、感激不已。
时过境迁,发生在当下,依然给了徐征明充沛的力量。
Treasure说的对!他不能倒下!
他要找出母亲的尸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二十年过去了,母亲的死亡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声被败坏,父亲也因不堪忍受流言而去世,一切种种淋漓尽致,他都不该消沉困顿下去!
见他打起精神了。
江雪律压了压自己的黑色鸭舌帽,松了一口气。
寻找到白骨只是第一步。
后面他会帮助徐征明更多,比如……帮他寻找那个梦境中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的血亲弟弟。
要知道,纠缠徐征明十九年的噩梦里,他是亲眼见证惨案的目击者,却不是唯一的主人公。当年血腥一幕出现在眼前,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可不止他一个。
徐征明一直在刻意逃避。
母亲的死让他刻骨铭心,他自己这么多年也饱受折磨。幼童夭折率高,徐征明不敢去想,梦境中那个比他还小、身体还柔软脆弱的弟弟,如今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江雪律想告诉他:对方还活着,成长在北方的一座城里,这些年也迷迷糊糊记得这桩惨案。
当然了,寻找唯一血亲之事可以往后放。
他们已经到了茂竹乡,当务之急,是先破案!
十九年前,一个女人被杀,三个恶徒杀人弃尸是肯定了。那尸体哪去了?
江雪律与凶手精神共振,他知道凶手当年做了什么,可他不能直接说。
他只能用商量引导的口气跟徐征明对话。
“你说这些年,你每次都梦到三个男人举着刀走向一个女人,然后梦境便戛然而止了,如今你已经找到家乡,看到这熟悉的屋子,你有没有想起一些新的东西?”
江雪律又道:“如果我是凶手,我闯入你家里,残忍地杀害了你的母亲,人死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为了不引起怀疑,接下来一定是弃尸。
让一个当年才五六岁大又受惊过度的事件亲历者儿童,记住那么多细节,简直强人所难。可正是经历过磨难,才有徐征明的今日,如他的账号“念念不忘”。
众所周知,念念不忘,反复念叨的东西,必会发出震撼人心的回响!
十九年徐征明一直没有遗忘,那些梦在他脑海里储存着,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没有因光阴而褪色。
江雪律一开口十分有条理,徐征明自然也顺着这个思路,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江雪律知道,徐征明这是绞尽脑汁让自己潜意识去回忆,任由那些痛苦的记忆铺天盖地般再度席卷自身。
当年凶杀案发生在眼前,心理防御机制保护了他,同时也如一道枷锁束缚了他,让他遗忘了一些东西。
梦这种东西十分虚无。
如果是第一人称,一个幼童见到惨案一定崩溃,只能看到鲜血和失去呼吸的女人,他会哇哇大哭,瞳孔里只能倒映这些,不会去考虑太多。
除非是抽离出来,强行调转第三人称,以上帝视角去看,无疑就冷静许多,有一种拨开迷雾的审视之感。
比如这三个男人的样貌,是熟人作案还是陌生人作案?
比如凶器,一开始三个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粗暴地揪住孩子的衣领,目的显然是为了掠夺孩子,后来为什么又选择动刀子?
比如女人被拖出去,奄奄一息的她被拖去了哪里?又是被弃尸在何处?
再比如事发时间是什么时候,附近有没有目击证人等等,在那个没有监控网络的年代,命案的侦破全靠走访调查和目击者。
当年又是什么情况,是什么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让一桩惨案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事后没有引起怀疑?
顺着这些思路,徐征明还真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了东西。
他目眦欲裂、眼眶涨红:“我想起来了,那三名恶徒担心在屋子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喷溅出来,弄死人不好清理,所以选择把我母亲拖出去……我印象中,没拖行太远!”
他的母亲大概有一米六十多公分,体重有四五十公斤。即使是经常干农活,身材魁梧、力大无比的男人,没有交通工具辅助,三名男人轮流拖拽,确实也无法拖行太远。
这逻辑说得通。
九十年代,村里主要交通工具是手推车、自行车和拖拉机,三个男人均没有使用。
那证明弃尸地就在这附近!
20年前,杀人后毁尸灭迹的手段远没有后来那么花里胡哨,主要是丢进河流和土埋两种,而二十年过去了,村里没听说,从河里打捞出什么尸体,那证明——
徐征明脱口而出:“是土埋!他们把我母亲杀了,应该是随便找了块地方埋了起来!”
江雪律点头:“凶手杀人抛尸,一般会遵循一些规律,比如杀人五公里内是他们的心理安全区,除非特别有把握,等闲不敢跨越雷池。而埋尸时为了不在路途中被人发现,一般讲究就近原则……”
潮声社团志愿者们,一直在旁听两人的对话,听得格外全神贯注,好似也沉浸在当年凶险异常的刀光剑影中。
当“就近原则”一出,他们精神一凛,略带刑侦学的一名妹子脱口道:“类似远抛近埋!”
除非是激情犯罪后的手忙脚乱,否则一般凶手选择埋尸地,不会胡乱选择。
案发时间是冬春,气温普遍很低,部分土地会结块,凶手为了方便埋尸,一般会选择那些质地不是特别坚硬、比较湿润松动的土壤!
五公里安全区、再加上远抛近埋原则、松动柔软的土层——一切清晰明了!
凶手一定就是当年的村里人!
埋尸地一定就在附近!
天啊!他们如今双脚就踩在茂竹乡的土地上,万万没想到,凶杀案离自己那么近。
“我、我手里有天水镇官网下载的茂竹乡地图!”一名志愿者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在六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激动地取出平板,拿出一支感应笔。他人在颤抖,手却很稳,在地图上圈圈画画起来,先画了一个五公里的圆形范围,表示凶手一定是这五公里内的人家。
这一圈,有十几二十多户。
好家伙,人家还挺多。
而埋尸地,自然不会是农田屋舍,感应笔一画,范围又缩小了,只有附近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叫狼雁山。
志愿者立刻远眺过去,发现那是地势较为平缓的土坡,起伏的山丘不仅生长低矮的草丛,还开有漂亮的野花。这个季节已经接近霜降,野花都没有凋谢,说明那座山温度适宜,冬日也不会结块。
果然是抛尸的绝佳地点!
众人心中大为振奋!
徐征明也是如此,一旦根据思路去推测,他发现原来一切真相都不远,他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
孟冬臣在一边,越听越觉得离谱,他眉心狠狠一跳,有些听不下去了。
当年是否发生命案都真假难辨,潮声志愿者在两个骗子高超的话术之下,一一被蛊惑入局,快进到寻找尸骨、确定抛尸地了。
真的是,戏过了啊!
他看着自己手下志愿者,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瞬间忘记了坐车而来长途奔波的难受,行动力极为惊人地开始向村民借铲子等工具,准备上山了。
他眉峰挑起,表情说不出的讥讽。
如果他是treasure和念念不忘,为了炒作自己,按照一个性质成熟的商业剧本,假设当年真有凶杀案,确认凶手和抛尸地进展得太顺利的话,那接下来该面临挫折了。
否则,骗局很快就会被揭穿。
要么是大规模的上山无功而返,要么是计划一开始就遭遇难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出孟冬臣意外,戏剧性的转折和冲突来了。
村民们不愿意借他们工具,“铲子可以借给你们,但你们要说,你们准备干什么?”
志愿者不好说,我怀疑你们之间有凶手,我们要上山挖尸骨,只好说:“我们有事,你们的工具我们可以向你们租,向你们买。”
潮声志愿者都是一群年轻人,满脑子助人为乐,胸腔洋溢着的情怀都是爱与真相,为了破案,他们不差钱!
在江雪律看到的未来,十多年后,潮声志愿者都能陪徐征明跋山涉水,更何况当下了。
这样的遮遮掩掩,引来村里大部分人警惕心。
“难道山上有墓?你们不是游客,你们是来偷挖宝贝的?——你们不能挖,这山是属于我们茂竹乡的!你们外地人,想都不要想。”钱帛动人心,有人这样猜测。
也有人破口大骂道:“哪有什么宝贝,你们这群娃儿准备做啥子!这座山是包家的山,有主人的,哪里能随便乱挖?”
志愿者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这座山居然有主人!有主之物不能轻碰,他们连挖的资格都没有,那尸骨怎么办?
这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走走走!我看你们不像什么好人!”村民们翻脸比翻书快。
一群年轻人就这样被驱赶离开,他们被迫下山,一步三回头,倏然之间,脸上均落满了遭遇挫折的茫然。
孟冬臣全程冷眼旁观。
见村民们凶神恶煞,说什么都不给挖,他实在受不了了,胸腔震动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对自己的精明忖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啊!
一切如他所料。
挫折来了,还是那么猝不及防,处处都是剧本的痕迹。
孟冬臣嗤笑一声,笑容充满冷嘲,可他没想到,接下来,在一群志愿者们垂头丧气时,treasure开口了。
“挖不了,我们直接报警吧。”
此话一出,吸引了孟冬臣的注意,也让他原以为看透一切又心生轻鄙的笑容微微凝固在嘴角,眼眸里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你居然敢报警?
你玩真的?
徐征明听了,也忍不住道:“我报过警,警方说警力有限,不是什么案子都能受理。如果无法证明一个失踪者是被害,根本无法立案,报命案需要证据。我们没有尸骨,警方恐怕不会受理。”
否则早在几年前,他就在警方帮助下破案了,不会沦落到,在论坛上广撒网般的求助。
今天一日的进展已经超越他过去十多年的努力了,令徐征明心生梦幻的同时,也让他遭受打击。
因为太近了。
距离成功,就差那么一步……
可惜这一步看似简简单单,谁曾想竟然隔着天堑,无法跨越。作为当事人,徐征明心情无比沮丧。被一名村民推着驱赶下山时,他整颗心都凉了,脚一扭差点跌倒。
也许是一种血脉的召唤。
他能感受到母亲的尸骨近在咫尺,在召唤他,希望他能为她报仇雪恨。可他什么都做不到。难道他要去攒几年钱,攒到能够将这座山买下来的钱,才能想挖就挖?
这自然不可能。
Treasure的提议,他很心动,可他失败过,所以忍不住先泼一盆冷水。
江雪律:“你去报警的那个时候是独自一人,语气应该很不确定,充满犹豫吧?”
这个少年当真聪慧,随便一猜就猜中了。
徐征明点了点头。
“你这样的态度,警方自然不会受理,无凭无据怎么能报案。如今我们共有九个人,如果我们坚信山里有尸骨,强烈要求警方协助,成功率会是90%……”
一个人强烈要求是无凭无据的胡闹,九个人一起强烈要求,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警方自然会重视。
人多力量大。
村里的山是有主之物,可是在国家面前,公安机关一旦强势介入了,这有主之物也不是有主之物了。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一听这话,重新燃起信心。
呵,九个人!孟冬臣简直是无语。